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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許都亂局

第八章 許都亂局

一想到田川,就忍不住胸口隱隱作痛。雖然在進奏曹任職以來,見過不少同僚殉職,但田川的死卻讓他無法釋懷。他很想念那個大大咧咧的小姑娘,想念她裝模作樣的幼稚模樣,想起她皺起鼻子的天真模樣,想起她嘟起嘴的生氣模樣。
賈逸不再反駁,摸了摸自己的腦門,道:「唉,你下手可真不輕,回頭我得買個皮帽去。」
「蔣大人這話問得就毫無意義了。既然你來了,你覺得我會放你離開嗎?」白衣劍客轉身,「或許蔣大人也信奉孔老夫子那句話,朝聞道,夕死可矣?」
「聽說大人昨夜被伏,傷勢好些了嗎?」他吹熄了火摺子,在賈逸對面坐下。
「這眼瞅著已經查了小半年了,還沒什麼進展吧。」吳質咧嘴笑道,很有點幸災樂禍的樣子。
「……她已經不行了。」
「還等?」都尉疑惑地看著他。
然而已經晚了,田川身形騰空而起,像只游魚一般撲身而去。在離那人兩步之遙,眼看身形就要墜地之時,她左掌擊地,手中長劍順勢上揚,向那人刺出密密麻麻的奪目亮光。
「咳,什麼福氣啊,你看他身邊坐的那個女人,看起來很漂亮,但卻是個二杆子,什麼都不懂。我看這賈校尉臉上高興,心裏那個苦可就別提了。」
「嗯……臣弟,臣弟想了想,覺得兄長還是待在府中比較安全。外面反正有許都尉、進奏曹那些人……」
不是對手。賈逸很明白。所謂的高手,對陣之時,流露出的泰然自若並不是裝出來的,沒有絕對的實力差距,是達不到這個境界的。
「笨蛋……快走……」田川微弱的聲音在夜色中遊盪。
「不是陛下?」張泉訝然道。
曹丕似乎鬆了一口氣,夾了筷已經涼透了的菜送入口中。
曹植酸酸地道:「我只不過是個侯爺,怎麼敢勞駕世子恭候?朱將軍謬言,謬言。」
黑暗中,響起了一個渾厚的聲音:「魏諷,你說我們曹家乃篡國之賊,但你們的漢高祖呢?當初,他只不過是沛縣一嗜酒匹夫,無籍小輩!劉邦這等無賴,尚且可劫奪秦朝天下,我父王掃清海內,兄長累有大功,劉協即位三十多年,若不是我父兄,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單憑這一點,我父兄有何不可稱帝!」
曹節搖頭道:「陛下,不是我。」
「這裏雖然只有五十名虎賁衛,但足夠困住你一刻鐘了。用五十條人命把你留下來之後,那三百虎賁衛和一百羽林騎也該趕到了。」蔣濟道,「既然傳言白衣劍客能以一當百,我也很想親眼見識見識。」
「明晚,很可能要變天了。」
朱鑠低低應諾,轉身出門。
賈逸端起食案上的酒杯,淺淺抿了一口,掩飾下自己的失態。本以為世子府的宴會,應該莊重一些,沒想到竟如此的隨意融洽。他眯起眼睛,看向庭院中的客人。緊挨著曹丕左首的,是曹丕的弟弟,掌管虎豹騎的魯陽侯曹宇。看來外界所言不假,曹宇跟曹丕確實是關係非常好。緊接著,是曹丕的四友:進奏曹東曹掾司馬懿、軍師祭酒陳群、朝歌令吳質、中領軍朱鑠……
「你……你是寒蟬?」曹植的聲音因驚訝而變得沙啞。
田川眼珠一轉,笑道:「別買,別買。前段時間我剛好獵到只兔子,自己做了個皮帽,送給你好了!」
原來自以為跟甄洛的事情做得隱秘,想不到曹丕竟然一早知道,隱忍了十多年。若是在爭奪世子之位的時候,他把這件事抖破,那自己豈不是毫無希望,但是,曹丕為何一直隱忍不發?
「為何不可開門?」曹丕轉身,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這裡是世子府,不要鬧事,等會兒出去你把他們揍成豬頭都行。」
「劍意不錯,可惜不夠快。」他輕描淡寫地說道。
「有舊?我還有新呢。那裝腔作勢的老頑固,看見他就頭大。」吳質坐下來,伸直兩腿,道,「賈兄弟,你寒蟬查得不怎麼樣,卻撞破了甄洛這事兒,可也算得上傻人有傻福。」
「好,她的族人那裡,我去談。」
「寒蟬的人,還是漢帝的?難不成還是東吳、西蜀的?」賈逸慢慢移動腳步,向前。
「錦囊明日黃昏會送達諸位府上,請諸位千萬小心,不要走漏了風聲。」
「不要緊。城中有許都尉,有進奏曹,還有曹宇的虎豹騎。這些小事我們不必放在心上。」曹丕走上前去,扯起曹植的手,將他引到一張長案之後,道,「坐,你我兄弟雖然同處一城,卻好久沒有一同吃過飯了。我這裏還有一壺金露酒,不妨痛飲一番。」
「到底怎麼回事,你是說,一直從未露面卻又聯繫起了漢帝和我的寒蟬,其實是……」
說話間,行伍前方馳來一匹快馬,轉眼就到了跟前。騎士滾鞍落馬,道:「稟魏王,前軍在三十裡外發現蜀軍大隊!」
「別說話。」賈逸的聲音有些發顫。
魏諷在心裏嘆了口氣,幾十年的傀儡日子已經把這位英主磨礪成了什麼樣子了。
「就是那個六歲時候,就懂得以舟秤象的弟弟。」
陳禕這麼做,是為了引開進奏曹的注意,聲東擊西。
曹丕淡然起身,將酒樽拾起,放在曹植手中,斟滿了酒。他輕聲道:「美酒當前,豈能暴殄天物?」
他搖了搖頭,正準備原路返回,卻意外發現對面的那家酒肆的二樓燃起了亮光。他猶豫了一下,推了推酒肆的門,發現是虛掩的。打著隨身攜帶的火摺子,郭鴻摸索著上樓。走到樓梯口,他看到賈逸靜靜地坐在中央的食案前,正等著他。
曹植端起酒杯,掩飾道:「兄長,如今既然你為世子,臣弟……」
「大人,下官還有個不情之請。」
「吳大人教訓得是。」賈逸答道。
他突然想到了什麼,猛地轉過頭問道:「楊修,是不是殺得早了些?」
只不過,蔣濟在這裏又扮演了什麼角色?
很微弱的顫動,還活著。
剛走到席位邊,曹丕就看到了兩人。他調笑道:「兩位跑到哪裡一訴衷腸去了?」
曹植勉強笑道:「臣弟……不明白,兄長何出此言?」
魏諷臉色凝重,抽出長劍,道:「誰?」
「沒死就行。」賈逸撕下一片衣襟,胡亂地往傷口上裹。
賈逸撐起身子,扶著牆一步步地走向田川,將手搭在她的頸部。
他心思已亂,不覺間竟然已走到門口。朱鑠在前,正要打開大門,曹植卻下意識急道:「不可、不可開門!」
「是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父王一日不死,我就一日還是世子。而且所謂的世子廢立,還不是父王的一句話?殺了你,落個殘忍嗜殺的罵名,跟我仁厚的風評出入太大了。況且,世子的人選,曹彰原本是第三,沒有了你,他往前挪了一步,難保會沒有非分之想。所以,你的命還得留著。」
他側過頭看著田川,心裏有種說不上的感覺。這些年一直在進奏曹,根本沒考慮過婚嫁這種事。自從田川到進奏曹之後,也許是處境上的同病相憐的緣故,賈逸一直有種很特別的感覺。或許是世間冷暖見得太多,對於這個單純得近似有些傻的少女心生漣漪?
「嫁給一個不怎麼討厭的官如何?」
白衣劍客道:「想不到進奏曹的人也會開口求饒。你憑什麼覺得我會答應你的要求?」
白衣劍客沉默。蔣濟知道他在猶豫。
「請陛下回宮。」曹宇走上前,道。
「放箭!」
吳質不客氣地拿起食案上的酒壺,給自己斟滿:「聽說你從石陽回來后,就一直在查寒蟬?」
「優柔寡斷,這不是個好習慣,不過今晚,倒還真不算多大的毛病。」曹丕示意朱鑠打開了大門,曹植的那輛馬車還靜靜地停在門口。
「講。」
賈逸笑道:「看不出來,你盛裝打扮一下,倒也真算得個絕世美人。」
王越點頭,轉身離開。
「於是,四個祭品,全都被推上了祭台。魏諷帶著漢帝和皇后,順利地出了城東,當時他到底什麼心情,是大事終成的愉悅,還是兔死狐悲的悲戚?他不知道的是,曹宇一直在跟著他們,還沒等他想清楚到底怎麼回事,就讓他忍辱負重謀劃了半年之久的奇謀付諸流水。剛剛吳質告訴我,漢帝和皇后已在返回許都的路上了。」
廳堂中的東西被扔得亂七八糟,曹植靠著廊柱癱坐著,雙目微閉,看起來疲倦之極。不遠處丟在地上的,是剛抄送來的漢中塘報。
「你本來就不是我的對手,更何況你已經喝了不少酒。」那人道,信步前行。
曹植愣愣地看著眼前的曹丕,似乎是第一次見到他,這是那個懦弱愚蠢的曹丕嗎?這是那個不忍狩獵母鹿的曹丕嗎?這是那個因為城門都尉阻攔就乖乖返回的曹丕嗎?
「再走十多里地,有戶農莊,那裡備好了馬車。只要上了馬車,我們不走官道,大概四五天左右就能到鄴城,鄴城有我們的人……」魏諷道。
「嘻嘻!」田川笑得沒心沒肺,「說起來蔣大人可比某些人官位高,還比某些人沉穩多了。嗯嗯,不錯不錯,我要好好考慮下。」
宮城南門出城,自然是奔著城南的永豐門去的,只有那裡他們才能出城。
金露酒……曹植猛地抬頭,卻並未在曹丕臉上看出一絲異樣。他悶聲道:「臣弟不勝酒力,恐怕……」
「是,他意識到中計之後,將所帶的虎賁衛調配開了,分別奔赴城門和世子、蔣濟那裡報信。」
「是假的。不管吉本是不是寒蟬,不管寒蟬是不是死了,去年謀反之後,寒蟬就沒有了消息。按照之前寒蟬的行事風格,他從未露面,只是以令牌為信物。吉本死了,身上有塊寒蟬的令牌。我看了那塊令牌,仿製似乎並不怎麼困難。於是,我們小心地試探,取得了這些漢臣的信任。但從頭到尾,我們之中沒有任何人以任何形式露過面,我們只是把指令放在不同的地方交給不同的人傳達。
「大人不必多慮,宮中有祖弼大人安排妥當。」陌生的聲音頓了頓,揚聲道,「諸位大人,復我大漢王朝四百年榮光,就在明日,懇請諸君以命相搏,力挽狂瀾!」
馬車是空的。
賈逸不由得打了個冷戰,如果不是昨晚從世子府回來,被白衣劍客所伏擊,大概他還會一直渾渾噩噩下去。都說經歷生死之間,人會突然看透很多事情,這叫作瀕死悟道。而賈逸就在昨晚,看著白衣劍客的劍鋒刺中田川之時,卻很奇妙地想到了另一件事。
劉協輕聲道:「這是我大漢朝最後一位忠臣的熱血,我穿著這件衣服,倒也無妨。」
「葯。」賈逸頭也不回地伸手。
「你能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嗎?為什麼寒蟬的計劃,你們竟然知道得一清二楚,是寒蟬倒向了你們嗎?」
「那你什麼時候殺我?」曹植道,「你對我說了這麼多,是平時壓抑太久的緣故吧。你謀劃了這麼龐大的一個局,將你成王之路上的絆腳石統統剷除,這麼辛苦才取得的結果,你一定迫不及待地想告訴你的對手,慢慢欣賞他臉上的錯愕表情吧。」
「娘娘,」魏諷開口道,「陛下乃劉氏血脈,皇綱正統,是真正的天子,豈能被那些因勢得權的竊國之賊所脅迫?這天下,原本就是劉家的,不是誰耍些上不了檯面的手段就可以奪去的。」
賈逸搖了搖頭,努力想把心中的迷惑甩出去。
張泉一抖韁繩,大喝道:「眾兒郎,隨我沖門!」
「你若是剛才在門前沒有猶豫,執意勸我巡街,那白衣劍客絕對會出手,但死的卻不是我,而是你。」
「你想說什麼?」
曹植起身,失魂落魄地跟在後面,走向大門。
賈逸沒有說話。吳質、司馬懿都是曹丕的幕僚,跟陳群、朱鑠並稱為四友,可聽吳質的話音,似乎他跟司馬懿的關係並不怎麼好。
賈逸目光轉過去,卻呆了一下。曹丕身旁的,並不是世子妃甄洛,而是另一位妃子。他努力地回憶了一下,是了,好像在進奏曹的檔案里見過這位妃子的畫像,是郭煦?世子這是什麼意思,這種家宴的場合,難道不該世子妃甄洛陪同嗎?
