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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圈套

第七章 圈套

司馬懿全然不懼,眼睛平視,似乎在看著曹丕,又似乎在看著很遠的地方。
「來,洛兒,你也滿上,我們對飲如何?」
張郃笑道:「楊主簿說這話什麼意思?」
他頓了頓,臉色變得嚴肅起來:「楊修那裡,已經準備妥當了?」
「那包迷|葯到底是什麼,怎麼會這麼厲害?」郭鴻在黑暗中問道。
張郃臉上的笑容迅速消失,淡淡道:「果然不愧為天下第一聰明人,僅僅才三天時間,就給你看破了。」
程昱將長案之上的酒樽擺好,提起酒壺,斟滿。燭光之下,琥珀色的酒水隨著程昱的手漾起一圈圈的漣漪。
「你是寒蟬的……暗樁?」楊修不敢相信地看著張郃。
「世侄,你喝得這麼乾脆,就不怕酒里有毒?」
「你這死胖子,剛一醒,就酒肉伺候著,大夫沒告訴你要忌口嗎?」楊修靠在帳柱上,懶洋洋地說。
應聲而倒。
程昱束手站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沉默不語。坐在上首的魏王自收到許都塘報之後,已經沉默了大半個時辰。身為隨軍副帥,曹植卻在大軍出征之際爛醉如泥。曹仁幾度催促,最後不得不登堂上門,卻殺了幾個僕役之後,率軍先行。
程昱搖了搖頭:「如今天下三方鼎立之勢已定,而這三方之中,就數魏王勢大。如果不出意外,或許多年以後,這天下就是魏王的。你想要幫漢帝重奪天下,但人力豈可扭轉天命,不過是螳臂當車罷了。就算天下大勢突變,劉備進駐中原,他會乖乖讓漢帝繼續做皇帝?漢室宗親又如何,當年胡亥跟扶蘇是親兄弟,為了皇位還自相殘殺,劉備這個皇叔會心甘情願把自己打下的天下交給自己的侄子嗎?嘿嘿,就算漢帝有漢武之才,恐怕也只不過落得個子嬰的下場。」
「得了吧,啃你的豬腿,老是把自己放得那麼低,你就不覺得噁心啊。」楊修閉上了眼。張郃回來了,夏侯惇回來了。看樣子自己的推測是對的,魏王無意在漢中糾纏,應該是要撤軍了。既然他派了夏侯惇去遷徙武都的民眾,極可能是要從上方谷這個方向撤軍。不過這個只是自己的猜測,以程昱現在對自己的防範程度,不管去誰那裡套取情報,都是風險極大的事情。很可能前腳剛問完,後腳虎豹騎就到了。不過這麼好的機會,還是不能輕易放棄,只有一個辦法了,雖然不能得到切實的消息,但至少可以更加有把握一些。
那人撩起衣襟,雪亮的長劍猶如毒蛇一般貼上曹植的脖子:「別喊了,中堂里的人,都死了。」
曹植帶兵前往樊城,跟曹仁一起抵抗關羽,這的的確確是件好事。在寒蟬的操控下,曹丕和曹植的矛盾已經徹底對立起來,只要魏王一死,兩兄弟肯定會大幹一場。在此之前,最重要的就是保存曹植的實力,當然,能掌握軍權那是再好不過了。至於魏王,如果這次漢中之戰,能夠按照自己的預想來發展,那魏王也就離死不遠了。
「這個理由,未免過於牽強。」程昱搖頭。
許褚拾起丟在地上的豬腿,在身上擦了擦,低頭就是一口。
「沒有錯,我就是姦細。」楊修自己走到木樁前,坐下,「動手吧,死胖子。」
過不了幾天,曹操就會發現自己一頭扎進了蜀軍張開的口袋中。三十七萬條人命啊,楊修閉起了眼睛。記得很早之前,遊學天下,曾經跟著一個獵戶進山。在山裡,那個獵戶不小心被條毒蛇咬到了左臂。沒有猶豫,獵戶果斷揮起砍刀斬掉了左臂。對著目瞪口呆的楊修,獵戶虛弱地說,如果猶豫著要不要保胳膊,那毒液會迅速侵蝕全身,到時候別說胳膊保不住,性命都沒了。是了,毒蛇螫手,壯士斷腕,豈不惜其肌骨?所存者大也。為了人間正道,總要有人犧牲的。只要儒學興盛,道德禮儀再度為王公貴族庶民百姓所重,三十七萬條人命的代價,是值得的。
曹植臉上浮出笑意,端起酒樽一飲而盡。
張郃擺了擺手:「你有傷在身,不必多禮。」
三百年儒學興盛,時至今日,可惜了……
「還是楊主簿看得通透。」
「楊主簿,既然魏王要俺砍你,俺只能砍了你。」許褚大聲吼道,「但是你放心,等俺弄清楚誰是你的仇家,俺砍他全家!」
「進奏曹?」曹操搖了搖頭,「進奏曹分東西曹署,東曹署司馬懿已經站在了丕兒那邊,西曹署蔣濟雖然並未倒向丕兒,但他手下的賈逸已經的的確確成了丕兒的人。」
「幸不辱命。」
他顫抖著聲音,問道:「什麼人?」
「魏王以為利用我傳遞出了假情報,迷惑了劉備,自己這三十七萬大軍能安全撤退。他卻不知道身邊的五子良將之一,竟然會是寒蟬的暗樁,早已得知了他的整個計劃。於是,寒蟬故意配合曹操,讓曹操以為劉備已經被他騙了。張將軍,曹操真正的撤軍路線,劉備早已拿到手了吧。」
他剛放下門帘,卻聽見郭鴻嘆了口氣道:「賈校尉,我們這麼做,到底是對是錯?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情,郭某還是第一次做,總覺得……」
已經過去了幾天了,營里卻一點動靜都沒有。本來以為在程昱的那次試探之後,肯定會有動作,但沒想到這幾天自己能過得這麼安生。洗脫嫌疑,楊修沒這個奢望。他知道程昱就猶如一隻嗅覺敏銳的獵狗,是不會輕易放棄獵物的。這老小子到底想幹什麼,是在等自己露出馬腳嗎?為了小心起見,楊修這幾天跟關俊的聯絡很注意分寸,但並沒有斷掉。反正他有大量的書信要寄,如果突然不跟關俊聯繫,倒顯得有些突兀。
關俊解開一匹戰馬的韁繩,滿面笑容地往大營轅門方向走去。他走得並不快,還帶著一股懶懶散散的勁頭,跟平常傳送塘報時沒什麼兩樣。他不知道現在有沒有人監視著自己,但是緊要關頭,再小心也不為過。
「曹仁怒氣沖沖地出了臨淄侯府,看樣子曹植是真起不來了。喂,我有些不懂啊,就算那公子哥喝得不省人事,把他用被單一裹,扔馬車上不就得了嗎,不照樣能把他送到樊城去。」
楊修站起了身,手裡握著那根末端已經被燒黑了的枯枝,茫然地走了兩步,卻發現四周都是黑壓壓的黍田。腳下的土地鬆鬆軟軟的,在夜色的掩飾下,猶如一張上好的帛書。
「什麼?」
「那你究竟為了什麼?」
楊修的右手扶上了腰間的長劍,茫然四顧。不對,事情有些不對。就算是分批撤軍,各個部隊之間總要有快馬來回傳遞消息的。但自己所在的部隊,卻幾乎不見跟別的部隊有什麼交流,只是一個勁兒地悶頭行軍。而且,這三天來紮營的地方,完全沒有舊營的痕迹。按慣例來說,大軍行軍,各個部隊之間的距離較遠,通常部隊總要選取前面部隊的宿營地紮營。一方面來說,附近的地勢地形適合紮營的通常就那麼幾個地方,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節省木料和人力。
