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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浪起微瀾

第一章 浪起微瀾

寧陌沒有將武安即刻緝拿歸案,一來確實忌憚呂壹借題發揮,二來是想放長線釣大魚。抓了武安,無非是嚴刑拷打,未必能問出什麼。不如暗中監視,摸清武安的動向往來,說不定可以由此挖出一張曹魏進奏曹的諜網。
「這個進奏曹細作進城后,曾經在附近消失過一段時間,我懷疑他在你的哨段與某人接頭。而且,他被解煩衛發現后,沒有試圖藏匿城中,而是選擇沖向城門,應該是想死在某人手上,幫這個人洗脫嫌疑。」寧陌道,「我懷疑你們之中有進奏曹的暗樁,這個罪名夠不夠拿你們去問話?」
還不到辰時,四海貨棧的門口就停了二三十輛馬車。這些車上都堆滿了木箱,把固定用的麻繩綳得如同鐵條一般僵直,似乎下一刻就會斷裂。車夫們不斷來回走動,緊緊麻繩,拉拉馱馬,小心照看。更遠一些,站著一群衣著光鮮的商賈,正低聲攀談。他們都是來往吳蜀兩地的行商,昨晚剛乘船入港,天不亮就將貨物拉到了四海貨棧。武昌如今是東吳都城,什麼事都要講規矩。市令將四海貨棧設成了勘驗處,魏蜀兩地的貨物要在勘驗之後,才能送進武昌城的各家商鋪里售賣。
「左部督不講理,還有右部督。」武安的喉結在劍尖上下滾動,聲音卻很沉穩,「你若是捉拿了我們,污衊我們之中有進奏曹暗樁,那我們都候也有連帶之罪。他為了自保,一定會去找右部督呂壹。解煩營左右部督一貫不和,左部督跟丟了進奏曹的細作,還想用城門兵士去頂罪,呂壹部督必定要拿這件事在至尊面前,仔仔細細跟虞青部督講一番道理。」
「慌了手腳,所以由得隊目發號施令,」都尉的臉上仍然沒有任何表情,「那你這個哨尉倒是當得輕鬆。」
劉癩子笑道:「頭兒你放心好了。咱們在前街安排了人,都候離這兒半里路就能發出信號了。而且城牆上也有人輪值,不會出什麼差錯。上次你輸了三十個大錢,今晚就不想贏回來嗎?」
「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就不要在這上面浪費時間了。」虞青目光熱切,「你不是一直懷疑賈逸就是寒蟬,暗地裡查了一年多嗎?現在時機已到,不必再遮遮掩掩,儘管放手去查吧。」
寧陌拱手道:「屬下明白。」
夜風依舊在吹拂,武安卻有一點焦躁。今晚蘇琛有些遲,以往武安按照約定時間走到這裏的時候,蘇琛往往已經等了一會兒。會不會是出了什麼狀況?武安浮起了這個念頭,如果蘇琛暴露了行蹤,恐怕自己現在也身處險境。是要離開這裏,還是繼續等下去?武安有些拿不定主意。
「屁,你才傷春悲秋。」武安嘴硬道,「說吧,什麼消息?」
「朱信,益州漢中郡沔陽人氏,自建安十七年舉家遷入成都,往返吳蜀兩地經營蜀錦生意,至今已十二年。期間入武昌港三次、建業港八次、江夏港五次、柴桑港七次。在此二十三次往來貿易中,均未發現行為不端之事。」胥吏念完,「啪」的一聲合上竹簡,挺直腰桿看著朱信。
都尉稍稍有些意外,斂容道:「解煩營左部督麾下都尉寧陌,怎麼,你還要看我的腰牌,驗證我的官身?」
寧陌沒有回答,繼續道:「在此之後,我陸續搜集研讀大量的稗官野史,諸如秦皇嬴政挫敗嫪毐叛亂、陳平解白登之圍、漢帝劉啟平息七國之亂等此類大事,都發現過寒蟬的蹤跡。可惜,與《戰國策補錄》一書類似,都是語焉不詳,難以求證。而且,我發現有一點很奇怪,有些稗官野史明明是同一個書名,卻有著兩種不同的版本。有記載寒蟬的那版,往往數量奇少、殘缺不全。而品相較好的,則數量眾多、記錄詳盡,但根本找不到有關寒蟬的字眼。」
胥吏將朱信推了個趔趄,怒道:「這是我們張佑市令,不可唐突!」
「你安排兩個弟兄,對平文門哨尉武安輪班監視,一旦發現蹊蹺之事,立刻向我稟告。」
「五百年前就已經存在的寒蟬,曹丕在許都寒蟬案前後突兀的態度轉變,賈逸自許都寒蟬案后近似完美的表現,讓我做出了一個大胆的推斷——寒蟬不是一個人,很可能只是一個『稱號』,而且有一些手下為他做事。賈逸在許都寒蟬一案中,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成了寒蟬的盟友。而曹丕發現了他的身份,才會由賞識轉為緝捕。」
