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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棋子

第六章 棋子

劉協搖了搖頭,是的,祖弼說得對。至少,還有這一次機會。既然坐在了這個位置上,就應該做這個位置上的事。這世間的很多事,沒有對與不對,只有做與不做。身處廟堂之上,自然身不由己。
「哦?我還以為依楊賢侄才思敏捷,就算未曾關注過樊城戰局,也會信口胡謅一番,想不到你說得這麼乾脆利索。」程昱道,「既然你無良策,那你跟不跟臨淄侯曹植前去樊城,還是兩可之數。」
這樣想來,那屏風的後面,很可能正坐著曹操呢!那自己的表現可真是爛透了,剛好掉進了坑裡。楊修搖了搖頭,是因為太過於想要留在漢中,卻表現得太反常了。對了,前段時間就感覺到了,除了自己和關俊,曹營中應該還有姦細,而且應該是級別不低的姦細。只不過這個姦細卻一直沒有跟自己搭過線,到底是誰呢?
郭鴻摘下斗笠,放在了長案上,面無表情地看著賈逸。這些日子,他深居簡出,只有在接到進奏曹密令之後,坐著馬車出趟門。以前那種快意恩仇的日子,已經越來越遠了。
楊修沒有反駁,而是沉默了一會兒:「只可惜……現在張郃大概已經突入劉備的營寨了。」
「喲嗬,程老大人,如此深夜您用緊急軍策會這個借口把我誑來,要幹什麼,該不會是把酒夜談吧?您要知道,楊某人可不好男風。」
「哦?那賈校尉喜歡什麼花?」
「程昱對我早有疑心,你和我見了這麼多次面,會不會也在他的監視之內?」楊修躺在黍田裡,仰望著燦爛星空。
曹丕笑道:「怎麼,賈校尉不渴?」
「你身手還算可以,但終究是個女人,女人呢……」
「既然如此,楊賢侄請回吧。」程昱做了個請的手勢。
「郭大俠,率性而活誠然令人嚮往,但人生在世,總是要做一些身不由己的事的。」賈逸道。
「楊主簿,程昱之所以用計試探我家主公所在,是以為己方有絕對的優勢兵力。但是,用石頭砸雞蛋,和用雞蛋砸石頭,是兩種不同的結局。」
「殿下,這裏說話方便嗎?」
「你……說的,我不太懂。」關俊聲音低沉,「像我們這種升斗小民,只有把希望寄托在大人物身上,命運才會有轉機。」
「郭大俠,進奏曹只是想讓你約你那好兄弟一起喝喝酒,敘敘舊。」
曹丕一笑:「那你覺得這兩篇,哪篇要好一點?」
劉協看著祖弼的滿頭白髮,眼角隱約有淚光閃爍。他轉過身去,幽幽地嘆了口氣。這種場面,看過多少次了?建安四年,車騎將軍董承受衣帶詔,組織「七義滅曹」,結果事敗。董承、吳子蘭、種輯、王子服等人被誅滅三族。當時董承的女兒董貴人還懷有身孕,自己向曹操求情,卻仍被腰斬棄市。建安十九年,皇后伏壽聯絡其弟都亭侯伏典,密圖曹操,謀泄,曹操誅殺伏氏宗族百餘人之後,又命華歆帶兵闖進宮中,斬殺皇后伏壽和兩個皇子。建安二十三年,司直韋晃、少府耿紀……
劉協笑笑,卻將曹節摟得更緊了。
他乾咳一聲,吹滅了油燈,走出軍帳。外面月朗星稀,天高氣爽,夜色正好。
「你帶了田川來,為什麼?」
曹節將一顆蜜棗塞進劉協嘴裏,依偎在他懷裡道:「你嘗嘗嘛,好久沒吃過了,真的好甜,難得郭煦妹妹有心。我在世子府里跟我那吝嗇的弟弟大吵一架后,她總會時不時地夾帶些東西送進宮裡。」
郭鴻沉默不語。
祖弼搖了搖頭:「娘娘,這套宮中禮儀,是當年高祖皇帝之時,叔孫通大人制定,經歷了四百年……」
「我想您知道我也知道。」賈逸把話說得很拗口,「殿下既然隱忍不發,必定有難言的苦衷,如果殿下不方便,或許下官可以出手。下官在臨淄侯府,有內線。」
曹丕轉過了身,面無表情道:「賈校尉這個答案很特別。」
「那是自然。」
如水的月光之下,但見一騎絕塵而來直奔軍營寨門,紅色角旗在夜風中獵獵作響。
「不但張泉知道,殿下您又豈能不知?據我暗地裡調查,世子妃自從去年起,開始以各種借口,頻繁出府。我不相信殿下一點都沒有察覺。」
「算來算去,朝中的漢室舊臣、荊州系的就我們這些了。他們能弄出份名單,也算理所當然。不過大家不用擔心,進奏曹並不知道我們要做什麼,什麼時候做。只要我們先動手,他們沒有機會。」蒼老的聲音安慰了眾人,又轉了話題,「曹植請兵成功了,這幾日應該就會帶兵南下。只要他離開許都,寒蟬必定會有些動作的。」
楊修大搖大擺地走出了軍帳。程昱為何突然問起這種不痛不癢的問題,是因為懷疑自己的身份,想要把自己調離漢中嗎?不會,依照程昱的性格,他只會把自己留在身邊,等找到了證據,殺了自己。嘿,若不是自己老爹是漢室重臣,人脈很廣,程昱說不定早就勸魏王把自己砍了。
田川吐了下舌頭,沖賈逸道:「你看你,起先犯渾讓世子生氣了,剛才又雲里霧裡說了一大堆,世子不高興走了吧?」
只不過,看現在程昱對自己滿懷戒備、不斷試探的樣子,怎麼可能探聽出來真正的撤軍路線呢?