不停地穿過錯錯落落的軍帳,走了大概兩炷香的工夫,已經能看到轅門了。關俊的腳步有些發虛,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僵硬。只要能出了轅門,就有希望把消息送出去。如果把消息送出去,說不定主公還能及時調整軍力。
程昱苦笑:「楊賢侄,你這是……」然而他終究說不出什麼話來,只好閉起眼睛,搖了搖頭。
「殿下,我覺得這樣做,反而會畫蛇添足。」
「說下去。」曹丕的眼角彎了起來。
「怎麼,你孫子跟了丕兒,你連話都不敢說了嗎?」曹操看著程昱,笑了。
「利用我作為反間,傳遞出了魏軍撤退的假情報,從而引開蜀軍的主力,確保安全撤退。這倒真是個將計就計的好例子。但是,只是怕打草驚蛇,就把我裹挾在一支近萬人的部隊里北上,這麼謹慎,不覺得有點過了嗎?」
稍稍沉吟之後,他的嘴角浮起一絲淺笑,丟掉枯枝轉身大步離去。
微涼的夜風拂過大廳,吹熄了火燭,平添一股肅殺妖邪的氣氛。曹植打了個冷戰,踉蹌著向門口走去,卻意外地看到角落裡站著一個身穿白色綢衣,用白帛覆面的人。
車廂外響起了嘭嘭的拍擊聲,是約定好的暗號。賈逸掀起門帘,看到了一旁策馬并行的田川。他問道:「怎麼樣?」
「為正道,為天下,為蒼生。」
「所謂的計劃,並不是一成不變的。只有隨著形勢不斷修訂的計劃,才有執行的價值。而且,以侯爺的性格,似乎不便告訴你太多的消息。」
楊修沉默了一會兒,道:「所以說,你並不是來救我的。」
「那你怎麼想的?」
曹植怒極反笑:「你算什麼東西,有資格教訓我?」
「你是來殺我的。」
曹植冷哼一聲:「洛兒不可能害我。」
「哈哈,恐怕要讓曹操和程昱失望了,那個暗樁從未聯繫過我,我還想知道他到底是誰來著。」
曹丕冷笑:「仲達,曹仁會不會把看到的這些,稟告給魏王?」
「嘖,嘖。」楊修搖了搖頭。
「那你就坐以待斃?從大秦至今,奪嫡之爭,落敗的有幾個能善終的,就算曹丕是婦人之仁,你與我們聯手在許都城內殺人放火,把他拉下世子之位,你覺得他能輕輕鬆鬆地放過你?就算他放過了你,他手下的司馬懿、吳質呢?當年江東霸主孫策,何等英雄,卻死在三個門客手上,前車之鑒,當以為戒!」
「洛兒覺得這篇賦如何?」曹植面帶微笑地看著甄洛。
「你父親相信不相信,倒在其次。畢竟你們楊家先祖楊喜,乃誅殺楚霸王項羽的開國功臣,而且四百年來名臣輩出,世代簪纓,魏王總要在天下人面前給你們楊家一個面子。」程昱嘆了口氣,「楊賢侄,可惜了。先前你在軍策例九*九*藏*書會上,雞肋一說真知灼見,振聾發聵,魏王聽聞之後一連說了三個好字。只可惜正如楊賢侄所言,三十多萬大軍寸功未得,就此折返的話,士氣軍心難免大受打擊。賢侄對於魏王來講,又何嘗不是一塊雞肋?雖然是個奇才,卻奈何與己為敵。」
「不回營,那他幹嗎,給魏王去搜羅附近好看的人|妻嗎?」楊修嘿嘿笑道。
曹操沉吟一下:「殺了楊修之後,你去見見他父親楊彪,把個中緣由都給他講清楚。就說為了顧忌他楊家的臉面,他兒子到底幹了什麼,是不會讓世人知道的。楊修,嘿,他楊家世代忠烈,名望比袁紹家還大,他也算是才華滿腹,機敏過人,只可惜卻太瘋了。」
白衣劍客沉默了一會兒,顯然對曹植的話並不是全盤接受。曹植心裏也明白,這事處處透著蹊蹺,但他卻不願意去懷疑甄洛。
司馬懿接著道:「世子打算如何處置甄洛?」
「反正橫豎是一個死,我有什麼好怕的?」
許褚咧嘴傻笑,含糊不清地道:「張將軍可是天下名將,咱就一小小的近侍官……」
「吳質、陳群、朱鑠和我,被世人稱為殿下的四友,但這兩年來,殿下除了給我吩咐些事情外,其餘三人幾乎沒辦過什麼差事。我覺得,這事情有些蹊蹺。」
「不會。若是曹仁想要將看到的稟告給魏王,肯定會首先向殿下打個招呼。甄洛,畢竟還是世子妃。」
「曹植啊,寫詩吟賦當真算得上大家,可是在政治上,他只不過是一個白痴。當初我選擇跟他,只不過因為他相比曹丕而言,沒有那麼多心機,更容易控制。」
楊修似乎又想起那死胖子扶著沉甸甸的黍穗,一臉可惜的樣子。他又嘆了口氣,再過幾天,恐怕連自己在內,絕大多數人都要埋骨異鄉了。也好,你們雖身為軍人死去,但你們的後代或許可以不再拿起武器。
楊修說完,舉起酒壺,仰頭灌下幾口酒,大笑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危言聳聽,杞人憂天?是不是覺得我是個瘋子,大好前程不要,金錢美色不要,甚至連安分地做個紈絝子弟都不肯,為了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不但賠上了身家性命,還賠上了一身清名?」
「那可真夠折騰人。」同袍的話停了下來,看著他,滿臉的驚訝。
沒人回應。
「我打算把曹仁看到的東西,稟告給父王。」
「我們走的是上方谷,魏王呢,魏王走的是不是陳倉山?」
楊修身形劇震,下意識地回道:「無愛……亦無憂。你?」
「死胖子,你磨磨唧唧的幹嗎?」楊修嘆了口氣,「動手吧,為你,也為我。」
楊修皺了皺眉,只是又喝了一大口酒。
「楊主簿,該回營休息了。」張郃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他身後。
「魏王對於曹植醉酒一事,肯定會進行詳盡的調查。這個時候,殿下還是保持沉默的好。對於魏王這種梟雄來說,自己發現的真相,比別人告訴他的真相,更加值得相信。」
「還請殿下恕罪。」
張郃乾咳一聲,上前道:「許褚,時辰已到,莫要違背了魏王軍令。」
「能告訴我這個暗樁是誰嗎?」
楊修閉起眼睛,讓那跳動的火光灑在臉上。
程昱正色道:「願聞其詳。」
「朽木,不可雕。」魏王輕輕吐出了口氣。
「寒蟬傳來消息,西北偏北最近會有件大事,許都起事,一定要放在這件大事之後。」
賈逸沒由來想起前幾日看到的一卷木簡。那捲木簡上提到,似乎寒蟬這個叫法,早在戰國時期就出現過。鬼谷子、龐涓、孫臏……草草掃了幾眼,賈逸沒再看下去。都是已經死了幾百年的人了,寒蟬怎麼可能活到現在?應該是重名無疑。
「這不是賈逸的主意。」曹丕沉聲道,「我知道你跟他有仇。不過賈逸的行事做派,很符合我的心性。以後你們兩個也算是同僚,我不希望你們因私仇而產生內耗。」
派許褚行刑,想必也是為了敲打他一下。
許褚赤著上身,厚厚的白布裹著被青釭劍砍傷的地方,還隱隱滲出血色。他一手拿著條烤得流油發亮的豬腿,一手拎著壇清酒,又吃又喝,忙得不亦樂乎。