那人卻不慌不忙,身形略微擺動,就已躲過了所有劍勢。
賈逸無奈地嘆口氣:「田校尉,身為女眷,怎麼能開這種……」
張泉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暴露了?
「扯淡,你爹不是他陷害的嗎,怎麼,你不想報仇?」吳質斜著眼看著賈逸。
田川臉色一沉,抬手給了賈逸一個大爆栗:「你說誰瘋瘋癲癲的!在幽州,我們族裡人都誇我活潑可愛!」
自己是在從世子府回進奏曹的路上被伏擊的,如果說白衣劍客一直監視自己,才能在半路伏擊的話,那蔣濟來援,運氣也太好了吧。不但時間、地點掐得很准,而且還帶了五十名虎賁衛。就算如蔣濟所說,是見自己遲遲未歸,才前去接應,那按常理,最多派一個都伯或者都尉帶幾個人前往即可,為何要搞出那麼大的陣仗?
賈逸忍不住道:「怎麼吳大人跟田疇大人有舊?」
殺得輕而易舉。
曹操道:「按照楊修的性格,是不會安安分分去死的,他一定會說些什麼話來故布疑陣。」
「兄長……不是說要講個故事嗎?」曹植小心翼翼地問道。
「放箭!」虎賁衛都尉揮手,羽箭蜂擁而至。
「偃月陣。布陣之人,倒是個知兵的傢伙。」曹操道,「我軍于山道中以縱隊而出,無法集中兵力沖陣,這個偃月陣倒似一個口袋,剛好包住了山道的出口。這人胃口不小,想把我們一網打盡呢!」
「衣服上有血,就這樣入城,始終是不太好看。」
「對我來說,你只不過是一把劍。要復讎,自然是找拿劍的人。」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曹丕大笑道,「你回去背熟吧,到時候必定大有用處。」
賈逸靠在車輪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只覺得生命正在緩慢流失。他抬手拭去嘴角咳出的鮮血,笑罵道:「兩天之內,連著兩次到了鬼門關,看來我真的沒福分活下去。」
「大人可有印信帛書?」都伯道。
「別說話。」賈逸將金創葯按在傷口之上,眼眶發紅。
他轉身看著白衣劍客道:「你的目標是我,殺了我,放了她,如何?」
田川臉色蒼白,身體在微微顫抖,鮮血從傷口裡不斷湧出,將周圍的石板沁成大片大片的赤紅,在火把的映射下分外刺眼。賈逸沒有說話,他搭起田川的肩膀,把她的頭輕輕放在自己的膝蓋上。
「我知道,你從小到大,都不服我。」曹丕淺淺抿了一口,「你覺得九-九-藏-書你才智比我好,儀錶也比我好,文采也比我好,你大概一直想不通,為什麼父王會將世子之位傳給我。」
「你是不是覺得自小家境貧寒,所以你父親就很清廉?你既然到了進奏曹,為何不翻閱下以往的檔案,看看你父親的資料?」司馬懿淡淡道,「你不敢。你怕進奏曹的檔案中記載的實情與你想象的不同。那我來告訴你,你父親為官期間,接連對轄內數家世族大戶構陷罪名,抄家流放,充得的錢糧足足有數十萬之巨。你或許以為這些都是謠言,但進奏曹里有大量的文書資料,可謂是鐵證如山。至於你父親為什麼貪了那麼多錢,卻依舊清貧如洗,這裏面有個莫大的秘密。」
「我們能趕到鄴城嗎?」劉協似乎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不,更像是那種沒什麼熱情的樣子。
蔣濟一改從容神色,快步上前。賈逸擺了擺手,踉蹌著走到田川身邊,蹲了下去。
賈逸笑道:「別怕,雖然是世子妃指婚,但終究還得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你雖然父母雙亡,但還有族中長老在。如果你真的不樂意,就拿他們當託詞,世子妃也不會為難你的。」
賈逸有些懷疑地看著她:「你會這麼好心?」
「你想到了什麼?」
「想不到堂堂的遁世公子白衣劍客,卻做起了這種當街搏命的勾當。」
曹丕道:「那個賈逸,是昏倒在了城東,對吧?」
那麼那個白衣劍客呢?
賈逸大駭,硬生生地低頭,堪堪地躲過這一劍。那人明明劍勢已老,卻一抖手腕,劍柄重重地砸在了賈逸的後背。賈逸喉頭一甜,噴出一口鮮血,踉蹌著向前沖了幾步,摔倒在地。
馬隊離開宮城,走到了城中的井街之上,但見到處火光衝天,不少民眾哭喊著取水滅火。張泉忍不住又嘆了口氣,為成大事,要死多少人才算夠?因為怕進奏曹起疑,張泉雖然心中早有所懷疑,但並未提前遣散家眷。現如今,只好期盼老天能給他們條活路了。
蔣濟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好,這件事我安排。」
「不,他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寒蟬是誰,他為什麼會倒向你們?是他著手謀划這場亂局,要不是他從中聯繫,根本不會有這場夜逃,根本不會死這麼多人!他給了大家一個機會,卻又把大家都推進了死地!祖弼、陳禕、魏諷……還有那些死不瞑目的舊臣們,曹宇,你總要給我一個交代!」
好在提前有所準備,不然的話,可能還要折騰更久的時間。
他突然停住了話,眯起眼睛,冷冷地看著小巷盡頭。小巷的盡頭,站著一個人。那人一襲上好的白色綢衣,臉上矇著一張白色的絲帛,負手站在夜色之中,猶如一位風流倜儻的世家公子。
「剛才吳質跟你說了什麼?」身後傳來司馬懿的聲音。
那些漢室舊臣和荊州系大臣們,從自家宅院開始放火,又拋頭露面地帶領家丁們在城中四處縱火,把事情做絕了。如果不是想要謀劃一場驚天動地的大事,每個人都有必死的覺悟,是不會不給自己留點後路的。
陳禕在宮城北門放的那縷煙,是假的,就算從北門出去了些人,也絕對不會是那個人。
曹植心亂如麻,猶豫道:「外面,外面太亂,兄長還是不要出去巡城的好。」不管怎麼說,曹丕畢竟是自己同父同母的兄長,雖然因為世子之位生出了諸多不和,但畢竟血濃於水,殺了他未免太過。況且即便殺了他,自己也不見得能當上世子,後面還有曹彰這些兄弟。
「是寒……臣弟、臣弟不知。」
「原來是他啊。」賈逸嘴角浮上了一絲苦笑,「是他帶走了漢帝嗎?只不過,寒蟬到底是誰呢?」
接著後面又進來幾位客人,看樣子跟這些賓客們頗為熟稔,曹丕還沒有介紹,他們就互相插科打諢起來。
「怕累怎麼能做得了世子,怎麼能做得了魏王?」曹丕突然放聲笑道,「怎麼做得了皇帝!」
「別、別說話。」
曹丕笑了笑,道:「對,是有個故事。既然你已經有些迫不及待,那我就只好慢慢說來。反正,這個故事剛剛已經有了結局。
「天下第一聰明人,其實也是天下第一蠢人。所謂的諸子百家,無非都是些夸夸其談的傢伙罷了。幾百年來,哪家學派符合為王者的利益,為王者自然會選擇尊崇哪家學派。至於民眾,民眾都是愚蠢的,只要能吃得飽,穿得暖,過上好日子,他們根本不會在乎什麼是人間正道,更不會在乎什麼皇綱正統。」
「不知道兄長在說什麼。」曹植出了一身冷汗。
他苦笑一聲,咬緊牙關跨到馬上。不知道先前抄近路趕往城門的那二百虎賁衛到了沒有,現在應該派人稟告蔣濟大人,還是世子殿下?他們兩個人,究竟能相信誰呢?口中呼出的氣越來越熱,似乎隱隱的還有一股子血腥味。一顆心跳得厲害,幾乎隨時都要跳出胸膛一般。賈逸還在強撐,現在還不能倒下。這段路雖然漫長,但就算拼了命也要走完,總不能讓田川死不瞑目。
曹丕的話停了下來,端起了酒杯,放在唇邊,卻並未飲下。他突然覺得有些空虛,有些寂寞,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他停頓了一下,輕輕敲了下長案,朱鑠從外面走了進來。
「這人根本不是殺手,神龍見首不見尾,沒有人知道他的身份。目前所知的,能確定是他參与的刺殺,十幾年來一共只有六次,次次都未留下任何蛛絲馬跡。田川和你遇到的襲擊,是第七次。」
庭院中的人紛紛拱手作揖,賈逸忙不迭地連連回禮。回頭看到田川傻愣愣地站在身邊,賈逸臉色微燙,趕緊拉著她坐在了一張食案之後。
曹丕將酒斟滿,淡淡笑道:「我來給你講一個故事好了,今晚,我們有大把的時間。」
今夜亦是如此。丁儀差人送來了一卷木簡,僅僅過了一會兒,曹植尖利而高亢的咒罵聲和東西被推倒砸碎的聲音就傳到了前廳。下人們畏畏縮縮地躲在門口,卻沒有人敢進去看一眼。
賈逸疑惑地看著他,側耳傾聽,卻只聽到風的聲音。就在他覺得白衣劍客在故弄玄虛的時候,黑暗之中,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臨陣撤軍乃兵家大忌。如果我們現在調轉方向,必定軍心大亂,士氣低迷。若是蜀軍趁勢追擊,只怕到時候兵士們個個四散逃命,直接潰散了。」
賈逸搖頭道:「好大的手筆,都不想活了嗎?」
戰馬在許都城的街道上賓士而過,賈逸很小心地抖動著韁繩,避開路上慌亂的人群。城中的局勢大體上已經控制住了,火勢正在減弱,那些帶著家丁們到處放火的漢室舊臣和荊州系大臣們被抓住了不少。
「不愧是名士之後,還算有些骨氣。」那人手掌上移幾分,又是一聲脆響,小腿骨應聲而裂。田川臉色痛苦,嘴唇已經咬出了血。
沉重的絞盤發出艱澀的吱吱聲,門前重達千斤的斷龍鐵板被絞了上去。魏諷待兵士們推開厚重的大門,帶著兩名長隨走出了城門。
「漢帝並未跟著你的車駕走。」蔣濟沒有看他,「你跟那些人一樣,只不過是個棄子。」
眼見烏黑髮亮的長發挽了個簡單的綰髻,髻上隨意地簪著一支青玉釵,顯得清秀脫俗。小臉略施粉黛,柳眉修長如畫,雙眸閃爍若星,小巧的鼻樑,薄薄的嘴唇,嘴角稍稍向上彎起,帶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校尉?嘖,嘖,怎麼有如此福氣,能得世子妃指婚?」
「陳禕,老夫先走一步。」祖弼將佩劍橫在頸中,笑道,「來世再見!」
「是人,都會死。」那人緩緩轉過身,向賈逸道,「人本來就是很脆弱的,尤其是在這亂世之中。不過我認識的大多數人,總是很愚蠢,他們帶有一種無法理解的自信,總覺得死亡不會輕易降臨到自己身上,殊不知,真正的死亡突然而又直接。」
「大人,蔣濟大人已經帶了五百人去了宮城北門追擊,我們還要再等嗎?」那個都尉有些急躁。