寧陌忽然轉過身,背對著眾人:「我們走。」
朱信伸手就去拽市令的胳膊:「求尊駕高抬貴手……」
虞青的手搭在那張黑色麻布上,用力扯了下來。麻布下面是碼放整齊的木簡和帛書,顏色灰暗,看來經常被人翻閱。
張佑將金葉子隨手擲給了胥吏:「兄弟們這幾天辛苦了,晚上你帶著他們,去那個醉仙居吃點好的。」
張佑皺起眉頭,想不到竟然碰上了這種事。他只是個市令,如果被士兵搜身的話,那竹片被發現了該如何是好?他踮起腳向里看去,暗叫一聲僥倖。今天當值的哨尉是武安,相識多年了。他走到隊列外面,徑直來到拒馬前面,沖武安招呼了一聲。
他頭也不回地答道:「失足掉下去倒好,反正活著也沒多大意思。」
「無妨,不要嚇到了他。」張佑向朱信問道,「這是你第幾次來吳境販賣貨物?」
「你不知道誰是賈逸?」
「不要太執著於你妻子的死,她到底是不是被寒蟬所殺,並沒有定論。你的資質不錯,但如果一直與自己幻想出來的對手糾纏,早晚會走到絕路。」虞青道,「既然你懷疑賈逸跟寒蟬有關,那就趁著這次機會,將賈逸置於死地就好。真相這種東西,有些時候是很奢侈的,寧可殺錯,也不要放過,這才算對得起死去的林悅。」
「不用怕。」虞青笑道,「只要你坐實了賈逸就是寒蟬,孫尚香也無法庇護他。放手去查,九-九-藏-書越快越好。從今日起,左部督的人力物力你可以隨意調用。」
「上面要你們找個機會,殺掉賈逸。」
兩人正在爭執,卻不防市令走了過來:「身份文牒核實過了?」
張佑邊往裡走,邊回頭拱手道:「一定,過幾天咱們去那個醉仙居,嘗嘗武昌魚!」
「當時的晨會,我並未出席,只是後來聽別人談起過幾句,你可以再說來聽聽。」
劉癩子「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帶著哭腔連聲道:「上官饒命!上官饒命!」
一名解煩衛都伯從院外快步走進,大聲應諾。
虞青猛然提高了聲音:「寧都尉,我的話,你可明白?」
等到腳步聲完全消失,武安才頹然鬆弛下來,後背早已被汗水完全浸濕。今晚的應對,雖然可以暫時讓他脫困,卻會讓寧陌更加懷疑他,暴露身份只是早晚的事。但他不得不這麼做,他不能被抓進解煩營,那樣只會讓蘇琛白白死去。
「好。退一步來說,就算寒蟬不是蜀漢的細作,為什麼會跟賈逸扯上關係?當時他人在許都,負責的就是寒蟬一案。查到最後,不但死了未過門的妻子田川,還將自己逼入了死地,不得已逃到咱們吳境,這個結局不是太荒謬了嗎?」虞青乾咳了一聲,「我並不是說賈逸不是寒蟬,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真的認為賈逸是寒蟬,不見得非要找什麼證據,用其他罪名構陷他,也是一樣。」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智斗我肯定不行,暗殺哪次失手過?一個無權無兵的解煩營校尉而已,用得著下什麼功夫。」武安滿不在乎道。
武安不亢不卑地拱手:「恭送上官。」
「你確定甩開了?」武安忍不住回身看了一眼。
今天白天,武安看到蘇琛了。他混在熙熙攘攘的進城人群中,穿著那件黑色深衣,束著那頂黑色文士冠。蘇琛是城外鳳凰集的私塾先生,對《說文解字》頗有研究,在武昌地界也算是個小有名氣的人。但只有武安知道,私塾先生只不過是蘇琛的表面身份而已。跟他一樣,蘇琛也是曹魏進奏曹伏在武昌城的暗樁。每次蘇琛穿這身衣服進城,都是北面來了消息,要在這裏交代給武安。
畢竟,留給他刺殺賈逸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你身為哨尉,在聽到解煩營哨聲之時,理應全力配合。為什麼下令放箭的是個隊目?你當時在幹什麼?」
「龐涓、孫臏?鬼谷子的徒弟?」虞青笑道,「距今已近五百年,沒有人可以活得這麼長,應該只是重名而已,又或者是巧合。」
蘇琛走上前來,也翻身坐上了垛口:「十六年了,你整天都說活著沒意思,也沒見你去死。」
