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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人與獸

第十章 人與獸

台下頓時騷動起來,一雙雙耷拉的眉眼都撐了開來,放射出毒毒的目光。
場景極其凄慘,然而圍觀的人們一陣陣地大笑,還有鼓掌的。
然後,他打了個哆嗦。
然後在她耳邊說:「你是盤子啊?沒聽說夜總會點啤酒按瓶的!」
郭小芬把右腳的鞋脫下,趿拉著,然後身體向後傾倒,右腳一順,把鞋滑了出去,馬笑中連忙將她一把扶住。
不是道兒上的,居然公然和道兒上的頭面人物叫板!圍觀的人都目瞪口呆,然而也就是兩秒鐘的事情,一個酒瓶就「啪」地砸在了呼延雲的頭頂上!
呼延雲的神情依舊冷漠。
看了太多的死亡,而又儘力不使雙眼蒙上蔭翳,所收穫的,除了無窮無盡的痛苦之外,就是一項特殊的才能——無論多麼複雜、離奇、兇殘的殺戮,他也能一眼就看破真相。
「你把卷宗放回原位,我有時間去看。」
他在喃喃些什麼啊?林香茗不清楚。但是看他頭髮蓬亂、目光如裂,知道他心中是何等的煎熬。
少年時代的慷慨激昂,越來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周而復始的絕望。絕望是一種最痛苦的折磨,所以他掉頭髮,神經痛,整夜整夜地失眠。睡不著覺,就瞪圓了眼睛,凝視著頭頂的黑暗,看長夜怎樣把自己一點點消磨凈盡……
「那隻能說明,你的視線是偏激的、狹隘的!」年級組長瞪圓了眼,「我們周圍充滿了溫暖和光明,你怎麼就統統沒有看到!」
呼延雲把真相告訴芷清,她吁了一口氣,笑了:「那太好了,我媽媽身體不好,要吃許多葯,每天上學前,我都得把藥片給她分好,中午吃的,下午吃的……」說著說著她神情黯然起來:「我不能死的,我死了,我媽媽就沒人管了。」
「然後你就不會再有幻覺了,不會再為了幻覺而痛苦了。」醫生很有信心地說。
他甚至清楚地看到黑夜中漸漸逼近他的,無數刀鋒林立般白森森的牙齒。
掛斷電話,郭小芬神色凝重,KTV舞廳什麼的倒是常去,但夜總會,她可從未涉足過。
「有個案子,你能不能幫我破破?」她的聲音很低切,「我……我很害怕。」
陳丹的陳述只有寥寥幾句,當天晚上她不在家,到街上閑逛去了,回來后才知道母親的死訊。
進了教室,他把那個曾經被評為「感動市民公德人物」「市志願者先進個人」的學生會主席一腳踹倒在地,然後掄起棍子痛打,無論學生會主席怎麼哀號,他也不停止,一時間鮮血四濺。
馬笑中掏出警官證在他眼前一晃。
郭小芬吃了一驚:「那不是天堂夜總會的標誌嗎?」
系主任愣住了。
他看著他們,一個,一個地掃過,還有,地上那兩片葯。
「你是什麼髒東西,也配欺負香茗!」呼延雲揪著他的脖領子,「今後再敢,揍死你!」
「近賭遠嫖嘛!」馬笑中咧著大嘴樂道,「哥哥現在最大的事情,就是給妹妹當一回護花使者!」
仰頭,都市。上空,流雲。
然而,一切一切,都在他那狂放不羈的笑聲中消失了。
幻覺?
「呼延雲,呼延雲!」
酒拿來了。馬笑中從王軍的頭頂往下澆,然後掏出ZIPPO,啪地打著,點了根兒煙,叼著煙,用ZIPPO的火苗在王軍耳垂上一掃,「滋啦」一聲,嚇得王軍一激靈。
這是比死亡更加可怕的事情!
「哎!」林香茗一笑,「你上來吧!」一面說,一面不自覺地用手輕輕梳理著鬢角那一絲被風拂亂的長發。
「對不起……王哥!」
郭小芬咬著嘴唇,緩緩搖了搖頭。
隨便扒著某個教室的後窗往裡面看,映入眼帘的都大同小異:一群無法再矯正的彎曲脊樑,托著一個個半張著嘴的腦袋,痴獃一般聽著老師們一成不變的訓示,神態和晚清以來那些皇城根下的遺民沒什麼兩樣。中午就蛆一樣集體蠕動到食堂,留下一片狼藉,碎饅頭、剩米飯、肉末兒、菜葉子,一起漂浮在泔水缸里——誰知道在其間傾倒了多少嚼得無味的麻木靈魂。
但是這回,一隻鐵鉗似的手,將他的腕子,死死地釘在了半空!