賈逸尷尬地看了遠處的田川一眼,剛好看到田川在對他翻白眼。
他開始懷疑,自己在許都的這場亂局中,到底是個什麼樣的角色?或許,事情的真相遠遠不如他預想的那般簡單。寒蟬到底是誰,在許都城郊伏擊進奏曹的那些兵卒到底隱匿在哪裡,這些問題似乎隱隱約約都指向了一個答案,只不過這個答案卻未免有些匪夷所思。
「你知道,對於那些自以為是的陰謀者們,把事情弄得越神秘,他們就越深信不疑。於是,我們制定了一個詳盡的計劃。不過這個計劃進展得並不怎麼順利,應該說,跟這麼多心思縝密的人一起上演這齣戲,計劃不會進展得有多順利。幾乎每個人都沒有按照我們設定的方向前進,突髮狀況層出不窮,讓我們疲於應付。比如你所上演的被暗殺的苦肉計,比如魏諷的自污其名,比如城郊對進奏曹的伏擊。雖然由吳質他們三個扮演起了無所不能的寒蟬,但他們畢竟不是真正的無所不能。我們終於意識到,我們並不需要一個詳盡的計劃,我們需要的是做一個旁觀者,我們將戲檯布置好,坐一旁冷冷地看你們表演即可。我們只需要在關鍵的時候推你們一把,將你們推向我們所希望的方向。
賈逸嘆口氣,搖了搖頭。
「你敢!」祖弼大聲喝罵。
曹植木然道:「那麼,我等你君臨天下的那一天。」
「好冷,像幽州一樣,好冷。」
他提劍前行,語氣淡淡:「你呢,準備好了沒有?莫要讓這位姑娘在奈何橋頭痴痴等待。」
「望兄長賜教。」
席首的郭煦看了看曹丕,柔聲道:「那好,我就做一回媒,回頭我看個良辰吉日吧,幫你們把事情辦了。」
田川沒好氣地道:「穿個衣服足足要一刻鐘,以後這種事兒別來麻煩我。」
「無妨,天下名將,還有我。」曹操勒馬前行。
「等一下。」曹丕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賈逸終於出言譏諷:「怎麼,司馬大人號稱世子的智囊,世子竟然也有您不知道的事情?」
田川眨眨眼睛,道:「你是說蔣濟大人啊?」
還有前些時日,在許都城郊被伏,那群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正規軍隊。到底怎麼回事?寒蟬哪怕再算無遺策,也不可能把幾百人變出來又變消失了吧。記得田川去過被伏擊的現場,說一切的痕迹都表明那群人返回了城中,雖然當時懷疑是那些漢室舊臣和荊州系大臣的家丁,但後來經過查驗卻排除了這個可能。於是,這幾百人的那條線就此停頓。
田川疑惑道:「怎麼……你認識我父親,為什麼從未聽他提起過?」
「自去年太醫令吉本謀反被誅之後,漢室舊臣、荊州系的大臣和另外一些心懷不滿的人都一下子安分了好多。」曹丕坐到了長案之後,示意朱鑠將曹植面前的酒樽添滿,「但我知道,安分只是表面的。這許都城內,就猶如一碗雞湯。表面上不見一絲熱氣,攪開那層油皮,下面可是燙嘴得很。我這個世子之位得來不易,也不安穩。我始終在想,要怎麼樣才能把成王之路上的那些絆腳石全部搬開。還好,有些人就是不懂得審時度勢,既然他們要做大漢朝最後一批忠臣,為何我不能成全了他們?父王忙於征戰,無暇顧及這些事,我這個做世子的,自然要為父王分憂才對。」
賈逸坐在田川身旁,似乎已經放棄了求生的希望。他的呼吸逐漸平緩,雙眼愈加清澈。
「這個就不勞大人費心了。」賈逸沒有回頭,冷冷道。
曹植急辯道:「兄長,莫要聽信流言,臣弟對嫂嫂並無非分之想。」
「你……」
紅色,宮城南門,果然又有人出來了。
王越大笑起來,曹丕微微地搖了搖頭:「他是我的師父,怎麼可能會殺我?」
開始了嗎?賈逸記得那處火光是張泉的宅邸。那地方,早有許都尉的人在,張泉翻不起什麼大浪。緊接著,城中開始突然不斷閃起火光,僅僅一盞茶的工夫,就已經燃起了二十多處。
這位吳大人……可真是害人不淺。
田川……
楊修,被殺了。
「楊修死了。」一個蒼老的聲音打破了死寂。窯洞里並沒有出現什麼騷動,這個消息眾人都知道了。
他的身體逐漸變冷,意識卻越來越清醒。往事一幕幕在腦中不斷地閃現、消失。「走馬燈嗎,看來真的快要死了啊……」他喃喃道,眼睛卻越來越清澈。
田川白了吳質一眼,氣鼓鼓地起身離開。
「大人客氣了。」城門都尉道,沖手下的兵士們揮了揮手,「印信勘驗無誤,開門!」
「進奏曹的,一個校尉而已。」
「恐怕跟你查到了什麼無關。」蔣濟沉吟道,「明晚可能有大事發生,他們選擇今夜伏擊你,應該是想讓進奏曹先亂了陣腳。」
「放過甄洛。」
「原來你在這裏?」身後傳來田川嗔怪的聲音,「一聲不吭就跑到這麼黑的地方,害我找了你半天。」
賈逸輕笑道:「那就是樂意咯?我這邊好說,父母也早就不在了,跟叔公打個招呼就成。」
「伏擊我的理由?」
「只可惜,他在十三歲那年就病死了。」曹植道,「兄長,現在不是念舊的時候,城中如今大火四起……」
「白衣劍客?」賈逸苦笑。
「陛下,這場夜逃,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局。」曹宇面無表情地看著劉協,「寒蟬,是我兄長曹丕。」
田川跺腳道:「哪有那麼多廢話,直接拿下不就完事了!」她身形一動,沒等賈逸反應過來,已經沖了上去。賈逸只好隨身而上。
少女胸口激蕩起一捧鮮血,染紅了月光。
窯洞中靜得出奇,只有各人沉重的呼吸聲響起。張泉坐在黑暗之中,聽著不時從洞口傳來的腳步聲。這次的聚會,人數要比前幾次多出來不少,看樣子大多數人都來了。接到寒蟬密令之後,張泉的心情就一直很忐忑。雖然已經跟漢帝、曹植搭上了線,但一直沒有起事。謀反這種事情,最怕的就是拖延,時間越長,走漏消息的可能性就越大。尤其是在留香苑那次,先是跟進奏曹的人起了衝突,接著莫名其妙地被一匹驚馬沖了甄洛的馬車,後來又一連遇到了幾件莫名其妙的小事。
賈逸的腹部彷彿挨了狠狠一擊,他跌落馬車,倒在車輪邊。虎賁衛跳上了另一輛馬車,依舊是空的。
曹植站在世子府的門口,百感交集。原本他有機會,成為這裏的主人,擁有這裏的一切,包括如今被幽禁起來的甄洛。但是……是造化弄人,還是天妒英才?抑或是read.99csw.com咎由自取?他苦笑著往身後的馬車看了一眼,那個白衣劍客就藏在馬車的底板下,只要自己引出了曹丕,就可以當場將他格殺。
「我真的做了一頂帽子,不騙你,很暖和,送給你吧……」田川道,「喂,我感覺好累,想睡一會兒,抱緊我……」
「沒有。」
「還好,你在生死之間還能笑出來,倒也不算俗物。」白衣劍客腳步從容,踏著月色而來。
陳禕搖頭:「賈大人,我們這些人,為漢室而終,是畢生的光榮。你們是不會了解我們的,雖然你為人不錯,但奈何道不同,不相為謀。若想要攔下我,能攔下的只有我的屍體。」
「叮」的一聲脆響,漫天的劍花猶如跌落在水裡的火星,驟然消逝而去。
「沒什麼大礙,只不過皮肉傷而已。」燈光下,賈逸的臉色蒼白,看起來並不是皮肉傷那麼簡單。
一襲裁剪得體的乘雲綉曲裾長裙,領口不高,露出裏面粉紅色絲綢褻|衣,映得胸口一片凝脂玉白,一條淺藍色絲帶斜斜地挽在腰間,更顯得腰身盈盈不堪一握,婷婷裊裊,讓人忍不住想要上前相扶。
穿過三進門,走過蜿蜒的迴廊,賈逸和田川終於來到了庭院中。世子府的庭院很寬闊,足足擺了四十多張食案,大部分人都到了。坐在上首的曹丕看賈逸他們進來,開口笑道:「來,我給諸位介紹一下,這兩位是進奏曹的賈逸大人和田川大人。最近二位在追查寒蟬一事上出力不少,等會兒大家可以多敬他們幾杯。」
他俯下身,假裝要取帛書,卻看到身後盪起了一陣煙塵,似是追兵到了。
「你不需要報上你的名字,我知道你。」那人淡淡道,「而且,你也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反正你馬上就要死了。」
眼看著最後一道餘暉被黑暗吞噬,許都城中有個地方反而爆出了火光。不是燭火,更不是普通的走火。火勢在城牆之上看得清清楚楚,而且蔓延速度非常快,應該是有火油這些東西助燃。
「你說。」
曹植臉色蒼白,沒有回答。
馬匹嘶鳴聲驟響,三十匹快馬如離弦之箭,直向城門衝去!
城門都尉趕忙還禮:「魏大人多禮了,你這是要出城幹什麼?」
「她在許都城內沒什麼親人,請大人准許我來為她扶棺。」
賈逸眼神突然動了。
「陛下,臣無能……」微弱的聲音被夜風吹散,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是他們,那是誰?」曹丕的臉色隱藏在了燈光後面。
「明晚你找個地方躲起來吧。」
「還等。」
來人微退兩步,抬手,只聽「嗆啷」一聲,竟把手中的劍鞘套在了賈逸的劍鋒之上。他身形微動,劍光又起,血色再現。
劉協平靜道:「無妨,無妨。魏愛卿,我們還有多遠?」
出劍。劍光森冷,劃破夜色。
陳禕不再答話,策馬挺槍來刺。賈逸本欲提劍格擋,卻傷口一痛,右臂都抬不起來。眼看槍上紅纓已到面門,賈逸只好滾鞍落馬,狼狽地躲了過去。
「找我做什麼?」賈逸回身,臉上已經帶上了笑容。
「我知道你喜歡甄洛,甄洛也喜歡你。」曹丕笑道,「如果你我生在普通人家,我這個當兄長的,會成全了你們的好事。」
「如果我不跟著你追來,真正的漢帝又怎麼會安心出門呢?」蔣濟道,「張大人,今晚你的戲已經唱完了,就待在這裏好好看著別人的戲吧。」
夜色已深,長案之上的酒菜都已經涼透了。
「他把錢都給了漢帝。」司馬懿的聲音不緊不慢,「魏王挾持漢帝之後,只把他當作了傀儡。而漢帝卻不甘心,三番五次地搞政變。於是魏王大幅削減了對漢帝的供給,一方面是警示,另一方面也是掣肘。沒有錢,養不起兵,結不了勢,漢帝自然會安分許多。而你父親,身為漢室舊臣,自然是不想坐以待斃,於是他和其他的一些尚握有實權的漢室舊臣,想出了這個滅大戶聚錢糧的法子。
賈逸感覺到了若有若無的殺意。他右手扶上劍柄,左手拉住田川,沉聲道:「在下進奏曹賈逸,請問閣下是?」
賈逸順著田川的目光看去,是被火把映得雪亮的街道和沉默著的虎賁衛們。
「王越?」曹植狐疑地看了王越一眼,是那個在洛陽城中開館授徒的一代劍術宗師?怎麼和在自己府中出入的那個白衣劍客如此相似?