楊修閉起眼睛:「反間計之後的反間計,嘁,有必要搞得這麼複雜嗎?張將軍,在下還有一個疑問。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一切,你不怕我貪生怕死,臨時反水,將所有的這一切都告訴曹操?」
「你這是說到哪裡去了。」張郃有些尷尬。
他沖許褚拱了下手:「兄弟,有空再來看你。」說罷像躲著楊修一般,轉身出了軍帳。
「主公放心,楊修、關俊都已在我們的控制之中。」
曹植愣了一下:「當初……張泉是提議要查一下,後來沒找到那個少年,也就不了了之了。曹丕他……沒有為難你吧?」
關俊連夜又把那些塘報送回了郵驛令軍帳,天不亮就已出營找暗線傳遞情報了。就在他走後,不到一個時辰,大軍北上的軍令就傳遍了整個大營。讓楊修在意的是,雖然是撤退,但整個大營卻退得有條不紊。營中的東西,該帶的帶,該燒的燒,該留的留,都有不同的人去做,看不出一點慌亂的樣子。而且,就連各個營區撤退的順序也早已定好,甚至誰和誰一起走,都安排得妥妥噹噹。
「世侄,如果你能跟老夫說清楚寒蟬和暗樁的事,老夫可以用自家性命擔保……」
曹植往酒樽裏面倒滿了酒,笑道:「早就聽說世子府里珍藏的金露酒了,卻一直沒有嘗過。洛兒你拿來給我送行,曹丕他也捨得?」
「許都大火之時,請你前往世子府,邀他一起巡城滅火。到時候,我們在城中的舊部,可以趁亂殺了他。」
「哪有那麼容易啊。」曹植笑笑,「不過我答應你,若是他日我做了世子,你還是世子妃。」
「哦?仲達為何這麼說?」
張郃將楊修的佩劍拔出,輕輕彈了彈劍鋒,任清脆的聲音慢慢沉寂。
程昱喉頭滾動了一下,沒有再說話。
「帶著你北上,一方面是要穩住劉備,另一方面是想引出那個暗樁。」
「嗯,不過還沒有寫完。」曹植微微皺眉,「總覺得不甚完美,有不少地方還需要斟酌。」
程昱道:「既然你覺得儒道才是統治天下的王道,那我就不與你爭論這些沒用的東西。只不過,為何你覺得,只有漢室重掌天下,儒道才可以被繼續尊崇?」
楊修調笑道:「怎麼,張郃將軍既然當了先鋒,不直殺進蜀中腹地,卻來了個回馬槍,跑回了大營?您是不是先前在定軍山敗了一仗,如今連吃奶的力氣都使上了,還沒抓到那個賣草鞋的,心灰意冷了吧?」
有些奇怪,這些細微的跡象,似乎印證了一個事實:自己所在的這支部隊,是在孤軍北上。楊修抬起頭,望著眼前深不可測的樹海。是陷阱?他苦笑,如果真的是陷阱,那自己可就真成了個大笑話。
「楊主簿在說什麼?」
「程昱,你這話有失偏頗。劉備只不過是個破落的漢室宗親,到他這一代,只能販賣草鞋草席為生。天下大亂,群雄逐鹿,他既然心有大志,為何不能揭竿而起?當年諸侯會盟,討伐董卓,只有他的實力最為低微。不,應該說他根本就不算一路諸侯。既然威望、錢糧、人脈、地盤上他都不行,那他稱霸天下的路,比其他人來說,更不容易。但是,幾十年過去了,當年的那些諸侯現在沒剩下幾個了,他卻能佔據荊州、益州,經營得風生水起。從這點看,說他是一代雄主也不為過。」曹操閉起眼睛,「至於指責他的那些話,成大事者,何拘小節?」
「對於寒蟬,對於漢帝,對於曹植,甚至對於魏王來說,我在想,進奏曹是不是僅僅是殿下的一個幌子,而真正殺著,是吳質他們。」
程昱搖頭,又把酒樽斟滿:「或許,我能給你指一條活路。」
「誰知道呢,」關俊搖頭,「官老爺們一會兒一個心思,咱們當大頭兵的有什麼辦法。」
「曹仁?他為什麼要殺我的人?」
「死胖子一邊去,你負責魏王宿衛,他整天乾的那些事兒,你還不清楚?」
「這麼快你們就有了新計劃?」曹植有些驚訝。
門帘一挑,走進來一個身披盔甲的將軍,沖楊修點了下頭,徑直坐到許褚身邊。許褚慌忙丟掉豬腿和酒罈,伏身拜下:「許褚見過張將軍。」
賈逸坐在馬車上,手指將厚厚的車簾挑起一道縫,警惕地看著臨淄侯府的動靜。大軍已在許都城外集結完畢,百官也都在等著送行,可隨軍出征的臨淄侯曹植,卻一直還沒出來。眼看曹仁已經三次派人來催促,但就是不見曹植出門。
夏侯惇剩下的那隻獨眼盯著楊修看了好久,刀刻一般的臉上竟然浮現出一絲笑意:「還算是條漢子。」
張郃抱拳:「請楊主簿獻頭。」
「關俊,你要去哪兒?」
他將關俊的頭顱放在木樁旁邊,將自己的臉頰貼在那一圈圈的年輪之上,淡淡道:「死胖子,動手吧。」
曹丕微笑道:「這樣吧,就這幾天,我想辦個家宴。曹宇、你、吳質他們幾個都要來,哦,還有那個賈逸,也要過來。你們兩個之間的舊仇,我希望能藉著這個機會化解掉。畢竟以後,你們是要一起共事的。」
張郃沒有回答,而是側身做出了個請的動作:「送楊主簿回營。」
關俊的聲音越來越大,手中的烏光不斷飛出,然而回應他的,卻是一聲又一聲的脆響。「他娘的,一個也殺不掉嗎?這生意,可算是賠到家了。」關俊苦笑,仰頭,看著凜冽的劍鋒伴著餘暉一道斬下。
白衣劍客又退回黑暗之中,低聲道:「曹操乃天下梟雄,生的兒子曹丕陰險狡詐,曹彰勇武果敢,九*九*藏*書曹宇仁厚幹練,嘿嘿,想不到到了你這裏,卻是個自以為是的蠢材!」
這個話題很膚淺,引人發笑,而程昱的臉色卻逐漸凝重起來,他沖楊修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夏侯將軍應該也在路上了,大概這兩天就能到吧。怎麼,楊主簿找夏侯將軍有事嗎?」
軍帳里燈火通明,猶如白晝。
曹植沉吟不語。
「那就只好殺了。」夏侯惇道。
賈逸放下布簾,黑暗立刻吞沒了整個馬車車廂。他在車板上輕輕敲了三下,馬車開始不急不緩地動了起來。
程昱低頭。曹植出了這回事,對於他來說,自然是有利。但他明白,這件事有些蹊蹺,影影綽綽地跟世子還有些關係。
程昱道:「主公說得是。」
「你為了什麼?榮華富貴,你根本不缺;權力虛名,你又不在乎。你到底是為了什麼而成為蜀漢的姦細?莫非是為了漢室正統?」
曹丕沉默。甄洛現在已經由臨淄侯的夫人親自送了回來。這位侯爺夫人說,甄洛是跟自己對飲,不勝酒力,醉了。哈,還真算得上賢良淑德,自己丈夫在自己家跟別的女人不清不楚,她還能若無其事地幫他掩飾。
曹丕停了一會兒,道:「留下曹植,並不僅僅是我怕他掌了兵權,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如今這許都城內,漢帝、寒蟬和他已經擰在了一起,眼看正謀划著什麼大事。如果蔣濟那裡進展順利,最好能將他們一網打盡。不然的話,到時候如果曹植人在樊城,又怎麼往他頭上栽贓呢?我這位好兄弟,為了把我拉下馬,簡直是瘋了。竟然想藉助漢帝的力量,這種蠢事,他也幹得出來?他也不想想,若是讓漢帝重掌天下,哪裡還有我曹家人的活路?」
