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章 刺客

第二章 刺客

四周又是一陣哄堂大笑,首席的朱治和張溫還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在低聲笑談著什麼。賈逸搖了搖頭,放下了筷子,全然沒有了胃口。暨艷的話沒有錯,只是在這種場合,面對這些人,未免太不合時宜。
潘婕提起匕首,橫在胸前:「既然你早已看穿了我,為什麼剛才要用劍鞘將我逼退,而不是直接殺了我?」
「你說呢?」賈逸的聲音聽起來很冷。
賈逸看了看她,忽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在吳國已經五年了,這五年間,在這種場合,為他出頭的人寥寥無幾,遑論一個如此美貌英氣的女人。
兩人並肩而行,潘婕不住地提出這樣那樣的問題,賈逸都耐心地一一作答。明月當空,夜風習習,走在狹長而又寧靜的街道上,賈逸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自從來到吳國之後,幾乎每一天都在爾虞我詐之中度過,像這樣佳人在側、信步而行的日子實在少得可憐。一番言語下來,賈逸發現這位潘姑娘聽過太多傳聞,已經把他當成了無所不能的大英雄。
兩人雖然相差了幾十歲,但平日里多有來往。朱治跟張溫的父親張允關係極好,張允去世之後,朱治更是把張溫當同輩看待。今晚宴席,張溫本要執子侄禮坐在下首,被朱治硬拉到了首席。兩人推杯換盞,酒還未過三巡,竟都有了些醉意。
武安嘆了口氣:「賈校尉,你單憑劍術就已躋身一流高手,身上還帶這麼多小玩意兒,不覺得太陰險下作了嗎?」
「他是儲君,至尊百年之後繼承大統,整個東吳都是他的。他有什麼理由,要用潘婕這樣的人去殺你這個不入流的小官兒?」孫夢捏起一顆葡萄,用牙齒小心地咬去外皮,遞到賈逸嘴邊,「真不吃?」
賈逸擺了擺手,這東西是前朝張騫從西域帶回來的,經過了這麼多年的改良種植,已經不算是珍饈之物,只是價格依舊昂貴,不是平民百姓能吃得起的。孫夢的意思他很清楚,不是真的讓他吃葡萄,而是讓他閉嘴。
「等他做什麼,搞不好又喝醉,睡在這裏了。」潘婕道,「賈校尉方便不方便,能不能送我回去?」
「怎麼不多點幾盞燈?」暨艷站在長案旁問道。
潘婕懊惱道:「豈有此理,明明就要得手了!你背後長了眼睛?怎麼識破我的?」
寧陌命人將這些暗器兵刃全都包裹妥當,連同屍體一併帶去解煩營。他沒有打算傳喚賈逸,從品秩上來說,賈逸官秩大他一級,由他審問並不妥當。他也不想讓都尉府或者其他人插手此案,那樣會打亂他查案的節奏。這場刺殺,最好的處理辦法就是拖下去,反正武昌城內沒幾個人在乎是誰要刺殺賈逸,大多數人都巴不得他被不明不白地殺了。
「莫非,是那位傳言中的田川姑娘?」潘婕試探道,「我聽說過很多關於你的事情,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能不能邊走邊跟我講講?」
「那是自然。我手中還有其他的疑點,就不再一一向賈校尉贅述了。」寧陌話鋒一轉,「潘婕死於自殺,這個我已經上報虞青部督,並且通報朱治太傅和都尉府了。」
賈逸道:「潘姑娘不等朱將軍了?」
賈逸無言,坐了一會兒,才從懷中掏出那盒金花燕支,推了過去:「送給你的,多謝這幾年的照料。」
「張溫說,至尊聽了太子登的稟報,雖然沒有明示,但已經默許了。你想,整頓吏治,裁撤冗官,保的是孫家天下,至尊為何不支持?」
「孫姑娘說是早年間,跟孫尚香郡主一起遊獵時,不小心跌下馬摔傷的。你似乎並不怎麼相信,繼續灌了她不少酒,反覆追問地點、時間和各種細節,直到她醉得不省人事才罷休。」蕭閑道,「後來這兩年裡,我總覺得你對她有些怪怪的,但又說不上來哪裡怪。」
「來。」賈逸沉聲道。
朱治這位安國將軍、太子太傅,在吳臣之中極為特別。他早年就追隨孫堅、孫策征戰天下,深得信任和依仗。孫策甚至將母親以及孫權、孫翊等幼弟,寄養在朱治家中。後來孫策遇刺身亡,朱治與周瑜、魯肅、張昭一起擁戴孫權繼位,是貨真價實的元老勛臣。這麼多年來,也全靠他征伐山越、鎮撫東南,才保得東吳後方無憂。
話還沒說完,就見賈逸身形一動,已經向白衣劍客沖了過去。武安暗罵了句髒話,端起諸葛連弩瞄向賈逸。白衣劍客扎穩腳跟,拉開架勢,想要硬接下賈逸這招。他也明白,只要纏住賈逸兩三個回合,武安就有機會射殺賈逸。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賈逸長劍已刺到白衣劍客跟前,武安的連弩已經瞄準了賈逸的后心,賈逸卻一個空翻轉過身,一道烏光直射武安面門。
先是在宴席上為賈逸出頭,然後又提出這樣的邀約,這姑娘的心思一目了然。近幾年除了孫夢外,這是唯一對賈逸表示好感的姑娘。他遲疑了一會兒,終於點了點頭。
公子徹……賈逸默念了幾聲,想不出任何頭緒。能讓潘婕甘心赴死,這人的出身應該很高貴,魅力和聲望必定不小,可能還風流倜儻、儀錶堂堂。但在東吳境內,賈逸所知道的世家公子有上百人,符合這些條件的也不少,只是沒有一個單名「徹」字的。
賈逸沖秦風擺了下手:「文淵閣書吏和城門哨尉都是我殺的,潘婕不是。我這麼說,寧都尉相信嗎?」
出了張溫府邸,賈逸藉著月光仔細打量著潘婕。這位潘家小姐穿了身蜀錦襜褕,束了一條碧玉鑲金腰帶,腳上是雙皂色流雲履。臉上雖未施粉黛,但一身男裝在月光下顯得英姿颯爽,倒也別有一番韻味。賈逸心中一動,想起了和田川初次相遇時的情景。田川偷偷跟蹤在他後面,穿的也是類似的衣物。他還記得自己打了田川一拳,被她糾纏著要湯藥費。
「賈校尉,在大庭廣眾之下直勾勾地盯著女人看,可是不太合乎禮儀啊。」潘婕笑道。
席間又是一陣鬨笑。
「很多人都罵我是奸詐小人、反覆無常之徒,總不能讓他們失望吧。」賈逸道,「至於愧疚什麼的,像你我這種人是沒資格在意的。」
首席上左邊坐著朱治,右邊坐著張溫,都是當今名震朝野的人物。朱治是吳國元老,中平五年跟隨孫堅起兵,輔佐孫家三代雄主,戰功卓著。去年被吳王孫權拜為安國將軍,配金印紫綬,封故鄣侯。前幾天被吳王召來武昌,聽說是要拜為太子太傅,教授世子孫登征戰沙場、運籌帷幄之術。張溫則是年僅而立,就官居輔義中郎將。今年更是出使蜀漢,與丞相諸葛亮把酒言歡,促成了吳蜀再度結盟通商。
「既然明白自己的身份,那就好說了。我和張溫最近要做一件大事,可能會引起軒然大|波,估計不少人都會反對,什麼手段都可能用上。你不要因為婕兒的關係,將我視為對手,趁亂出手,阻攔那件事的推進。」
潘婕俯身看著屍體:「那從這個白衣劍客身上,你能看出什麼?」
蕭閑曾經勸過他,不管孫夢是不是田川,都不應該成為他的心結。男人三妻四妾實屬平常,就算田川還活著,也不能成為他和孫夢在一起的阻礙,更何況田川已經死了呢?人最悲哀的,莫過於沉溺於過去,錯失了現在,迷惘于未來。踟躕不前並不算用情至深,只是逃避,不管對死去的人,還是活著的人來說,都太過殘忍。
「是嗎?那是為什麼?」賈逸心道,是寒蟬的剖析弄錯了嗎?