「做人,最重要的是安分守己。」
「他怎麼辦?」在車上,馬笑中指著呼延雲:「你知道他住哪兒?」
他的眼裡頓時冒出一股殺氣!對著董豹,中指和大拇指一捻,董豹會意,鐵一樣硬冷的聲音:「狠狠打!讓他有喘的沒吸的!」
系主任專門找呼延雲談話,翻來覆去只有一句:
他的嘴角,還掛著一些挨打時吐出的污物。郭小芬用把毛巾浸在熱水裡,然後輕輕地將他的嘴角擦凈。
「喝。」董豹說。
警方對賈魁的審訊記錄,幾乎可以用「無懈可擊」四字形容。據他陳述,當天下班后他約了幾個朋友去喝酒,回到家時,發現妻子坐靠在暖氣片下,流了許多血,人已經咽氣了。他沒有破壞現場,立刻報警。
「難道我二十年來所見的殺人,僅僅是幻象?」他想著自己是何等愚蠢,何等虛妄,咧著嘴傻笑起來。
「中意?」馬笑中大笑,「我最中意的是百家樂和大滿貫,可惜裡子太薄,弟弟沒勁,消受不起二位。」
「我們總得做點什麼啊。」一天,呼延雲對林香茗說,「這樣下去,死的人越來越多了。」
電話通了。
然後,就是那幾張現場照片。閃光燈下,背景異乎尋常的慘白,死者坐在地上,背靠著暖氣片,圓睜著一雙死魚似的青白的眼睛,歪著脖子,嘴角掛著暗紅色的痕迹。暖氣片上,一大攤鮮血淋漓著。
喝龍舌蘭酒,照習慣,是一杯下肚后,舔一口塗在虎口上的鹽,再嚼一口檸檬,以沖淡酒的烈性。但是客人戲耍小姐,常常逼其喝「無料酒」,小姐為了對付,便琢磨出個花招,出場前把手在極濃的鹽水中洗過一遍,這樣即便是不刻意塗鹽,只消舔一下手就能讓口舌好過一些。
「抉心自食,欲知本味,創痛酷烈,本味何能知……」
慢慢地,偏過頭,牆上,掛著一面鏡子。
「他們是將死,還是已死呢?」他想,「他們想過這些問題嗎?」
內保們都愣住了,齊刷刷看著王軍,才看到,一片鋒利的玻璃片,准准地壓在了他的頸動脈上!
「我追人去了。」馬笑中使勁嘬了兩口煙。
一邊喝著啤酒,一邊看著吧台調酒師扭動腰肢,雜耍一般將五顏六色的酒瓶凌空拋擲,騰挪飛轉,不由得眼花繚亂。檀木飾金的巨大歡喜佛構成DJ台後景,無論是毗那夜迦還是觀世音化身的美女,坐姿交媾的表情都有著一種猙獰的興奮,給人格外妖魅的感覺。
門重重地關上,門把上掛著一條毛巾。
董豹面無表情:「跟王哥賠不是。」
旋開瓶蓋,倒出兩片小藥片,白色的,掌心裏。
郭小芬笑了起來:「就是個花哨點兒的大窯子。」
馬笑中九-九-藏-書搔著後腦勺,一臉的困惑。
兩個人喊了半天,才知道對方其實什麼都沒有說,跌跌撞撞到了吧台。坐下,馬上有Waiter上來問他們要什麼,郭小芬剛說了半句「三瓶啤酒……」就被馬笑中一把捂住嘴巴,對那Waiter說:「半打科羅娜。」
呼延雲還懵懂著:「我……我要上洗手間。」
郭小芬站了起來,對馬笑中說:「你,扶我一把。」
鏡子裏面,清晰地照出了一張野獸的臉。
他一個人,走過長長的、黑暗的樓道,手裡拎著條棍子。
從墓地回到學校就聽說學生會那一群俊男靚女,信誓旦旦地替主席作保,是芷清主動勾引的他,為了要挾才自殺的。而且,「也是受害者」的學生會主席動用了家裡的關係,加上校領導的庇護,竟然無事。
娟子點了點頭。
林香茗走的那天,呼延雲去送他,兩個朋友,坐在候機大廳里,居然整整沉默了一小時。
片刻,郭小芬突然想起了什麼:「有種火柴盒,一個同心圓里有兩個大寫的『T』字,是你們天堂夜總會專用的嗎?」
「裏面有這麼一句話:人不能像走獸一樣活著,應該追求知識和美德。」呼延雲說,「安分守己固然重要,但如果不追求知識和美德,那隻配做走獸,談不上做人。」
香茗走後,呼延雲感到分外的孤獨。被開除的大學生,工作不好找,他就在報社、雜誌社打工,幾年時間換了許多地方,所見的,無非是更多的閹割和死亡。
「香茗!」呼延雲大聲叫道。
學校,五層實驗樓,外舷梯,最上一層。
「怎麼了?」香茗問。