張郃搖頭,無奈道:「早知道楊主簿在,我就換個時候來看虎痴了。」
「看來我還是對植兒期望過高了。」曹操道,「如果是自己喝醉,他就是個不知輕重的浪蕩公子;如果是丕兒設下的圈套,他就是個茫然無知的糊塗侯爺。你說,我把曹家基業交到這種人手中,能放心嗎?」
「武帝殺太子,是受了奸人蠱惑,與儒道有什麼關係?」楊修還想要繼續爭辯下去。
「回營等死?」楊修道。
田川白了他一眼:「看你幸災樂禍的樣子,真幼稚。」
曹植猛地抬頭,向白衣劍客身處的黑暗處看了一眼,咬牙道:「好,就依你們的意思去辦。你們什麼時間動手?」
整個侯爺府靜悄悄的。
「……這……這真是寫給人家的?」
應該是得手了。賈逸嘴角浮上一絲淺笑。曹植若不是發生了狀況,就算再怎麼狂狷不羈,也不敢如此行事。聽得遠方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未幾,一隊鎧甲明亮的騎士疾馳而來。是曹仁,曹仁親自來了。
「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你懂不懂?」楊修輕聲道。他抿起嘴吹了一口氣,蚱蜢受驚,振翅而飛。隨著撲稜稜的聲音,這個微小的生命在墨色的半空中漸行漸遠,隱沒不見。
他抓緊了手上的枯枝,點在地上,似乎想要寫點什麼。
「死胖子,你整天為他出生入死,他來看看你,也是應該的。別動不動就感動了,那樣多沒出息。」楊修瞥了許褚一眼。
他轉過身,大步向轅門走去。火把燒得正旺,充作斷頭台的是一段木樁,已經早早擺在了那裡。旁邊站著一個胖胖的身影,是許褚。
「原來如此,不過就算是這樣,盲夏侯也得十幾天才能回來吧。喂,張將軍,今晚有空嗎,不如一起喝酒賭錢如何?」楊修笑眯眯地道。
先前的曹植遇刺,應該是寒蟬一手策劃的,苦肉計而已,讓魏王對曹丕產生疑慮。以陳柘夫人為餌,伏擊進奏曹,應該是寒蟬為了擺脫進奏曹的追查。
楊修這些文職官員,是當天下午開始撤退的,由張郃護送。一路上,張郃總是有意無意地出現在楊修的視野中,不遠,卻也不近。楊修知道,這是程昱對他的特殊關照。嘿,幸好我夠機靈,撤軍情報已經由關俊送了出去,不然的話現在肯定急得跟得了痢疾一樣。楊修摸出腰間的酒壺,灌了一口。他很滿意,看他們這支部隊現在的撤軍路線,正是他推測出來的那條路線。
他將酒樽舉到甄洛唇邊,笑道:「美酒佳人,若不開懷暢飲,豈不是人生一大憾事?」
「你動動腦子想想,你一個夯貨,我為什麼要放低身價整天跟你混,有那時間還不如去喝酒賭錢摟女人。」楊修道。
「……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甄洛捧著手上的帛書,臉色緋紅,只覺得心慌意亂。
「麻沸散。」
「你怎麼看?」魏王瞟了眼程昱。
曹植哈哈大笑:「那個時候,我應該正趕往樊城,怎麼能懷疑到我?」
「死了?」曹植臉色蒼白,道,「是你殺的?」
「道不同,終不相為謀。」楊修笑,「走吧,該上路了。」
「分寸?」白衣劍客譏諷道,「你有分寸?那侯爺你告訴我,你有分寸的話,為何在大軍開拔之際,喝得酩酊大醉;你有分寸的話,為何光天化日之下,和世子妃相擁而眠?曹仁為何要殺了你在大堂中的僕役,是因為他都替你丟人!這等醜事若是傳了出去,他身為曹家人都覺得羞愧難當!」
篝火燒得啪啪作響,木架上的野雞已經散發出誘人的香味。
「殿下,曹仁已經帶兵先行,將曹植丟在了許都。消息傳到漢中,魏王那裡,難免會懷疑是殿下動的手腳。」司馬懿低聲道,「聽說……曹仁親自帶人前去催促時,發現曹植和甄洛在大堂上相擁而眠,他才……」
白衣劍客冷冷道:「你錯過了這次帶兵的機會,那麼起事之時,你應該還在許都。寒蟬命我來,告訴你計劃有變。」
辦法是個好辦法,最起碼比較安全。郵驛令的軍帳,基本上沒有什麼守衛,而關俊又是個驛卒,出入那裡很正常。接下來,就看關俊的運氣如何了。
關俊在塵土中掙扎著起身,咬緊牙關,將腿上的箭矢拔出。他看著走來的虎賁衛,從腰間摸出了烏黑的飛刀。
「怎麼可能,你怎麼可能是姦細,你根本不是貪錢的人!」許褚大吼。
「明明被你們蒙在鼓裡,我卻還滿心歡喜地跟著你們一起走。」
遠處傳來敲更的聲音,曹植掙扎著起身,吃力地睜開眼,迷迷糊糊地看著眼前的景色。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大廳中沒有一個人,懷中似乎還留有甄洛的體香。他扶著長案,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頭疼欲裂,渾身無力,充滿了宿醉的感覺。
張郃點頭:「楊主簿果然是天下第一聰明人。」
楊修嘆了口氣,他知道,張郃說的是那個一直沒跟自己聯繫的暗樁。
「急件?」同袍疑惑地看著他,「上午郵驛令大人剛說過,從今天開始,一切塘報信件暫停,怎麼還給你派了差?」
曹植冷笑:「這個不用你操心,本侯爺自有分寸。」
「只可惜,嬴政稱帝之後,焚書坑儒,以嚴刑峻法治國。只告訴了民眾不可以做什麼,卻沒有告訴民眾為什麼不可以做。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民智不開,使得嚴刑峻法毫無教化作用,相反越是彈壓反抗就越激烈。秦歷經兩世,叛亂四起,征伐不息,國祚僅僅十五年而已。
「你應該慶幸,你還有要等的東西,」白衣劍客轉身走出大廳,「雖然等待的過程很無聊,但它至少可以幫你挨過很多個難熬的夜晚。」
「事關機密,我不能告訴你太多。」黑暗中,賈逸的眼睛閃閃發光,「你只需知道,這種日子,不會再有多久了。」
「我大營之中,還有一個暗樁。」
「這是寒蟬的授意。楊主簿機敏過人,自視甚高,受刑之前,必定心有不甘,可能會突然說些故布疑陣的話,難免會讓多疑的曹操心生躊躇。萬一曹操因此而改變了主意,那麼劉備的伏兵就一點用處也沒有了。」張郃道,「至於說將所有的一切都告訴曹操……寒蟬覺得沒有這種可能。他說,楊主簿雖然不會愚忠於人,卻肯定會殉道于義。為了儒教傳承,能潛心扮演幾十年的紈絝子弟,這樣的人,怎麼會貪生怕死?」
「那是什麼?」
寒蟬……寒蟬到底是什麼人?他與漢帝、曹植和劉備都有聯繫,做了不少事。從這些事的結果來看,應該是偏向于漢室的。如果他是忠於漢帝的,漢帝應該知道他的真面目。但十幾年來他卻一直並未露面,從陳禕那裡得到的消息,漢帝似乎也不知道寒蟬是誰。賈逸有些無奈,影影綽綽,鬼鬼祟祟,這個寒蟬到底是誰?潛伏了這麼多年,做了這麼多事,如果僅僅是為了匡扶漢室,是不是太過於小心了一點?