「沒有,」賈逸道,「只是單純想來看看你。」
「能,太傅朱治和中郎將張溫都會支持我們。」
「公子徹?」朱治重複了一遍,皺起眉頭問道,「這人怎麼了?」
「承蒙賈校尉賜教。」寧陌不亢不卑地回了一句。
「從你在宴席上說話開始,我就已經覺得你可疑了。」
「賈校尉在進奏曹時,曾經追查過寒蟬,那你又知不知道?」寧陌看著賈逸,目光陰冷。
蕭閑怔了下,看向賈逸:「這麼快就上門抓人?你不會是在現場落下了什麼證物吧。」
「她在半路上死了,你知不知道?」
「沒聽她說過。」
這突如其來的美人青睞讓他有些不自在,只想儘快將潘婕送回住處。好在只要穿過眼前這條狹長的小巷,就能到達驛館了。賈逸很有禮貌地和潘婕保持一步的距離,走到了小巷的中央。
賈逸站起了身。
「玉綿胭脂……我記得前幾年,至尊正妻潘夫人曾經專門派人去西域採購,只有王室宗親才用。」賈逸皺眉道,「難道,這個公子徹是王室宗親?」
潘婕心中泛起不好的預感,咬牙用力將匕首刺下。眼看鋒刃已經快要碰到衣服,潘婕忽然覺得小腹被驟然一擊,踉踉蹌蹌往後退了好幾步,痛楚深入肺腑之間。她咬緊牙,拭去額頭上的汗珠,只見一柄劍鞘從賈逸肋下斜出,遙遙指向自己。
「賈校尉,我知道問這個不太合適,但還是忍不住。」潘婕小心翼翼地問道,「田川姑娘那晚……」
「誰知道呢,表姐那性子,玩瘋了半年不回來都有可能。」孫夢眨了眨眼,「你有事要問她嗎?」
「一個進奏曹、一個軍議司,兩個死對頭互不相避反而合作行事,很明顯是人手不足,不會再有殺手了。」賈逸解釋道,「被伏擊之後,我習慣摸下底,有時死人也能告訴你很多事情。」
孫夢嘻嘻笑起來,手腕折回,將晶瑩剔透的果實放在唇間,咬了下去。
賈逸岔開話題,問道:「老將軍說的大事,到底是什麼事?」
激戰之後,是人最容易心神鬆懈的時刻,誰能料到,已生情愫的大家閨秀,竟會在這時痛下殺手?匕首離賈逸后心只剩半寸,潘婕的動作很慢,幅度很小,賈逸完全沒有察覺。須臾之後,這柄利刃就能刺穿賈逸的衣服,沒入血肉之間。匕首雖短,卻鋒利之極,而且還淬滿了毒藥。只要見血,賈逸在一炷香之後便會毒發身亡。潘婕咬著嘴唇,雖然有些緊張,卻很是得意。什麼進奏曹、軍議司,都比不上她一個女流之輩。
吳祺倒抽了一口涼氣。這幾年屢有傳言,說賈逸明明出身進奏曹,卻還深得孫尚香信任,是因為兩人之間有不可告人的關係。孫尚香對此大為惱火,已經下手狠狠懲治了幾個私下傳謠的人。如果剛才那句話被孫尚香誤會,吳祺不死也得被扒層皮。
吳祺瞄了眼首席的張溫和朱治,見兩人沒有表現出什麼異樣,於是繼續大聲道:「暨艷,你剛才出聲譏諷,難道是認為我說得不對,我朝國運不昌?」
「並沒有證據能證明此事,除非賈校尉親口承認。」寧陌道。
賈逸有些失望,剛剛朱治的表情,分明是想起了什麼。
朱治道:「我就說沒有必要,你偏還要再試一下,現在滿意了?」
蕭閑上前一把拽住秦風:「賈逸有要緊事,來,我陪你喝。」
「出來吧。」賈逸平舉長劍,指向黑暗之中。
一個吳軍哨尉端了柄連弩,緩步走了出來:「殺你真是件不容易的事。想不到在這種情形下,你都能擋下諸葛連弩。」
寧陌道:「昨晚朱治太傅的外甥女潘婕不幸遇難,還有一名文淵閣書吏、一名城門哨尉被殺,下官斗膽前來,向賈校尉問幾個問題。」
「你還記得前年陸延那件案子結束后,我們在這裏飲宴嗎?那時你將孫夢也背了過來,秦風還取笑你終於對她下手了,我也以為你們好事將近。可是在宴席上,你不住地灌醉孫夢,追問她腳踝上的舊傷,顯得十分唐突。」
「不錯。這些東西並不是丹陽豪族自己打造的,是他們早年間偶然遇到一夥來自瓊州的客商,花了大筆黃金買下的。我從魏地逃到吳國后,得到丹陽豪族中的好友傾力舉薦,走了孫尚香的路子進入解煩營。臨行前,他送了我這些東西,權作防身之用。」
暨艷環顧四周,道:「現如今我堂堂大吳,舉薦選士被江東豪族或淮泗舊臣把持,只要出身好就會被推薦做官,真正有才能的人反而被埋沒在鄉野之間。結果呢?舉秀才,不知書;舉孝廉,父別居。寒素清白濁如泥,高第良將怯如雞!已經身居權位的諸公,不是出身江東豪族,就是出身淮泗功臣,每天想的不是為至尊建功分憂,而是為了派系的利益整日鉤心鬥角,損公肥私!」
「怎麼,坐不住了?怕我因為婕兒的事情找你麻煩?」朱治開口了,聲音聽起來仍舊很洪亮。
吳祺得了台階,只好也起身端起了一九-九-藏-書杯酒:「世侄不必多禮,我跟這等宵小之徒計較,也當罰酒一杯。」
「沒有定論,可能是蜀漢間諜,可能是漢帝間諜,也可能是魏王曹丕設下的一個圈套。」
吳祺擺手道:「我對孫郡主並無惡意!」
賈逸有些尷尬:「這個……」
「子休!」徐彪加重語氣,直接喊了暨艷的字,「我問的是,至尊是否授意要整頓吏治?」
賈逸道:「你有沒有想過,潘婕是被我逼迫自殺的?」
解煩衛們查驗過屍體,並沒有發現什麼有用的線索。寧陌沉吟片刻,喚來解煩衛吩咐了幾句。眼下一條線是繼續篩查武安的人際交往;一條是去文淵閣查白衣劍客的底細。最後一條,卻是很難辦。雖然寧陌和手下都看到了潘婕行刺賈逸,但此事牽涉太傅朱治,如果按照實情上報,會招來許多麻煩。
腦中閃過這兩個字,死亡伴著璀璨劍芒呼嘯而至。
「年方十六的東吳儲君,才華橫溢、謙和仁厚、禮賢下士,都說他日繼承大統,必定是位明君。潘婕就算是再驕傲,為他所傾倒也是尋常事。」蕭閑道,「如果真是他要對你動手,那你的麻煩可就大了。」
「胡言亂語!」
「是的。張溫要我們不必有顧慮,儘管放手去做,整頓吏治就是至尊的意思。如今冗官庸官太多,就拿咱們選曹來說,選曹尚書是我,侍郎連帶你有四人,員外郎七人;這十二人之中,做事的最多只有五人;而在這五人當中,敢於擔當、不畏權貴的只有你我二人。」
吳祺喝道:「慢著!你想走就走,想來就來,把這裏當成了什麼地方!來人哪……」
「潘婕性子要強,喜好舞槍弄刀,在世家女眷中很是另類。參加過幾次踏青、品茗之類的聚會,也是議論時政、點評百官,跟聚會氛圍格格不入。有一點值得注意,她對你是從去年突然開始厭惡起來的,從黃鵠山遊玩那次聚會開始,頻頻對你進行抨擊。」蕭閑道。
「無一得以善終。商鞅如此,吳起如此,晁錯如此,」暨艷滿眼熱切,「但我們不一樣!至尊是位明君,收復荊州、誅滅太平道、平定山越,都是不世之功。如果能整頓吏治,削弱江東系和淮泗系在朝中勢力,任命提拔一批寒門子弟,精兵強國不在話下,一統天下也指日可待!」
「我與他見過幾次面,」賈逸回憶道,「感覺他並無惡意,對我似乎還有些欣賞體諒之情。你說至尊是公子徹我都信,他是公子徹?總覺得不可能。」
賈逸奇道:「你怎麼來了?」
暨艷起身,冷然道:「所謂內憂,正是諸位!」
「你說寒蟬不是一個人的時候,我還以為你識破了寒蟬,自然心情緊張,期待你說出真相。但所謂稱號和職位的猜測,未免太荒唐可笑,所以才泄了勁,整個人鬆弛下來。」賈逸譏諷道,「寧都尉,看事情不要帶著成見,疑人偷斧的故事,你應該也聽說過吧。」
眾人紛紛起身,舉起了酒樽,席間隨即又充滿高談闊論、開懷大笑之聲,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朱治剛剛飲完杯中之酒,就劇烈咳嗽起來。
暨艷沖首席一拜,道:「兩位,此等賓客,暨艷實在不願為伍,告辭!」
「而且,殺死潘婕的兵刃上淬滿了毒藥,以賈校尉的身手,沒有必要這麼做。更為重要的是,從潘婕手握匕首的姿勢和傷口所處的位置來說,更像是自殺。」
「心腹一說未免有些誇張了,我只不過算是個獨臣。」賈逸道,「能稱為至尊心腹的,恐怕只有諸葛瑾他們。」
蕭閑拍拍秦風肩膀:「你說得對,這裡是我們的地盤,諒他也玩不出什麼花樣,我們就在外面等著好了。」
武安勉強笑道:「你以為……」
手臂帶起風聲,油燈隨之而滅,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丹陽豪族,寧都尉聽說過嗎?」
賈逸乾咳了一聲:「孫姑娘說笑了。」
賈逸嘆了口氣,走上彎彎曲曲的迴廊,進入了涼亭。
「謝了。郡主這次外出遊獵,大概要多長時間?」
賈逸腳下一震,身形轉換,劍刃擦著鬢角刺了過去。白衣劍客手腕一抖,正要運劍橫掃,卻不防賈逸左拳已出,帶著呼嘯風聲擊向他的咽喉。白衣劍客只好收劍躍開,落在離賈逸數步之遙的地方。轉眼間兩人已交手數招,似乎白衣劍客一直咄咄相逼,賈逸疲於應付。
「上次因為我堅持撤去梟衛護衛,惹得郡主大發雷霆,多虧你從中周旋,要不然鞭子已經挨到身上了。」賈逸掩飾道,「來東吳這麼幾年,全憑孫姑娘照料,我心裏很是感激。」
秦風忍不住道:「你真的相信老賈?」
張溫嘆了口氣:「本以為至少會有幾個人贊同暨艷的說法,誰知道滿座皆如冢中枯骨,實在出乎意料。」
「至少還有暨艷和徐彪他們。」
夜已經深了,小巷中寂靜無聲,沒有一個行人。兩側光滑高聳的院牆隱藏在夜色中,平添一股壓抑。幾抹淡淡的月光透過雲層灑下來,勉強照亮腳下。賈逸有種很不好的感覺,這條小巷讓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那個夜晚,鮮血、白衣、斷劍、火把……