躺在床上的他,眼皮偶爾一動,於是沉重的天花板在倏忽的一視中,變成了淹沒他的海水,他如浮屍一般起起沉沉,漸漸地陷入了徹底的大黑暗……
郭小芬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呼延雲。
「走,跟我下場子去!」馬笑中抓住郭小芬的手,就要拉她下舞池。
疼醒了。
輪到他了,跳上台,開口便是:「學校,只培養出兩種人——死人或閹人。」
呼延雲身子一震,彷彿從夢中驚醒。
時間已經是晚上7點,寬敞的辦公平台上,燈火通明,卻只有郭小芬、馬笑中、呼延雲三個人的身影。
「是,這就是特供天堂夜總會的火柴,從一個側面可以證明,兇手應該是個經常去這家夜總會娛樂的人,所以我和香茗想讓你和呼延去一趟,了解一下這種火柴的使用人群、使用目的,看看能不能從中發現一些線索。」
「前往紐約的乘客,請在登機口排隊辦理登機手續。」候機大廳里,突然回蕩起聲音。
這個怪物!郭小芬想。
董豹冷笑一聲:「王哥飆了,就讓他敗敗火吧。」
夜總會裡,為了小姐碴錛是常事,頭破血流,鬧出人命也不稀罕。
不知為什麼,呼延雲腦海里突然浮起一幕情景:有一天,她突然來找自己,眼圈黑黑的:「你……你會破案?」
外面圍聚的看客們,看著他血紅的眼睛,不約而同地大喊起來:「瘋子!瘋子!」
分局,檔案室。
郭小芬一愣,覺得他說的有道理,但對照片細看之下,又搖了搖頭:「你看,門在死者身體的左側,即便賈魁進來發現死者,查看也罷搶救也罷,都不需要繞到死者的右側,不會碰到那隻拖鞋。更何況審訊記錄上,賈魁兩次強調,他『沒有破壞現場』。那麼照片上的鞋底衝上,很可能是後來賈魁在偽造現場時,不小心碰翻的。」
郭小芬搖了搖頭:「看他這樣子,連句話都說不全了,先讓他到我家住一晚上吧,你另外打個車回家。」
「好了,不用再試了!」郭小芬單腿蹦著把鞋夠回來,穿上,「姓馬的,看出問題來了嗎?」
打開卷宗,現場照片、現場調查報告、審訊記錄、死亡證明等資料,展示在了郭小芬面前。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抑鬱:莫非我最終也逃脫不了被這個世界同化的命運嗎?
林香茗剛剛轉學過來那會兒,和呼延雲同桌,整日沉默寡言,後來有個同學打聽到,他的父母離婚了,跟著奶奶過,便欺負他。
「沒有,我只是比較喜歡看推理小說。」
下課了。敲門,走進年級組辦公室。
王軍心裏一沉。
他才轉過味兒來,想把平攤在桌子上的本子掩起來,可是已經晚了,老師一把搶了過來。
「你陪他去。」郭小芬對馬笑中說。
抽煙、喝酒、濫交、吸毒、打群架……打輸了像豬一樣嚎,打贏了像狼一樣嗥。
他盯著那面鏡子。
「我讓你操!操啊!你媽了個屄的,敢跟老子撒野!」馬笑中罵著董豹,另一隻手上的玻璃片可是一刻也沒離開過王軍的頸動脈分毫。
呼延雲看了紙錢一眼,徑直找到班裡的團支部書記,把紙錢「啪」地拍在他面前:「為了爭一個就業名額,把人往死里整?」
娟子說:「那是在包廂用的,客人要玩冰火九重天,點酒精爐加熱茶水的時候使用。」
「做什麼用的?」郭小芬追問,「我在DISCO大廳里沒看到啊。」
還有一些照片,是室內的情形。陳丹的床上,被子疊得好好的,確實是沒人睡過的樣子,可以佐證陳丹所說當天晚上不在家的話。
娟子一聽,眼裡頓時淚光瑩瑩:「我……我沒有家。」
晚風,撩撥著一個俊美少年的頭髮。
見過許多我這樣的年輕人,
「幫凶?」香茗一愣。
郭小芬心裏嘆息,一個人的生命凋亡,不過就這麼一句話而已。
正是剛剛被呼延雲搭救過的娟子。
於是老師們的臉孔都扭曲、變形,彷彿是被天堂夜總會的滿天星掃耀過一般。
然後,至少試驗了十次以上。先開始郭小芬是「假摔」,後來是真的後仰倒下,把馬笑中這堵「靠山」累得一頭汗。
這是要內保們下殺手。一個內保抬起皮靴,對準呼延雲的心窩就要做致命一踹!