曹丕沉默,面無表情地看著司馬懿。
楊修回身,臉色前所未有的平靜。他向張郃客客氣氣地作了個揖,道:「張將軍,你是不是覺得我就是一個自以為是的傻瓜?」
「唉,楊主簿,不是俺說你,魏王能跟咱們一樣嗎?他是大人物,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他不來看俺才是對的,他整天那麼忙,怎麼能因為俺分心呢?」
「總之,我們要等他的消息,在這期間,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免了,免了。」張郃連連擺手,「我還有事呢。」
熱血應著凌厲的刀風噴薄而出,將一輪明月映得猩紅。楊修的頭顱從木樁上跌落,滾到被鮮血浸濕的貧瘠土地之上。那雙眼睛依然睜著,渙散的目光越過林立的旌旗,沉沒在深邃的夜空中。
「自然是讓她繼續安安生生地做她的世子妃,這點肚量,我還是有的。」曹丕淡淡道。
許褚吞下喉嚨里的豬肉,一愣:「俺就一夯貨,死了就死了,哪能驚動他老人家呢?等會兒,俺得read.99csw.com去向他告罪。」
漢帝、漢室舊臣、荊州系這些人,無非是想要扳倒曹操,重新奪回大權。而曹植,是想要將曹丕拉下世子之位。兩者之間,著實有些利益重疊。雖然在根本上,他們的利益是相互衝突的,但對於這些孱弱的陰謀者來說,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對付共同的敵人,是眼下他們唯一的一條路。
「程昱已於今日下午趕到了這裏,他說既然是世交之子,再怎麼也要送楊主簿一程。」
楊修道:「哈,我還以為你要問我寒蟬是誰,沒想到你只對這個暗樁有興趣。」
「還要等多久?」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楊修搖頭,「如果你真是寒蟬的暗樁,那定軍山之戰,就是你傳出來的消息?夏侯淵死後,既然由你和徐晃領軍,為何你不趁亂放水,讓蜀軍直達長安,反而和徐晃一起率軍在漢水結陣,擋住了劉備?」
「死胖子,我早就說過,你根本不懂我。你只不過是個傻瓜而已,我跟你一起廝混,是為了從你嘴裏套取機密。」楊修淡笑。
漢帝因為宮中供給和諸多事由,早已對曹丕頗有微詞。而且曹丕對漢帝的態度並不恭謹,比曹操有過之而無不及,若假以時日,只怕漢室江山不保。那些漢室大臣們通過寒蟬跟曹植搭上了線,商議了一個計劃,準備在許都城內製造一起大亂,把曹丕拉下世子之位,扶曹植上台。而曹植要做的,僅僅是盜取曹丕印信,騙開城門,讓漢室大臣的舊部們進入許都城內,放火劫掠。許都若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曹丕的世子之位自然是保不住了。事成之後,曹植做了世子,必須答應對方兩個要求:一是要增加對宮中的供給,二是要有生之年只做權臣,不謀皇位。
「這已經是我讀過的最好的賦了。」甄洛將帛書疊起,小心地放入袖內,「你是今日出征嗎?」
「哈哈,他應該是不死心,想要從我這裏挖出你這個暗樁吧。」楊修撣去身上的灰塵,笑道,「我知道怎麼做。」
「怪我低估了魏王和程昱,以他們的個性,既然發現了可疑之人,怎麼會猶豫不決,任由我四處晃蕩呢?寧可殺錯,不可放過,這樣才對。」
曹操仰起頭,自嘲地笑道:「劉備這個傢伙,還真是小看了他。當初他來投奔我,你就看透了他,勸我殺了他。可惜郭嘉說正值用人之際,殺劉備會讓天下義士裹足不前,結果最後放虎歸山,成了心腹之患。」
郭鴻不語,只是沉默。
「雞肋。」
楊修低下了頭,喃喃道:「寒蟬到底是誰?」
門口的兵卒們慌忙蹲下身子,支起長矛,準備攢刺。關俊鬆開了韁繩,雙手抱緊馬頸,蹲在了馬背上。眨眼之間,驛馬撞入兵卒之中,而關俊卻趁勢躍起,跳過了拒馬。他在地上翻滾幾下,掙扎著站起身,搖搖晃晃地向南跑去。
甄洛笑道:「你都把我弄糊塗了。」
這是他和關俊約定好的信號,一旦在遠離營區的地方,出現了三道濃煙,那即意味著出現了緊急情況。看到信號的那個人,要立即離開營區。
楊修抬頭,看了眼在山間小路中蜿蜒前行的隊列。士兵們都沉默著,衣甲兵戈相碰而發出的輕微響聲不絕於耳。記得許褚說過,他最喜歡的就是這種聲音,這種聲音讓他意識到自己所處軍隊的力量。
「原來楊主簿是操心這個。」張郃哭笑不得,「據說夏侯將軍暫時不會回營。」
「你們的膽子也未免太小了吧,」曹植打了個哈欠,「只不過是騙開城門,放把火而已,別整天疑神疑鬼,風聲鶴唳。」
「放心,郭大俠。你那個廚子兄弟,按照進奏曹的指示,早在前一天就把麻沸散塗在了酒樽上,根本沒接觸過那壺金露酒。而且,麻沸散化在酒中,不但喝不出來異味,過後的癥狀跟宿醉也差不到哪兒去。酒是世子妃送過去的,曹植就算懷疑,也只會懷疑世子,怎麼可能懷疑到你那個廚子兄弟身上?」
「此事事關重大,若是甄洛下的迷|葯,那她交給你的印信到底是真是假,還尚且存疑。我們起事之前,務必要把這件事弄清楚。」
「關門,攔住那個驛卒!」虎賁衛中的百人將大聲喝道。轅門旁的兵卒們沒有猶豫,手腳麻利地拉起了拒馬。關俊沒有停,他抽出長劍,反過劍身,刺向馬臀。馬匹吃痛,長嘶一聲,猶如脫弦利箭一般沖向轅門。
程昱拿起案頭的一卷竹簡,正色道:「魏王與劉備于漢中僵持不下,進退兩難。今夜魏王見飯食中有雞肋,若有所思。正沉吟間,夏侯惇將軍入帳,稟請夜間口令。魏王隨口答曰,雞肋。夏侯將軍傳令眾官,行軍主簿楊修,見傳雞肋二字,便教隨行軍士,各收拾行裝,準備歸程。有人報知夏侯將軍,夏侯將軍大驚,遂請楊修至帳中問曰:『公何收拾行裝?』修曰:『以今夜號令,便知魏王不日將退兵歸也,雞肋者,食之無肉,棄之有味。今進不能勝,退恐人笑,在此無益,不如早歸,來日魏王必班師矣。故先收拾行裝,免得臨行慌亂。』魏王聞之大怒,以亂軍心之罪名,斬之。」
賈逸有些尷尬地收起笑容,乾咳一聲道:「你去下城郊看看情況吧,我先送送郭大俠。」
張郃道:「楊主簿,禍從口出,您還是小心點。夏侯將軍不回營,是要去趟涼州。」
「恭喜你,猜對了。」
楊修瞥了許褚一眼,發現他還彎腰恭送張郃,就沖他屁股上踢了一腳:「看你那德行,見了個將軍,就跟見了爹一樣,豬腿都扔了。」
他將長劍握在手中,道:「除了你,程昱知道大營中還有一個姦細。」
許褚看了看身旁一言不發的張郃,張大了嘴巴卻說不出話來。
「皇帝?」曹操嗤笑道,「你們這群人,整天想著法子旁敲側擊地勸我稱帝。」
司馬懿突然道:「殿下,有句話,不知道當不當講。」
「孔聖人尚且被稱為喪家之犬,我無所謂。世人不會了解我的,我也不需要你們了解。」楊修又灌下一大口酒,已經有了些許的醉意。
虎賁衛已經衝到了門口,百人將看著亂成一團的轅門口皺了下眉頭,取下了弓箭。右臂挽弓,左手張弦,手中的弓箭猶如一輪滿月。箭鋒指向越來越遠的關俊背影,百人將輕輕吐出一口氣,放手。
「免了,我是不會告訴你的。」楊修嘿嘿壞笑道,「怎麼樣,要不要對我用刑,先上夾棍,還是烙鐵?」
「你叫寒蟬放心,洛兒肯定不知情。若我真是被耍了,也是那個蠢蛋曹丕在司馬懿教唆下乾的,洛兒絕對不可能參与。」
曹植沒有發作,反而有些迷惘:「寒蟬……究竟是誰?據說他行事詭異,從未以真正面目見人。雖然我與寒蟬見面數次,但中間都隔著一扇屏風。有時屏風後傳來的是個老人的聲音,而有時又是青年,還有一次,竟然是個少女。」
「高祖斬白蛇而起,取秦代之。至文景二帝,推行道家學派,尊崇黃老治術,休養生息。那時天下雖逐漸富足,人丁昌盛,民眾卻不知禮樂,倫理渙散。豪強門閥林立,皇親諸侯橫行,有多少平民百姓被巧取豪奪,家破人亡。而奉行道家無為而治的文景二帝是怎麼做的?賈誼、晁錯,一個提出要抑制豪強,一個主張削弱諸侯,結果先後被流放、腰斬。那麼,一味妥協忍讓的結果是什麼?不過是以吳王劉濞為首的七國之亂。
曹丕已經收到了消息,此刻他的心情很是平靜,看了眼伏在堂前的司馬懿,他緩緩道:「是我做的。」
「楊主簿,你怎麼這麼說話!」許褚忍不住插嘴。