「楊修……雖然是曹植的人,但他從來沒進過我們這個圈子,應該沒什麼事吧。」
「在下不敢。在下對司馬大人……」
他不求獨生,只求同死。
曹植看著長案上冒著熱氣的菜肴,心頭燃起了一股無名火。那天的金露酒里,果然有問題。他強壓住要掀翻長案的衝動,端起酒樽一飲而盡。甄洛還在曹丕手上,沒把他拉下世子之位,就還不能撕破臉皮。
「此時此刻,漢帝大概已經出宮了吧。」曹丕向王越道,「王越師父,還得麻煩你去城南一趟。」
曹丕揮了揮手,大笑道:「好說,好說。難得今天又成就了一段喜事,諸位舉起酒杯,痛飲!」
曹丕轉身,嘴角帶著一絲笑意:「很好,你來了,坐。」
「聰明。」賈逸點了點頭,「給我幾個精幹的人,明天早上在這間酒肆等我號令。」
「據寒蟬的消息,楊修似乎是單線跟西蜀聯繫的,就連曹植都不知道他是西蜀的間諜,他的死活應該壞不了咱們的事。」
郭鴻沉默了一會兒,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他也不再繼續追問,而是道:「大人有什麼要求?」既然賈逸向他透露這麼重要的消息,讓他自保,自然是有所求。
賈逸彷彿從沉思中忽然驚醒,面無表情地道:「無妨,不累。」
曹植突然覺得心頭湧起一陣恐慌的失落感。他扶著柱子,遲緩地站起身,看向中堂外如墨的夜色。他嘴角抽搐了幾下,眼眶竟然有些濕潤。他知道,以後再沒有人能跟他一起吟詩作對,高談闊論,指點天下了。
賈逸笑著嗯了一聲,並未出言反駁。吳質的談吐是出了名的差,怎麼讓人生氣他怎麼說話。不過這人也真算了得,在曹丕和曹植的奪嫡之爭里,正是他屢出奇計,幫曹丕一次又一次地扳回劣勢。
田川不滿地嘟囔了一聲,似乎是在對自己的稱謂不滿。賈逸心情正愉快,輕輕地碰了她胳膊一下,示意她跟著一同走進世子府。
又一匹快馬從後面趕來,騎士飛身下馬,撲倒在塵土中,稟道:「夏侯將軍傳來消息,說涼州的武威顏俊、張掖和鸞、酒泉黃華、西平麹演等人同時造反,殺官據城。張郃將軍等人已經分兵前去平亂,請魏王定奪是否分撥兵力,以拒劉備。」
「我給你介紹一下。」曹丕笑道,「這位白衣劍客,是我學習劍術的師父,大劍師王越。」
今天是世子曹丕設宴,賈逸也在受邀之列。而且曹丕派人通知賈逸的時候,還特別交代了一句,因為是家宴,來的那些世家公子們大多都帶了女眷,他希望賈逸最好也能帶著女眷前來。
然而馬車中並無迴音。
賈逸在原地站了很久,司馬懿的話是真是假,他不想去追查,也不敢去追查。他怕查到的結果,真如司馬懿所說,今後要如何處之?
猶如黑暗中打亮了一盞火折,困擾了大半年之久的謎團在火光的照射下逐漸煙消雲散。所有的一切,他似乎都明白了。
「陛下,我們回宮吧。」曹節走到劉協身邊,攙住了他,「我們就簡簡單單地活下去好了,這些殺戮和鮮血,陰謀和背叛,都讓它們隨著大漢朝一起逝去吧。」
「楊修是不是故意送死的。」
「主公,再走兩日,就能進入長安地界了。」程昱一臉疲態,在旁說道。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前面自己這邊因為醉酒沒有跟隨大軍出征,後面魏王就殺了自己的左膀右臂。恐怕魏王已經對自己徹底失望了。
後面的話,已經被夜風吹散,聽不太真切了。
「咱們這印信驗證還真夠嚴的。」魏諷笑道,隨手塞了一把大錢給那都尉,「有勞大人了,沒事兒去喝杯小酒好了。」
冷不防田川轉過頭,看到賈逸直愣愣的樣子,沒好氣地一個爆栗敲了過來:「看什麼看!」
「不知賈大人對田大人可有意?」郭煦掩口笑道。
「你一小孩子家,他跟你說什麼?得,丫頭,你去我那張案子上,找我帶來的那位小姑娘聊聊,我跟賈兄弟有話說。」
「這是……」程昱趕了過來,氣喘吁吁地道。
「得,有戒心不是?年輕人就是前怕狼后怕虎的,我跟你說,司馬老狗這個人,可陰毒著呢,哥哥我早就不待見他了。你要是想對付他呢,以後儘管找我就是了。」吳質又拍了拍賈逸的肩膀,「不過呢,不管他以後跟你說什麼,你都別信。那老狗最會裝,也最會蒙人。有多少人命都被他賣了,還感動得痛哭流涕,你可別著了他的道兒。」
數支羽箭穿透輕甲而過,陳禕噴出一口鮮血,雙膝一軟差點兒跪在地上。他單手扶地,艱難地挪步前行。血從傷口滲出,沿著輕甲滴落在地上,畫出幾道血淋淋的長線。
程昱不再說話。
他用盡全身力氣,大聲喝道:「都尉,將人手全部散開,分赴許都十一個城門,就說世子有令,任何人膽敢出城,即刻當場拿下,如有反抗者,格殺勿論!你親自帶人分別趕往世子府和進奏曹,找到世子和蔣濟,就說賈逸辦事不利,漢帝已經失蹤,請他們加派人手,滿城搜捕魏諷!」
賈逸皺了皺眉頭,只得提高聲音喝道:「陛下,下官乃進奏曹鷹揚校尉賈逸,請陛下隨下官回宮!」
「為什麼?」
「不能再等了,魏王已經在返回許都的路上了。若是許都城中生出一場大亂,未免會影響到世子的位子。除了曹植他們,我們不是還有一份漢室舊臣和荊州系大臣的名單嗎?」蔣濟放低了聲音,「世子的意思是,寧可殺錯,不可放過。」
「不過區區數十人。」白衣劍客搖頭,「蔣大人覺得就憑這數十個虎賁衛,就能保得了自己?」
「我不是寒蟬,真正的寒蟬並不存在。」曹丕道,「如果硬要說有寒蟬的話,你身邊的朱鑠是一個,吳質是一個,陳群也是一個。」
「腰斬?棄市?凌遲?」曹植道,「怎麼著都行,隨你高興吧。不過既然同為兄弟,我有一個請求。」
「雖然我不想殺你,但箇中原因實在是難以向外人道。你也知道,你放蕩不羈的個性,實在是得罪了不少人,有不少人慾殺之而後快。他們總覺得,你我爭奪世子之位,我必然也想要儘快除掉你。若有一天,我身邊的人力勸我殺掉你的話,我要找個什麼樣的借口呢?」曹丕道,「前幾日,我突然想到一首詩。」
賈逸道:「請大人轉告來人,賈逸沒事,只是受了些皮外傷。」
賈逸搖頭道:「可是大人,目前我們手上掌握的東西並不多,只有曹植、張泉、祖弼這幾個人。寒蟬是誰,我們還沒有查到。」
「再等等。」賈逸看著宮城的方向,搖頭。
廳堂外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吳質快步走了進來。他附在曹丕耳邊,低聲言語了幾句,然後又快步離開。
「這于禮不和,她的族人恐怕不會同意。」
「如果不是我,她也不會去世子府,也就不會死。」賈逸的聲音很輕,卻很堅決。
「什麼辦法?」田川歪著頭問。
應該沒錯。賈逸眯著眼睛,看著那縷薄煙。本來跟陳禕約好,一旦宮中有人出門,就在那處宮門燃煙為號的。看如今這樣子,應該是有人從北門出去了。如今許都城內,大火四起,人心惶惶,到處一片嘈雜之聲。此時此刻,從宮城中出去的,會是何人?雖然不知道寒蟬的計劃到底是什麼,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不會只是在許都城內大鬧一場那麼簡單。
「奇怪了,不是你前來邀我出城巡查的嗎?」曹丕負手,看著他道。
而許都城的十處城門,有城門校尉曹禮把守,早在一個時辰之前就已經封閉了。若有人想要出城,沒有世子的印信是根本不可能的。
「臣弟知錯。」曹植道,轉身走向廳外。
「天子就在後面的車駕上,你敢無禮?」張泉聲色厲內荏地喝道。
他不敢相信自己猜測的答案,因為他一點都想不通那個人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樣的絕世高手到底是誰?
「不會。楊修這個人,聰明,自負,不服輸。即便是他沒想到這麼快被挖出來,但得知被識破將死之時,也會執意給我添點兒堵的。」曹操沉吟道,「況且,寒蟬到底是誰,許都那邊一直沒有消息;營中的另一個暗樁,也沒有查出來。」
「太弱。」話音未落,劍光已至眼前。
曹植無奈,只得仰頭喝下。
「糟了,絆馬索!」張泉腦中浮現出這個念頭,身下的馬匹已經一聲悲鳴,前蹄折斷撲倒在地。看著眼前天旋地轉,似乎過了很長時間,才聽到了自己摔落在地的聲音,隨即耳邊響起了轟鳴之聲。張泉在塵土中掙扎了好幾次,想要起身,幾把雪亮的繯首刀卻已經架在了脖子上。
一道煙火突然直射夜空,閃過黯淡的紅光之後,即迅速熄滅。
「或許他覺得自己都要死了,做什麼都沒什麼用了?」
豆大的火苗在房中跳躍,將兩人的臉色映得陰晴不定。蔣濟起身,又換了一條燈芯。他看了眼呆坐著的賈逸,道:「你先去休息一下。」
賈逸起身,喊過那個都尉,分給了他二百虎賁衛,要他先行抄近路拿下永豐門,而他自己則帶著剩下的三百虎賁衛順著原路追擊。賈逸跨上了馬,帶著十余騎先行。他的速度很快,雖然他知道漢帝出宮,為了避免人注意,應該走得不會太快,但仍有些迫不及待。他很想儘快拿下陳禕,想從陳禕嘴裏問出一些東西來。
顛簸使得盔甲不斷摩擦著已經結痂的傷口,賈逸感覺得到,那些傷口又被重新撕裂,鮮血正混合著汗水變成了痛楚,刺|激著他紛亂的思緒。他開始輕微地喘氣,這是體力透支的徵兆,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那人笑吟吟道,「如此美麗的女子,在進奏曹當差,當真是可惜了。」
「比如說司馬老狗。」吳質端起酒杯,遙遙地跟司馬懿碰了一下,「你什麼時候想對付他,跟哥哥說一聲,哥哥幫你。」
「難得大人想得通透。」白衣劍客頷首道,「我走。」
「畜生!」賈逸大罵,揮劍而上。
「主公,使不得。現在夏侯惇、張郃這些主將都未在軍中,只憑曹洪、曹真他們,恐怕……」
https://read•99csw.com植喊道:「他到我府中去過,他有寒蟬的令牌!就是他要我來你府中,把你引到街上,當場格殺的!」
田川已經衝到了跟前,收腹,擰身,揮拳打去。那人只是稍稍移了下腳步,就恰到好處地躲過了拳頭。田川借勢旋過身,右腳飛起,直踢向那人面門。只聽「啪」的一聲脆響,那人竟然空手握住了田川的腳踝。
「陳禕和祖弼,扮演第四個祭品。魏諷帶著漢帝由城東出城;陳禕和祖弼,帶著兩輛空馬車,由城南出城。城南永豐門的城門都尉是陳禕的舊部,由他接應陳禕出城;而魏諷手中,有我府上的印信。那塊印信,如果我所料不錯,是他們通過你從我府中偷去的。如果進奏曹沒有識破他們,那麼陳禕、祖弼、魏諷和漢帝就在城外匯合,一同向鄴城奔逃。但是呢,那個進奏曹的賈逸,卻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從城中火起之時,他就一直很沉得住氣,並且利用遊俠郭鴻的人潛伏在宮城四門,看到陳禕和祖弼出門之後,以煙花為號,緊緊咬住了他們。
「你說。」
曹植站住了,卻並未回身。
「讓大人你去軍營傳口信?這……」城門都尉有些懷疑,雖說魏諷已經倒向了世子,被漢室舊臣和荊州系大臣們所唾棄,但這種要事,不應該由世子府或者進奏曹的人來做嗎?