呼延雲本來就迷糊,這時也管不了許多,扶著牆找到洗手間解完了手,晃悠著回到大廳。看了看依舊HIGH得高潮迭起的那一群,揀了個空著的座位就癱了下來,也不去找郭小芬了。
林香茗說:「我在警官大學拿不到畢業證,所以要去美國留學,美國的行為科學非常發達,我想學會怎樣讀懂心靈……」
「你說什麼?」郭小芬瞪圓了眼睛。
趁著這個當兒,她仔仔細細地觀察著舞廳的每一台酒桌,每一隻手,每一張吞雲吐霧的嘴巴,甚至每一柱彷彿煙火的光芒,但沒有看到任何火柴盒的形跡。
「但丁的《神曲》,您讀過沒有?」呼延雲平靜地問。
王軍被高秘書從市局裡領出來之後,先找了個骨科醫院把被劉思緲卸掉的膀子扶正,然後滿世界找「撒火」的地方,就來到了天堂夜總會。他是常客,也是貴客九*九*藏*書,所以夜總會老總——道上綽號「大疤」的董豹,在人滿為患的大廳里,特地切出一個卡座,親自陪他喝酒。
「這裏一杯白水也要三十!」馬笑中斜睨著她,把腿一伸:「想省錢甭來這兒,街邊小攤兒,啤酒三塊錢一紮,冒頂還帶沫兒。」
他看到了坐在沙發上沉睡著的郭小芬,看清了她雪白的腿,還有豐|滿的胸脯,在呼吸間誘人地起伏著。一種原始的慾望,一種基於黑夜的本能,在他身體里涌動起來。
「為什麼你總是寫這些陰暗面?!」年級組長揚著他的本子,不停地在半空甩動,「什麼被城管逼瘋了的修鞋女人,什麼在商場門口拉二胡的瞎乞丐,什麼用跳樓自殺來索要拖欠工資的民工,什麼拒絕拆遷而被毆打的老頭……」
「髒東西」滾蛋了,呼延雲轉身要回家,才發現不遠處,林香茗羞怯地看著他。

出了夜總會大門,馬笑中突然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一看,原來是郭小芬打了輛計程車,正等他。
郭小芬毫不客氣,一把甩開:「你喝多了吧?」
郭小芬有點不好意思:「我怕這裏酒太貴……」
郭小芬沒有回答,看了一眼呼延雲,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他。
一張一張認真地看。
「追誰去了?」郭小芬問。
「王哥您消消氣,消消氣……」帶娟子的媽咪上來拉著王軍的胳膊苦苦哀求,「都怪我沒調|教好,芬妮已經丟了,您得給我留棵搖錢樹不是?董哥,您也幫我說說話……」
有人一面叫他的名字,一面敲著什麼。
「什麼事?」
馬笑中歪著嘴:「白喝?」
「你!」馬笑中指了指郭小芬,「扶著那個大俠,先走!」
左腳上穿著一隻拖鞋,右腳則是光的,那隻滑掉的拖鞋在腳尖的前方。照片下面還附著說明:「鞋底在地板磚上留下的擦痕證明,死者系右腳滑出導致身體失控。」
他睜開眼,黑暗。
王軍大怒,一個耳光接著一個耳光,扇得娟子兩邊臉頓時腫了起來,從嘴裏往外噴血,噴到最後竟吐出一顆牙來。她拚命掙扎,摔倒在地上,在酒桌下面亂爬,王軍用皮靴跺她的腿,踹她的后腰,她一面爬一面大哭,嘴裏還嗚嚕嗚嚕地不斷喊著:「媽媽,媽媽……」
林香茗獃獃地望著他的背影。
「少他媽的廢話!」馬笑中喊道:「拿酒來!」一個Waiter連忙端上一瓶Baileys,馬笑中冷笑一聲:「糊弄娘們兒呢!換Vodka。」
頭頂陽光燦爛,晃得他眯起眼睛。
「幫凶!」呼延雲斷然重複,又緩慢而深沉地續道,「幫著殺人,或者幫著閹割……」