「怎麼會不存在?」關俊笑道,「定軍山一戰,軍情就是由他傳給寒蟬,又傳給了我家主公的。」
「正因為有了我們這些不要命的瘋子,我們才能以弱勝強。」
「嘁,還不是魏王……」
賈逸想起了蔣濟,但他並沒有一絲猶豫,而是應聲答道:「只有下官知道。」
世子府中,看起來很是樸素。白牆,楊木傢具,皂布捲簾,唯一能入眼的,就是掛在牆上的兩幅長絹,上面書寫的分別是賈誼的《過秦論》和班固的《兩都賦》。
曹丕看著他僵硬的動作,臉上的笑意更濃了:「我忙著處理政務,竟然把兩位忘了,你們等急了吧。」
賈逸搖頭:「下官不是覺得應該喝,而是想喝。」
「有趙雲將軍在,張郃不足為慮。」
「起先你去了許都,我知道了程昱之計后,本想要冒險出軍營送信,卻在門口被堵了回來。現在十天過去了,我卻進出軍營自如,自然是魏王已經確定了劉備所在,調集了大軍前去攻伐。」
「嘿,楊主簿多慮了,咱們西蜀……」
楊修長長地吁出一口氣,似乎要吐盡胸中的鬱結。
「你不怕死?」
「哦?你是說,這個暗樁雖然一直沒聯繫過我,但在這種關鍵時刻,肯定會把消息送到劉備那裡嗎?」
許都,進奏曹。
對不起,或許日後,為了漢室中興,我不得不將你們曹家,誅盡九族。
「下官懷疑此事為臨淄侯曹植自己安排的。」
「下官知道。」
「原來進奏曹是世子系的。」郭鴻沒有抬頭。
「知道計劃的人越少越好。」
「魏王說我父親幫朝廷平定烏丸,是大功一件。可惜我哥死得早,父親又屢次拒絕出仕,就順著我的意思,把我安排到九-九-藏-書了進奏曹。嘿,我一到進奏曹,就給外派幽州,還加封了個昭信校尉的官職。」
「好啦。」劉協搖了搖頭,「祖愛卿就不要說這些往事了,今天天氣還不錯,我和節兒在花園裡轉轉,你有什麼事嗎?」
曹丕道:「你覺得有必要這麼做?你覺得父王會在意一個小小的進奏曹屬官在世子之爭中的站隊嗎?」
「陛下,是要事。」祖弼仍舊低著頭。
「是捷報。」楊修道,「看來是夏侯惇贏了。」
剛送走郭鴻,廚子便端上了晚餐。麥飯、牛肉羹,還有一碟燒青菜。賈逸脫去了官服,懶懶散散地拿起了筷子。剛夾起一筷青菜,門就被「嘭」的一聲推開,田川闖了進來。
「知道了。」楊修應道。來了,這是個機會,或許可以讓這剩下的三十多萬魏軍,全軍覆滅。
「楊主簿為什麼會這麼有把握?」
「這麼有魄力?你不怕有人反咬一口,告你公報私仇?」賈逸皺眉,如果自己也能把司馬懿……
「祖大人,你年老體衰,這種繁瑣的禮儀以後就免了吧。」皇后曹節臉上布滿笑意,溫和地道。
「剛才不是告訴過你了嗎?」她吃吃笑道,「是郭煦偷偷夾帶來的蜜餞,我剛才在庫房裡吃了一顆,真的好甜。」
而楊修的計劃,就是在曹操撤軍之時,通知劉備設伏,將三十七萬魏軍送入地獄。
田川眨了眨眼:「那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你有耐心聽?」
賈逸喉頭滾動了一下,暗道一聲好險。若是剛才順勢回答自己也喜歡牡丹,豈不成了心口不一的小人?此時,大概已經被送出世子府了吧。
這兩篇賦,都是傳世名作,各有千秋。至於說哪篇要更好一點,當世不少宿儒都爭論不休,無法定論,這個問題要賈逸這個武官來回答,確實難了點。
賈逸拱手道:「下官是一介武夫,對花花草草沒什麼興趣。」
田川默不作聲,將啃了一半的雞腿放到了菜碟里,端起了那碗麥飯,扣在賈逸的臉上,然後捧腹大笑。
楊修突然站起了身,手搭涼棚,望向土坡下。
「不是怕,而是很怕。但我總覺得,這世上還有比活著更重要的事。」
賈逸道:「等下我要出去一趟,你去不去?」
「我和你不同,我有所求,再說我本來就是一塊污泥,攪合在這攤渾水裡是再合適不過了。但你呢?一個姑娘家,為何要過這種刀頭舐血的日子?」
賈逸不客氣地道:「以你的身手,衝鋒陷陣倒還不錯,可以學學東吳那位孫尚香。要說辛憲英和王異嘛,恕我直言,你腦子太笨,人又太直,恐怕這輩子是沒啥希望了。」
「那對於樊城那邊,你有什麼想法?」
「什麼話?」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怕沒我看著,你到處亂跑,死得不明不白。」
「世子府。」
「我的嘴一向很嚴。」賈逸道。
傳令兵掀起軍帳布簾,把楊修讓了進去。
楊修站住了。
「楊主簿,楊主簿!緊急軍策會,由程昱大人親自主持,請您馬上趕到。」帳外傳令兵的聲音很急促。
曹節眼睛低垂,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舉起了手中漆木盒子,道:「來,皇上,嘗嘗這個。」
賈逸帶著田川,站在世子府前廳中,在等。
「回稟世子,下官不喜歡花。」
「然後呢?如果魏王想要轉立曹植為世子,就下毒謀害他?」郭鴻瞪著賈逸道。
關俊強笑道:「不見得,也有可能是為了安穩人心。」
曹丕笑笑:「建安二十一年,賈校尉在石陽悅然酒肆喝酒,席間有人談到了花,將牡丹的種類、花色娓娓道來,好不精彩。而賈校尉卻嗤之以鼻,說大丈夫應當習武治文,為國獻力,整日里論花吟草,渾渾噩噩,好沒出息。不知這件軼事,賈校尉可還記得?」
「你現在也是世子系的。」賈逸笑了,對於郭鴻的誤解,他並不在意,「你可以儘快約他見一見,提前打個招呼,不過此事一定要機密。」
「那不是把我們所有人都擺在明面上了?」尖刻的聲音道。