潘婕沉默不語。
「公子徹?」孫夢思索了一會兒,「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徐彪沉默了一會兒,勉強點頭:「好吧,就按你說的做。不過,稽考裁撤這個方案鋪開之前,最好還是先拿哪個曹署來試下,免得流程中有紕漏之處。」
「有個人可以動,而且很多人都希望能動了他。」
「所以說,你是真不懂女人。像這種世家女眷,大多都會有一個或者幾個閨房密友的圈子,就算她來武昌城的次數少,依舊會有不少傳言。再碰上幾個表面熱絡、背後詆毀的,還真能聽到意想不到的消息。」蕭閑道。
「不知道我們能不能贏。」張溫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蕭閑搖頭道:「就算孫郡主的脾氣的確如你所說,也可以去見見孫夢姑娘吧。」
只見吳祺走到筵席中間,擺著雙手大聲道:「諸位,諸位!靜一靜,都靜一靜!在下有話要說!」
席間眾人在吳祺喊話下逐漸安靜下來,都轉頭看著他,他滿是油汗的臉上堆滿了笑容:「承蒙諸位賞光,出席我的世侄輔義中郎將張溫迎接安國將軍朱治的晚宴,在下先代中郎將謝謝諸位!先飲一杯!」
「不知再這樣下去,為數不多的有識之士老的老、死的死之後,吳國朝政落在你們手裡,會變成什麼樣子?可笑的是,就是你們這些人,竟然洋洋自誇賢臣,炫耀國勢昌盛!真是恬不知恥!」
吳祺惱羞成怒:「你這丫頭片子,我罵賈逸,你摻和什麼!」
「那麼,你已經決定了?你要明白,這是與滿朝文武為敵,一旦開始就回不了頭了。」
賈逸在府中轉了一大圈,才遠遠看到孫夢斜躺在一處湖心涼亭里。他站在遠處,負起雙手,靜靜地看著孫夢的背影。孫夢穿了件寬大的蜀錦綢衣,斜靠在一張木榻上,一手懶洋洋地抓了一支釣竿,看也不看水面一眼。另一隻手則捏了顆葡萄,放到唇邊,輕輕用牙齒咬個小口,沿著小口將葡萄皮一縷一縷咬著撕掉,再吸入口中,閉著眼睛慢慢品味。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不必多問。」
「放肆!」
賈逸還想再問,卻見朱治已經端起了茶碗。怪不得先前顧譚那麼快就出來了,這老將軍行事可謂乾脆利落,話剛說完就攆人了。
只可惜,斯人已逝。
「應該是個稱號,或者是個職位。」
「你不說,她怎麼知道?」蕭閑道,「再聰明的女人,也是需要哄的,你不主動,怎麼會有進展呢?你們都二十好幾的人了,難道要孫夢姑娘一直等下去?萬一到時候,孫郡主把她嫁給了別人,你怎麼辦?」
「進奏曹武安,」哨尉笑道,「諸葛連弩只不過是個栽贓給軍議司的幌子。」
「當一個人明明聽清了問題,還要求對方重複的時候,多半是在爭取時間,思考如何回答。」寧陌冷然道,「但我不介意再重複一遍,你是不是寒蟬?」
孫夢輕輕哼了一聲,沒有理他,又捏起了一顆葡萄。
「啊……孫夢啊,要去,要去!」秦風嘿嘿笑道,「今晚別回來了!我們可不給你留門!」
「我為什麼要走?」賈逸道。
「也罷,我也覺得他應該不是公子徹,只是隨口一提。」賈逸道。他看到浮在水面上的蘆稈在一沉一浮,正要出聲提醒孫夢,卻見她握著釣竿的那隻手輕輕一抖,一尾魚在半空中劃了道完美的弧線,跌落在賈逸懷中。
賈逸稍稍後仰,這樣的舉動實在太過曖昧。
他抓起身邊長案上的酒樽,仰頭灌下,隨即大笑著環顧四周。席間一片附和之聲,莫不誇讚孫權未雨綢繆、高瞻遠矚,就連朱治和張溫也不得不端起了酒樽。大家都明白,這馬屁拍得就算再無恥低劣,也是拍至尊的馬屁,不附和很容易被人指為懷有不臣之心。
寧陌低著頭,聲音很輕:「賈校尉聽說過這句話沒有,有時死人也能告訴你很多事情。」
「有什麼問的?這件事我很清楚,婕兒沒能殺得了你,反而死在你的手上,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你。」
朱治搖了搖頭。
吳祺轉身看了眼張溫,有些悻悻不樂。本來他憋足了勁兒,想給暨艷一個難堪,想不到張溫卻出言阻攔。以張溫的家世和身份,既然他都不在意,吳祺再跟暨艷過不去,就顯得有些出格了。他只好暗忍一口怨氣,目光一掃,看到賈逸,臉上浮現出一絲陰笑。
然而他並沒有得到回應。武安斜了一眼,發現白衣劍客正在緩緩倒下,後頸上一支弩箭泛著微微冷光。
「不錯,賈校尉無須謝我。」寧陌道,「恐怕日後還要多多叨擾賈校尉。」
賈逸點了點頭。
潘婕用力點了點頭,一雙眼睛里充滿了崇拜之情。
「梳理文武百官的人際關係一事,極為機密,只能由可靠的人來做。這半年來,可真是辛苦你了。」暨艷道。
暨艷翻開帛書,草草看了兩眼:「這麼多都要暫緩推行,這吏治要整頓到什麼時候?不行,不行,既然要做,就要以雷霆萬鈞的手段,摧枯拉朽,一舉打開局面。」
「她想殺你?」秦風瞪著眼,重複了一遍。
「對。你想想,光一個選曹,就有七個官員不做事,其他曹署冗官庸官更是多如牛毛。這些人不光不做事,還分為江東系、淮泗系兩派,相互掣肘、屢有攻訐。每一件公事,考慮的不是對錯,而是利弊,有功必爭,有過必諉。不但將朝局搞得烏煙瘴氣,就連面向民眾的各處官衙都是人浮於事,慵懶散漫。」暨艷憤憤道,「前陣子,我要調閱一份存檔,竟然履行了九道手續,十幾個人籤押,耗時一個月才轉到手上。選曹前去辦事,尚且如此,面對升斗小民他們又會如何?這朝政已經到了……」
「我聽秦風說,城中有名的胭脂鋪你都轉遍了,該不會是為了買這盒東西吧?」賈逸岔開了話題。
吳祺大怒道:「混賬!我並無此意,你不要血口噴人!」
足有一斤多重的鯉魚,在賈逸懷中撲稜稜跳個不停。賈逸用手去抓,卻被甩了一臉水,只好用衣服將鯉魚裹了起來,問道:「交給后廚?」
這樣一位大人物,外甥女被人逼死,會作何反應?如果告訴他,是潘婕先動的手,他會不會相信?賈逸心裏一點底都沒有。本來他是打算等官府介入之後,再面對朱治的。但誰料到,今天上午寧陌就登門拜訪,很乾脆地報了個自殺,倉促得讓人懷疑是解煩營在護短。賈逸坐到了下午,朱治還未派人找他,看起來是相當沉得住氣。賈逸怕再等下去早晚生變,索性主動登門拜訪。
這場宴會,不應該來的。坐了不到一刻鐘,賈逸就泛起了這個念頭。
公子徹這個名字,寧陌並無印象。但能讓潘婕死心塌地刺殺賈逸,事敗后當即自殺,這人究竟有多強的手腕,可見一斑。寧陌有些擔心,有這樣的人對賈逸出手,並非一件好事,搞不好自己還未調查出賈逸跟寒蟬的關係,賈逸就被公子徹給殺了。
「啊!我想起來了,你叫吳奮,對不對?」
蕭閑盯著賈逸看了一會兒,忽然笑道:「別說她腳上有傷,就算她是個瘸子,你也不會嫌棄她。你在意的是她傷到腳的原因。這是為何?」
說完,蕭閑負手而出。秦風只好沖賈逸使了個眼色,跟著走了出去。寧陌轉身關上房門九九藏書,坐在了賈逸對面。
「不會,至尊就算再多疑,也不會不相信自己的兒子。太子已經向至尊稟報過了,至尊對於我們要做的事,是默許的。」張溫道。
「名垂青史什麼的,就算了。只要對朝局有利,對百姓有利,那就試試吧。」徐彪從長案下拿出一卷厚厚的帛書,「你的這個方略我詳細推敲過了,有些太激進的地方,都圈了起來,要仔細商榷一下。」
狹長的小巷,冰涼的石板,凜冽的劍光,殷紅的鮮血……紛亂的記憶碎片蜂擁而來,賈逸似乎又置身於黑暗之中,手忙腳亂地將金瘡葯倒在田川身上,用力地壓著傷口,無可奈何地看著鮮血從指縫間湧出。
「你身手不行,性格直率,根本不適合做刺客。選擇你,多半是看中了你的出身。成了,有朱治和潘家的地位,不好再去深究幕後指使之人,殺了你就可以結案;就算不成,還可以用你的死,來激化我與朱治、潘家的矛盾。你是死是活,對你背後的人來說,都無足輕重。」
「什麼事?」賈逸一口氣喝下半碗豆粥,抹了下嘴角。
「不、不、不,這裏除了你之外,其他人我都叫得上名字,」賈逸很真誠地看著吳祺,「請問你是誰?」
「對了,你剛才說我在解煩營無事可做,一定是在外面有什麼事忙。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說完這句話,不等賈逸回應,他就大步離去,沒有一點遲疑。
賈逸頓了頓,問道:「既然老將軍知道潘婕要殺我,那知不知道幕後指使之人是誰?」
秦風從懷裡掏出一串大錢,拍在蕭閑手裡:「給,你贏的一百大錢。」
「既然你也不知道寒蟬到底是何方神聖,又為什麼會懷疑我是寒蟬?」賈逸問道。
秦風嘆氣道:「你真是沒心沒肺。」
「他栽贓你,你栽贓他。你們倒是心有靈犀,配合默契。」賈逸淡淡道,「這幾年遇到過不少次暗殺,同一時間出現兩撥人的卻是少見。」
張溫起身道:「吳世伯請勿動怒,我先飲一杯,為此事告罪。」