「不是我,是曹仁。」
張郃繼續道:「夏侯淵死後,不管是曹操這邊,還是許都的進奏曹,對我和徐晃都有所懷疑。如果當時我表現得有一絲遲疑,只怕已經身首異處了。程昱雖然懷疑營中有暗樁,卻沒有懷疑到我頭上,反而派了我來監視你。枉他老謀深算,也想不到我這個手上沾滿蜀軍鮮血的人,會是營中的暗樁。」
「自黃巾之亂起,已經有三十五年了,天下間群雄並起,諸侯征伐,到現在已呈曹、孫、劉三分之勢。你覺得曹操和孫權尊崇的是儒道嗎?曹操骨子裡是法家,跟暴君秦始皇一個德行。而江東那位,竟然讓西域舶來的佛教在境內大行其道!若讓曹魏或東吳代漢,則必廢儒道。沒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些倫理道德,縱使天下一統,也只是暫時的。要不了多久,三百多年未有之亂象將會繼續下去。過不了多久,因為人心躁動,天下必將再度分崩離析!」
程昱面不改色,緩緩道:「世侄,其實很早之前,我就懷疑你是姦細。但是我一直想不通,你既然身為曹植的幕僚,就算會做些出格的事,也萬萬不會背棄曹魏,倒向劉備。」
張郃搖了搖頭:「不是那個驛卒。那人跟你一樣,都被嚴密監視著。」
「雞肋?」
曹植臉上的笑容隨即隱去,不情不願地點了下頭:「嗯,是今日。本想給父王寫封信,做下姿態,想不到這麼輕易就讓我領兵了。唉,這次外出,還不知道幾時才能回來。」
「寒蟬懷疑,你被人下了迷|葯,而下迷|葯的人,有可能是甄洛。」
曹丕猶豫了一下,算是接受了司馬懿的勸告。
楊修看著天空,揉了揉鼻子,道:「這故事編得好爛,我那老爹會相信嗎?」
笑容在臉上隱去,楊修淡淡地沖許褚點了下頭:「你來了。」
曹植猶豫了一會兒,道:「那要我做什麼?」
甄洛哼了一聲:「他要是有那個魄力就好了,整天笑眯眯的,看著就窩囊。今天我冷著臉告訴他,你要出征了,我這個做嫂嫂的再不上門看看弟妹,算什麼樣子?結果他連九_九_藏_書攔我都不敢攔。」
「還殺了自己的親兒子。」程昱冷冷地打斷了楊修的話,「世侄,你很聰明,可惜,就是鑽進了牛角尖。」
有了賈逸查出來的這些事情,順著他的直覺,進奏曹接連十幾天不眠不休地刺探情報,匯總分析,事情到了現在,其實已經非常明了。種種跡象表明,曹植已經跟漢帝走到了一起,而在他們之間搭橋的那個人,十有八九就是寒蟬。
「喝醉?」曹植哈哈大笑,「我的酒量你又不是不知道,就這麼小小的一壺金露酒,我怎麼可能喝醉?」
「漢中,父王那裡?」
楊修沒有說話,他看著山坡下的軍營,那裡正在發生著一場小小的騷亂。關俊是個棄子。自己也是。
甄洛害羞地低下了頭。
楊修把脖子擺到了木樁上,笑道:「死胖子,殺了我后,給我弄壺酒、弄只雞,放在墳前,讓我奈何橋上詩酒獨行。」
「麻沸散?」
楊修飲盡杯中酒,笑道:「如果說我是為了儒道傳承,你信嗎?」
「殿下糊塗。」司馬懿輕聲道,「這樣做,只會讓魏王對殿下產生猜忌。賈逸為了自己的前途,蠱惑殿下,陷殿下於險境,當殺。」
「世侄知道寒蟬是誰?」程昱的眉毛向上挑了一下。
楊修苦笑:「因為他並不知道,你是寒蟬的暗樁,而不是蜀軍的。」
楊修仰天大笑,走出軍帳,轉過身問道:「請問程大人,魏王殺我,在我父親那裡給的什麼借口?」
「他能捨得才怪,是我當著司馬懿的面出言譏諷他,他面子上不好看,才讓我拿來的。」甄洛猶豫了一下,道,「前些日子,在留香苑那件事,究竟是不是意外,怎麼進奏曹的那個人走後,恰好就有驚馬。我看曹丕好像有些懷疑我,前些日子,看得我好緊,整天這事兒那事兒,還讓郭煦變著法子纏著我,不讓我出來。」
「大概是。」
「這是好事,你若掌了兵權,看曹丕還能加害你嗎?」甄洛撇了撇嘴,「最好是立下軍功,讓魏王刮目相看,重新立你做世子。」
「嘿嘿,開個玩笑嘛,張將軍。」楊修道,「我看你回來了,那盲夏侯呢,回來了嗎?」
「直到武帝即位,重用大儒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結束先秦以來『師異道,人異論,百家殊方』的局面。結果呢?武帝在位期間,民眾富足,開疆拓土,擊潰匈奴、東並朝鮮、南誅百越……」
「曹丕與你的關係,雖然表面上還算融洽,但你們彼此不和,是路人皆知的事情。這次你未能領兵出征,也極有可能與他有關。寒蟬覺得,起事之時,只要你也在許都,就算他手上沒有關於你參与了此事的證據,也很有可能會把你也拉下水。如此一來,世子之位,或許會落在曹彰身上。」
「郭大俠,」賈逸有些不耐煩,「君子無所不用其極。做事,不要看手段,而是看結果。只要結果正確,就算手段低劣,那又有何妨?」
魏王軍帳。
楊修搖頭:「你怎麼還不明白?楊某根本不在乎他們兩個誰做皇帝,漢帝也好,劉備也好,不管他們誰做了皇帝,都是延續的漢室血統。只要漢室重奪大權,儒道勢必再度昌盛。對於什麼嫡出、正統這些東西,我沒什麼興趣。哪怕劉備一進許都城,就把漢帝砍了,那又如何?」
賈逸伸手,拍了拍郭鴻肩膀,道:「郭大俠,我知道您心裏不怎麼舒服。不過這種日子,應該快到頭了。」
「不錯,我,就是那個暗樁。」
張郃道:「魏王和程昱懷疑,那個暗樁很可能跟你差不多,是個主簿書佐之類的文臣,而且極有可能就在這一萬人中。於是他們派了我,還有夏侯惇帶著你們北上,就是怕如果殺了你們,那個暗樁把消息傳出去。」
賈逸哈哈笑道:「大軍出征,你以為是你們族裡出去打獵嗎?出征前,有一堆的儀式要辦,祭禮、殉陣、釁鼓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你想想,幾萬人列陣城外,隨軍出征的副帥卻喝多了起不來,這難道不算天大的笑話嗎?」
稍作沉吟,楊修俯身開始撿拾灌木枯枝。只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他已經撿了不少,找到一塊空地,將灌木枯枝堆成三小堆。楊修又抽出腰間的長劍,開始割草。現在是初夏,野草長得很是旺盛,只不過長劍割起來比較麻煩,不一會兒的工夫,他的手上已經出現了幾道細細的傷口。將青草蓋在枯枝上之後,楊修用衣袖將滲出的血跡揩乾,摸出了火摺子。未幾,三道濃煙開始裊裊升起。
許褚憋紅了臉,卻無話可說。
關俊轉過頭,是郵驛司的一名同袍。
許褚粗聲粗氣道:「俺就是不信!」
「中,中,中!」
「大概是?」曹植忍不住譏諷道,「怎麼,你不是寒蟬的人嗎,這點消息都拿不準?」
楊修從食桶里拎出一條豬腿,丟給許褚:「子曰,食不言寢不語。你該吃就吃,哪兒那麼多廢話?」
楊修將目光移到了木樁之上,那裡靜靜停著一隻蚱蜢。
張郃看著楊修,突然一字一字地吟道:「有忍乃有濟。」
許褚看看張郃,又看看楊修,終於一咬牙,舉起了手中的繯首刀。
「我不是怕你,是怕你那張嘴。」張郃道,「你們楊家世代公侯,大多儀態威嚴,行事端正,可偏偏到了你這兒,唉……」
「仲達,你我之間,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屬下不敢。」
甄洛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道:「前些日子,你讓我帶給你的那個印信,到底是做什麼用的啊?」
「俺不信!」
「主公,恕臣直言,臨淄侯可能算是個好文人,但應該不會是個好王爺,更加不會是個好皇帝。」程昱輕聲道。
曹植神秘道:「寒蟬,你聽說過嗎?」
楊修打了個哈哈:「怎麼張將軍還怕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儒生?」
楊修重重地嘆了口氣。現在這世道,人心喪亂,道德淪喪,三綱五常早已被人丟到了腦後。子弒父,臣脅君,屢見不鮮。割地而據的軍閥裏面,就數曹操勢力最強。但看曹阿瞞的行事之風,並不尊崇儒家,卻隱隱有些法家做派。若是再這樣下去,就算給曹阿瞞奪了天下,還不是又一個秦始皇?到時候,所謂的華夏上邦,跟周圍那些不知廉恥不懂禮儀的蠻子,還能有什麼分別?