「是的,這我知道。」劉協回頭看了眼已經離開了花園的祖弼,低聲道,「可惜,我卻不是個好皇帝。」
「嘁,進奏曹有什麼好怕的,這都幾個月了,他們查到了什麼?哈哈,一群廢物而已。」
眼見嫌隙越來越明顯,只需要稍加挑撥,鼓動孫權夾擊荊州,即可解樊城之圍。孫權與劉備不同,劉備野心頗大,一直想要攻取中原。而孫權,充其量就是個守土之志。就算讓孫權佔了荊州,也沒有什麼大礙,反而讓劉備丟了財糧富庶的荊州,大大削弱了實力,未嘗不算一件好事。
賈逸只覺得有些糊塗,想要問,卻又有些猶豫。
「她畢竟是曹家的人。」
田川怒道:「你笑什麼,看不起我是吧。」
「當初她們三個姐妹入宮,你就開始懷疑她們。這麼多年過去了,其他兩個不說,節兒的為人你還不清楚嗎?」劉協搖頭道。
「是。」
祖弼沒有起身,卻將頭伏得更低:「陛下,時至今日,像我們這些漢室孤臣,已經不多了。而且,這次或許是我大漢最後一次復興的機會。微臣懇請陛下以江山社稷為重,做一個無情無義的鐵血君王,該捨棄的捨棄,該犧牲的犧牲。我們這些人,註定要用屍骨為陛下鋪就重掌天下的血路,雖然可能活不到陛下君臨天下的那天,但我等,雖粉身碎骨,卻萬死不辭。」
張泉在黑暗中開口:「進奏曹現在有份名單,諸位似乎都在名單之上。他們現在不動手,只不過沒有借口罷了。」
「上好的東吳香片,世子給的。」
賈逸道:「回稟世子,這兩篇賦,下官通讀過,但還不甚明了。」
嘿嘿,去那裡做什麼,真幫著曹植打關羽?留在這邊多好,如果運氣好,就能幫著劉備把曹操滅在漢中。到時候,劉備就可以借收復雍涼二州之勢,整備騎兵,進逼中原!
「咳咳,你可別嚇我。那一百兩黃金,三十兩我給了長樂衛尉陳禕,五十兩給了陳柘的夫人崔靜,二十兩分了進奏曹的虎賁衛和書佐們,我自己可是一兩便宜都沒占。」
曹丕的語調一轉,淡淡道:「但是,我那兄弟是不是也想得太多了,既然要了美人,又何必再貪圖江山?父王歷經數十年寒苦,才創下了如此基業,若是交給一個盜嫂欺世的浪蕩之徒,他老人家怎麼會放心?」
祖弼搖頭:「陛下,恕微臣直言。娘娘雖然心地良善,但在曹家根本說不上話。您也知道,這些日子因為宮中用度緊張,她跟曹丕還吵了一架,結果卻沒有一點兒好轉。況且,她雖然貴為皇后,但跟曹賊畢竟血濃於水,如果這等大事被她看出了端倪,她又怎會忍心眼睜睜看著曹家失勢,滿門抄斬?微臣想要瞞著她,也是為她好。」
「你今天剛回來,恐怕還沒收到消息。我聽說這次突襲陽平關,張郃那一萬人只是先鋒,主帥卻是夏侯惇,總共調遣九九藏書了八萬兵力,劉備那裡能有多少人?」
「得了吧,熱血這種東西,只不過是那些身居高位的權貴們讓升斗小民心甘情願送死的蠱惑。你們要蠢到什麼時候?」
只有程昱,軍帳之內再沒有其他的謀士。
「我覺得是。」
楊修摸出腰間酒壺,抿了一口。雖然掛了個西蜀軍議司武衛將軍的名號,卻並沒有發揮太大的作用。跟西蜀搭上線,已經八年了。這八年間,楊修所做的,除了提供一些對曹魏不滿的大臣名單和一些不怎麼重要的情報之外,幾乎沒有做過什麼。
劉協皺了皺眉:「又是他的消息?」
兩人一起沉默,良久之後,曹丕站起了身,直接走進了後堂。
曹丕啞然失笑,道:「你明白什麼?你不明白,我說讓他喝到盡興,就是喝到盡興,你不要想太多了。」
賈逸輕吁了一口氣:「下官明白。」
「然後?嘻嘻,我到了幽州,那些官老爺們一個個慌忙前來拜見。進奏曹,昭信校尉,嘿,雖然品秩不高,掌管的可是刺探情報、巡查緝捕這些要權,那些官老爺們如何不怕?兩個月,兩個月的時間,我就把幽州那幫子貪官污吏們給咔嚓了一多半,哈哈,真是痛快!」
祖弼躬著身子走出庫房,坐在了石亭中,靜靜地看著滿園殘破。這園子不大,但是由於人手不足,已經很長時間沒人打理了。以前的珍貴花木早已被瘋長的荒草所覆蓋,放眼望去,滿園的蕭瑟破落。
「我們不必知道計劃是什麼,只要知道自己該幹什麼就好。」是個蒼老的聲音。
樊城啊……
「嘿,楊主簿,我們西蜀可不一樣。就算是我們升斗小民,死得也有價值,也有尊嚴。就算我這種低階的間諜,死後也會全家免除徭役,發放撫恤,榮登鄉間英烈祠,受鄰里尊崇。」
賈逸沒有說話,靜靜地聽著。
「那你要我找他幹什麼?」
「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曹丕臉上笑意退去,將這句話默念了好幾次,心意悵然。
「豈有此理。」曹丕道,「他身為曹氏子弟,已經封侯,豈會做這種自毀前程的事?」
賈逸怔了一下,臉色變得蒼白,卻大聲道:「下官明白!」
「端著架子活,不累嗎?」田川毫不在意地坐了下來,盯著賈逸長案上的牛肉羹,「好像很好喝的樣子。」
田川狐疑地接了過來,在耳邊晃了晃,道:「什麼東西啊?」
在進入軍帳之前,他一直以為程昱要問的是漢中。對於漢中的形勢,楊修已經經過了深思熟慮,張郃、夏侯淵雖然有所小勝,但既然劉備沒死,曹操大概要撤了。
劉協扳過曹節的肩膀,認真道:「節兒,讓你跟我受苦,委屈你了。」
捷報通傳,夏侯惇首戰大勝,擊敗蜀將張翼,重傷張著,斬兩千蜀軍。若不是趙雲沿漢水列下弩陣,用箭雨逼退追軍,想必這時候劉備的人頭已經在夏侯惇手中了。還好,劉備沒死,魏軍在戰略上並未取得絕對優勢。那接著,仗會怎麼打下去,是夏侯惇大軍乘勝繼續南下?以曹操一貫的個性,會這麼做嗎?