賈逸抿了口酒,夾了一筷蒸羊肉,慢慢地嚼著。從開席到現在,沒有人前來跟他敬酒攀談,甚至沒有人看他一眼。前去邀請他的長隨既客氣又執拗,什麼他家主人極力邀請,宴后還有要事相商,足足磨蹭了一個多時辰,直到賈逸答應前往。結果入席之後,張溫根本沒有招呼過他,偶爾目光相對也是匆匆而過。
僅憑那幾句話,賈逸自然不會對朱治打消疑慮,所謂的開誠布公,很多時候都是虛與委蛇。
賈逸笑笑作罷,這些年他在別人眼中不是奸詐狡猾之徒,就是心狠手辣之輩,對他有好感的人並不多。被這樣對待,已經算是不錯了。很快顧譚就被喚了進去,留賈逸一人枯坐等待。顧譚是顧雍的兒子,與諸葛恪、張休、陳表並稱為太子孫登的四友。這四人中既有淮泗系之後,又有江東系之後,還有獨臣之後,背後勢力如犬牙交錯,竟然彼此交情都還不錯。只是不知他日孫登繼承大統之後,又會是個什麼狀況。
「她說是受人指示,但還沒等我問出那人的身份,她就自殺身亡了。」賈逸道,「這事說起來很蹊蹺,我覺得不管去都尉府,還是去解煩營都不見得有人相信,索性就直接回來了。」
賈逸蹲下身子,在白衣劍客身上小心搜索。
「那老將軍知不知道公子徹這個人?」
「呸!你少自誇!那幾句話我說得滴水不漏,怎麼可能被你懷疑?」潘婕怒道。
「潘婕失手之後,我故意說了些話,激怒了她。她提到一個人,名叫『公子徹』,言語之間很是信任,應該就是這次刺殺的幕後指使之人。」
「一次都沒有?」
一直睡到日上三竿,賈逸才醒過來。他坐在木榻旁恍了一會兒神,起身用青鹽漱口、皂角洗臉之後,緩步走到了廳堂。長案上照例擺著早飯,一碗豆粥,一碟煮白菘,一碟腌藠頭。賈逸坐了下來,提起木勺舀了一勺豆粥,還好,不算太涼。他忽然覺得有些異樣,抬頭看去,發現秦風和蕭閑正並排站在門口看著他。
賈逸仍在嚼嘴裏的那塊羊肉,直到沒了味道,才咽了下去。坦白說,這裏的酒菜雖然豐盛,但並不合他的胃口。平時賈逸吃飯很簡單,都是一碟素菜下飯。偶爾去趟醉仙居,才會跟蕭閑、秦風一起喝點酒,嘗些葷腥。他不是刻意要過得清苦,而是經過這四五年,對吃穿用度早已淡泊之極。他又抿了一口酒,打算再坐一會兒就不告而別。
「沒什麼,職責所在。」徐彪頓了頓,「不過就算到了現在,我還是有些懷疑,你說的那件大事,能辦成嗎?」
「寧某在解煩營數年,見識過不少奇技淫巧的東西,但像這種不計成本和工時投入的上乘暗器,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不像是吳蜀魏任何一方的東西,不知道賈校尉是從哪裡弄來的?」寧陌的語速很快。
蕭閑還想再問,卻見秦風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於是調笑道:「怎麼,馬這麼快就牽過來了?」
「潘婕跟你一起出去,不明不白死在半路。雖然這事兒跟你無關,但虞青整天想找你麻煩,不見得能讓你輕易撇清。你就算再問心無愧,也得出去避避,等風頭過了再說。」
賈逸翻身落地,隨手甩去劍上殘血,氣定神閑地看著兩人。
「好大的膽子!竟敢暗諷至尊治國無方!」
白衣劍客面朝著賈逸,一股凜冽的殺意壓迫而來。潘婕雖然自幼習武,也算有些定力,仍是打了個寒戰,往賈逸身後退去。
「當然聽說過。丹陽出產好鐵,羽林衛和梟衛的鐵劍全都是由丹陽豪族打造供給,就連解煩衛的佩劍也有部分出自那裡。」寧陌道,「可是丹陽那邊只有好鐵,並不產銅,更沒有能打造出如此精巧暗器的工匠。」
武安端起連弩,眉目間依舊是副輕鬆模樣,搭在機樞上的手指卻在微微顫抖。先前他趁賈逸跟白衣劍客交手,一連射出七支弩箭,以為勢在必得,卻不料被賈逸輕鬆化解。他有些後悔,被寧陌逼得太緊,沒有再多找些人手前來。
「你倒是比軍議司的要誠懇些。」賈逸道,「只是我想不明白,進奏曹什麼時候跟軍議司聯手了?」
徐彪沉吟了一會兒:「你是說,賈逸?」
「之前?」
「年齡不到四十,皮膚白凈,他可能大多時候都待在室內。手指修長乾燥,右手虎口和大拇指第一關節處有老繭,指甲縫裡還有殘存墨汁,說明平時握筆抄寫居多。雖然穿了身白綢,但中衣卻是黑色麻布所制,應該身份不高。而且他身上還有股淡淡的樟木油香味,樟木油價格比較昂貴,經常被塗抹在需長期存放的重要竹簡、帛書上防蛀。再加上細作通常會潛伏在官員曹署之中,這人多半是文淵閣中的書吏。」賈逸道。
「潘婕不是我殺的,能有什麼證物?」賈逸站了起來。
「嗐!大丈夫做大事,何必畏首畏尾!」暨艷打斷徐彪的話,「如果我們沒在短時間內做出大改變,莫說太子,恐怕連張溫、朱治都要退縮。這事宜快不宜慢!」
「他叫武安,是平文門的守城哨尉。」
賈逸沒有抗拒,跟著潘婕一起走出了廳堂。
「送我的?」孫夢看了他一眼,坐正身子,將木盒接過來放到了膝上。
「此意到底是何意?吳奮的弟弟,麻煩你先說清楚。」賈逸道。
「只是猜測。」賈逸低聲道。
「或許,你該問我們能不能活下去。」朱治推開了門,紙醉金迷的喧鬧世界撲面而來。
「自然不是。」寧陌揮了下手,解煩衛們魚貫而出。他面容陰冷地瞟了秦風和蕭閑一眼,做出了個「請」的手勢。
「所以呢?」賈逸道,「你該不會是覺得我嫌棄她腳上有傷吧。」
賈逸左手一抖,一柄烏黑短劍指向白衣劍客,右手一柄似水長劍指向武安:「你們兩個一起上吧。」
賈逸打了個哈哈:「聽你們兩個的口氣,都不相信是我殺了潘婕?」
白衣劍客驟然躍起,猶如一道閃電向賈逸直射而來,賈逸卻未拔劍。眼看匹練劍光只有三寸之遙,賈逸抬起左臂,輕描淡寫地揮了下手。一捧暗光炸開,將雪白劍光頃刻吞噬。白衣劍客運劍如飛,只聽「叮叮噹噹」連續幾聲脆響,將暗器一一擊下,沖勢仍舊未減,轉眼間劍鋒已刺到了賈逸面門。
「我早想好了,解煩營!」
賈逸端起剩下的半碗豆粥,抿了一口,已經完全涼透了。
一瞬間,賈逸泛起了無數個念頭,甚至想出手殺了這個都尉。他勉強按捺住衝動,道:「不是一個人,難道會是一尊神?」
「哦?那不知道你這個明眼人看到的國運是什麼?」
「外面已經備好了一匹快馬,還有三十兩黃金,你立刻上馬向西,一路上我和老蕭會提前打點。趕緊走,再不走恐怕就來不及了。」
朱治沉吟了片刻,道:「這人在至尊面前深得寵信,你說會不會是至尊派他來監視我們的?」
蕭閑嘴角歪了歪,將金花燕支塞到賈逸懷中,推他出了門。賈逸向門外走去,正好碰到秦風大搖大擺地回來。這位遊俠拎了一壇酒,提了一隻烤羊腿,大笑道:「別走,別走,這是我昨天弄的野味,后廚剛收拾好,我們今晚來個不醉不休!」
寧陌喊來陳奇,道:「你去一趟驛館,就說要找太傅朱治彙報潘婕的死訊。記住,我們是在跟蹤進奏曹細作時,發現屍體的。」
吳祺氣哼哼道:「我乃出身江東望族吳家……」
潘婕道:「就算我以前罵過你,可女人善變,你就沒想過可能是我經過了什麼事,對你改觀了?」
「你這麼做,只是為了方便查索我是不是寒蟬。」
蕭閑笑著把錢隨手放下,道:「秦風說經歷了昨晚那些事,你肯定會十分焦慮,我說不見得。他就非要跟我打賭,說你一定連早飯都沒心思吃。」
「你說要來問我幾個問題,大概不是問這些吧。」對於如何應對官府,賈逸昨晚已經想好了幾種方法,就算不能說萬無一失,也不會給自己帶來什麼麻煩。可今日上門的這個都尉,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出乎賈逸的推算,不是個容易對付的角色。
徐彪摸起長案上的火折,重新點燃了油燈,映亮了暨艷那張略顯尷尬的笑臉。
「我們只知道朱治奉詔來到武昌,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知。」
「不要。這種東西,要自己買來送她才合適。」賈逸道,有些話他不想說明白。當年在公安城,賈逸跟蹤孫夢到過一家胭脂鋪。那家鋪子掌柜給了他一盒金花燕支,說是孫夢買下留給他的。再後來,孫夢才開始用金花燕支,只是因為她以為田川曾經用過。
毫無預兆地,潘婕猛然反手將匕首刺進自己的頸間,鮮血如霧般迸出,她眼睛里卻閃著光芒:「為公子徹而死,是我的榮幸!你這種卑鄙無恥之徒,早晚會被他碎屍萬段!」
秦風上前一步:「老賈你說什麼胡話!」
「你把他灌得一身酒氣,就不怕孫姑娘拿劍柄敲你腦袋?」
「不錯,他是從進奏曹叛逃過來的,根基不穩。雖說投了孫尚香郡主當靠山,但五年了仍舊是個校尉,可見孫郡主對他也不怎麼上心。在解煩營中,他既不隸屬左部督虞青,也不隸屬右部督呂壹,不怎麼受人待見。而且,前幾天他跟朱治太傅的外甥女潘婕一起外出,潘婕不明不白地死了。解煩營給出的結論是潘婕自殺,信的人不多,都說是解煩營護短,還有傳言賈逸妄圖染指潘婕,潘婕不從以死殉節的。我們動他,可以說各個方面都不會有阻力,甚至有些人巴不得他失勢,會暗中相助也說不定。」
賈逸只好起身,拱手作別,離開了驛館。剛出大門,就見秦風披甲帶刀,牽了兩匹馬站在對面不住張望。
暨艷冷冷道:「國運到底如何,明眼人一看即知,不是誰說什麼就是什麼。」
「至尊真的要整頓吏治?」徐彪仍在追問。
潘婕怔了一下:「賈公子能從屍體上看出他的姓名和身份?」