白衣劍客笑道:「莫非是進奏曹的蔣濟大人?」
「臣弟從未想過這些,兄長多慮了。」曹植悶聲道,仰頭又是一杯苦酒。
空的。
賈逸咳出了幾口鮮血:「那我有什麼能與你交易的,換回這姑娘一條性命?」
「賈逸不能不殺,他雖然是個人才,但也是個性情中人。我看得出來,他對那個田川頗有好感,若是日後讓他得知田川死於我手,不知道會作出什麼反應來。」曹丕飲下那杯冷酒,「任何一點微小的危險,只要發現,就要儘早剷除。」
寒蟬的指示是將馬隊帶到城北的永寧門,說是那裡自有接應。一路上走來,出奇的順利。遇到的幾群放火的人,一看到馬隊,即刻避讓。而那些擦肩而過的許都尉兵、進奏曹的虎賁衛、曹宇的虎豹騎都未曾停下來詢問,他們只顧著滿城緝拿縱火之人、滅火而已。
「何必呢?陳大人,為一個沒落的王朝做殉葬品,就覺得自己很光榮嗎?」
「儒家有句話,叫作殺身成仁。」曹操面色陰沉。
曹操搖頭笑道:「楊修果然算是個人才,想用自己一條人命,就換我三十七萬大軍嗎?」
曹宇示意左右扶起劉協,道:「請陛下更衣。」
曹植完全沒有想到會出現這種狀況,在他看來,楊家世代簪纓,故吏門生遍布天下,魏王是不會輕易動楊修的。但是,塘報上寫得卻很清楚,僅僅因為「雞肋」一詞,魏王就把楊修殺了。
「怎麼,嚇到了嗎?」曹丕向馬車招了招手,馬車自行離去,卻不見白衣劍客的身影。
曹植只覺得滿嘴都是苦澀,昂頭道:「兄長要責要罰,只管對著臣弟來,不要為難洛兒。」
「呸,亂臣賊子,我等豈會因高官厚祿而違背大義!」祖弼抽出腰間長劍,指著賈逸喝道。
羽箭再次呼嘯而至,刺入胸膛。陳禕搖搖晃晃站起了身,眼前的景色已經模糊,他向前踉蹌著沖了幾步,終於重重地倒在地上。
「你要美人,我給你;江山不是你的,不要再跟我爭了。」
曹植回過神來,吶吶地問:「你……要殺漢帝?」
劉協默然地坐在草地上,看著鄴城的方向,懷裡的魏諷已經漸漸沒了呼吸。
朝陽剛剛升過山頭,照亮了奔波了一夜的隊伍。曹操騎在馬上,被顛簸得很不舒服。楊修已死,恐怕假情報瞞不了劉備多久了。為了防止蜀軍的追擊,他選擇了星夜兼程。這次漢中之戰,進行得很不順利。雖然跟劉備之間互有勝敗,但奪回漢中的戰略目標卻並未實現。撤退之後,只能寄希望于留守的夏侯惇了。也不知道單憑涼州的兵力,能不能抵擋住劉備的進攻。如果可能的話,倒不如把這三十七萬人留一部分在這裏。可戰局實在是緊張,眼看關羽在荊州蠢蠢欲動……
那人卻踱步到了田川身邊,低頭看了一眼道:「越是美麗的人,血越是鮮艷。不知道明年這個時候,這位姑娘伏屍之處,會不會開出同樣美麗的雛菊。」
宮中有長樂衛尉陳禕做內應,應該不會出什麼大的問題。
賈逸沒有說話,手卻不由自主地摸向了腰間,長劍不在,在進入世子府時,就已經解了下來。
陳禕是寒蟬的暗樁,曹植是寒蟬的內應,楊修是寒蟬的棄子,張泉是寒蟬的幌子。
「那位就是世子妃甄洛?」田川扯著賈逸的衣袖,低聲道,「好漂亮啊。」
賈逸低聲道:「陪我演戲,回去再說。」
賈逸低頭看著田川,但見玉人雪白玉頸,一片如水凝脂,兩廂彎彎而下,匯成一道月牙,消逝在粉紅色褻|衣之下。其實這姑娘倒也不錯,賈逸突然浮現了這個念頭。雖然人有點傻,但再怎麼說,也是名士之後。最關鍵的是,田川的性子比較單純,沒有那麼多事兒。比起甄洛這種女人,可算是好上千百倍了。
田川歪著頭疑惑道:「這個人,有點奇怪啊……」
「正是在下。」
司馬懿只是搖了搖頭,似乎見慣了吳質的做派。
夕陽已經沉了下去,黑暗開始緩慢而又不可阻擋地撕咬殘餘的光亮。賈逸站在城牆之上,眺望著暮光下的宮城。雖然不知道今晚要重點防範何處,但緊盯著皇宮,是不會錯的。
「她不會死。」賈逸的聲音已經變得嘶啞。
賈逸連連點頭:「好說,好說。回頭我把這個月的俸祿支給你一半,就算謝謝你了。」
「什麼……意思?」
「陳大人,既然已經陷入重圍,何必再做困獸之鬥?」
「不知大人深夜相召,有何要事?」
虎賁衛一聲應諾,撩開了車簾,裏面坐著一個畏畏縮縮的小黃門。
曹植打了個冷戰,看著曹丕,這不是他認識了幾十年的兄長。無情,陰險,狠毒,做事沒有一點憐憫,不留一點餘地。他端起面前的酒樽,一飲而盡,喃喃道:「園中有樹,其上有蟬,蟬高居悲鳴飲露,不知螳螂在其後也。螳螂委身曲附,欲取蟬而不顧知黃雀在其傍也。曹丕,我不如你,跟你爭奪世子之位,或許一開始我就錯了。」
賈逸哭笑不得:「田校尉,你不是吧。我們可是世子指婚的啊,再說了蔣大人能看上你這種瘋瘋癲癲的……」
「我也是個棄子,是個幌子?」張泉嘶聲道,「你早就知道?怎麼可能,如果我也是個幌子,為何你會跟著追來?」
等到田川走出廂房,賈逸竟然一時間有些痴了。
席間眾人大多相識,推杯換盞很是熱鬧。而賈逸這邊,一來他身份低微,二來眾人跟他又不熟,除了那位吳質大人來過之後,再沒有人過來。喝了幾杯酒,看了幾段舞之後,賈逸起身,想要走走。
劉協下馬,看著倒在荒草叢中的魏諷,吃力地將他攙起。魏諷的頭無力地耷拉著,血沫從嘴角湧出,將劉協的衣衫染上一大片紅色。
「賈校尉有所不知,在下父母這病,只有出城才能治得。」
「遠遠地吊著就好,再追上去,還是送命而已。」賈逸活動了下身體,只感到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可惡,若不是有傷……
「到了,侯爺請。」朱鑠將曹植送到中廳,躬身退下。
衣服擺在面前,任賈逸急出了一頭汗,就是穿不上。田川的理由很簡單,不會穿。眼看時辰快要到了,不得已只好去東城請了陳錦記的仕女,幫田川梳洗打扮了一番。
仍沒有迴音。
但進奏曹卻一直沒有找上門來。
「綠色唄,嘿嘿……」
田川的身體,已經變冷了。
曹植無奈,只得跟著曹丕又返回中廳。剛一落座,他的臉色即刻變得煞白。在他的對面,白衣劍客負手而立。
曹操笑道:「原來所謂的定軍山之戰,只不過是個引子。什麼蜀軍只有十萬之眾、人心未穩,都是放出來的誘餌,釣的就是我和這數十萬大軍。蜀軍的法正、許都的寒蟬,這兩個人聯手演了一部好戲,真是精彩之極。」
「曹沖?」
賈逸卻並未閃躲,而是抬頭看著完全黑透的天空道:「人在亂世,不得不考慮得現實一點。如果你真是為了族人出來做官,這個官又做得並不開心,那何不考慮下其他的辦法?」
「你……你……怎麼進來的?」曹植問道。
劉協聞言,似乎稍稍提了些精神:「不錯,若是能中興大漢,陳禕、祖弼、張泉……這些人就是中興名臣,他們的功德,朕會永遠銘記在心。至於魏愛卿,朕會幫你洗凈污名的。為了今晚這件事,你著實受了天大的委屈。」
曹丕冷冷道:「你難道一點也不擔心,藏在你馬車下的那個白衣劍客,會突然暴起,殺了我?」
白衣劍客提劍而行,對於眼前不再掙扎的獵物,他似乎已經失去了調侃的興趣。
在徵得了蔣濟大人的同意后,賈逸把田川抓了過來充當女眷。起先田川聽說要去赴宴,高興得不得了,但看到賈逸拿過來的那套乘雲綉曲裾長裙后,臉立刻拉得好長。她在進奏曹,總習慣穿男裝,偶爾穿次女裝,也不過是件簡單的直裾。
田川瞪大了眼睛,道:「進奏曹的事,輪不到你操心。」
昨晚遇到白衣劍客之後,他發現了一件很是蹊蹺的事,讓他無法再相信任何人。
「世子府有令,城中若有變故,出城者必攜印信帛書,否則格殺勿論!」都伯拔出長劍,喝道,「再問大人一聲,可有印信帛書!」
宴席散去之後,賈逸和田川又被世子留下,喝了一會兒酒,說了一會兒話。等到世子妃把兩人的生辰籍貫全都問得清清楚楚了,才放兩人離開。出了世子府,兩人都有些許醉意。
只有活下來的人,才有資格去祭奠。
「既然你能參加今天這個宴會,那證明世子已經對你青眼有加,以後有什麼事用得著哥哥的,跟我說一聲。」吳質笑嘻嘻地道,「當然,要是哥哥用得著你,你也甭給我推三阻四的。」
賈逸仰頭,苦笑。其實,很多時候,答案就在眼前,只不過沒有意識到罷了。
「據說今年正月,定軍山之敗,折了夏侯淵,是因為寒蟬透露出了我軍軍情,並且提供了錯誤的情報所致。」
田川臉色緋紅,顰著眉頭罵道:「看你那一臉色眯眯的樣子,真叫人噁心。」
他抬手抹去額頭上的汗水,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賈逸早在宮城四門安排了郭鴻的人,待輕煙燃起之後,再看到有人出宮,就以各色煙火為號。
「要再跟上嗎?」一名虎賁衛問道。車隊明顯加快了速度。
賈逸本來以為是自己在宮城安插了一個暗樁,但沒想到陳禕卻是寒蟬的暗樁。也是,雖然自己對所謂的皇綱正統不怎麼待見,但作為世代都擔當宮城禁衛的東郡陳家來說,豈是那麼容易就能收買的?