不過雖然極少出門,但許都城內發生了什麼事,郭鴻還是清楚的。就像前些日子,他的一個弟子參与了進奏曹的行動,在禿頭老五那裡領了一千個大錢之後,就此消失。郭鴻沒有問,也沒有讓人去查,他很清楚,既然進奏曹沒有告訴他,那證明這件事不該他知道。自從知道進奏曹掌握著那個兩千多人的名單之後,郭鴻一直就很小心。不該知道的事情不去打聽,這是做傀儡的本分。
賈逸卻一直站著,甚至連姿勢都沒有變過。他知道,身份地位的懸殊,讓他不得不等。他更知道,這或許是世子來觀察他有沒有耐性的一種試探。成大事者,有哪一個不沉穩的?
那麼,既然自己已經成為了程昱的心頭刺,留在營中還有什麼作用?況且,依曹操那種「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的心態,會不會在沒有確鑿證據的狀況下,殺了自己了事?
「說吧。」
田川連連向賈逸使眼色,小聲道:「你發什麼瘋啊,怎麼這樣跟世子說話?」
「先前已經說過了,你平日里鬧騰得很,見的人也很多,我其實並不怎麼顯眼。」關俊道,「再加上我行事非常小心,起碼到現在為止,還沒有發現被盯上。嘿,就算被盯上了又怎麼樣?大不了一死。」
燈光之下,程昱溫和地笑笑,開口道:「賢侄,魏王已經准了臨淄侯曹植協同曹仁領兵,援助樊城于禁,這件事你知道吧?」
「陛下,微臣之所以相信寒蟬,是因為寒蟬這些年做了不少事,而這些事大多都對您有利。皇後娘娘呢,她又做過什麼?」
還是說,魏王對曹植又有了希望?
楊修突然打了個冷戰。若自己不是因為在漢中有要事要做,留在漢中的念頭不那麼執著,作為曹植最為親密的謀士,曹植領兵出征,不應該熱血激昂地要求隨軍嗎?其實早在前幾天,夏侯惇尾隨自己的那晚,程昱應該就已經對自己的疑慮很深了。現在又搞這種陷阱,大概是再一次確定自己的嫌疑了。
「怎麼樣,楊賢侄可曾認真思考過樊城戰局?」程昱眼神閃爍。
賈逸笑笑,沒有說話。
賈逸沉聲道:「下官聽蔣大人說過,世子待人溫厚,尤其體恤下屬。蔣大人每次來世子府,世子總會用上好的東吳茶片招待。今日有緣拜見世子,又得世子親自斟茶,下官卻看到茶碗中只是白水,並無茶葉。」
「別扯什麼魏王了,魏王徵辟你,只因為你是田疇的女兒。田疇尚可三番五次地拒絕出仕,你難道不能嗎?我看魏王徵辟你,只不過是做做樣子,顯得他體恤名士之後。從他給你的官職上來看,就是這個意思。進奏曹這種地方,校尉這個官職是你的起點,大概也會是你的終點。我想不明白的是,你看起來並不像是醉心仕途、貪戀權貴的人,那麼,你到底是因為什麼來進奏曹的?」
「殿下,世子妃穿著男裝,去留香苑裡見過曹植。」賈逸繼續道。
「記得。怎麼,這案子不是一直沒什麼進展嗎?難道進奏曹又有線索了?」
此次冒險,收穫簡直太多了。不但得到了世子的肯首,算是進入了世子的嫡系,還意外地讓世子想到了父親。
「田川知道下官來了世子府,魏王想必也知道下官來了世子府。本來依照下官的品秩,不能直接向您稟報什麼事,但下官既然這麼做了,就等於告訴了魏王,下官已站在了世子這邊。」
「不知道計劃,難免有種暈頭蒼蠅的感覺。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還怕誰泄密嗎?」尖刻的聲音響起。
「你寧願相信一個素未謀面的人,也不願相信節兒?」劉協道。
「沒有。魏王又沒給我雙份的俸祿,我操那心幹嗎?」楊修嘿嘿笑道。
臨出世子府,世子隱隱約約地說有些事時過境遷九_九_藏_書之後,會發現以前的做法未必都是對的。只要案子是人辦的,不管過去了多少年,一朝天子一朝臣,總有回還的餘地。雖然這段話乍聽之下,顯得莫名其妙,但賈逸卻很清楚,世子在說父親的事。當年司馬懿陷害父親瀆職貪墨,結果被判棄市。如果能藉助世子的權勢,換回父親的清名,那是再好不過了。即便當時扳不倒司馬懿,但只要假以時日,終究還有希望。
「喔,大概就是這個道理吧。族裡當時正商量著,要各家出錢給誰買個官做,但這幾年來大家都被盤剝得太緊了,實在湊不出像樣的款項。剛好魏王徵辟名士之後,我雖是父親的獨女,但既然不用花錢,那就應徵唄。」田川皺了皺鼻子,笑道,「後來到了長安,魏王看到我,吃了一驚。大概女人出來做官,他都沒想到吧。嘿,反正他的招賢令只說了徵辟名士之後,這名士之後是男是女他又沒說,能怨得了誰?他笑著問我,想到哪裡做官,我就問他,哪裡的官最讓人害怕。」
「漢中那邊,曹賊快要撤軍了。」厚重的聲音響起,「寒蟬的計劃,到底是什麼,要是曹賊回到了許都,那還有什麼希望?」