第二杯酒下肚,娟子實在是忍受不了龍舌蘭酒的辛辣了,用手掩口的當兒,伸出舌頭在指縫間舔了一下。
而他,片刻即解。
內保們想打馬笑中,又不敢。黑道上有所謂三不惹,頭一個就是條子。萬一混亂之下殺了警察,那整條道兒上都不得消停了。
「當然不啦!」那小姐笑著伸出纖纖食指,在他微微隆起的褲襠上畫了一個圓圈,「喝完酒,推|油、BODY MASSAGE、雙飛……看帥哥中意哪種啦,出場也可以,不過要灌單的哦……」
他一愣。
董豹抬了抬眼皮:「媽咪沒教你?」
那瓶葯,他開始按時、按量地吃。
中學如此,上了大學,也一樣。
突然,她看到呼延雲緊閉著的眼睛里,慢慢地沁出了淚水。
郭小芬驚訝地回過頭,呼延雲伸出手,把卷宗重新掀開,用手指點了點其中一張現場照片上,那隻滑出的右腳拖鞋。
「你幹嗎去了?」郭小芬在診室外面問馬笑中,「讓你陪呼延雲上洗手間,你倒好,把他一個人扔下,你看看他惹的這禍!」
鐵青色的大幕下,演講的一個接著一個,神情都萎靡不振,口裡滿是歌頌、感激、讚美、宣誓……
「啊?」郭小芬非常驚訝,「他在天堂夜總會?」
他感到很冷,坐在座位上,渾身發抖。
窗外,陰沉沉的,密雲不雨。
辦公室里,聚集著所有的老師,臉一律衝著他,可惜面容都是模糊的,像貼上了一層厚厚的玻璃紙。
系主任發出一陣陣冷笑。
把芷清的骨灰安置到墓地那天,呼延雲也去了,吃藥的緣故,傻獃獃的。
董豹哪裡料到這個矮胖子會突然發狠,躲閃不及,只聽「啪啦啦」一聲巨響,董豹捂著滿臉鮮血的腦袋躺在地上嗷嗷地慘叫!
聲音發顫。
「你——們——這——些——凶——手!」
馬笑中驚訝地張大了嘴巴:「那……會不會是賈魁在發現死者時碰的呢?」
說什麼推理多麼多麼厲害,還不都是小說、電影中的虛構。
馬笑中說:「那好辦了,我道兒劃得筆直。」
一個人,一個女孩子,死了,就這麼……完了?
馬笑中嘬著牙花子:「那是個有名的銷金窩子,我一小警察,消費不起。不過,路數跟窯子應該差不多吧?」
馬笑中沉默了一下,才狠狠地吐出兩個字:「賈魁!」
他看不到,呼延雲滿臉的淚水……
「我……我要走了。」林香茗的聲音有些沙啞。
呼延雲沉痛極了,指著芷清的課桌:「這個地方,不久前,還坐著一個活生生的姑娘,她和我們朝夕相處了整整四年啊!你們怎麼能這樣冷漠和麻木!」
順著步行梯下了樓,已近子夜,街道漆黑,如潑墨一般。
郭小芬有些生氣:「這個劉思緲,怎麼總是這樣!」
時光如梭,馬上要大學畢業了,雜誌的同仁都未免成熟起來,不願再活在夢裡,於是經費和人都日漸其少,終於偃旗息鼓。
「然後呢?」呼延雲問。
「死者系自行滑倒后,後腦觸暖氣片,致顱骨骨折,顱內大出血死亡。」法醫在死亡鑒定上是這樣寫的。
呼延雲看著他,慢慢地搖了搖頭。
「操!」董豹罵道,「一毛一,敢跑我們這兒齜屁!」
屢戰屢敗,呼延雲聽懂了一首名叫《江湖行》的歌:
呼延雲聽說了,放學之後,把那個男生狠狠揍了一頓。
「我哪條道兒上的也不是!」呼延雲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有一遊魂,化為長蛇,口有毒牙,不以嚙人,自嚙其身,終以殞顛……」
「廢話,怎麼能扔下你不管!」郭小芬說,「司機,趕快去附近的醫院,我們這兒有個人需要包紮傷口。」
馬笑中不慌不忙地把警官證塞好,拎起一瓶酒,猛地掄起,狠狠地砸向董豹的腦門!