「聽說顧家在城東的莊院遭了賊,丟了三百多兩黃金,他們特意關照官府在城門嚴加盤查。」
虞青道:「你是說,有人在故意置換這些稗官野史,讓有關寒蟬的記載逐步消失?」
寧陌低頭,閉上了眼睛,沒有反駁。
「大胆!竟敢衝撞寧都尉,先拿了你這牙尖嘴利之徒回去!」解煩衛長劍一挺,抵在武安喉間。
張佑沉吟了一會兒,攤開手掌將長案上的水漬揩得乾乾淨淨。上面到底是如何打算,他是猜度不透的,既然有密令下來,不管理不理解,只能儘力去做。好在賈逸不過是個小人物,官職不高,也沒有什麼得力麾下,應該很好解決。張佑將幾卷《左氏傳》木簡放回書架,竹片收入袖中,拉開門閂向貨棧門口走去。他只是名傳遞消息的暗樁,殺人這種事,還得找潛伏在武昌城中的死士去做。
「為什麼來晚了?」武安沒有回應譏諷。
劉癩子的雙腳已經開始抖了,都尉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是你下令放的箭?」
武安回過神來,道:「好,好,立刻戒備,防止可疑人等沖門!」
「好說,你先過唄。」武安指揮士兵們將拒馬搬開,讓過張佑,「我說張市令,這一直給你行方便,下次有空可得請兄弟我吃飯啊。」
夕陽遠遠地墜入黑暗之中,天色完全暗了下來。
武安打了個哈欠:「劉癩子,你小子整天就知道喝酒賭錢,小心都候來查值,賞你們一頓鞭子吃。」
「嘁!解煩營會去管你這種螻蟻?」胥吏還要跟朱信賣弄,卻被張佑輕輕拍了下肩膀。
劉癩子大聲叫道:「武哨尉,你這可是冤枉兄弟們了,大家都是你手下的兵,怎麼會串通起來騙你的錢?」
朱信迭聲道謝,喜滋滋地坐著馬車離開了。胥吏大聲招呼下輛馬車過來,指揮雜役撬開木箱勘驗貨物。兩人都沒有發覺,張佑走到廂房門口時,微微側了下身,用餘光目送朱信逐漸走遠。然後,他踱入廂房之內,將木門閂上,走到牆邊的書架旁,從袖中摘出一張竹片。
都尉往前踏了一步,解煩衛們迅速上前,將劉癩子包圍起來。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別傷春悲秋的。」蘇琛道,「兩個大男人,為了分離長吁短嘆,想想都叫人噁心。」
「上官,你說這個進奏曹細作,在附近消失了一段時間,」武安抬起頭,「那即是說,解煩衛在附近跟丟了他?」
劉癩子咽了口唾沫:「頭兒!剛到處找你,幸虧碰到了。出事了!」
前方的持戟士兵逐漸多了起來,武安甩甩頭,又換成了那種滿不在乎的痞笑。他按著腰間繯首刀,跟站崗的士兵們開著不咸不淡的玩笑,信步走下了城樓。剛剛下了步道,迎面就碰上了滿頭大汗的劉癩子,差點撞到一起。
武安擺了擺手,懶得跟他再說,沿著步道緩緩走上了城樓。城牆垛口后的一列火盆燒得正旺,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將周圍照得甚是光亮。一排披甲戟兵分列在火盆的陰影中,遠遠眺望著黑暗的遠方。
「證據談不上,只是些捕風捉影的線索和模稜兩可的敘述。」寧陌臉色平淡,「而且跟賈逸有關的更是寥寥九*九*藏*書無幾。用這些東西,根本傷不了他分毫。」
「不知上官此話何意?」武安低聲道。
「我聽說,昨晚跟丟了那個進奏曹的細作?」虞青在蒲團上坐下。
朱信摸了摸頭,不清楚是什麼意思,卻見那名胥吏轉身向後面的廂房跑去。不到盞茶時間,胥吏又跑了回來,手上握著一份竹簡。
「放箭!」劉癩子聲嘶力竭地喝道。
武安隨即大聲應道:「不敢,我是在跟上官講道理。」
「建安二十四年,他追查寒蟬一案,一直到漢帝出逃那夜之前,與曹丕關係都不錯。甚至帶著田川出席了曹丕家宴,被郭煦賜婚。然而一夜之間,田川被殺,賈逸失蹤,跟著曹丕就頒下了海捕文書,通緝賈逸。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虞部督可曾知道?」寧陌問道。
一個隊目沖武安嘿嘿笑道:「頭兒,今天的差事又算完了,等下要不要跟我們一起賭錢?」
張佑道:「武哨尉,你又說笑了。我有點急事想回趟家裡,還得在城門關閉之前再趕回四海貨棧。看你們這盤查得這麼慢……」