終於響起了不疾不徐的腳步聲,世子曹丕繞過屏風,走了出來。他看了看站在原地的賈逸和蹲在地上撫摸虎頭的田川,笑道:「坐,坐,別拘謹。」
轉過屏風,走出前廳。賈逸看到曹丕背對著他,站在一座石亭之中,正看著滿園的牡丹。聽到賈逸的腳步聲,曹丕頭也未回,問道:「賈校尉,你看這滿園牡丹如何?」
「高枝你攀得上攀不上,進奏曹不知道。但是臨淄侯府里的那位荊州籍的廚子,不是你飲過雞血的好兄弟么?」賈逸似笑非笑,「你看,郭大俠,事情就是這麼巧。本來進奏曹也不想麻煩你,可找來找去,似乎只有你最合適了。」
曹丕笑笑,竟然親自給二人斟水。
曹節笑著打了他一下手:「看陛下說的,我貴為皇后,怎麼是委屈了我呢?」
曹丕的表情微微有些變化,他看著賈逸道:「有些時候,話不妨說得明白一點。」
尖刻的聲音哼了一聲,並未再度發話。
「嘁,你死了我都不會死,說吧,要去哪裡?」
「你有耐心說,我就有耐心聽。」
「你的問題太多了,只管等我的消息就好。」
「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
田川起身向曹丕行了個禮,嘟囔道:「殿下能先給杯水喝嗎?快渴死了。」
「那必須是進奏曹了。」賈逸也笑了起來。
「郭煦?曹丕的妃子嗎?哈哈,只有你們這些女人才會喜歡這種……」
賈逸沒好氣地白了田川一眼,道:「田校尉,你好歹是個校尉,又是個女人,怎麼能整日里跟那些虎賁衛和書佐混在一起,成何體統?」
「其實甄洛也沒什麼錯,才子佳人當是絕配嘛。」曹丕竟然笑了起來,「若是我們都生在尋常富貴人家,或許我就將甄洛讓給了我那兄弟。」
祖弼跪下道:「陛下,您肩負著中興大漢這般重任,應當慎之又慎。再者,兒女情長本就不應為帝王所重。當年高祖為逃脫追兵,三次推惠帝和魯元公主下車;受楚霸王項羽脅迫,則答烹太公而分羹。如此這般,才創立了我大漢四百年基業,為帝王者……」
已經等了一個時辰,田川早已閑不住,這裏看看,那裡看看,到最後忍不住去摸鋪在地上的那張虎皮。
劉協沉吟良久,道:「你有沒有想過,我能坐在皇位上這麼久,或許跟她有些關係?」
「然後呢?」
身後響起了腳步聲,祖弼轉身,看到皇帝和皇后兩人走進花園,他乾咳一聲,上前莊重行禮。
儘管已經跟曹植打過了交道,張泉卻還有些擔心:「說起來,曹植到底靠不靠得住?他可是曹家人。」
「蔣濟不是說這是寒蟬的栽贓嗎?」
賈逸低著頭道:「魏王在意不在意,下官並不知道。但對於下官來說,這次表明了態度的站隊,卻是非常緊要。這意味著下官已將身家性命押上,再無退路。」
田川愣了一下:「怎麼,不能跟他們一起吃嗎?我在幽州……」
賈逸不由得想起了臨淄侯曹植,雖然沒進過侯府,但也聽人提起過。臨淄侯府內,裝飾得猶如人間仙境,就連房中錦帳,都是輕柔光滑的上好蜀錦。尤其是內室前的那一襲珠簾,更是用大小一致的上百顆南越珍珠串成。不過奢華歸奢華,臨淄侯府內卻沒有一幅字畫,讓人不免有些唏噓。都說曹植文賦天下一絕,但家中卻處處透著一股肆意浪蕩的輕浮之氣。據說有人問過他,他卻笑著對那人說,自堯舜起,還沒有一幅字畫有資格掛在他府中。才高八斗,自然值得驕傲,但驕傲到這種份兒上,就未免顯得狂狷了。
「這裡是許都。」
「臨淄侯?曹植?」郭鴻心中一驚,想起了那個人,隨即搖頭道,「在下只不過是個浪跡天涯的遊俠,怎麼會攀得上侯府的高枝?」
「嘁,我早就告訴你,我雖然很直,但並不笨。殺掉的人,自然是鐵證如山。現在的官兒,哪有經得起查的?就比如說你,那次在大牢里,要挾勒索魏諷的那一百兩黃金,就能依漢律砍了你,知道不?」
賈逸抬頭望天,今晚的夜色很好。微風拂過寂靜的長街,吹起身上的衣襟,浮浮沉沉。
賈逸失笑道:「郭大俠怎麼想那麼遠,張口閉口就是滅門之罪。放心,進奏曹不會讓你和你的兄弟身犯險境。況且,世子的心胸也沒那麼狹窄,手段也沒那麼毒辣。」
曹丕突然怒喝道:「大胆!你竟敢挑撥我兄弟二人關係!」
「曹植這幾日就要領兵南下了,等他離開許都,計劃就要開始了。諸位在這段期間,一定要小心行事。據說進奏曹把最近頻繁進宮的人都給監視了起來,大家要小心,別在緊要關頭生事。」
曹丕猛地轉過身,似笑非笑地看著賈逸:「雖然蔣濟在我面前誇過你不少次,你還是讓我出乎意料。從家中醜事入手,確實是條飛黃騰達的捷徑。只不過,你不怕我殺你滅口?畢竟像甄洛這種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賈校尉,甄洛這人其實還算不錯,有了什麼好東西,總喜歡送給臨淄侯府一份,說是送給她的弟媳。哈哈,可當真是姐妹情深啊。最近她知道曹植領兵出征,就準備送去一壇上好的金露酒。賈校尉,你想想辦法,務必讓我那兄弟在出征前,喝到這壺酒。不,不但要喝到,還要喝到盡興。」