暨艷握著那柄油紙傘,在雨中站了很久,終究還是搖搖頭,沒有撐開。他信步走到後院,推開了次廳的門。眼前驟然暗了下來,暨艷站了一會兒,才適應了屋內的光線。目之所及都是一堆堆木簡,碼放得整整齊齊,足有半人高。木簡之間,只留下了一條條狹窄的過道,僅容一人側身而過。在房屋的角落裡,晃動著微弱的光亮,映出一個正九*九*藏*書在伏案疾書的人影。那是徐彪,官居選曹郎,在這間屋子裡整理這些木簡,已長達半年之久。暨艷脫下濕透的衣服掛在牆上,小心地從書簡中穿過,向徐彪走去。徐彪已經年過四十,跟暨艷一樣,都出自寒門。兩人同署為官十多年,脾性相投,經常在閑暇之餘議論時事。起初暨艷是徐彪的屬官,後來得吳王賞識,一路擢升,成了徐彪的上司,二人交情依舊很好。
僅僅過了一會兒,小巷旁邊的院牆上便垂下了兩條麻繩,幾個黑影沿著繩索滑下,迅速奔到各具屍體旁。寧陌最後一個滑下來,快步走到潘婕身旁,拾起了那柄匕首仔細端詳。他們跟蹤武安,來到這條小巷,無意間發現了對賈逸的伏擊。在他看來,進奏曹和軍議司的殺手伏擊失敗,並沒有什麼懸念。但潘婕從出手到失手,都遠遠超出了寧陌的意料。尤其是潘婕口中的公子徹,更是讓他心中疑雲重重。
「去趟郡主府,那盒金花燕支借我用一下。」
「不對吧。陸延是前年九月死的,直到去年六月,潘婕才表現出對你的厭惡。她就算反應再慢,也不至於過了大半年,才表露出來。」蕭閑道。
「沒有。」
「不是還有太子孫登嗎?」
「怎麼吃個早飯,也算沒心沒肺?」賈逸皺眉。
暨艷有些尷尬,索性脫了靴子,在徐彪對面坐下。他看到徐彪用手在鼻端下扇了扇,不滿道:「都是做大事的人,別在乎腳臭這種小事。」
寧陌從懷中掏出一個四四方方的布包,放在長案上,一點一點地展開。布包里,是一支小巧的熟銅弩箭和幾枚猶如鐵針一般的暗器。
「側室里有點驅寒祛濕的薑茶,世伯不妨先喝上幾口,壓壓寒氣。」
黑暗中,武安看到賈逸嘴角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剎那間全身冰涼。他想要向白衣劍客大聲示警,然而已經來不及了。賈逸跺了武安一腳,借力向後在半空翻了個跟頭,跳到白衣劍客上方,劍光隨之劈頭刺下。白衣劍客反應迅速,抬手向劍光迎去,一片血霧在半空炸開。
他忽然想起,去驛館拜見朱治的時候,碰到過孫登「四友」之一的顧譚,對他也是表面恭敬,實則厭惡。
「賈校尉認不認得這些東西?」寧陌的目光依舊低垂,聲音冷得猶如刀鋒。
賈逸站起身,向左右看了看。三具屍體倒伏在地上,鮮紅的血液正沿著青石板的縫隙四處流淌,平添一股蕭瑟氣息。一晚上連續遭遇三次刺殺,也算是極其少見。若不是他赴宴之前已有疑心,恐怕已經死在潘婕手下。在東吳已經是第五個年頭了,賈逸只覺得一年比一年艱難,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多了個寒蟬客卿的身份,雖然多了個倚仗,但似乎也將他拉入了更深的漩渦。
徐彪卻道:「不妥,賈逸雖然毫無根基,卻辦下了幾樁大案,深得至尊信任。這幾年雖然有不少人詆毀他,甚至羅織罪名,都被至尊視而不見……」
蕭閑瞟了他一眼:「真的不要?孫夢不是一直都用金花燕支嗎?」
蕭閑詫異道:「你要做什麼?」
「我認識他。」
吳祺皮笑肉不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大名鼎鼎的吳郡寒士暨艷。」
「你怎麼知道?」蕭閑奇道。
就在此時,一名衣著華麗的文士端著酒杯,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賈逸用眼角餘光掃了一眼,認得他名叫吳祺,是吳郡都督吳奮的弟弟。吳祺此人自視甚高,經常聚集不少所謂清流名士高談闊論,評議朝政。
蕭閑卻看著賈逸,問道:「你自己可以應付?」
「算了,想殺我的人太多,也沒有必要一個個都問清楚。」賈逸腳下一滑,人已經欺到白衣劍客跟前,左掌中寒光一閃,切向白衣劍客頸間。
郡主府門口的梟衛早已跟賈逸熟稔,沒有通傳,直接開門將他讓了進去。
「不是聯手。我只是收到消息,你今晚會出席這個宴席,身邊沒有梟衛。對於我們刺客來說,這是絕佳的刺殺機會,軍議司應該也是看準了這一點。」武安開始慢吞吞地給連弩上弦。
寧陌道:「文淵閣書吏和城門哨尉的身份已經查清,是軍議司和進奏曹的人。他們晚上出現在小巷,又帶著兵刃,想必是要伏擊賈校尉。賈校尉還手殺了他們,是天經地義之事,這個沒有任何不妥之處。至於潘婕之死,從傷口的形狀來看,與殺死那兩人的兵器不同,如果真是賈校尉所殺,對付一個身手一般的女人,沒有必要換第三把兵刃。」
賈逸道:「她不是剛從交州回來么,讓她先休息下吧。」
「如果說是她想殺我,我被迫還手,你們信不信?」
賈逸將那盒金花燕支蓋上,推還給了蕭閑。
吳祺大笑道:「到底是寒士出身,格局狹小,一點微末瑣事就被你危言聳聽,說得好像天都要塌了一般。既然外憂有了,想必還有所謂的內患了?你是不是要說俸祿太少,吃不飽,穿不暖了?」
「去年六月十六日,你和一些世家女眷結伴前往黃鵠山遊玩,陸淑罵我逼死她堂哥陸延,你說我陰險惡毒、卑鄙下賤。去年九月十七日,在悅來茶莊,一名遊俠誇我挫敗太平道陰謀,有勇有謀,你大罵他有眼無珠,識人不清。甚至到了今年的上元節,你還在罵我,說我依附郡主府,狗仗人勢、恬不知恥。我想不明白,你怎麼突然就對我有了莫大的好感?」賈逸道,「佳人青睞固然會讓人心情愉快,可惜我是個小氣的人,很喜歡記仇。」
「惡意?你也配,你算是什麼東西?孫郡主是女中豪傑,賈公子是蓋世英雄,你編排他們兩個的流言,究竟是何用意?」潘婕快步上前,站在賈逸身旁。
「寒蟬是什麼,你知道嗎?」賈逸強笑道。
賈逸沉吟一會兒,抬頭道:「太子孫登。」
但賈逸卻淡淡道:「你就要死了。」
「解煩營?」徐彪急道,「他們的職權可是刺探軍情、稽查百官,乾的都是說不清的勾當,人脈更是錯綜複雜,能動得了嗎?別被他們搶了先,把我們安個罪名,先下獄了。」
「老將軍說得很有道理。」賈逸笑了笑。
「太子仁厚,優柔寡斷,性情溫和。如果此事阻力太大,第一個半途而廢的恐怕就是他。」
「相信。」寧陌回答得乾脆利落,出乎眾人的意料。
「哎,我就覺得不對。吳奮正在吳郡做都督,整日忙得要命,怎麼會來這裏吹牛喝酒呢?」賈逸微微笑道,「不好意思啊,是我認錯人了,吳奮的弟弟,對不住了。」
張溫卻忽然插話道:「吳世叔,他喝多了,走了就算了。」
「這一盒起碼也得你三個月的俸祿,你捨得?」孫夢問道,「該不會是蕭閑那個壞胚子買了,攛掇你拿來哄我的吧。」
早在荊州公安城時,他就曾經迷茫過一段時間,不清楚為什麼活著。現在回頭去看,被亂世挾裹的小人物,能活下去都是一種奢侈。至於理想、信念、追求,都是虛無縹緲的願景,用來麻痹自己的借口。賈逸幽幽地嘆了口氣,撣去身上的灰塵,轉身走進了黑暗之中。
「潘婕殺我,是受一個叫公子徹的人指使,我懷疑是哪位世家公子的代稱。」賈逸問道。
「你再發牢騷也沒用,即便朱治和張溫算得上高官,只憑他們兩個支持,難道就能成事了?」徐彪嘆氣道,「就算大廈將傾,你我勢單力薄,也不是力挽狂瀾之人。」
「還是趕緊先避一避,我去把馬牽過來。」秦風轉身出了門。
潘婕瞪了吳祺一眼,拉起賈逸的手:「賈公子,我們走,不跟這些裝模作樣的人坐在一起!」
「以前沒空,今日有空,那就來了。」賈逸道。他明白,吳祺這是想從自己身上找回點威風。要是在平日,賈逸淡淡一笑也就過去了,但今天他並不想讓吳祺開心。
「我有些問題想問你。比如說你身後的人到底是誰,跟軍議司、解煩營是否聯手,為什麼要殺我。」
吳祺臉色已紅,怒道:「我乃吳……」
席間爆出數句呵斥,吳祺反而往下壓了壓手,示意暨艷繼續說下去。
「猜錯?何出此言?」賈逸道。
「關於潘婕的消息?」賈逸道,「我記得她到武昌城的次數不多,能從這些鋪子里問出什麼東西?」
武安大笑道:「賈校尉如此不知廉恥,在下當真是自愧不如。」
「放了吧。」孫夢懶洋洋道。
「你打探到了什麼?」
她的聲音突然斷了,腳步也停了下來,目光落在小巷的盡頭。那裡站著一個人,一襲上好的白色綢衣,臉上矇著一張白色的絲帛,負手站在夜色之中,猶如一位風流倜儻的世家公子。
賈逸擺了擺手,拉過了長案上的那碗豆粥。
吳祺氣悶道:「意思很清楚,你在解煩營是個閑人!」
白衣劍客挽了個劍訣,殺氣滿懷。
「來。」賈逸重複了一遍,聲音平淡麻木。
孫夢盯著賈逸看了一會兒,把陶碟往前推了下:「吃葡萄。」
閃電在烏雲深處猶如毒蛇一般肆意翻滾,震耳欲聾的雷聲此起彼伏,周圍充滿了暴雨來襲之前的土腥味。暨艷站在選曹曹署門口,抬頭看著厚重的烏雲快速卷過天邊,以滅頂之勢壓下來。幾點雨滴落在頸間,身上泛起一絲涼意,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未幾,傾盆大雨如注而下,將他全身衣服淋透,皺巴巴地貼在身上很不舒服。