「那樣的話,悅兒會死不瞑目。」寧陌眼中亮光一閃而逝,「我是要找出寒蟬,查清楚悅兒為什麼被殺,而不是殺死一個可能是寒蟬的人。」
寧陌低頭道:「多謝部督指點。」
「殺掉……賈逸?」
不多,一共八個字而已。但就是這八個字,讓他有些狐疑起來。靜坐了一會兒,張佑忍不住又重新查找了一遍,結果仍是這八個字——伺機而行,誅殺賈逸。
「把人先抓了,丟到牢里,慢慢審。」
「這些都是證據?能動得了賈逸嗎?」虞青隨手拿起一卷木簡翻看。
這是份很平常的履歷,只有薄薄的一卷木簡,看起來跟大部分低級軍官沒什麼兩樣。但從昨晚武安的應對上來看,他不可能如此平庸。辯才、膽量、反應,都算不錯,但凡有一點上進心,都不可能過了十六年還是個哨尉。寧陌注意到,武安在這十六年裡,當值時犯了好幾次睡覺、賭錢之類的小錯,斷送了升職的機會。如果這些小錯是他故意犯下的,那意味著什麼就很清楚了。所謂細作,重要的不是官秩,而是位置。城門哨尉的官秩雖然極低,卻擔負著盤查進出人等和開關城門的職責,在某些時刻至關重要。
頭又劇痛起來,猶如千萬根燙紅的鐵釘刺入。寧陌閉緊雙眼,咬緊牙關強撐了好一會兒,終於緩過神來。他轉過身,陰冷的目光落在牆邊的木架上。木架上碼滿了各種各樣的木簡和帛書,其中一層被黑色的麻布覆蓋,看起來極不顯眼。
「咱們進奏曹的舊同僚,我怎麼會不知道?」武安皺眉道,「不對啊,他都叛逃到東吳五年了,為什麼現在才要做掉他?難道是因為這小子前年殺了陸延,破了咱們的驅狼吞虎之計?那也不對啊,就算是為了報復這件事,也隔了太長時間。」
「查了這麼久,竟然什麼都沒查到?」
「而且,賈逸在擔任解煩營校尉后,一連破獲的這幾起大案,都非常人所能勝任。就算賈逸是個曠世奇才,但他在解煩營中不但無人可用,甚至連案卷都看不到。我不相信他在這種情況下,僅靠單槍匹馬就可以撥雲見日。除非,他有著我們所不知道的靠山和人脈。
蘇琛攀上了對面的城牆,從腰間取下一根堅韌纖細的鐵索,將有鐵鉤的那一端掛在垛口處。兩人默默對望了一眼,蘇琛沖武安點了點頭,拽著鐵索順著城牆滑了下去。未幾,鐵索有節奏地抖了三下,武安知道蘇琛已經落地,於是將鐵鉤取下,丟了下去。
「解煩營!剛才已經響了兩次,離咱們這兒是越來越近了。」劉癩子急道,「應該是在追捕犯人,要不要招呼兄弟們警戒?」
胥吏應了一聲,沖朱通道:「你這塊朽木,多虧了張市令開恩,還愣著幹什麼?」
「慚愧。」武安伏下了身子。
僅僅過了一會兒,虞青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寧陌,你這個說法雖然勉強說得通,但終究太過……匪夷所思。」
哨尉武安站在門洞中,抬眼向遠方眺望片刻,確定沒有人影之後,沖身後揮了揮手。士兵們上前搬開左右兩邊的拒馬,轉動機樞拉起弔橋,然後合力去推那兩扇厚重的鑲鐵楠木城門。一陣艱澀的門樞轉動聲響過,兩扇城門終於閉合起來,將夜色阻擋在城外。六名士兵合力扛起立在旁邊的圓木門閂,喊著號子放在落槽之上。
朱信連忙從懷裡掏出一片金葉子,強塞進張佑手中,道:「多謝張市令!多謝!」
胥吏傲然道:「告訴你!你們這些蜀地、魏地的商人,來咱們這兒賣東西,都落有備案!鬼鬼祟祟充當細作的,都被報給了解煩營的將軍,遲早都是一刀!」
寧陌皺眉:「屬下不明白。」
「屬下們辦事不力,給蘇琛發覺,追索無果,最終被平文門兵士所殺。」寧陌道。
張佑有些起疑,拉住身旁的一個路人問道:「兄台,怎麼今天城門盤查得如此嚴密?」
沿著城牆走了有兩里多的樣子,站崗的戟兵越來越稀疏,最後乾脆沒有了。畢竟不少人跟劉癩子去賭錢了,人手不夠。武安停了下來,他知道再往前走上一里多,就又會見到自己麾下的戟兵。手下的兄弟們不傻,知道在兩哨交界處必須安排些人,空的只是自己哨段內的崗。武安打了個哈欠,翻身坐上了城牆垛口,任微涼的風撲面而來。
「如果武安確實是進奏曹的暗樁,早晚會露出馬腳。」寧陌蒼白的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只要坐實了武安的罪名,曹銘就可以出獄了。那是自己人,總不能棄之不顧。」