「楊賢侄,」程昱的語氣仍很溫和,「在這種事情上,老夫不願與你爭執。臨淄侯曹植馬上就要帶兵前往樊城,魏王命我問策於你,若是你能說出些真知灼見,很有可能會派你隨他前往。」
曹丕擺擺手,示意田川不必緊張,接著笑道:「怎麼,賈校尉覺得自己應該喝上好的東吳茶片嗎?」
曹丕轉https://read.99csw.com過頭去,用異常平靜的語調問道:「挑撥完兄弟情誼,接著又要中傷世子妃?」
「佩服,佩服。」賈逸忽然覺得,世子抽田川跟他做搭檔,並沒有什麼別的深意,或許只是害怕她把幽州的官員都殺完了這麼簡單。
「勝?斬兩千蜀軍,擊退張翼,傷了張著,連劉備的頭髮也沒撈到,就算勝了?」楊修挖著鼻孔,「丟了六千石的糧食,害得許褚到現在還昏迷不醒,這麼大的代價,只換了蜀軍兩千條人命、傷了一個不入流的軍將,您也好意思說勝,您的老臉,看來真是越來越厚了。」
「我說田校尉,你是不是把漢律都倒背如流了?」
田川抬頭,語氣有些低沉:「當年我們家族因為逃避戰亂,遷居幽州。我父親田疇有點名氣,還算是挺好用的。不管是地方的那些官老爺,還是過來過去的兵老爺,對他還都算尊敬。他活著,一直沒有人找我們的麻煩。但他死了之後,嘿嘿,當地的那些官老爺們可一點面子都沒給我們留。賦稅、徭役分得越來越重,擺明了欺負我們。族裡不少原本殷實的人家,都莫名其妙地吃了官司,弄得一貧如洗。後來,我表兄因為跟官差起了爭執,失手打死了人,結果被判了個斬立決。族裡的長老們都覺得,沒有人在朝中做官,就算是當地大族,官府也不過當你是一隻肥羊。這世道,如果沒有權勢,沒有虛名,還有萬貫家財,不啻于抱了一兜黃金還在大街上亂跑的傻子。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叫什麼什麼無罪,什麼罪來著?」
「暫時還不知道,只是想讓你跟他先搭上線。」
曹丕轉頭看著牆上掛著的長絹,道:「你就是賈逸?這牆壁上的賦,你剛才看了好幾眼,怎麼,也讀過么?」
兩人都默不作聲。
劉協沒有說話。
曹丕繼續道:「不用在意。蔣濟說你來見我有大事稟告。在你來之前,我自然會將你調查得清清楚楚。這個是咱們進奏曹做慣了的營生,你應該也明白。」
賈逸答道:「早先父親跟叔公交往甚密,我有次偶然聽到他們提到了《過秦論》。叔公說了一句話來評論《過秦論》,下官印象頗深。」
楊修斜了程昱一眼,席地而坐,道:「程老大人怎麼問起樊城了,漢中這邊不要緊嗎?你看你來漢中,接連吃了幾次敗仗,您就一點都不覺得害臊嗎?」
「記得,那又如何?」
楊修懷疑,西蜀是不是安排了很多像自己一樣的棋子,在大多數時候,看起來就是個閑子,一旦事態變化,就成了要命的殺著。就像自己,曹植在世子之爭落敗之後,西蜀軍議司立刻加強了跟自己的聯繫。在隨軍到了漢中之後,又安排了單對單的聯繫人。劉宇、關俊,這兩個人無疑是西蜀軍議司中的精英。劉宇是個死間,交換的是徐晃那三萬魏軍性命。至於附帶的成果,就是洗白楊修嫌疑,卻很不成功。程昱無疑是條嗅覺敏感的獵狗,一旦咬住了獵物,絕不鬆口。
「上個月,魏諷無緣無故在東市上被張泉打了一頓。然後,我安排的內線告訴我,漢帝在次日召見了張泉,同時進宮的,就有臨淄侯曹植。三人在宮中密談了一個時辰。而這個月,在留香苑裡,我又看到了曹植和張泉。」
四百年大漢榮光,時至今日,已經黯淡了許多。但祖弼絕對不相信這會是大漢的終結之時。想當年,王莽篡漢,建立新朝,也只不過經歷了十六年,就被光武皇帝劉秀取而代之。而大漢朝從武帝劉徹之時,就已經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歷經三百多年,三綱五常君君臣臣的倫理觀念早已深入人心。祖弼不信,只不過短短几十年的亂世,就會讓人忘了什麼叫作仁、義、禮、智、信,就會讓人忘了什麼叫作皇綱正統。
賈逸把心一橫,索性說破:「殿下,曹植是想向您報復。他一向自視甚高,在世子之爭中落敗,臉面全無,必定心生恨意。而且,若是魏王百年之後,您登上王位,他的日子豈能好過?若是能將您拉下世子之位,就算輪不上他做世子,他也會心甘情願。」
「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另外的人?你是說寒蟬的那個暗樁?沒有,除了你和劉宇,再沒有人聯繫過我。有時我想,這個所謂的暗樁,到底存不存在。」