言罷,他長袖一甩,扭身就向門外走去。
「放了?」賈逸愣了下。
他眼睛低垂,聲音很輕:「你是不是寒蟬?」
秦風大叫道:「潘婕真是你殺的?」
秦風怒道:「這裡是鏡花水榭,不是解煩營!你想讓我們出去,我們就得出去?」
「諸葛連弩,你也是軍議司的?」賈逸的聲調依舊很平穩。
鬨笑聲瞬間消失,整個廳堂鴉雀無聲,幾乎所有人都在看著暨艷。
「從這具屍體上,賈公子看出了什麼?」匕首已經快要抵到衣服,潘婕仍在假裝好奇發問。
「子休,你的想法是對的,可解煩營中哪裡有冗官?這個曹署是朝中最為精簡的,裏面那些都尉、校尉各個都是要命的人才……」
「別衝動,看情況再說。」蕭閑上前按住了秦風的胳膊,「要是現在動手,反而坐實了罪名。」
「若是至尊要我對你們出手呢?」
不能讓這些人如願,至少在查出賈逸和寒蟬的關係之前,賈逸絕不能死。
她拿過一塊白帛擦了手,才打開盒蓋,嗅了幾下:「喲,絕好的金花燕支啊。」
賈逸點了點頭。
暨艷官拜選曹尚書,擔任人事考籍、選拔任用的職責,可以說是位高權重。吳祺對他的官職絕口不提,只說出身,譏諷之意顯而易見。四周落座賓客,大部分都出身世家豪門,對於寒士出身卻能身居高位的暨艷本就不滿,聽吳祺這麼一說,齊齊大聲鬨笑起來。在滿堂鬨笑聲中,暨艷神色不改,只是又為自己斟了一杯酒。
不等有人回答,他就介面道:「都是多虧了至尊!當年破虜將軍率兵起事討伐董卓,討逆將軍開疆闢土雄霸江東,都已經算是不世之功,但他們都比不上至尊啊!至尊受命于危難之中,重賢臣、遠小人,國勢昌盛。赤壁大敗曹操,夷陵大破劉備,盡收荊、揚、交三州,虎踞江東,傲視天下,比父兄更為可敬可佩!來,大家再飲一杯!」
賈逸點了點頭,夾起一片煮白菘,嚼得咔嚓響。
賈逸眉毛一抖:「你怎麼知道我有兩把兵刃?」
接著有解煩衛上前,將一塊白布鋪在地上,把附近遺落的暗器兵刃都擺了上去。連弩是用紫杉木打造,木質緊密,韌性極佳;長劍光芒耀眼,寒氣逼人,都是上好的兵刃。現如今這兩件兵刃都已經斷作兩截,不光連弩,就連長劍的斷處都十分光滑,賈逸的那柄烏黑短劍究竟鋒利到了何種程度?那支刺入白衣劍客頸間的弩箭,比一般的袖弩弩箭還要小。乍看脆弱易折,但細細端詳之下,即可發現整隻弩箭都是熟銅衝壓打磨而成,纖細精巧,所費工時人力令人咋舌。還有那些細如鐵針、長不過寸的暗器,到底是如何擊發,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秦風道:「什麼事啊,喝了酒再去唄!」
「哼,還以為你想我了才來的。」孫夢小聲嘟囔了一句,馬上換了話題,「你被伏擊的消息,我已經飛鴿傳書給了表姐。她說潘婕背後之人可能大有來頭,如果你想查,要我盡量陪你一起。」
吳祺臉色一陣青白:「那是家兄,https://read.99csw.com我乃……」
武安沉聲道:「兄弟,你我聯手,我攻上,你攻下。」
「那個人,是不是叫公子徹?」賈逸打斷了蕭閑的話。
「如果你被她殺了,那也只怪你徒有虛名,同樣怨不得她。」
白衣劍客繃緊身子,充滿戒備。根據張佑送來的評定,賈逸只是中上之資,還說只要利用賈逸的心魔,假扮白衣劍客絕對一擊必殺。但剛才幾招交手下來,白衣劍客已經明白賈逸不論身手、心態都遠勝自己,不由如臨大敵。
「我明白。可如今我們吳國是外強中乾,再這麼下去會變成什麼樣子,世伯你我都很清楚。總要有人站出來,做些什麼。」張溫道,「再說了,是暨艷和徐彪他倆出面,我只是在後助力。他們兩個出身寒門的都不怕,我又怎麼可以退縮?」
賈逸並未撲上前施救,而是停下腳步,看著潘婕抽搐倒地。狹長的小巷裡,回蕩著潘婕越來越小的罵聲,漸漸歸於寂靜。他上前幾步,在潘婕屍體旁蹲下身,不顧男女有別,在屍體上仔細摸索起來。一炷香之後,賈逸依舊是兩手空空。潘婕身上出乎意料的乾淨,就連女兒家常帶的香囊都沒有,看來是得人指點,提前做了準備。
「只怕加起來,不過一雙手掌。」朱治忽然想到什麼,「對了,為什麼還邀請了賈逸,莫非你想拉攏此人?我聽說他陰險狡詐,出爾反爾,毫無忠義之心,恐怕不太合適參与此事。」
朱治道:「你也不想想,除了諸葛瑾那幾個獨臣之外,如今朝中文武不是出身江東系就是淮泗系。格局小點的為自己牟利,格局大點的為家族牟利,讓他們贊同你我的想法,無異於與虎謀皮。可嘆朝堂雖大,像你我這樣為國分憂的,卻是寥寥無幾。」
「如果潘婕得手,那我現在豈不是已經成了一具屍體?」賈逸問道。
武安大驚之下,下意識提起連弩向上格擋,連弩應聲斷成兩截。那柄烏黑短劍擦著他的肩膀,釘入身後牆中,仍在不住顫抖。武安急忙往腰間摸去,但賈逸已經到了跟前。長劍猶如毒蛇一般向他腰間連刺六七下,武安左躲右閃,堪堪避過要害,還是被劍鋒劃開幾道傷口,鮮血隨之迸出。賈逸背後破綻百出,白衣劍客凝神縱身,用盡全力沖了過來,沒有留下一絲餘地。他們兩個都明白,能否活下來,就看這一擊了。
「難道我猜錯了?」寧陌忽然道。
「可是我聽說,前晚的宴會上,那滿座賓客沒有一個給你好臉色的。」徐彪笑道。
賈逸又點了點頭,還想再夾一塊腌藠頭,卻被秦風奪過了筷子。
「你話太多。」白衣劍客的聲音嘶啞艱澀,「死人是不該這麼多話的。」
賈逸面不改色,道:「請問您貴姓?」
白衣劍客沒有動,賈逸也沒有動。潘婕情不自禁地往賈逸身邊靠了靠,低聲道:「前面這個人,似乎有些問題。」
蕭閑道:「走倒是不用走,不過郡主府有必要去一趟,把事情說清楚,免得被虞青冤枉,被朱治誤會。」
蕭閑皺起了眉頭:「怎麼回事?」
孫夢歪著頭:「真的假的啊?」
秦風大著嗓門道:「嘿嘿,你想問,別人可不見得想答。」
「你們也要來吃?」賈逸笑笑。
「話不投機半句多,寧都尉請便。」
「去年五月份,潘婕在一次聚會中,提到了一個人,言語之間多有崇敬。我覺得,她對你的態度轉變……」
徐彪搖了搖頭,沒有反駁。
宿命。
「別想多了,殺你不是我的主意,是她自己的。我雖然看不起你,但也明白至尊需要你們這種人,去做那些上不了檯面的事情。」朱治道。
徐彪道:「子休,我擔心下手太快太狠,容易引起反彈。其實我們現在並沒有什麼可靠的後盾,張溫出身江東四族中的張家,朱治不光跟朱家有牽連,還跟淮泗系說不清楚,至尊的心意到底是什麼,我們也不能完全知曉……」
「既然認識他,為什麼還要看這麼久呢?」潘婕嬌嗔道。
「他只是因為運氣好,碰巧破了幾件案子而已。我覺得至尊也不見得多看重他,如果真是恩寵,早擢升他當部督了,不會還是個校尉。」暨艷雙眼充滿了亮光,「放心吧!你去擬個議案,我拿給張溫、朱治看下,商量妥當之後,直接上報至尊。我琢磨著,這個議案下來,就算我們不在中間做什麼手腳,也會有人想辦法趁勢把賈逸裁撤掉!」
賈逸有些尷尬:「抱歉,看到潘姑娘,不禁想起了一位故人,走了神。」
朱治在首席上輕輕咳嗽一聲,道:「婕兒,不可對你吳世伯無理!」
吳祺又道:「如今諸位能有閑暇至此,美酒美食在側,可知多虧了誰?」
朱治起身,在喧鬧聲中隨張溫一同走進側室之內。張溫回身把木門輕輕關上,並未去拿什麼薑茶,而是訕笑地看著朱治。
他抽出腰間的繯首刀,左步踏前,刀鋒遙指賈逸。他已經明白,這場刺殺的結局會是什麼,但他還是要繼續下去。是因為當年赴任時的誓言,還是因為老友蘇琛的情誼,或是因為別的什麼,他也說不清楚。他知道再過一會兒,自己也會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但他卻只能繼續下去。
一個脆生生的女聲突然從後堂傳來:「吳祺,你竟敢出言侮辱孫郡主,是不是活膩了?」
席間眾人哄然應諾,一片觥籌交錯之聲。
「為什麼不去郡主府?莫非你有把握不會出事?」蕭閑皺眉問道。
暨艷早已起身踱步:「裁撤掉賈逸之後,我們以此為參照,迅速在所有曹署中鋪開,三個月內,裁撤四成以上冗官!」
潘婕躲在他身後,惶惶問道:「我們還不趕緊走嗎?萬一等下還有殺手呢?」
「那幾句話是沒漏洞,可惜與你之前說過的話相互矛盾。」
賈逸搖著頭,揣著那盒金花燕支,出了鏡花水榭。
「別太高看自己,或許你能挺得過嚴刑拷打。但潘家呢?朱治呢?若他們被你牽連,你良心可安?為了背後的人,把他們都搭進去不值得。」賈逸將長劍掛回右腰,緩步向潘婕走去,「更何況,你背後的人到底有什麼目的,你就沒有想過嗎?」
「你就站那裡,不用插手。」賈逸難得笑了笑,「很快就結束了。」
「在下進奏曹……」
不啻一聲驚雷在耳邊炸響,賈逸看著那張蒼白的臉,下意識問道:「什麼?」
潘婕參加宴會,駁斥吳祺為自己出頭,跟召開宴會的張溫有沒有關係?張溫給自己發來請柬,並派長隨極力督促赴宴,這件事透著一絲怪異。但如果真是張溫設局,未免又太過簡單粗劣。如果是公子徹呢?難道說請柬和長隨,都是公子徹安排的,跟張溫無關?那自己出席宴會的消息,是不是公子徹透露給進奏曹和軍議司的?奇怪,這個公子徹以前從未聽說過,是什麼時候冒出來的?為了什麼目的,要向自己動手?