四海貨棧離武昌城北面的平文門並不遠,只不過步行了一刻鐘,張佑就已經走到了城門口。城門口擺了兩排拒馬,只留了一丈左右的地方通行。馬車和行人熙熙攘攘地擠在一起,https://read.99csw•com排起了長隊,向前緩慢蠕動著。城門口的兵丁正在查驗身份文牒,對馬車的通牒查驗得尤其仔細。
十多支火把被依次丟到前方,拒馬封住了城門,兩排弓手站在拒馬之後,屏氣凝神,張弓以待。僅僅轉眼之間,黑暗中閃出一個身影,猶如離弦利箭衝刺而來。藉著火把的亮光,武安看得很清楚,是蘇琛。他的心沉了下去,握刀的手在微微顫抖。
「但我還是選擇去相信。」寧陌道,「我認為這些傳言並不是憑空出現,一定是發生過什麼。就算有些是牽強附會,十七次中終究會有幾次跟寒蟬有關。」
武安上前幾步,笑道:「張市令,你這兩手空空,恐怕不是來看兄弟我的吧?」
然後,他走到門口,喝道:「陳奇!」
胥吏嗤笑道:「這蜀錦是上好蠶絲織成,用水洗不掉桐油,用皂角又會發黃斷絲。你怎麼漂洗乾淨?」
「來的時候發現解煩營暗哨跟蹤,甩開他多少花費了些功夫。」蘇琛道。
寧陌眯起了眼睛,他忽然發現這個小小的哨尉並不簡單。
「你說得有道理,」寧陌面色陰冷,「可解煩營從來就不是個講道理的地方。」
轉眼之間,蘇琛已經快要衝到城門之前。他面色灰暗,一大片殷紅的血漬在胸口綻開,只有一雙眼睛在黑暗中依舊堅定。武安知道要怎麼做,但那句口令卻在喉嚨間滾動幾次,終究又跌落下去。蘇琛提起長劍,向武安用力擲去。劍鋒擦著武安的肩膀掠過,將他身後的一名弓手貫胸而過。
胥吏抬起胳膊,就要往勘驗單上蓋「殘次」的印戳。朱信急了,攀住胥吏胳膊道:「尊駕!使不得,使不得!您這一落印,我可就血本無歸了!」
待都伯走出院子,寧陌拔出了腰間的繯首刀,用刀尖在腳下的青石板上,刻下了「賈逸」兩個字。然後,他收刀入鞘,盯著這兩個字,久久無語。
「據說,當初在許都城門處,發現了一具身著進奏曹校尉官服,有賈逸腰牌的無頭屍體。進奏曹的蔣濟上報賈逸死於戰亂之中,頭顱被漢室舊臣割去泄憤。曹丕卻命人將無頭屍體運至殿前,親自辨認,得出賈逸未死的結論,隨即下令全境緝捕。然而賈逸就像一滴水沒入江河,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個月之後出現在江東。緊接著,他經孫尚香郡主舉薦進入解煩營,官居校尉。其中有兩個非常關鍵的疑點,第一個是誰營造了賈逸已死的假象,幫助賈逸穿過層層關卡,去到千里之外的建業。第二個是為什麼孫尚香郡主對賈逸毫不起疑,還將其安插到解煩營這種要害曹署。我們所知道的,第一個是賈逸在進奏曹的舊僚屬所為,第二個是賈逸得到了丹陽豪族的擔保。平心而論,這兩個解釋都不能讓人信服。
「明白就好。」虞青道,「這幾天安排人手,盯緊賈逸,一旦有機可乘,我們就立即出手。」
他心中猶疑不定,甚至想追上朱信去問個清楚,但也知道這是萬萬不能,多此一舉倒是容易敗露了行蹤。而且朱信的身份只是信使,可能連這項密令是什麼都不知道。
寧陌應了聲「諾」,目送虞青離開了屋子,站在原地久久未動。陽光透過窗欞,形成一道道光柱斜射進房間,裏面浮浮沉沉著數不清的細小微塵。四下里很安靜,只有時間在緩緩流逝。寧陌抬起頭,目光越過光束,落在地上的黑色麻布上。他走上前,將黑色麻布拾起,拍去灰塵,重新搭在了那層木簡帛書之上。
陳奇不解道:「可是,剛剛虞部督已經下令將曹銘下獄,禁止追查昨晚的事。都尉你這麼做……」
寧陌沉默一會兒:「虞部督要對賈逸動手?可是他身後還有孫尚香……」
一陣腳步聲傳來,寧陌轉頭看去,是左部督虞青進來了。她梳著凌雲髻,身著白色交領襦裙,腳上竟是雙鑲邊金絲履。平日虞青一般披甲懸劍,常服都很少穿,今天的裝束很是不同尋常。寧陌沒有流露出好奇的神態,拱手行禮后,默默站在旁邊。
寧陌說完,沒有抬頭去看虞青,而是默不作聲地等待。這種想法,在解煩營晨會上被嘲諷之後,他沒有再對別人提起過。之後不斷地查索揣測,不斷地修正完善,形成了今天這個樣子。他不求虞青能全盤接受,只求能獲得虞青的些許支持。