遠處,皇后曹節手上捧著一個漆木盒子,從庫房裡走了出來。劉協示意祖弼起身,自己迎向了曹節。
「趙子龍七進七出長坂坡,確實威名了得,但只憑匹夫之勇,就能獨擋萬軍?你的自信到底是哪裡來的,」楊修皺眉道,「莫非……陽平關伏有重兵,趙雲劫糧,又是一起連環計?」
曹丕轉過身,吐出了兩個字:「荒謬。」
曹丕的聲音很冷:「既然你覺得我知道,為何還要告訴我?」
「微臣有要事啟稟陛下。」
「君子無罪,懷璧其罪。」賈逸嘆了口氣。
賈逸挪了一下,發現腳早已經麻了,他咬著牙往最近的長案走去,卻發現田川已經搶先坐在了那裡。賈逸暗地裡嘆口氣,只好往下一個長案走去。
「能有什麼要事,還不都是些勸我要自省自重,奮發圖強的老話。」劉協笑了笑,「祖弼這人,真是迂腐之極。」
「你最近怎麼總喜歡喊我跟你一起出去?」
「什麼東西?」
亂世奸雄,做事常常出於旁人意料。
「祖大人向你稟告完要事了?」曹節掩口笑道。
若是隨曹植遠赴樊城,自然是堅守不出。所謂上兵伐謀,東吳與西蜀之間的矛盾可以大大利用一番。荊州原本就是東吳覬覦之地,早前被劉備先行奪取,一直到近年還糾纏不清。關羽為人剛而自矜,跟東吳相處得很不愉快。據說前些時候原本劉備答應將南郡划給孫權,但關羽卻將孫權派去的接收官員全部驅逐出境。
「嘿,別到時候我們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尖刻的聲音道。
田川撇了下嘴:「嘁,去吧,去吧。我看你一準兒被世子罵出來。」
「你以為是程昱中了法正的連環計,誰知道程昱是不是想將計就計。」楊修臉色凝重,「戰場之上,瞬息萬變,就算做到了知己知彼,誰又能真正做到百戰百勝?」
罷了,罷了,想這些陳年往事何用?身為大漢皇帝,承載了太多人的希望。只不過,從這些年的屍山血海走過來,已經感覺很累了,中興大漢,有可能嗎?我會不會是大漢最後一個皇帝?
曹丕一怔,他本料想賈逸會選聲名更為顯赫的《兩都賦》,卻料不到選了《過秦論》。他奇道:「賈校尉怎麼會選《過秦論》?」
「能聽到的人聽到也無妨,不該聽到的人是進不到這裏的。」
楊修愣了一下,程昱問計樊城,這是他完全沒想到的狀況。
曹丕揚聲道:「我記得,漢律上有這麼一條,大軍開拔之際,若主帥違反軍紀,要被當場革職。」
若劉備死了,西蜀群龍無首,曹操必然趁勢揮軍南下,奪回漢中,打下成都。但如今,只九-九-藏-書不過是一場小勝而已,並未傷著劉備元氣。與其在此處繼續僵持,不如早日返回長安。就算是先把漢中讓給劉備,也比合肥、樊城、漢中三處作戰強得多。這次小勝,是撤軍的最佳時機。蜀軍新敗,不會大肆追擊;魏軍小勝,也不會因撤軍而影響士氣。
劉協無奈地看了曹節一眼。曹節掩口笑道:「那你們君臣商討政事吧,郭煦說她偷偷讓人夾帶了些蜜餞進來,我去看看。」
「別說了,我知道了。」劉協打斷了祖弼的話,「你起來吧。」
「可是所謂的大人物,」楊修幽幽地嘆了口氣,「通常都是冷酷無情的,他們又怎麼會在意升斗小民的死活?」
相比之下,還是曹丕更得人心,就算他是裝的。這世道,真小人比偽君子更討人厭煩。
「當然知道,前後算起來,我寫了大概四五封信勸他向魏王請兵。嘿嘿,這裏面可是有楊某人一份大功來著。」
賈逸平靜地抹去臉上的麥粒:「比如你現在的這個舉動,胸無城府,聞貶即怒,跟辛憲英和王異哪一點像?你還是退出進奏曹的好。」
從世子府里出來,賈逸的心情竟然輕鬆起來。
「這裏蠻舒服的啊,除了你,又沒人管我。」田川將雞腿往牛肉羹里蘸了一下,啃得有滋有味。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現在要確認的,就是劉備是不是還活著。」楊修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不管結果如何,我希望你記住,我們不是為了誰而活著的。自古以來,捨生取義的英雄很少,以死報主的傻瓜卻太多。所謂忠,不是要忠於人,而是要忠於道。」
楊修不語,他想起了死了的劉宇:「怎麼你們西蜀的人,都是不要命的瘋子?」
田川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喂,你不是還要我調離進奏曹嗎,怎麼你自己又跑去攀了世子這個高枝?」
賈逸回頭看了她一眼,也許是心情使然的緣故,竟然覺得她也蠻可愛的。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精緻的小瓷瓶,遞給田川:「給你了。」