「你覺得太子孫登人怎麼樣?」
「嗐,我這不是怕朱治難為你么,就帶齊了傢伙在這兒等著。萬一有個不測,我立刻衝殺進去,接應你。」秦風圍著賈逸轉了個圈,打量一番,「怎麼,那老頭兒沒難為你吧?」
徐彪還在沉默。
賈逸喝下了一大杯酒,越發覺得無趣。但在此時,又不便離開,只好枯坐著等這胖子表完忠心。吳祺又拿起了一樽酒,道:「現如今,曹操、劉備已死,曹丕多謀寡斷,劉禪昏聵無能,魏蜀兩國良臣名將凋零殆盡,庸碌無能之輩充斥朝堂。反觀我江東,至尊英明神武,文臣武將燦若星河,四海昇平,百姓安康。假以時日,在至尊的帶領下,必定能大殺四方,一統天下,成就千秋萬代不世之功!」
如果不看臉龐和身形,只看神態和動作的話,實在難以將孫夢和田川聯繫起來。孫夢狡黠聰慧,說話的時候總喜歡盯著你的眼睛,從你的眼神語氣中揣摩你的心意,就算有時候偶爾會耍耍小性子,也是為了達到她的目的。而田川不同,高興就笑,生氣就罵,不懂迂迴,不懂以退為進,喜歡自誇,還有點驕傲,相信誰就把一切都託付給他,整個人都有點傻乎乎的。
白衣劍客揮劍向賈逸左掌斬去,只聽一聲脆響,長劍竟然應聲斷為兩截!他大驚之餘,硬生生往後一揚,那道寒光在喉間掠過一絲血痕。還沒等他暗叫慶幸,那道寒光竟然劃出一條不可思議的弧線,曲斬下來。白衣劍客舊力已老,新力未生,眼看要被寒光切入胸間,卻見賈逸忽然回身,腰間長劍驟出,挑起腳下幾塊青石板飛到半空。只見黑暗中,數捧奪目火星驟然激起,一連串的爆聲在耳邊炸響。
賈逸緩緩起身,漠然地看著她,猶如獵人在看跌入陷阱的獵物。
秦風搖頭:「不……不是,我剛出中廳,還沒到馬廄,就碰到了解煩營的人,他們來抓你了。」
張溫搖了搖頭:「我並未邀請他,看到他出現在席間,也覺得奇怪,於是就問了下長隨。他確實是拿著請柬來的,至於是如何弄到手的,那就不太清楚了。」
「你要想清楚,此事一旦開始,無異於變法。」徐彪道,「自古變法者……」
「她跟你沒見過面,沒有仇怨,哪有殺你的理由?」蕭閑搖頭。
夷陵之戰前期,陸遜幾乎不被任何人看好,麾下諸將牢騷不斷,難以彈壓。朱治三番四次給身在軍中的兒子朱然寫信,要他凡事聽陸遜安排號令,全力配合。後來陸遜大勝劉備,朱然軍功甚豐,朱治卻又上書,稱一切都是孫權用人得當的結果。
「儒雅而溫和,雖然比較內向,也很有自己的想法。」孫夢忽然醒悟過來,「難不成,你在打孫登的主意?」
這幾年來,賈逸一直在回想,跟田川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刻骨銘心的事情,才讓他念念不忘。想來想去,一件都沒有。他也曾經以為,對於田川的思念,是因為那天晚上的那場刺殺,讓他產生了愧疚感,才一直耿耿於懷。到後來,他才終於明白了,早在進奏曹時,他已經喜歡上了田川。那個看起來呆呆傻傻的少女,有著他所難以奢望的純凈和真誠,猶如寒夜中溫暖和煦的陽光,照亮他的整個世界。
暨艷這個人,賈逸還是很清楚他的底細的。出身寒門,性格剛直,處事果斷,被吳王孫權賞識,幾年內連續擢升,直至選曹尚書。很多時候,一些人總會做出孤傲清高的舉動,但大多數都是為了顯示自己與眾不同、博取虛名的手段而已。但暨艷不同,此人倒真像個正人君子,頗有強項令董宣之風。
按常理來說,朱治與周瑜等人一起共事,理應歸屬淮泗系。可他偏偏又出身江東吳郡,跟「顧陸朱張」中的朱桓朱家還有點沾親帶故。血濃於水的道理,大家都很清楚。建安二十四年,淮泗系與江東系爭奪大都督一職時,朱桓曾派弟弟朱據以子侄禮節拜訪朱治,十分委婉地提出要朱治認祖歸宗,誰料朱治竟當即拒絕。朱桓素來心高氣傲,哪能咽得下這口氣,隨後公布江東朱家只有他吳郡這一支,與丹陽朱治一支並無血親關係。這看起來像是朱治與江東系的決裂,可誰也沒有想到的是,在推舉大都督一職時,朱治竟然捨棄了淮泗系的甘寧,按照孫權的意願,選擇了江東系的陸遜!
「不會。這件事對至尊最有利,他不會看不透。」
朱治不屑道:「這點小病算得了什麼。」
「下官本以為老將軍會相招詢問……」
武安已經裝完了弩箭,訕笑道:「賈逸,你這麼說有些託大了吧。」
秦風拔出了破風刀,道:「老蕭你退後,他們進來了,我先頂著。老賈你伺機行動,瞅個空當就往馬廄那邊跑。」
賈逸循聲看去,只見屏風後走出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柳眉倒豎盯著吳祺。賈逸稍微恍了下神,認出了這個女人。潘婕,年方十九,出身江夏潘家,是朱治的外甥女。據說她性格剛烈,弓馬嫻熟,還曾經跟朱治一起上陣殺敵。適才女賓都在後堂飲宴,潘婕聽到暨艷和吳祺辯論,便站到屏風后偷聽,待到吳祺向賈逸發難,才忍不住走了出來。
吳祺話音剛落,眾人還未來得及附和,就聽角落中傳來一聲低低的冷笑。笑聲並不高,卻在這個時刻特別刺耳。吳祺臉色一僵,撥開眾人,向聲音傳來的角落走了過去。賈逸稍稍直起身子,朝那個方向看去,只見是個儒生模樣的中年人,穿了身洗得發白的深衣,正神色自若地據案獨飲。
說到興奮https://read•99csw.com處,他猛地揮了下手臂:「到時候!你我都是元勛功臣,必定名垂青史!」
吳祺臉上笑意一僵,道:「今日出席晚宴的諸位賓客,非富即貴,你竟然連人都認不全?」
陳奇不解道:「朱治不是還在張溫府上飲宴嗎?還有,潘婕死因是什麼,我們要不要說?」
身為元老勛臣,既不黨不群,也不居功自矜,這兩點讓孫權非常受用,早將朱治視為繼呂蒙之後的心腹之臣。如今又將他召來許昌,授予太傅之職,教授太子孫登兵法治軍,可謂恩寵之極。
「你呀。釣魚的樂趣在於魚咬鉤被釣起的那一剎那,並不在於吃魚。」孫夢丟掉魚竿,翹起嘴角看著他。
「就算太子指望不上,還有至尊呢。」
「對了。你既然來了,那我就跟你提個醒。」朱治道,「現在有些人說你是至尊心腹,你覺得呢?」
「怎麼,就算被出賣,依舊心甘情願為他赴死?」
「只是從一具屍體上,你就能看出這麼多?」潘婕讚歎道,「賈公子,你可真是太神了。」
「瓊州的客商……賈校尉,瓊州與我吳地隔著茫茫大海,鮮有船隻來往。而且瓊州島上多為化外之民,割地自據,根本無法派人前去查驗。你就算是在扯謊,也讓人無可奈何。」
寧陌蒼白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轉身向賈逸長揖至地:「賈校尉,保重。」
賈逸起身回禮,道:「寧都尉多禮,不知道帶了這麼多人前來,有什麼事?」
「有嗎?」賈逸抬起頭,看著蕭閑,「不記得了。」
吳祺抓起酒樽,走到賈逸身邊道:「聽聞賈校尉一直深居簡出,幾乎從未出席過武昌城內的宴席,今日怎麼這麼有空?」
陳奇會意,點頭離去。
「北有曹魏,佔據冀、幽、並、涼、豫、青、徐、兗、司九州,得天下人口七成,兵力、軍馬為我五倍之上,猛將名臣多不可數,隔江虎視眈眈,多有襲擾;西有蜀漢,自稱漢室正統,人心所向,不但有天下奇才諸葛亮打理朝政,更憑藉山川天險覬覦荊州;南有百越諸族,一旦我朝對外用兵,他們極可能會在後方伺機殺官造反,擄掠百姓,實為心腹大患。這是外憂。」暨艷道。
「你以為我會說?」潘婕驕傲道,「未免太小看我了!」
「認得。」賈逸沒有一絲遲疑,「是我的東西。」
「你也不是進奏曹的人,當年那條小巷中,進奏曹不少人見識過白衣劍客的絕世風采。如果是他們安排的刺殺,不會選你這種身手低劣的人來冒充大劍師王越。」賈逸道,「軍議司?」
僅僅盞茶時間,顧譚就出來了。賈逸起身,跟著長隨一起走進了正堂。賈逸行過禮,不亢不卑地坐在側席,一言不發地看著朱治。朱治正在吃藥,湯藥從唇邊灑下幾滴,在白色麻布便服上留下了幾點暗色污漬。他放下藥碗,面色看起來有些灰暗,還在不住咳嗽。
秦風大大咧咧坐在長案旁,把豆粥推開:「昨晚朱治的外甥女潘婕跟你一起離開的,是不是?」
「少在那裡挑撥離間!」潘婕冷笑道。
「至尊?」徐彪疑問道。
「雖然都說孫登仁厚,但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只有他自己知道。當年周公攝政稱王,平叛開疆,世人皆稱僭越;王莽折節謙恭,尊禮賢士,滿朝皆曰聖人。如果他們都在那個時候死了,那周公不就被人當成奸臣,王莽不就成了忠臣?人心這種東西,是最讓人看不透的。他身為儲君,自然懂得駕馭之術,你還是自己小心點。」蕭閑頓了下,「當初在許都,你可是差點死在曹丕手上。」