「發現了這點之後,我索性拋開野史,著重梳理了近五十年來有關寒蟬的消息。有明確記載的只有兩次,一次是建安二十三年,金禕與少府耿紀、司直韋晃等人密謀的叛亂;一次是建安二十四年,漢帝劉協在魏諷等人協助下夜逃。其餘還有一十七次,皆是口耳相傳,無法確認。就連建安二十四年那次,也有流言稱是魏王曹丕假借寒蟬之名設下的圈套,與寒蟬並無關係。」寧陌道,「這兩次事件,從表面上來看,寒蟬似乎都是偏向蜀漢一方的。但我又細細查索了剩下的那一十七次,發現最早的幾次,劉備還依附在別人麾下,寒蟬不可能是他的細作。」
寧陌依舊沒有說話。
朱信低頭答道:「我記不太清了,第一次來好像是在建安十六年前後,具體幾次是真記不得。」
「離天亮還有近兩個時辰。你們分出一半人繼續上值,剩下的跟我回解煩營一趟。」
劉癩子忍不住抬手撞了他一下:「頭兒!解煩營竹哨響起,附近兵士必須全力配合公務,不然就要以罪論處,咱可不敢怠慢了那些惡狼!」
劉癩子說不出話,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龐滑落。
「他有沒有可疑之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得堵住呂壹的嘴。」虞青語氣很輕鬆,「你以為放過了那個城門哨尉,呂壹就得不到消息了?他回頭在至尊面前,給你安上一個包庇下屬,縱容奸佞的罪名,你要如何應對?查案你還算個好手,做官只能算個庸才。」
「是誰跟丟的?」
read•99csw.com人群之外,有名身著布衣的商人耷拉著雙肩,低頭踟躕徘徊,一副無精打採的模樣。他是江州的行商朱信,這次運了一百匹蜀錦來武昌,本想好好賺上一筆,誰知在江上遇到風浪,木箱在顛簸中撞散,蜀錦被堆放在旁邊的桐油浸染了大半,壞了成色。若是被胥吏們刁難,這次就要傾家蕩產了。
武安皺眉道:「怎麼,都候過來查值了?」
「每次你都要坐在垛口,不怕終有一天失足掉下去?」背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武安鬆了口氣。
寧陌回頭道:「這位哨尉,不論從氣度和膽識來說,你都不像是池中之物。若是有心,不至於一直留在這個低微職位,莫非……你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
「按《吳律》,武力犯禁城門者,殺無赦。我的麾下是依照規矩辦事,並無不妥。至於上官懷疑這細作與我們之中的某人接頭,可有證據?」武安的聲音依舊不高,卻顯得很有力。
武昌城西,解煩營。
他將木簡丟在長案上,起身推開木門。黯淡的天光伴著涼風撲面而來,卻驅不散他臉上的陰鬱。寧陌負手站在門口,微微抬頭,去看將亮未亮的天空。鉛灰色的雲層懸在頭頂,沉甸甸的似乎隨時都要墜下來一般。三年前那個早上,也是這樣的天色。他下值回家,拎著順路買回的四色酥糖,推開家門后,眼前卻是一片刺目血紅。
「解……煩營?」朱信臉色變得慘白,道,「尊駕,尊駕,我就是個小商戶,賣點蜀錦掙口飯吃,可不敢驚動了解煩營。」
寧陌沉默了片刻,陡然提高了聲音:「你在威脅我?」
武安低聲道:「下官被此人擲劍突襲,一時間慌了手腳。」
武安看了都尉一眼,發現他也正在看自己。
他在等。
「七名解煩衛,追蹤一名進奏曹的細作,竟然連活口都沒有留下。是我們解煩營無能,還是你這個哨尉有問題?」這名都尉身材瘦削,臉上帶著一股病懨懨的蒼白,讓人很不舒服。
胥吏眉開眼笑:「真是多謝張市令了!兄弟們都說能跟著您當差,是最舒坦不過了,給個縣令也不換。」
陳奇重重點了下頭:「寧都尉決斷得當,屬下這就去辦!」
「既然沒有劣跡,那就在通牒上標註受損好了,讓他運進城裡賤價處理,多少也能掙回點本錢。」
寧陌拱手道:「是的。一年前,屬下在晨會上提出過這個想法,不但被呂壹部督斥責為信口雌黃,更是被眾同僚嗤笑。」
比起虞青和呂壹,賈逸是個被邊緣化的人。雖然是吳王心腹,受孫尚香直轄,但他除了參与一些奇案要案,很少跟軍議司交手,威脅並不是很大。上面想殺他,難道是因為前年,他識破了魏臨,攔下了承露台上的那場刺殺嗎?但是,蜀吳兩國已經重修舊好,在今年四月正式結盟。不管是軍議司還是解煩營,明面上已經少有襲擾,在這個時候做出誅殺賈逸這種大動作,合適嗎?