「殿下!帝王之家的奪嫡之爭,從來都是毫無退路,不死不休!您若是心生憐憫,恐怕到時候淪為階下囚的,會是您!而且……」賈逸抬頭,看著曹丕的雙眼道,「甄洛的事情,您知道嗎?」
「何時?」
「噯,皇上,你可不能這麼說。祖大人雖然不怎麼待見我,可他確實是個好官。」
過了很久,關俊道:「楊主簿,有句話我本不應該問的。營中可有另外的人聯繫過你?」
等曹節走遠了,祖弼才直起腰,將一根竹管放入劉協袖中。
「曹植,恐怕已經跟寒蟬、漢帝他們成了一丘之貉。」
田川做了個鬼臉,道:「要你管!」
此時已經是五月了,大多數的牡丹都已開敗,只剩下了綠枝。聽說魏王非常喜歡牡丹,世子也很喜歡牡丹,如果說自己也喜歡牡丹,很明顯是個太過中庸的答案。賈逸略一沉吟,道:「回稟世子,牡丹雖然為花中之王,雍容華貴,但終究是俗氣了一點。」
「說來說去,你究竟要向我稟報什麼事?」
跟在傳令兵身後走了大概一刻鐘,到了軍策例會的營帳。楊修的思路已經整理得比較清晰,他自認為已經抓住了曹操的心思。就算軍策會上曹操不在,想必這一番說辭經由程昱之口,傳到他耳朵里,也是受用得很。
「殿下,您還記得今年春上,臨淄侯曹植遇刺一事吧。」
「誰是雞蛋,誰是石頭,恐怕現在還不好說。」楊修搖頭,「你們連勝兩次,已經把法正當成了神來信任。這種莫名其妙的崇拜是最可怕的,人不是神,人總會出錯。」
「賢侄說話倒是挺直接,不過,剛才夏侯惇那裡總算傳來了捷報,雖說小勝,也算勝了。」
賈逸嘆了口氣,將牛肉羹遞給她:「寒蟬這案子完結后,你不如向世子稟告一下,調離進奏曹吧。」
郭鴻起身,走到門口,卻忍不住苦笑了起來:「想我遊俠郭鴻,前半生光明磊落,縱橫天下,此時卻做的都是些雞鳴狗盜之事,真是可笑,可悲,可嘆。」
這兩篇賦,賈逸自然是讀過。但看絹色明暗不一,字體各有千秋,賈逸卻禁不住有些犯嘀咕,莫非這兩篇漢賦都是真跡?要知道,隨便哪一款真跡,都可換得千畝良田。
賈逸不語,起身也向後堂走去。
「呵呵,這等王公子弟,自視甚高,其實卻蠢得要命。他想的是如何把曹丕拉下世子之位,根本不知道我們要做什麼,他已經完全在寒蟬的掌握之中了。」
一盞油燈,一個人。
「哈,你的意思是,張泉也知道?」
「女人怎麼了,你是不是覺得女人應該像大小喬那樣才好?」田川瞪著眼睛道,「我倒覺得辛憲英和王異挺威風的。」
賈逸回頭,笑道:「自然是去見世子,你還得等我一下。」
賈逸猶豫一下,道:「下官更喜歡《過秦論》。」
「不要得意忘形,」蒼老的聲音似乎有些憂慮,「大家還是小心為好,這次若不是進奏曹中有我們伏下的暗樁,事情不會進展得這麼順利。而且,我總覺得,進奏曹似乎在暗地裡謀划著什麼。」
「不知道?」郭鴻看著賈逸,想起了那個消息,「聽說曹植馬上要跟曹仁一起整兵南下,去樊城了。他一離開許都,我那兄弟還能做什麼?」
黑暗中,幾乎聽不到一點聲音。張泉竟有種錯覺,似乎窯洞里的人都已經死了一樣。他舔了舔發乾的嘴唇,吞下一口唾沫,等著剛才那人的聲音再度響起。
「看你笑得多猥瑣,怎麼世子要收你當男寵嗎?」田川雙手抱在腦後,大大咧咧道。
「嘁,我又不是你的狗,讓我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樊城也是一群大頭兵,跟這裡有什麼區別?這邊打敗了還能跑,要是到了樊城,萬一被關雲長那個紅臉漢給圍了城,我想跑都來不及。」
楊修挑亮了油燈,卻閉起了眼睛。
田川躬身接過茶碗,一飲而盡,賈逸卻沒有動。
「喂,喂,你為什麼一個人躲在房裡吃飯,怎麼不跟大家一起吃?」田川抓了一隻雞腿,沖賈逸張牙舞爪。
「就在曹植和張泉密會那次。」
如今的皇帝陛下,才思敏捷,又歷經辛苦,若是能重掌天下,肯定會是個明君。現在么,只差一個機會而已,如果寒蟬的計劃順利……
「回稟世子,田川是魏王徵辟的人。」
田川愣了一下,道:「你幹嗎?」
「魏諷,天下名士,原本跟漢室舊臣走得很近。後來他看形勢不對,立刻轉了做派,接連幹了好幾件出格的事。今年初春,他告發摯友陳柘醉酒後妄議朝政,殿下下令殺一儆百。這件事殿下記得吧。」
關俊怔了一下:「這麼多?」
「不知郭大俠認識不認識臨淄侯府的人?」賈逸的話似乎暗藏殺機。
「管你把錢用到哪裡去了,反正你勒索疑犯錢財,超過了三千錢,按律即是當斬。」
「臨淄侯曹植遇刺,刺客用的羽箭是魏諷府上的。」
「為皇帝陛下犧牲,是我們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