那人並未答話,而是輕輕一扯田川,將她推出。
白衣劍客卻收劍入鞘,淡淡道:「出來。」
是路,總有盡頭,像過了一輩子那麼漫長,永豐門終於到了。城門已經被奪下,車隊停了下來,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十具屍體,虎賁衛們已經控制了局面。數十張長弓挽成滿月,包圍了車隊,尖利的箭簇上閃著冷冷的烏光。陳禕和祖弼都已經下了馬,站在了馬車前面,漠然地看著四周的虎賁衛。
「放心,應該不會讓你等太久的。」曹丕道,「夜已經深了,你回去歇息吧。今晚我們兄弟聯手,挫敗了魏諷之流的謀反,父王知道后肯定會很欣慰的。」
郭鴻在那家羊肉鮮湯鋪子停下,看著緊鎖的大門,哭笑不得。剛接到賈逸的急令,要他即刻來這裏相會,火急火燎地趕過來,卻沒有人。
曹植清了下喉嚨,沖背對著自己的曹丕拱手道:「兄長,我來了。」
「不要動!」賈逸大聲喝道。
他一揮衣袖,劍鋒在小巷石牆上一點,借力躍起,越牆而過。
城東,安定門。
賈逸停住,看著陳禕不語。他在等,等後面的大隊人馬追上來。他很清楚,自己身上有傷,已經很虛弱了,根本不是陳禕的對手。而單憑跟著來的這十幾個騎兵,能不能留得住這五六個人很難說。既然是護衛漢帝皇后,陳禕帶的肯定都是宮中禁衛的精英。
不錯,陳禕是寒蟬的姦細。恐怕當初賈逸找上陳禕的時候,就已經被設計了。
田川這才反應過來,偏過頭看著賈逸怒道:「你怎麼這麼不要臉!」
賈逸用餘光掃了眼席間,眾人都靜靜地等著他的答覆。他明白,這是指婚。對一般人來說,這是莫大的榮耀,如果他當場拒絕,恐怕世子面子上不太好看。
「哦?還有如此怪病?我倒想見識見識。」賈逸策馬就要往兩輛馬車前走去。
曹操搖了搖頭:「道家講究的是清靜無為,于治國卻並無裨益……」
「真的嗎?」蔣濟道,「掀開車駕,給張大人看看他拋棄妻兒,最終拉的是什麼?」
「什麼?」郭鴻愣住了。
殺得毫不留情!
「朱鑠,關門。」曹丕又轉過身,笑道,「你說得也對。城中有許都尉和進奏曹,我去湊什麼熱鬧,還是府中安全些。走,我們回去喝酒。」
「不愧是情種。」曹丕搖頭,「你放心,只要父王還活著,我不會殺甄洛,更不會殺你。」
曹植猛地站起身,道:「不可,不可,他們雖然一直悉心輔佐我,但對這些事並不知情。」
「我知道,一直有丁儀這些人在旁攛掇你。這些人為了自己的富貴,鬧得你我兄弟不合,真可謂罪大惡極。許都這場大火,也是他們放的吧?」曹丕搖頭,「這樣吧,火既然起了,總要給父王一個交代,到時候我就說是他們脅迫你做的,如何?」
「漢中那邊的軍中,是不是也有你的人?定軍山之敗,恐怕就是讓漢帝和魏諷他們對寒蟬深信不疑的試探吧。那後來徐晃的重傷,是否也是拜你們的寒蟬所賜,你們是不是還在謀划著什麼?」
「第三個祭品,是張泉。張泉一直沒有進入過以魏諷為核心的圈子,而張泉的身份,更是被他們有意無意地透露給了進奏曹,成為了擺在明面上的幌子。可憐張泉還想以此為契機,輔佐漢帝重新君臨天下,成為中興功臣。魏諷他們沒有小看進奏曹的蔣濟和賈逸,這兩個人追查的速度很快,在極其有限的條件下,他們兩個雖然一直沒有接近核心的真相,卻已經掌握了外圍的情況。https://read•99csw•com而那個賈逸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竟然一路查到了留香苑,發現了你跟甄洛幽會,還發現了張泉。魏諷很是擔心,他知道進奏曹已經得出了漢帝、你、張泉上了一條船的結論。那麼再結合進奏曹無孔不入的調查,推斷出你們的預謀,只是早晚的事。於是,他們將張泉當成了魚餌,用一輛假馬車吸引進奏曹的注意。這樣做還是有成效的,最起碼騙過了進奏曹的蔣濟。但是,魏諷還是覺得不怎麼放心。他認為進奏曹中司馬懿並未參与查案,不足為慮;蔣濟的敏銳程度和能力,都比不上他的那個下屬。於是,那個表現處處出人意料的賈逸,成了他的心頭大患。尤其在知道我邀請賈逸出席家宴的那一刻,他決定先下手為強。但在這裏,他犯了一個極其致命的錯誤:他向寒蟬請求,派出白衣劍客當街格殺賈逸。他卻不知道,白衣劍客是我的人。得知了這個要求,我當時很驚訝。如果殺了賈逸,重挫進奏曹,那再三要求參与此案的司馬懿,肯定會再度提議,那時我將沒有再度拒絕的理由。若是司馬懿這條老狐狸參与到案子里,以他敏感的嗅覺,查出寒蟬是誰,我究竟在這裏做了什麼,只是早晚的事。但如果不殺賈逸,難免會引起魏諷的懷疑。如何是好?我們短暫商量了一下,決定既然是家宴,就要賈逸帶名女眷前來。於是,田疇的唯一一個女兒,田川死了。本來,我準備了一隊人,在田川死後出現,給王越一個不殺賈逸的借口。事有湊巧,蔣濟帶了虎賁衛,前來接應賈逸。於是這場戲演得越發完美,沒有一個人起疑。得知白衣劍客未能得手,魏諷他們有些慌亂,他們怕進奏曹通過這次伏擊,推演出什麼,於是他們作出了一個看似非常熱血的決定。
田川臉上露出狐疑的神色,卻沒再說下去。
魏諷道:「不瞞大人,兄弟剛從世子府出來。這不城中起火,亂糟糟的一團嗎?世子讓我前往城外的軍營,送個口信。」
「長樂衛尉陳禕,沖陣!」陳禕大喝一聲,挺槍向虎賁衛們撲去。
兔死狐悲,就是這種感覺吧。
「閃人唄,跟那群女人聊來聊去,大多都是胭脂水粉和綾羅綢緞,還不如回去睡覺。」
夜色已深,臨淄侯府還是一如既往的沉寂。自從上次被曹仁在廳堂殺了十幾個下人之後,除了曹植傳喚,侯府的下人很少再去廳堂。
曹操嗯了一聲,卻換了話題:「楊修死前,說的那些話,你怎麼看?」
「陳大人,真的不願做一個郡守?那州刺史如何?魏王那裡,一切都好說。」賈逸看著手下將車隊圍了起來,心裏稍稍安定了一些。
「無妨,讓火燒一會兒。」曹丕意味深長地擺了擺手,「我記得曹沖死時,父王曾說對他來說是不幸,對我們來說卻是幸事。是啊,身為魏王之子,有幾人能不對王位有幾分妄想呢?」
「你在動,漢帝在動,楊修在動,張泉在動,魏諷在動,陳禕在動,祖弼在動,更要命的是進奏曹也在動,司馬懿也想插手到其中。有幾次,我幾乎想要放棄這個計劃,這個計劃太過於龐大,只憑我們這幾個人應付,簡直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會滿盤皆輸。好在我撐了下來,好在今晚你們所有人的舉動,都在我們的預料之中。
「兄長,你、你說什麼白衣劍客?」曹植竟然張口結舌起來。
穿過嘈雜的人群,隨著隱沒花叢中的小道徜徉幾步,賈逸停在了一個水塘邊。他靠在漢白玉石欄上,低頭去看水面。可惜天色已晚,周圍的燈光黯淡,看不清楚什麼。
「當時魏王交給我查處這起案子,跟你父親一樣的漢室舊臣,我們一共抓了九個。可笑的是,如果按照漢律來講,蓄私兵意圖不軌,是滿門抄斬的大罪。而當時魏王慈悲為懷,只是命我將這九人草草斬首了事。事後,不少人卻罵我公報私仇,是藉機替魏王清除異己。對於這些指責,我從來沒有辯解,就是不想讓你們這些不知情的後人們為難。
「從建安九年甄洛入府,一直到建安十七年,你們雖然時有曖昧,但並未逾越。建安十八年六月,在醉芳閣,你們是第一次私會吧?」
賈逸只覺得小腹一涼,接著一片炙熱噴涌而出,他靠在牆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你走,我不留你。你不走,我就只好留下你的命了。」
「這些話我說過嗎?」
「時間不早不晚,剛剛趕到。張大人,請起吧。」黑暗中,張泉看到了伸過來的一隻手,是進奏曹的蔣濟。
「別說話。」賈逸沉聲道。
身邊的郭煦也笑道:「殿下您還別說,這賈大人和田大人真端端的一對兒璧人,不知兩位可否婚嫁?」
過了好久,他突然夢囈般地小聲道:「別說話……」
曹操道:「不必自責,誰能做到算無遺策呢?走,隨我去前面看看。」
亮光閃過,一腔熱血噴薄而出,將祖弼的鬍鬚染得鮮紅。
程昱一怔,卻馬上反應過來,喝道:「命令前軍停止前進,再探!」
吳質說完,起身沖司馬懿那邊喊道:「仲達!我跟咱們這位小兄弟說好了,改天天氣好,咱仨一起去東城新開的青樓逛逛,你做東!」
不到半個時辰,馬隊已經到了永寧門。但出乎張泉意料的是,城門卻緊緊關閉著,門口的五十多個兵丁如臨大敵般地守望四周。看到張泉的馬隊,守門都尉高聲喝道:「來者何人?」
「放我走?不準備為你的手下復讎?」
「其實,待在宮中也沒有什麼不好的。這麼多年,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日子陛下還沒過夠嗎?哪一次波瀾不是殺得血流漂櫓,陛下不覺得累嗎?」
半個時辰左右,曹操已經策馬奔到了一處高地之上,看到了蜀軍。這是片開闊的谷地,蜀軍早已排好了陣勢,以逸待勞。曹操放眼望去,谷中的蜀軍大概有二十余萬,按兵種分成了大大小小的方陣,方陣之間錯落有致,銜接緊密,全軍陣形看似一輪月牙,兩側呈弧形向前,中間凹陷。
門外走來十多個兵甲齊備的虎賁衛,端著酒菜依次而入。將菜肴放在長案之上,他們又沉默著依次退出。
曹植的眼中布滿血絲,喃喃道:「我本不想動你,是你逼我的。」
他用力點了下頭:「懇請世子妃指婚!」
「明晚?」
曹植大驚失色,酒樽掉到了地上。
「混賬東西!」賈逸暴喝一聲,躍起,舉劍刺向白衣劍客。
白衣劍客眼中竟然流露出一絲讚許之意:「生死之境,物我兩忘。你倒是個練劍的好苗子,可惜了。」
「這可是世子邀請我們來的,半途退席可不太好。」賈逸轉身向宴席走去。田川噘起嘴,很不樂意地跟在身後。
賈逸心中突然湧起不好的預感。他扶著車轅,用力向前彈出身體,用劍挑開車簾。
「你說過要娶我的,對吧。」田川嘴角浮現一絲笑意,又因為疼痛而迅速消失。
看起來,萬無一失。
四下里靜悄悄的,只有火把燃燒所發出的噼啪聲偶爾響起,夜風裹挾著落葉,猶如受傷的小獸,驚慌地掠過眾人,嗚咽著消失在小巷的盡頭。
賈逸突然覺得嘴裏發苦,他連白衣劍客的動作都沒看清楚,但他已經清楚地看到手中的長劍斷作兩截。
「你記不記得,我們還有個弟弟。」
曹操勒馬往前走了兩步,笑道:「腹背受敵,這種情形,倒還真跟赤壁那會兒有點像。好在彰兒的那二十萬援軍,也快要到了。放手一搏,我們不見得會輸。」
蔣濟嘆了口氣,將手中的金創藥瓶遞給賈逸。賈逸咬開瓶塞,將藥粉胡亂地灑在田川傷口,一陣夜風吹過,黃色的藥粉飄散起來。虛弱的咳嗽聲響了起來。田川的眼睛艱澀地睜開,毫無生氣地看著賈逸。
賈逸沉默,只是轉過臉去,看著遠處倒在血泊中的田川。
陳禕臉色陰鬱得要滴出水來:「稟告賈校尉,在下父母重病在身,前往送醫。」
「陛下,恕臣直言,這種事誰也不能作保證。但既然滿朝舊臣以身家性命為陛下博得了這麼一個機會,陛下也應當竭盡全力才對。」魏諷勸道。
蔣濟從黑暗中走出,道:「正是在下。不知是誰有這麼大的面子,能請得動你出手,對付我這兩個不成器的下屬?」
「我知道,再等等。」賈逸戴上了纓盔。
黑暗中燃起火把,足足有百十余騎,當前的一名騎將冷冷答道:「我乃魯陽侯曹宇,爾等還不束手就擒!」
張泉一行近五十人,全都是披甲仗劍,打的是許都尉巡城兵馬旗號,後面跟著一輛馬車。想必那個人,就在車上吧。曹植此時此刻,應該到了曹丕府中了吧?若是把曹丕騙到街上,想必那個白衣劍客已經將二人都殺了。是的,曹植也是棄子,對於寒蟬來說,根本從未考慮過扶曹植上位。曹植的作用,只不過是以世子之爭來吸引曹丕的注意罷了。
天色還未亮,路上一個行人都沒有。
「閣下好大的口氣。」賈逸道,抽出了腰間的長劍。
曹植如坐針氈,他不明白今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不懂曹丕為何會如此平靜。他只好看著廳中跳動燈光,默默地數著自己的心跳。他只知道,曹丕知道自己想殺他,知道自己參与到了寒蟬的陰謀之中,知道自己背棄了整個曹家。曹丕會把整件事稟告給魏王嗎?魏王會如何處置自己?