「主公橫掃天下,平定戰亂,救黎民於水火之中,堪比秦始皇嬴政;大魏境內歌舞昇平,民眾安居樂業,繁榮昌盛,堪比漢文景二帝……」
程昱沉默良久,道:「你呢,覺得自己是個敢於逆天而行的英雄?在我眼裡,你只不過是個滿嘴大話的瘋子。」
「主公怎麼看?」程昱輕聲反問道。
曹植含笑不語,覺得整個人都輕飄飄的。哈哈,這金露酒果然不一般,這才喝了幾杯就飄飄然了,真不愧是世間珍品。眼前的甄洛越發顯得嬌媚動人,他一手攀上甄洛凝脂般的香肩,一手端起酒樽,又是一飲而盡。
「當然知道,你呢,想不想知道?」
「我爹也經常罵我是不肖子,張將軍要是有空,不如調查一下,看我到底是不是親生的。」
楊修笑道:「春秋戰國之時,百家爭鳴,各言其說。看似精彩紛呈,實際上卻是混亂不堪。我泱泱華夏,幅員遼闊,人口眾多,若學派林立,那對於不同的事物,勢必會有不同的看法。我舉個粗淺的例子,淮南王劉安無意間弄出了豆腐湯這種東西,而南北兩方根據口味不同,分別佐以鹽糖。結果,南方人到了北方,覺得鹹的豆腐湯是錯的;而北方人到了南方,卻覺得甜的豆腐湯是錯的。兩方爭執不下,已有近百年。」
「中!」一道烏光在夕陽的映射下脫手而出,射向領隊的那名百人將,卻發出了「叮」的一聲脆響。飛刀只在那名百人將的胸鎧上留下了一道白印。
楊修端起酒樽,一飲而盡,道:「來,來,滿上。」
「去涼州幹嗎?」
楊修嘴角翹了起來,怎麼,關俊那個黑胖子還沒被發現?
曹植大驚,嘶聲吼道:「人都死了嗎,來人!」
「大胆!」曹植喝道,既然是寒蟬的人,就沒必要放低姿態了,「你深夜到此,還對本侯爺如此無禮,你不怕本侯爺不再與你合作嗎?」
「魏王……魏王說你是姦細,派俺來斬下你的人頭。」許褚擦去臉上的汗珠,「俺騎了六個時辰的快馬,剛剛趕到這裏。楊主簿,是不是哪裡搞錯了,是不是跟上次一樣,是有人陷害你?你告訴俺,俺這就去砍了他!」
甄洛笑道:「你少喝點吧,等下不還要隨曹仁一起出征嘛,別喝醉了……」
「一個姓華的大夫炮製出來的東西,喝下去之後,就算有人在你身上開膛破肚,你都不會覺得疼。今天曹植是醒不過來了,嘿嘿,曹仁可沒什麼好脾氣等他,少不了會把這件事上報給魏王。帶兵南征?大軍開拔之際,帶兵的人卻喝得酩酊大醉,這樣的人,魏王能放心讓他帶兵?」
「身為暗樁,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如果每次行事,都偏向于蜀軍,那我這個暗樁能潛伏多久?」張郃淡淡道,「你剛才也說了,夏侯淵死後,還有徐晃。想要讓蜀軍過漢水,能不能過徐晃那一關很難說。就算繞開了徐晃,放蜀軍過了漢水,還不是要迎頭趕上曹操的四十萬大軍,劉備的目的是殲滅曹操的主力,而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
看著遠處山坡上升起的三道濃煙,關俊手中的竹簡跌落在了塵土裡。他轉過身去,一言不發地走向馬廄。楊修怎麼了,被識破了?那魏軍的撤退情報到底是真是假,如果是假的,那要眼睜睜看著這三十多萬魏軍從指縫間逃走,真不是個滋味。不管如何,先把這個消息傳出去再說。
楊修閉起了眼,魏王派許褚來做劊子手,https://read.99csw.com多多少少有點要許褚和自己劃清界限的意思。雖然魏王絕對相信許褚的忠心,但作為一個近侍,跟一個姦細廝混了這麼久都沒發現一點端倪,豈不算失職?
「繼續吃吧,死胖子。你就一輩子做奴才的命。」
良久之後,曹丕哈哈大笑,道:「仲達,你未免想得太多了。」
曹仁在大堂中看到了什麼,他的塘報上沒寫。曹丕上午傳來的塘報上,沒寫。進奏曹下午傳來的塘報上,也沒寫。只有大半個時辰之前,由許都城內的魏王府傳來的塘報上,語焉不詳地提了一下:疑植與世子妃有染。而曹植,竟然到了現在,連一封書信都沒送過來。是了,這幾封塘報上路的時候,他大概還在大堂上摟著甄洛昏睡吧。
虎賁衛們拉開鮮血淋漓的驛馬,踢開在地上呻|吟的兵卒,從容地走向遠處的關俊。
「到頭?什麼意思?」
「世人皆罵呂布為三姓家奴,可劉備前前後後卻依附過七個地方豪傑;世人皆稱主公為絕情梟雄,可劉備卻幾次於戰亂中棄妻妾子女不顧;世人皆稱袁術為竊漢之賊,可劉備卻打著漢室宗親的旗號割地而據……」
「不同的學派,對同一種事物,必定有不同的觀念,有不同的看法。那些所謂的黎民百姓,學識粗淺,他們沒有自己的見解,只會跟著當權者的號令去遵循。你看春秋戰國時期,十里不同律,百里不同法,甚至各個諸侯國之間文字、貨幣、計量都不同。而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正是因為天下混亂,各派林立造成的。人和人之間的紛爭,基於此而生。國與國之間的戰爭,也是基於此而生。直到秦皇嬴政,信奉法家之道,啟用李斯為相,橫掃六合,一統天下,才結束了這場亂局。
「魏王有令,要夏侯將軍將武都的民眾遷出,到扶風、天水這一帶落戶。」
「要等寒蟬。」
「還有甄洛,曹丕不死,甄洛如何處之?」
曹植往後退了兩步,藉著月光,看清了那塊令牌。是塊銅質的圓盤,在一根落盡樹葉的枯枝上面,一隻蟬靜靜地停在那裡。
曹植愣了一下,金露酒是第一次喝,誰知道酒勁會那麼大呢?不對,這人的意思是……莫非酒里下了葯?怎麼可能,酒是甄洛親自送來的,還跟自己一起喝了,怎麼會有問題?莫不是曹丕那個蠢蛋……
「我是寒蟬的人。」白衣劍客收起長劍,亮出了令牌。
張郃上前,解下了楊修腰中的長劍。楊修沒有還手,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遠遠不是這位張將軍的對手。
楊修站起身,拾起地上關俊的人頭,夾在腋下,從容道:「請夏侯將軍前方引路。」
那人並沒有回答,而是看著他,幽幽地嘆了口氣。
「死胖子,看來魏王倒蠻重視你的。你昏迷的時候,他來看過你好幾次。」楊修抿了口酒,道。
程昱搖了搖頭:「沒有,他就算知道,也不會說的。」