他把葯摔在地上:「我沒有病!你給我滾!」然後對著同學們說:「有血性的,跟我走!替芷清申冤去!」
「操!」話音未落,王軍一腳把她踹倒在了沙發上。
「我沒有瘋,他們殺人。」呼延雲慢慢昂起頭,面上浮著青白的光芒,「他們讓我吃藥,他們污衊我發瘋,其實是怕我礙著他們的read•99csw•com手腳,他們還要殺人,還要殺人……」
見他還是沒有回答,醫生掏出一個小瓶子,裏面裝滿了白色的藥片:「一天三次,每次兩片……」
馬笑中笑了:「走。」
「哼,那你跟我們一起去,出了事情你扛!」郭小芬說完又有點猶豫,「路有些遠,不耽誤你事情吧?」
他獰笑起來。
「我就知道,你又在寫小說,又在想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老師把本子拿在手裡,「下課去我辦公室!」
遠處寫字樓頂的霓虹燈,閃著撲朔迷離的光芒。
馬笑中吹了個口哨:「這小子,好艷福!」
呼延雲冷笑一聲:「紙錢上的大拇指和食指拿捏的印痕顯示,這是右手捏紙,左手持剪子剪出的東西。一個人,做什麼都可以左右手交換使用,唯獨剪東西,必須按平時的習慣,才能操作完成。全班就你一個左撇子。你要不承認,我這裏還有磁性刷,可以檢測紙錢上的指紋——料想你辦這個事的時候,不會戴手套。」
艷福難享,眼福卻可以大飽。馬笑中看著花枝招展的小姐們在大廳里鶯回燕轉,酒喝得非常愜意,邊打嗝邊飛哨,一副老行子的架勢。
旁邊,電腦桌上,有些亮得耀眼的東西,看清楚了,是一把鋒利的水果刀。

然後,那邊電話就掛上了。
他坐起來,漸漸地,眼睛適應了濃重的黑暗。
殺人者,充溢於周圍;而他,只有一個人。這樣下去,他知道,他早已成為大黑暗的死敵。
別人感到震驚,而他只無限悲涼。每一次偵破成功,就其本質,都是殺戮越來越多,越來越頻,才成就了他那所謂的天才推理能力。
「死了就死了唄,人都是要死的。」一個同學面無表情地說。
團支書走了過來,關心道:「你是不是沒吃藥啊?趕快吃吧!」
「啊?你說什麼?」馬笑中衝著郭小芬大喊。
經常青梅竹馬的好朋友蕾蓉,把那些最難偵破,最沒有頭緒的案件的卷宗拿給他看。
「朋友,可以撤火了吧?」王軍對馬笑中說。
「我常來這所醫院看病,你們一出夜總會,我就打車跟著你們。」娟子指著呼延雲問,「他……沒事吧?」
卷宗就要合攏的一瞬間,她聽到一聲輕輕的嘆息。
頭像要裂開。
「看出什麼來了嗎?」馬笑中小聲地問,緊張得眉毛直哆嗦。
滿教室的鬨笑聲。
娟子拿起一杯,金黃色的液體在燈光的掃耀下,閃爍著烈性的光芒,她一閉眼一仰脖,把一杯酒喝了下去!
「你說什麼啊?」郭小芬衝著馬笑中大喊。
「你還不知道?全校都傳開了,他精神有問題,學校已經專門請醫生來給他診治了。」聲音遠遠地飄了過來。
「喝。」董豹指著酒杯說。
呼延雲怔住了:「去哪裡啊,你要?」
接著,從他的身後,露出了一個矮胖子得意的笑臉。
「你丫,哪兒的?」董豹問。
「操!」董豹攥著剩下那半個酒瓶,獰笑道,「小兔崽子也敢到這裏來拔份兒,給我打!」
這個曾是他們想要改變的世界,
「我不是拍了董豹一酒瓶子嗎?咱們把呼延雲送到離夜總會最近的醫院來包紮,董豹那些小弟一定也會把他往這裏送啊。」說完,他跳起來就往電梯間跑,剛到拐角,隱約聽到一片「慢點抬豹哥」的叫喊聲,連忙回來,和郭小芬一起,攙扶著剛剛包紮完的呼延雲出了診室,正慌不擇路,一個俏麗的身影閃了過來:「跟我走!」
「呼延……」林香茗聽他念得格外凄愴,不禁在黑暗中毛骨悚然,「你……你可別嚇我。」
「等一等!」竟是王軍叫了暫停!
王軍真的害怕了,因為面對他的這個人,火燎一樣蓬亂的頭髮下,一雙眼睛放射出仇恨的光芒——刻骨的仇恨!
他無路可走,所以長嘯、狂歌,像魏晉那些自我放逐于竹林中的人們一樣,試圖用癲狂的行徑掩蓋自己還活著的真相,但是有什麼用呢?