田川爬起來,利索地把裙擺提到小腿肚,大大咧咧道:「知道了,知道了,趕緊走吧。我還等著看世子妃呢。」
「陛下呢,若是明日起事,陛下誰來護衛?別讓曹丕狗急跳牆,衝進宮中。」
「你我果真是兄弟,我現在想什麼,全被你說中了。」曹丕笑了,像一頭飽食過後的獨狼。
由於田川穿了長裙不能騎馬,而她又不願意坐轎子,賈逸兩人只好一同步行前往。走到世子府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門口的長隨一路小跑過來,作了個深揖,道:「兩位是賈逸大人和田川姑娘吧?請隨我來。」
「那麼……世子派人來看你了,你要不要見一下。」蔣濟問道。
席間有人小聲問道:「這位賈大人在何處高就,看著怎麼如此眼生?」
「錦囊?什麼錦囊?」一個尖利的聲音道。
抑或說,白衣劍客知道自己不會死,知道蔣濟會來?
隨即,如山的黑暗重重壓來。
程昱只得跟上。
魏諷正要答話,皇后曹節卻回頭凝望著許都的方向,喃喃道:「陛下,大漢朝,還有中興的可能嗎?」
陳禕擎過背後長槍,冷冷道:「賈校尉,請你讓路。」
賈逸沒有動,他只是緊緊地把田川抱在懷裡,一言不發。
「對了。田川的屍身,已經安放在了義莊,選個日子,就可以下葬了。」
他忙不迭地拱手示意,吳質卻道:「別弄這套,大家都是自己人,你拜我我拜你的,沒什麼意思。」
「失敬,原來祖大人也在。」賈逸拱手,「素聞祖大人忠義,何不勸陛下回去?若是等下刀兵相見,傷到了陛下如何是好。」
一定是哪裡搞錯了,接應的人沒到嗎?張泉只好提起精神道:「我們是許都尉的兄弟,奉大人令,有要事出城,還望將軍行個方便。」
賈逸滑下馬,以劍做拐,艱難地走上前去。傷口裡滲出來的血已經沁濕了褻|衣,伴著汗水一同流了下來,賈逸只覺得一陣陣的眩暈,他知道自己快要到極限了。
田川伏在地上,突然覺得全身的力氣飛速地抽離出自己的身體。
「弟弟?」
「這個你得自己去找,如果你能活過今天的話。」
都尉大聲應諾之後,帶著兵士們快速離去。
「三馬同槽。」司馬懿的聲音已經漸漸遠去,「因為這個夢,魏王對我一直是且用且防,世子若不是在奪嫡之時用得著我,又怎麼會……」
火光須臾滅去,陌生的聲音再度響起:「諸位回府之後,可備好刀槍,于明日午夜集結家丁家將,待城中起火為號,按錦囊所寫各行其事。」
程昱奇道:「主公何出此言?」
田川背著手道:「不過你要等等,雖然帽子做好了,還得去染染色。」
門開了,竟然是曹丕的四友之一,朱鑠。
「大人,我們……」手下的都尉有些躍躍欲試。
「我自問還沒有查到什麼要緊的事情,是誰這麼急著想殺我滅口?」
賈逸正想得入神,冷不防肩膀被拍了一下,回過頭看到了吳質。
「我要娶她。」
「臨淄侯,別來無恙?」王越躬身施禮。
「那好吧,不過這件事,總要找個替罪羊出來。你我雖然爭鬥多年,但畢竟是親生兄弟,血濃於水,為兄總不能眼見你被父王打入大牢。」曹丕起身,道,「那就按你說的那樣,我們一同出去看看。外面火燒得越來越大了,我這個監國的世子,總不能連世子府都不出。」
「今天你和田川去赴宴之時,陳禕和郭鴻都來過。據他們所探到的情報分析,寒蟬可能會在明晚動手。我已經將情形稟告了世子,他決定儘快收網。」蔣濟道,「如果你還撐得住的話,就好好睡上一覺,明晚有事安排給你。」
「張大人是不是覺得功虧一簣?」蔣濟笑道。
魏諷騎著匹棗紅馬走在前面,後面還有兩個長隨模樣的人騎著兩匹瘦馬跟著。三人走到城門前,魏諷跳下馬,滿臉堆笑地跑到城門都尉跟前,道:「幾位大人都在忙嗎?兄弟要出城一趟,還請行個方便。」
「這還差不多。」田川滿意地點了下頭,向前邁了一步,卻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
「不用。」
進奏曹。
「寒蟬有令。」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隨著一點微弱的火光,眾人看到了他手上的寒蟬令牌。這個人以黑巾蒙面,身材魁梧,似乎是軍伍出身。
「我既然沒有說過,你就敢亂猜嗎?」曹丕冷冷地看著曹植,「你既然是個聰明人,就應該知道,天下第一聰明人楊修的下場。」
賈逸策馬繞到車隊前面,勒住韁繩,揚聲道:「陳大人,這麼晚了,你是要去哪裡?」
遠遠地,看到了陳禕的車隊了。只不過五六騎、兩輛車而已。陳禕在,漢帝身邊最信賴的祖弼也在。沒錯了,兩輛車,一輛裏面是漢帝劉協,另一輛里自然是皇后曹節。
「我不知道我還能相信什麼人。」賈逸苦笑。
「哦,世子那裡確實抽不開人手了。這口信其實也沒什麼要緊,就是讓軍營的夏侯尚將軍注意一下許都城附近的動靜,謹防有賊人趁亂沖城。」魏諷一邊說著,一邊從懷裡掏出一片白帛,「啊,對了,這是世子的印信帛書,他說九_九_藏_書今夜出城,必須要用這個才成。」
「你是不是覺得你父親死得很冤枉,覺得是我故意陷害構陷他的?」
賈逸手中有五百虎賁衛,蔣濟手中有兩千虎賁衛,曹宇手中有兩千虎豹騎,還有許都尉的三千甲士,世子府的三千鐵甲親衛,至少一萬精兵。不要說許都城內,就連許都城附近都再找不出能與之抗衡的兵力。
「我父親的為人我清楚得很,不管你想說什麼,都沒有用。」
曹丕起身,親自將酒斟到曹植的酒樽中,輕聲道:「喝吧,這次的酒里沒有麻沸散。」
「到過。」那人並未起身跟上,而是負手站在原地,淡笑地看著他。
他扭轉馬頭,對身旁一個校尉喝道:「散出大量斥候,迅速探明周邊敵情!」
「喲,小丫頭片子,嘴巴倒挺犀利。」吳質捻著下巴上幾根稀疏的鬍鬚道,「從你父親那兒說起,你還得喊我一聲叔父。」
「……今晚……怎麼這麼暗?」
陳禕也不追趕,而是將手中長槍舞動得猶如繽紛而墜的雪片,向攔著去路的兩名虎賁衛襲去。不愧為長樂衛尉,兩名虎賁衛根本不是對手,不過三四合就被陳禕挑落馬下。這邊賈逸剛剛起身,車隊已經闖出了包圍圈。
「怎麼可能,他怎麼會用自己的性命……」
賈逸茫然四顧,看到了不遠處躺著的陳禕的屍體。原來一直沒注意,這傢伙穿了身嶄新的輕甲。賈逸的眼睛眯了起來,他看到輕甲上刻著一個小字,那個字他曾經在另一件東西上見過。
「等。」賈逸沉聲道。
曹節木然地看著劍鋒,卻並未躲避。眼看三尺青鋒已到眼前,斜刺里卻突然多出了另一把劍。只聽得一聲脆響,魏諷的長劍應聲而斷。接著劍光一閃,魏諷的額頭上多了一道血痕。出手的那個白衣人還劍入鞘,以十分優雅的動作將曹節扶下馬匹,道:「殿下受驚了,世子特命我前來護衛您。」
席間爆發出一陣善意的鬨笑,曹丕更是端起酒杯,笑吟吟地看向了這邊。
「大人不是在進奏曹有人……」
他以劍撐地,勉強站了起來:「閣下,可曾到過陳柘家中後院?」
三人默不作聲地走了很久,直到身後的城門完全隱沒在黑暗之中,魏諷一改臉上的憊懶神色,跳下馬沖後面的兩個長隨跪倒:「陛下,剛才形勢所迫,恕臣無禮。」
這些話隱隱約約傳到了賈逸二人的耳朵里,田川一撩裙子就想站起來找那些人理論,卻被賈逸一把拽了回來。
再看向席間,來的賓客大多都帶著女眷。賈逸心頭一動,相比以往的隱忍不發,世子這是在隱晦地向外界表明對甄洛的態度嗎?也就是說,世子已經表明了和曹植的決裂嗎?想到這裏,他不由得心念大動。既然這次家宴,邀請的全是曹丕信得過的人,那麼自己也在受邀之列,是否意味正式進入了世子系的圈子?