孫夢看到他,嘻嘻笑道:「聽說你前幾晚送美人回家,差點被人用小刀扎了。不錯啊,賈校尉,面對美色還能保持警惕,看來鏡花水榭那些美人還是有點用的,畢竟見得多了,就不稀罕了。」
說話間,解煩營眾人已經來到了房門口。六名解煩衛依次入內,守住門口和窗戶之後,一名臉色蒼白陰沉的都尉才跨進了房門。他掃視了一眼房內的人,向賈逸拱手道:「下官解煩營左部督麾下都尉寧陌,拜見賈校尉。」
「我倒覺得,寒蟬很可能不是一個人。」寧陌道。
白衣劍客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頸間還在滲血,將他胸前染成一片紅色。白衣也沾了不少塵土,還有幾處撕破了,顯得狼狽不堪。他丟掉手中的斷劍,從懷中摸出了一把匕首,依然沒有說話。
「你問,我就答。至於信不信,那是你的問題。」賈逸道,「僅憑几枚暗器就懷疑我是寒蟬,也得我認才行。」
他故意把「寒士」兩個字咬得很重,然後得意揚揚地掃視四周。
「事關生死,不得不察。」賈逸道。在別人面前懷疑儲君,無疑是找死。但在共歷這麼多次生死的孫夢面前,他無所顧忌。
張溫關切道:「路上感染的風寒還沒好嗎?少喝點酒吧。」
「你不是大劍師王越。你的境界太差,連殺意都收斂不起來。」賈逸按在劍柄上的右手放了下來。
這句話,是昨晚賈逸說給潘婕聽的,如今從寧陌口中說出來,只能證明一件事——昨晚的那條小巷,寧陌也在場。
「但是在王室宗親里,並沒有單名徹字的公子。不過這個公子徹這麼神秘,名字極可能只是一個代稱。如果單從條件上來排查,最有可能的是誰,你心裡有數吧。」蕭閑道。
「抱歉,我從不會這樣騙自己。」賈逸道,「況且剛才我與兩名刺客動手時,你雖然故作緊張,但有兩次都躍躍欲試,想對我出手。雖然你的動作幅度很小,但還是被我看到了。」
「孫郡主這人脾氣很古怪,你如果惹了事就跑去找她,她會覺得你在利用她,懶得理你。如果你有了麻煩不去找她,她反而覺得自己的人被欺負,會主動幫你。」
「賈校尉的意思是,平日里一直很忙?」吳祺臉上笑意更濃了,「可據我所知,賈校尉在解煩營里並沒有什麼緊要差事,完全被虞青、呂壹兩位部督無視,怎麼會很忙呢?想必是賈校尉在解煩營之外,還有十分繁忙的事情了?」
賈逸心中一震:「老將軍知道潘婕要殺我?」
胭脂鋪子?賈逸有些茫然不解。沒聽說蕭閑有心儀的姑娘,他去逛胭脂水粉鋪子做什麼?
「看不慣你這麼大歲數了還不要臉!」潘婕道,「賈公子來到我吳國之後,幫至尊平定荊州士族、挫敗太平道謀逆、襄助夷陵之戰,這些赫赫功績眾所周知,你卻說他是個閑人?你平日里幹了什麼?可有一件能拿來跟賈公子相比……」
「在我說寒蟬很可能不是一個人的時候,賈校尉的嘴角緊繃,眉頭上揚,右手青筋凸顯,是在全神戒備。但當我說出猜測時,賈校尉的嘴角鬆弛,眉頭平復,右手青筋隱去……」
「不,我在意的是你說的那句,一定在外面有什麼事忙。」賈逸慢條斯理道,「你明知道我這幾年,大多數時間都住在郡主府,你這句一定在外面有什麼事忙,到底是什麼意思?恐怕得當著眾人的面,說清楚吧?」
「嗬,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憐香惜玉了?」
寧陌點了點頭,起身輕輕推開房門。他並沒有邁步走出房間,反而在門口停了下來。陽光從他肩頭斜射下來,落在地面的青石板上,映出明明暗暗的光影。院中的解煩衛們在整裝待命,只等一個號令就上前拿人。蕭閑坐在迴廊上,悠然地看著這邊。秦風早已拔刀在手,身後還站著幾個勁裝打扮的精壯漢子。
徐彪頭也沒有抬:「屋內都是木簡,我怕燭火太多,容易失火。」
暨艷走回院中,左右兩側的廂房門窗緊閉,書吏們都早已回家,只有幾個當值的兵丁在屋檐下躲雨。看到暨艷漫步雨中,有個哨長連忙拿起一柄油紙傘跑過來,遞給了他。
到了驛館之後,他才得知朱治感染風寒,吳王派來的御醫正在診療,只得在花廳等候。與賈逸一起等候的,還有個十六七歲的世家子弟。他端端正正地坐在賈逸對面,身旁放了個錦盒,不時用腳去碰一下,看看是不是還在。除此之外的時間里,就是眼觀鼻、鼻觀心,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賈逸幾次挑起話頭,少年都是問什麼答什麼,從來不多說半個字。大半個時辰過去,賈逸只問出這世家子弟名叫「顧譚」,奉了太子孫登之命,前來探望朱治。看得出來,顧譚的回答雖然很有禮節,卻極為克制。就是那種明明討厭你,礙於家教,又不得不虛偽客套的感覺。
朱治點頭:「好,既然你心意已決,我就用太子太傅的身份助你一臂之力。」
「不。我們要動的不是解煩營整個曹署,只要象徵性裁撤一兩個冗官就行。來個殺雞儆猴,讓別的曹署看看,解煩營我們都敢動,都能動,誰還敢有什麼閑話?」
蕭閑現在的產業越做越大,醉仙居、銀鉤賭坊、鏡花水榭都成了武昌城內數一數二的名店。尤其是鏡花水榭,已經成了高雅清談之地,來往賓客都是豪門世家、高官顯貴。水榭里姑娘們的素雅妝容,在荊揚一帶已形成風氣,引得不少女子效仿。城內大點的絲綢鋪、首飾鋪、胭脂鋪跟蕭閑都很熟絡,有不少甚至把跟蕭閑有生意來往作為招牌。世家女眷經常光顧這些鋪子,閑言碎語說得不少,有心的掌柜們通常都會記下,來迎合她們的喜好。
蕭閑的眼睛看著別處:「其實,有件事我一直很在意,但並沒有問過你。」
「可惜,查不出公子徹是誰。這個人很神秘,潘婕雖然屢次說到他,卻對身份地位隻字不提。就連關係最好的朋友當面問她,她也閃爍其詞,只說博學多才、智絕超倫什麼的。」蕭閑道,「不過,城西那家煙水閣的掌柜倒說起一件事。潘婕今年來過一次武昌城,去他鋪子里買水粉,指名要產自西域的玉綿胭脂,說是公子徹最喜歡的。」
潘婕的臉色發白,靠在小巷牆邊不知如何是好。跟隨大隊上陣殺敵是一回事,赤手空拳面對武功高強的刺客,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的身子俯得越發低了,一縷髮絲落在賈逸耳邊,淡淡的體香隨之傳來,讓人有些心猿意馬。賈逸往旁邊避了避,開始檢視武安的屍體。潘婕跟著靠了過去,臉頰有意無意貼在賈逸耳邊。而她的右手,則十分小心地從懷中摸出一把烏黑的匕首,輕輕地朝賈逸后心落下。
賈逸沒有回答她,反而眯起眼睛,吐納之聲漸漸變得平穩。白衣劍客拔出長劍,挽了個劍花,漾起一片迷離劍光。
「潘婕在失手后,提到了這個人。按照你的脾性,應該順著公子徹這條線摸下去了?」
賈逸暗地裡鬆了口氣,原來寧陌對寒蟬只是揣測,並未接觸到真相。
「老蕭說你肯定不會有事,一大早就去逛什麼胭脂水粉鋪子了。」
「你這麼喜歡刨根問底,不去解煩營當個都尉,真是太可惜了。」賈逸打岔道。
暨艷道:「那些賓客,不,滿朝文武都不過是冢中枯骨而已,何足為懼?你看看這些木簡上的記載,如今朝中大小官職,有九成以上都被淮泗系或者江東系把持。這幾年就連舉薦個孝廉,都得跟他們沾親帶故。再這樣下去,以後佔據官職的都是些權貴子弟,酒囊飯袋,指望他們去抵禦曹魏還是蜀漢?可能嗎?」
「管它怎麼來的,既然是你送我的,那就是我的了。」孫夢把木盒放到身邊,「說吧,又有什麼事要我幫你在郡主面前說?」
賈逸覺得小腹好像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胃部傳來陣陣悸痛,一股苦澀涌了上來。他右手搭上腰間長劍,緊緊握著劍柄,青筋盡露。無數個夜晚,他都夢到過這個身影,猶如附骨之疽難以擺脫。他也曾想過,早晚會再次面對這個身影,到了那時,他會不會還是不堪一擊。
「大概是我逼死陸延的緣故吧。」當初赴宴之前,因為心懷疑慮的緣故,賈逸詳細閱讀了寒蟬提供的情報。在對他有敵意的名單上,潘婕排行第二,原因就是跟陸延有關。
吳祺冷著臉,道:「暨艷,你顛倒黑白、暗諷至尊,到底是何居心?你就不怕我等上報至尊,免了你的官?」
「當然不是,我是去打探消息。」蕭閑道。
「不必擔心潘家報復,他們對這個特立獨行的旁支女兒,一向不聞不問,絕對不會為她出頭。不管婕兒是被你殺死,還是被你逼死,都不會有人找你麻煩,沒有必要惶惶不可終日。」朱治說完,又劇烈咳嗽起來。
「沒有。」賈逸問道,「蕭閑呢,他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