結果,在畢業的前一周,瘋子被學校開除了。
醫生扒著他的眼皮看了半天,突然問:「聽說,你總看到殺人?」
在半夢半醒的狀態中,他茫然地抬起頭,發現自己正坐在高中課堂里,語文老師用指頭敲著他的課桌:「叫你回答問題,怎麼傻獃獃的不說話?又溜號了吧?想什麼呢!」
有了董豹這話,王軍更加肆無忌憚了,一把揪住娟子的頭髮,掄圓了朝她臉上狠狠地扇……
先是失聰,而後失明,只覺得感官被無數因絢而爛的東西咀嚼著,向前的每一步,都成了自我崩解的過程。
他冷冷地說:「我只寫我看到的。」
酒豈無花?可惜這天不巧,超A級和A級的小姐都已經滿活兒了,竟抽不出一朵,B級的小姐大多是飛台的,為防她們釣客,董豹不肯用,跟幾位媽咪一商量,只好把剛剛進來的幾個還正在培訓中的小姐臨時調來充場。
疲憊時,他經常獨自站在大橋上,看著橋下那神情麻木的一群,于熙熙攘攘中無可奈何地涌動著,像從下水管道排出的一汩汩黑色腐臭的污水。
「我看書里說,路上踩到這個都會讓鬼纏上,死掉的,更別說是……」她說的時候,身子微微發抖。
他已經被鬼魅包圍。他聽說吸血鬼的牙是有毒的,凡被咬者,一定會化為新的厲鬼——更加兇殘和可怖的厲鬼!
董豹揮了一下手,Waiter知道這是要照規矩行事,端著盤子上來了,上面十個橢圓形的馬兒樽,都是盛得滿滿的龍舌蘭酒。
王軍為了不被烤全羊,乖乖地在他前面走。
「對一群已經根本就沒有心靈的行屍走肉,你學到的又能有什麼用呢?」他悲憤地說。
呼延雲有點發懵。
「豹哥!豹哥!」的呼叫聲頓時亂成一團。
學校注意到他的情緒反常,通知他體檢。
痛心,而且無奈。
一份厚厚的牛皮紙卷宗擺在了桌子上。和電影里常見的那種落滿了灰塵的景象完全不同,眼前這份卷宗相當整潔乾淨。足以證明,公安系統對檔案資料的管理和保存是相當規範的。
團支書嚇了一跳:「你……你快點把葯吃了吧。」
一道門,兩個世界。
呼延雲上了去,兩個朋友坐在檯子上,望著浸在晚霞里的那一泓斜陽,很久很久。
她剛剛要把手機放回口袋,卻突然鈴聲大作,接通之後,聽到的是林香茗那沉著中透露著一絲興奮的聲音:「小郭,你等一下,蕾蓉要和你說話。」
沉默良久,林香茗才說:「我來是告訴你……我要走了。」
「也許,你想多了……」香茗說。
「滑出去的鞋,由於地板摩擦力的緣故,有可能出現一些角度上的偏差,但只要不碰到障礙物,在形態上永遠是保持一致的,更何況報告上寫得很明白,鞋底擦痕是連貫的,也就是說,鞋在滑出時沒有跳read.99csw.com起或拋出的現象。」郭小芬指了指照片,「這樣一來,就絕對不會出現這張照片上的情況——鞋底衝上!」
醉鬼輕輕地抓住了郭小芬的手腕,嘴裏不停地念叨著什麼,聽了半天,竟是翻來覆去的一句話:
「上邊有任務,派我們暗訪天堂夜總會……」郭小芬回答了半句,突然茅塞頓開,「你小子肯定老去那種地方吧?」
在醫院,醫生給呼延雲的腦袋上裹了一層又一層的紗布。
從嘴到喉嚨,頓時像火燒一樣,痛苦得她捂著脖子不住地咳嗽。
「你憑什麼說是我乾的?」團支書正氣凜然地說。
成了他們不可缺的一部分。
一時間,幾個人都陷入了沉默。
「怎麼了?」馬笑中問。
進了醫務室,才發現偌大的房間里只有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
從前這個書痴一讀就是一夜,書房的燈常常亮徹通宵。但是那天晚上,林香茗來看望他時,發現窗戶是黑的,門一推即開,接著就看到了坐在窗台上的他。他把自己沉浸在溶溶的月光里,從側面看,彷彿一尊冰雕。
「喂,我是郭小芬。」
其中最美的一個叫娟子,雖然塗脂抹粉,艷若霞蔚,但是畢竟還是個雛兒,緊張得眉毛直哆嗦,一個勁地閃躲王軍的猥褻。王軍的手在她雙腿之間越插越深,她卻越並越緊,把王軍的火一下子拱起來了:「操!洗個手都他媽不痛快!」
保命和保住生殖器,是這個時代最熱門的兩個話題。一時間對雜誌的好評如潮,宛如死水微瀾。
「我說,他這頓打挨得值!」馬笑中哈哈大笑起來。
於是辦起了個雜誌,內容就是:怎樣不被人殺,而又決不殺人;怎樣不被閹割,而又絕不把同類縛住手腳,吊起雙足,抬到特製的木炕上,藉此邀功請賞。
他放聲大笑起來!