「不知道。」
「誰說要嫁給你了!」田川惱羞成怒,作勢踢向賈逸。
田川愣了一下,低頭道:「呃……也不是不樂意……」
「送醫?陳大人,看您這方向,應該是出城才對。」
「大人。」
但賈逸心中卻一直有種莫名的無助感。
賈逸伸手摸向腹部,血已經把衣襟浸濕了。他嘆了口氣,仰頭看著慘淡的月色,嘴角竟浮現出了一絲笑容。
曹植道:「不用了。兄長,臣弟發現城中起火,眾多宵小趁火打劫,特來請示兄長如何處之。」
對於世子妃這麼唐突的安排,賈逸倒不怎麼在意。這樣的指婚,更相當於是一種榮耀。
張泉發覺事情不對,只得硬著頭皮道:「有,有。這就給將軍取來!」
曹丕嘆了口氣道:「你文采確實很好,這點我不如你。但你只是小聰明,心也不夠狠,奪嫡爭位,這點你不如我。」
程昱額頭上沁出一層細汗,顫聲道:「主公恕罪,是臣小看了楊修和那個暗樁。」
賈逸沉聲問道:「大人,白衣劍客是誰?」
言罷,他手上用力,只聽得「咯咯咯」一陣脆響,生生捏斷了田川的踝骨!田川吃痛,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沁出,卻咬緊了牙一聲不吭。
程昱精於謀略,但對軍陣卻並不了解,他猶豫道:「主公,那不如我們留下前軍,大隊後撤如何?」
賈逸長長嘆了口氣,還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
「臨危不亂,假以時日,必成大器。」曹丕淡淡地笑了,「你告訴陳群,帶幾個人去城東看看賈逸死了沒有,若沒有死,就送他一程。」
宮城北門處燃起了一縷輕煙,如果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賈逸整理了一下身上沉重的明光鎧,那些接縫稜角摩擦著傷口,很不舒服。
曹丕端起酒樽,抿了一口:「進奏曹運作了十幾年,這許都城內,有什麼能瞞得過我?可偏偏有人不信邪。魏諷、陳禕、祖弼、張泉、王安、王登、宋季……這些人經常高談闊論,想要讓劉協再次君臨天下,而且他們還在許都城郊,找了一個窯洞,搞了個秘會。哈,窯洞?以為躲進了窯洞就隱秘了?只要是許都方圓百里的地方,上窮碧落下黃泉,誰能逃得過進奏曹的監察!他們不是覺得寒蟬沒死嗎,他們不是想要聯絡上寒蟬嗎?我就給他們一個寒蟬!」
郭鴻警覺地抬頭,看到賈逸的眼中充滿了落寞和痛苦。
「要不是前幾日世子有令,命我與你修好,我也懶得向你解釋這些。我說的話,你信也罷,不信也罷,可以去問問當年經手案子的一些人,也可以去進奏曹查看檔案。不過吳質這個人,為人陰狠,下手從來不留餘地。這些日子,他跟陳群還有朱鑠,一直在跟世子謀划著什麼,你小心一些,免得被他當成棋子利用了。」
劉協愛憐地看著曹節:「這麼多年,皇后受委屈了。」
陳柘夫人崔靜的那張地圖送到自己手上,蔣濟帶隊前往城郊捉拿刺殺曹植的刺客,都是一個局。包括後面漢帝召見自己,回進奏曹發覺中計,帶隊援助蔣濟,又被伏擊,還是一個局。這個局一環套一環,設計得很是精妙,但最為困難的是,參与伏擊的那些正規軍士從何而來。賈逸當初想破了腦袋,也沒想出來。
「染色?皮帽染什麼色?」
「放開她。」賈逸平舉長劍,冷冷道,「不管你功夫再好,若是傷了進奏曹屬官,也難擋進奏曹傾天下之力的搜捕!」
田川氣鼓鼓地坐在長案后,道:「這叫什麼事兒啊,說好來陪你蹭回酒席,誰知道卻迷迷糊糊把自己給嫁出去了。」
如劍的白光突進到三尺之地,驟然綻放,化作漫天的劍花,向白衣劍客籠罩而下。這樣的距離,就算是當世頂尖高手,也很難避開,這是賈逸在瀕死之時的劍意,是傾注了性命的一劍。
「進奏曹?」那人淡笑道,「大事已成之後,進奏曹在不在還都難說。賈校尉,你想得未免也太遠了點。」
程昱道:「主公你是懷疑……」
魏諷拔劍向曹節衝去,大怒道:「賤人受死!」
賈逸在虎賁衛的攙扶下,挨到了馬車跟前,嘶聲道:「陛下,請隨下官回宮。」
「兄弟如手足,女子如衣服。」曹丕搖頭,「你我是親兄弟,我怎麼會責罰於你?為兄只是覺得,既然你生性浪漫,沉迷於美色美酒之中,這父王打下的江山,總要有個人照料。為兄找人在甄洛送過去的金露酒中,下了麻沸散,你能理解為兄的苦衷嗎?」
蔣濟蔣大人呢?
「建安十八年到建安二十四年,一共六年了吧,你們總共私會了三十九次,僅最近兩年,就私會了十七次。有情人難成眷屬,每想到這裏,為兄都覺得對你不住。」
「原本我也這麼想。」曹操沉吟了一下,道,「但說到以何種學派立國,我從來沒有認真想過。程昱,我記得,你原先信奉的是道家?」
一輪新月慢慢從高大陰冷的城牆后升起,陳禕手握長槍,淡淡道:「賈大人,自從許都再見,與你為敵之後,在下從未有必勝的信念,只有死戰的決心。」
「葯。」孤零零的手臂懸在血腥瀰漫的夜色之中。
「甄洛好好的,我沒有動她。」曹丕笑笑,擊掌道,「上酒!」
張泉回望了眼宮城北門,心中苦澀。他今早接到了寒蟬的錦囊,要他挑選三十名身手矯健的家丁,備好六十匹快馬,前往宮城北門接應。他心中已經明白,所謂的在許都城中起火大鬧一場,趁亂殺死曹丕這個計劃,只怕是個幌子。寒蟬要做的是接應那個人出城,出許都城。可憐窯洞中密謀的那些漢室舊臣和荊州系大臣,都只不過是些棄子,來引開注意罷了。
「大人,宮城北門,有信號了!」手下的都尉再次提醒道。
前面幾步遠,田川就倒在地上,白色的素絹繡花直裾長裙已經被鮮血染成了紅色。他只覺得很不甘心,這一切猶如做夢一般。剛剛還在世子府里談婚論嫁,現在卻陷在刀光劍影之中,生死未卜。他顫抖著手,拔去劍鞘,深深吸了一口氣,準備迎接下一次交鋒。
曹丕突然道:「你現在是不是很擔心?」
「今晚的第一個祭品,是那些漢室舊臣和荊州系大臣。許都城內戒備森嚴,如果沒有足夠的人手,是掀不起什麼風浪的。魏諷、陳禕和祖弼他們很清楚這一點。他們覺得,既然做大事,就難免要犧牲。於是他們利用秘會,傳達了錯誤的消息,他們讓那些漢室舊臣和荊州系大臣們以為,只要今晚許都城內燃起大火,忠於漢帝的部隊就會在某處城門都尉的接應下,殺進許都,奪回天下。可惜的是,許都城內,我曹家人牢牢掌握的精兵足有萬人,許都周邊的部隊將領,哪個不對我曹家忠心耿耿。漢帝知道這一點,魏諷他們自然也知道。他們明白,所謂的佔領許都,只不過是痴人說夢罷了。既然占不了許都,那要怎麼做,只好逃離許都。要想逃離許都,自然許都要先亂起來。於是,那些接到寒蟬錦囊,今夜帶領家丁四處放火的漢室舊臣和荊州系大臣,就成了漢帝重回天下的第一個祭品。六十多個家族吧,足足有三千多人,用屍骨為漢帝出逃鋪成了第一塊墊腳石。
曹植目瞪口呆地起身,看了看王越,又看了看曹丕。
蔣濟不語,身後卻逐一亮起火把,照亮了整個小巷。
聲音!聲音也一模一樣!曹植身子往後仰起,大驚道:「他是寒蟬的人!他要殺你!」
「魏王有命……」
「請大人稟告世子妃,下官和她都同意指婚。」
朱鑠也不答話,躬身在前面引路。世子府中很靜,就算許都城內已經四處火起,府中卻依然很靜。曹植不由得有些緊張,計劃真的能如寒蟬所預料的一樣嗎?自己真能取曹丕而代之嗎?甄洛……也不知道甄洛怎麼樣了。
「侯爺請進,殿下恭候多時了。」朱鑠低頭道。
那些軍士,自然是宮中的禁衛。陳禕身為長樂衛尉,守衛宮中門戶,自然能隨意調動禁衛軍。而且,賈逸已經連夜查明,許都城南永豐門的守門都尉是陳禕的老部下。那麼,那晚伏擊進奏曹的五百軍士如何出現在了城郊,又如何消失在了城中,就有了個完美的答案。
「父王……」曹植搖頭道,「我剛才一直在想,你說的那個假裝寒蟬的試探,那個博得了漢帝和魏諷信任的試探是什麼。」
「印信帛書?」張泉迷惘道。
「對。恕我直言,你才智不及他,儀錶不及他。若假以時日,想必你的文采也不及他。父王數次都流露出想要立他做世子的念頭,只可惜……」
魏諷臉色如水,只是瞟了眼曹節,並未說話。在一開始的計劃中,他只需要帶著漢帝出城,曹節並不在內。但到了出宮的時候,劉協卻執意要帶上曹節,理由是怕魏王遷怒於她。一路上,魏諷很是緊張,生怕曹節出聲讓三人露了馬腳。還好,曹節一路上都是默默無語。
曹植苦笑:「你想得可真周到,不累嗎?」
既然以白帛蒙面,自然是不想被他看到真面目。但既然白衣劍客有絕對的把握殺了賈逸和田川兩人,為何還怕死人看到自己的面目?
「要是我睡著,醒不過來的話,可要記得……世子妃的指婚,你可不要……耍賴……要不然啊……」田川的聲音越來越小,直至被濃重的夜色吞噬。
「有咱們進奏曹查不出來的人?」
城門都尉接過帛書,又從懷中拿出另一片帛書,將兩者重疊起來,印跡完全吻合,是貨真價實的世子印信。
「怎麼能說沒有關係?」蒼老的聲音再度響起,「寒蟬的計劃里,有一部分是要藉助曹植的。現如今曹操輕而易舉地用雞肋做借口就殺了楊修,證明曹植在他那裡徹徹底底地失寵了。一個失寵的侯爺處境只會越來越糟,到頭來什麼也指望不上,說不定還會拖累我們,如果寒蟬還不打算動手……」
賈逸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賈逸叩首道:「多謝世子妃!」
「第二個祭品,是你。你真的以為魏諷他們只滿足於殺了我,將你扶上世子之位嗎?你太天真了。他們就是希望我們兄弟相爭。呵呵,他們不是要天下第一的刺客嗎?於是我們就推薦了王越。是的,早在以前,王越就在我指使下,以白衣劍客之名,做過幾次案子了。有這麼大的名聲,那些人自然是喜出望外。於是,他們與所謂的寒蟬商議,由你將我騙出府中,由白衣劍客將你我二人當街格殺。這樣一來,許都城內群龍無首,只會陷入恐慌之中,組織不起像樣的追擊。
田川退後幾步,屈膝跪在地上,仰起頭,臉上滿是憤怒。
劉協苦笑:「節兒……你當真不願跟我走?」
賈逸面色尷尬,還不知道怎麼回應。田川卻大大咧咧地道:「沒呢,我們倆都還沒考慮這些事兒。」
但想通了「陳禕是暗樁」之後,一切都迎刃而解。
白衣劍客訝然道:「風聞進奏曹之士果敢殺戮,行事決絕,想不到賈校尉竟然如此憐香惜玉?」
身後的仕女掩口笑道:「姑娘,您是第一次穿曲裾長裙吧。這種衣服的下擺很低,走路的時候要用雙手扯起裙擺的。」
騎兵沖陣,沒有長槍兵的話,是守不住的。張泉很有信心,對面只有五六十個刀盾兵,一個衝鋒即可拿下。只要衝到城門前,絞動鎖鏈,拉起斷龍鐵板,推開城門,還有誰能攔得住?眼看已經快要到城門了,卻只聽見「騰、騰、騰」幾聲,前方灰塵蕩漾,平地里懸上來幾根碗口粗的麻繩!
「……田川已經死了。」
賈逸突然動了,一道劍光斜刺而出,映起黯淡的月色,猶如離弦之箭射向白衣劍客。白衣劍客停步,神色變得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