「看來是我遠遠低估了他們,沒想到他們已經查到這種地步了。」楊修苦笑道,「張將軍,看來在下死得不冤。」
張郃似乎欲言又止,道:「哪裡會輪到我這個敗軍之將。夏侯將軍也就是去部署一下,登記戶籍、遷徙安居這些事,自然有手下的人去做。」
這個計劃,對曹植來說,很有利。寒蟬保證過,只要開了城門,當場就會把城門官兵全給殺了。那樣的話,也就沒人知道出現過曹丕的印信,根本牽涉不到曹植這裏。無論事成事敗,曹植都不會有半點損失。
程昱的腰彎得更深了:「臣不敢。主公認為這是世子設下的圈套?如依常理來推斷,世子擔心臨淄侯曹植擁兵自重,很可能會從中作梗。主公若想釐清事情真相,可授令進奏曹徹查。」
「好了。」曹操揮手,截斷了程昱的話,「我老了,但還不蠢。別為了轉移話題,就說這些阿諛奉承的話。許都的事,就這樣吧,讓丕兒自己處理。植兒就算再鬧騰,想來也翻不起什麼波瀾。」
曹植豎起一根手指,得意地搖了搖頭:「這件事妙就妙在這裏。我的人一個都不會摻和到這件事里,就算日後查起來,也查不到我身上。」
「你不在許都,那誰去辦這件事啊,是丁儀、丁廙兩兄弟?他們一臉酸腐相,能辦得成嗎?」
而這條路走到哪裡會分道揚鑣,他們暫時還顧不上考慮。
「侯爺,」白衣劍客拖長了聲音,「據我所知,你平時酒量還算不錯,今天為何僅僅一壺就醉倒了,你不覺得蹊蹺嗎?」
「我那個廚子兄弟……」
「世侄,這是魏王欽賜的金露酒,堪稱世間珍品。」
「這幾年,殿下是否一直都在謀划著什麼?」司馬懿看著曹丕的眼睛道,「進奏曹是魏王設立的,雖然歸殿下管轄,但畢竟不是殿下的直屬嫡系。況且,雖然進奏曹設立以來,立功不少,但在緝拿寒蟬一事上,卻並無多大成效。殿下平時對進奏曹查處寒蟬的力度,並不怎麼關心,如此疏忽大意,不像殿下一貫的作派。」
看樣子,已經錯過大軍出征的時間了吧。曹植看著滿地的狼藉,沒來由地升起一股怒火。他抓起一個酒樽,狠狠地摔在牆上,四分五裂。想不到那壺金露酒的酒勁竟然這麼大,只不過一壺酒,就醉成這個樣子。身邊的那些僕役們,也不說勸勸自己,一個個都是廢物!他坐在了地上,滿心焦躁。如果給遠在漢中的父王知道了,豈不得大發雷霆?這曹仁也是的,就算自己喝多了,把出征日子往後挪不就行了,為什麼非得今天出征,這下曹丕還不樂得看自己笑話。他怒氣沖沖地喊道:「來人,人都死哪裡去了!」
曹植搖搖頭,一臉神秘:「我今天帶兵走後,過些日子,這許都城內會有場大亂,曹丕難免要落個無能憊懶的風評。到那時,父王一怒之下,肯定會廢了他的世子之位,你等著看吧。」
春秋之時,百家爭鳴。聖人當時還不是聖人,還曾經被人罵作喪家之犬。後來,秦國橫掃六合,統一天下。始皇帝卻發了昏,不但焚書坑儒,還將法家的李斯擢為丞相,搞什麼以法為教,以吏為師,企圖以嚴刑峻法治國。結果呢,嘿嘿,天下動蕩,兩代而亡。接著高祖劉邦起事,斬殺楚霸王項羽,奪得天下。這位出身無賴的皇帝原來認為,自己是馬上得天下,《詩》《書》都毫無用處。幸好當時的儒生陸賈著書,論述秦失天下的原因,用以勸誡。可能是陸賈的說法起了作用,劉邦開始意識到儒學的重要。後來,高祖劉邦從淮南經過山東,非常隆重地祭祀了孔聖人,並封孔聖人九代孫孔騰為「奉祀君」,開了帝王祭孔的先河。雖然後來的文景二帝時期,奉行的是道家的無為而治,但在民間儒學終究還是人心所向。在武帝之時,儒學終被奉為國教。
「問出來了?」夏侯惇的聲音很冷。
「你有什麼好法子,說來聽聽。」楊修壞笑。
甄洛又將酒倒滿,道:「你這麼做,父王會不會懷疑你?」
楊修坐在篝火旁,百無聊賴地用枯枝扒拉著旺盛的火苗。此時此刻,關俊正在郵驛令的軍帳里忙活,找那些發往各個部隊的軍令。既然沒辦法探聽出確切的撤退路線,只能從各個部隊的軍令上分析了。
曹植大怒,剛要出言反駁,那人卻接著道:「你連曹仁為什麼要殺你的人,都不想知道?」
希望關俊能看到這三道濃煙,能明白這三道濃煙所代表的意義。如果他能逃出軍營,趕到劉備那裡,說不定還能來得及。
「哈,我找他有什麼事啊。他要是一回來,還得掂把大斧像傻子一樣巡營。到那時,喝酒賭錢都沒人敢來。」
「這種事還要盲夏侯親自去做?」楊修翻著白眼,「那跟劉備打仗誰招呼著,你上嗎?」
張郃點了點頭。
楊修自己抓過酒壺,斟滿:「楊某不是要保哪一個人的江山,楊某是要將經學儒道傳承下去。漢代尊儒講經,才有三百多年的輝煌,只是近代幾任帝王均是昏庸不堪,致使外戚專權,宦官干政,人心喪亂。如今的天子天資聰慧,膽識過人,能讓漢室再度中興,必會繼續以火為德,撥轉人心。到時候,儒道必定再度大興于天下……」
「嘿,知道自己是做奴才的命,那也是俺的本分。楊主簿啊,你就是太傲氣了,才一直升不了官,你要是肯學學人家……」
「哦,臨時加了趟急件,我得趕快送出去來著。」關俊笑著回應,卻沒有停下來。
粗略地分析了關俊從郵驛令軍帳里偷出來的那些塘報,楊修確定了自己的看法。曹操已經安排好了退路,北上武都、上方谷,走隴西、天水撤往長安。夏侯惇已經北上去遷移民眾了,準備對西蜀追擊部隊進行堅壁清野。
關俊緩緩地回過頭,看到一隊虎賁衛正快步向自己跑來。他話不多說,翻身上馬,一抖韁繩,直接向轅門衝去!
軍帳門帘掀動,夏侯惇走了進來,將手中的人頭丟在了楊修面前,是關俊的。
天色已晚,部隊在一處山坳里紮下了營寨。楊修站在山坡之上,極目遠眺,看到的卻只是鬱鬱蔥蔥的山林。已經撤軍三天了,一路上走得平平穩穩,並沒有出現什麼異相。按照原本的計劃,最多再有兩天,魏軍就要鑽進口袋了。眼看計劃即將成功,但楊修卻總覺得心神不寧。關俊早在一天前已經回營,但張郃跟得太緊,幾乎沒有溝通的機會。
大軍調動,並不是一股腦全都撤走,哪支部隊做先鋒,哪支部隊殿後,哪支部隊徵集糧草,哪支部隊負責輜重,都要全部安排好。只要掌握了大多數部隊的動向,就能大致分析出撤退方向,這還算是比較靠譜的。
曹植猛地搖頭,道:「不成,不成。我和他雖然不和,但還落不到骨肉相殘這個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