「念。」張佑看著朱信,目光淡然。
「等等,」虞青打斷了寧陌的話,「你也說這十七次只是口耳相傳,可信度並不高。」
「開個玩笑,別當真嘛。」武安回應道。
市令是個衣著整潔的中年人,遠遠端坐在石台之上,神色淡然地看著這邊。胥吏們每勘驗過一撥貨物,就會上前向市令稟告詳情,領取通牒后打發商人帶著貨物離開。貨物勘驗得很快,不到一個時辰,二三十輛馬車就沒剩幾輛了。朱信捏了捏袖子,袖中那塊薄薄的竹片還在,於是喚起車夫向貨棧柵門走去。被一名胥吏引到勘驗地點后,雜役們拆開了一個木箱,一股淡淡的油污味飄了出來。
寧陌只是微微點了下頭,並沒有喜形於色。
寧陌也沒有再問,快步走進了黑暗之中。
朱信支吾了幾句,答不上話來。
張佑順著人流向城裡走去,接下來只要把消息帶到就行。至於如何謀划誅殺賈逸,已經不是他的職責了。假若一切順利的話,這月內應該就可以看到賈逸暴屍街頭。張佑忽然笑了起來,一個解煩營的校尉而已,還談什麼假若順利?是必定順利才對!想到這裏,他的腳步終於輕鬆起來。
武安沒有回答。
「謹慎點吧,每次做事都這麼自大,真不知道這十多年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算了。」虞青擺了擺手,「他一直有孫尚香暗中庇護,你也放不開手腳。話說回來,寒蟬不是蜀漢的細作嗎?你為什麼會懷疑賈逸就是寒蟬?」
武安打了個哈欠,按著腰間的繯首刀,沿著城牆獨自前行。他入伍已經十六年,身手一般,統御不力,眼看已經四十齣頭的人了,還只是個哨尉。好在他性格隨和,待人不薄,手下的那些兵丁與其說把他當成官長,倒不如說是當成了大哥。這十六年來,無驚無險,倒也過得輕鬆愜意。
「屬下覺得,寒蟬並不僅僅是蜀漢的細作,而是一個周旋于吳、魏、蜀三方之間的多面細作,而且很可能不止一個人。」
那名胥吏挑起一匹蜀錦,粗略掃了眼,道:「怎麼這麼臟?殘次!」
寧陌圍著武安慢慢踱步,他的目光在眾多士兵臉上一一掃過。劉癩子已經癱在了地上,剩下的那些人個個臉色蒼白,沒有一個敢跟他對視。只有武安腰身緊繃,目光堅定,似乎早已成竹在胸。
「不敢,只是覺得上官雖然貴為解煩營都尉,但要拿咱們去問話,也得有個罪名。」
張佑微笑頷首,轉過身向廂房走去。朱信搔著頭,臉上帶著傻笑,獃獃地看著市令遠去的背影。胥吏不耐煩地踢了他一腳:「趕緊收拾好你那堆破爛進城去吧,別站在這兒傻愣了。」
寧陌眉頭挑了一下:「這個跟你無關。」
寧陌辯解道:「部督,曹銘目前並無可疑之處,跟丟蘇琛,大概因為對方是個老手。」
去年,蜀帝劉備因夷陵之戰大敗而氣鬱攻心,病逝于白帝城內。隨後https://read.99csw.com劉禪即位,遣鄧芝為使,欲說服吳王重修和好。孫權猶疑不定了大半年時間,直到今年才派輔義中郎將張溫出使蜀漢,同意聯蜀抗魏。消息一出,斷絕了一年多的吳蜀商道馬上又熱鬧起來。
武安沒有說話,跟蘇琛打了十六年交道,他一時間竟有些不舍。
「你還是這麼多事,我們做棋子的,別揣摩那些大人物的心思。」蘇琛翻身下了垛口,「賈逸這人深不可測,你還是多下點功夫,想想怎麼殺他吧。」
胥吏怒道:「你們這些奸商,血本無歸一次又怎麼了?難道讓你拿這些破爛東西去騙我們吳人的錢?」
武安沒有回答,依舊看著黑暗的遠方,似乎在想著什麼事。
虞青頷首道:「那究竟是什麼讓你認為,賈逸跟寒蟬有關?」
劉癩子還未答話,就聽到前方響起一聲尖利的竹哨,劃破了濃重的夜色。武安的臉色立刻冷了下來,直愣愣地看著竹哨響起的方向。
「只不過是個解煩衛,我還不至於連這點本事都沒有。」蘇琛道,「當然,我的身份很可能已經暴露了。給你傳了這個消息之後,我就要連夜離開吳境了。」
朱信抹去額頭上的汗珠,訥訥道:「想不到,尊駕把小的底細查得這麼清楚。」
朱信賠笑道:「尊駕,只是被桐油浸髒了而已,好好漂洗幾次,晾曬之後沒什麼事的。」
武安的履歷在半個時辰前被送到了寧陌的案頭。履歷很簡單,只有短短的百十字,經過幾遍審閱,寧陌早已爛熟於心。武安,現年四十三歲,江夏郡烏林縣人氏,祖輩務農。建安十四年,被赤壁之戰的曹魏敗軍縱火焚毀家鄉,孤身投在了周瑜軍下。十六年來,既無寸功,也無大錯,經歷七任都候,才憑藉資歷做到了哨尉一職。
「寒蟬第一次有據可考的出現,是在前朝城陽王劉章所著的《戰國策補錄》一書中,裏面有個段落提到龐涓被孫臏所敗,在一定程度上是拜寒蟬所賜。」
「查。」張佑道。
這張竹片是剛才朱信壓在金錠下,塞到他手中的,被他順勢滑進了袖子里。竹片又薄又小,上面刻了幾排數字。張佑仔細端詳一陣,從木架上依次取下了《左氏傳》中的幾卷。他坐回長案前,將幾卷竹簡在面前攤開,按照竹片上的數字提示從中挑出了幾個字,用手指蘸著茶水寫在了案面上。
武安在黑暗中站了一會兒,才開始往回走。沒走幾步,忽然想起忘了讓蘇琛回去后幫自己探望下父母,不禁有些懊惱。已經十六年了,也不知道父母是不是已經滿頭白髮,也不知道今生還能不能再與他們相見。身為暗樁,潛伏了十六年仍未被識破,已經算是很難得了。即便如此,上面似乎仍舊沒有召回他的意思,也不知道還要在這個位置上再潛伏多少年。
「不知道,魏朝從未對此進行闡明。倒是有流言稱,賈逸可能撞破了甄洛與曹植偷情,被曹丕追殺滅口。」虞青道,「這其實也沒有什麼說服力,知道甄洛與曹植流言的有很多人,曹丕並未對他們下手。」
一陣急如驟雨的腳步聲頃刻已到跟前,為首的一名解煩衛抬腳踹翻武安,長劍指著他的咽喉。另一名解煩衛試探了下蘇琛的脈搏,向身後的一名都尉搖了搖頭。那名都尉走上前來,臉色陰鬱地瞟了眼蘇琛的屍體,接著死死盯著倒在地上的武安。
柵門口人聲鼎沸,馬嘶犬吠,亂得不成樣子。兵丁們挺起木棒,將插隊的車夫打回去,大聲呵斥車隊排好次序。通過門口的馬車被雜役們按類引領,帶到不同的區域停下,等待著胥吏們勘驗。所謂勘驗,原本是重點查驗違禁物,現在只是看看貨物品秩,以防奸商以次充好。大家都心知肚明,違禁物都是經淮泗系或者江東系的渠道暗中流入,不會走這種正大光明的路子。
「我們已經跟了這名進奏曹細作一個月,今天下午見他出門進城,必定是有事要做。可剛盯上他不久,人還沒抓到,就被你們殺了。」都尉目光陰冷,「誰都知道城門戒備森嚴,他為什麼要往這裏跑?」
隨著「嘭嘭」幾下弓弦之聲,十多支羽箭向蘇琛直射過去,將他的沖勢硬生生阻斷,仰面掀翻在地。武安快步上前,拔出繯首刀,架在蘇琛的頸間。那雙眼睛的神采已慢慢渙散,嘴角翕動,吐出了幾不可聞的兩個字:「再見。」
武安笑道:「劉癩子,你怎麼賭錢賭得一頭汗?是不是把家底都給輸完了?」
虞青走到牆邊木架前,道:「那個城門哨尉,就不要管了。」
「都伯曹銘,丹青國手曹不興的侄子……」
武安直起了身子,沉聲道:「敢問上官高姓大名?」
聽到門口傳來一陣騷動,朱信抬眼看去,發現是四海貨棧的柵門終於開了。商人們指揮車夫趕著馬車往裡面擠,朱信卻沒有動。他貨物不多,又被桐油浸了,少不了跟胥吏口舌。如果在最熱鬧的時候擠過去,搞不好這批貨會被直接算作殘次品,禁止入市,還是等人少了才好。
「你這種說法,我曾經聽到過一次。」
胥吏拱手道:「回稟張市令,已經核實過了。」
「屬下愚鈍。」
身為蜀漢軍議司潛伏了十二年之久的暗樁,賈逸這個人,張佑自然是知道的,甚至曾遠遠看到過幾次。那是個暮氣沉沉的年輕人,走路說話都帶著股淡淡的倦意,雖然臉上時常微笑著,但掩蓋不住那種拒人千里之外的氣息。聽說賈逸原先是曹魏進奏曹的鷹揚校尉,在漢帝出逃鄴城一案中,立過奇功。但由於未過門的妻子死在了曹丕手中,與曹丕反目成仇,孤身逃到了東吳。機緣巧合之下,經由丹陽豪族的舉薦,走了孫尚香郡主的路子,進入了解煩營。
「贏你個春秋大頭夢,每次跟你們賭錢都是我輸,你們肯定是一夥兒的!」武安轉身,向步道走去。
武安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真不吉利,你趕緊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