兩個穿著低胸緊身裝、超短裙,裹著黑色絲|襪,散發出誘人肉香的小姐湊了上來,眼皮上貼著的金紙被鐳光一照,似兩隻叫春的貓。
「我不能死的,我死了,我媽媽就沒人管了。」
有一個曾經一起辦雜誌的同仁,現在摟著一個女孩子,笑逐顏開地走了過來,看見他,像躲避瘟疫一樣走開。
馬笑中懵頭懵腦地,不知道她要幹什麼。
「你們還不走?等我做什麼!」馬笑中責備郭小芬。
他大喊起來:「芷清不是自殺的!絕對不是!她是被那個王八蛋推下樓的!」
躺了許久,半夢半醒,渾渾噩噩……
「據說你是犯罪現場的刑事鑒識專家,有個懸案,六年前的,有現場照片,說是意外死亡,我看了看,覺得有些可疑,卻又拿不出更強有力的科學證據,你能不能看一下?」
娟子咬緊牙,慢慢地搖了搖頭。
「怎麼啦?」那個女孩子問他的男朋友。
呼延雲很吃驚,詳細一問,才知道她的書包、課桌里平白多了許多紙錢,圓形的,中間挖著方孔。
「一無所獲。」郭小芬想。時間的塵埃真的可以把一切都掩埋掉啊!
馬笑中照王軍屁股狠狠一腳,把他踹趴在地上,躥上車,司機立刻把車開走了。
郭小芬把他的手放下,怔怔地看著他,然後關上燈,卻繼續坐在他身邊,于黑暗中發著呆,一時間心事浩茫。
王軍知道這是個心狠手黑,真敢玩兒命的主兒,所以一動也不敢動。
警察的本能,馬笑中拔腿就追!在群魔狂舞的DISCO大廳里,很快就都消失了蹤影。
「跟陳丹案件有關,她媽媽六年前意外死亡……」
進了家門,摸開了燈,把一團爛泥似的呼延雲放倒在床上,郭小芬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她看著這個四仰八叉的傢伙,突然覺得他好古怪好矛盾:似乎很聰明,可是又笨到在夜總會裡公開拔份兒,挨了頓臭揍。看望陳丹時,說「那不過是一隻玩兒大了的雞」,惡毒入骨,可是剛才又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姐挺身而出,險些把命搭上……
「還不是老一套,把我當成異端!」呼延雲冷笑道,「一群幫凶!」
走啊走啊停下來那麼傷心,
說著還特地給他打來一杯水。
那些鬼魅,還是撲將上來,用尖利的牙齒咬住了他的咽喉,撕開了皮肉,拚命啜吸他滾燙的熱血……
馬笑中沉默半晌,才嘟囔出一句:「也是,畢竟都這麼多年了,不可能再……」
娟子不再說話。郭小芬料想是不便深講的事,便和馬笑中一起扶著呼延雲打了個車,與她告別了。
門的外面,是暗夜,路上的行人、自行車上的騎者、打車的小職員,像螞蟻一樣卑微地于沉默中涌動。
「朋友!」王軍喘著粗氣,「想出這道門,就別讓我出血。」
郭小芬知道,馬笑中是在給呼延雲報仇。
馬笑中有些激動:「這麼說,姓賈那王八蛋還是有問題?」
一聲令下,夜總會的內保們像鬣狗一樣圍著呼延雲拳打腳踢,疼得呼延雲抱著腦袋在地上打滾。
原本就走在布滿荊棘的道路上,需要彼此攙扶,現在,同路的人越來越少,他不禁感到舉步維艱。
最後,他實在沒的說了,對一直沉默的呼延雲說:「你,表個態吧。」
郭小芬還沒有回答,電話里傳出了林香茗的聲音:「小郭,杜處、林科、我和思緲都是經常跑案子的,天堂夜總會裡的內保、Waiter恐怕天天拿著我們的照片往腦子裡印,我們去了摸不到什麼情況。所以只好拜託你們倆了,我要強調的只有一句話——千萬注意安全!出現什麼意外情況,隨時和我聯繫!」
郭小芬扶起呼延雲離開了夜總會。
從此,他倆便成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整所學校都在用最骯髒的語言描繪他倆的關係,但他倆不屑一辯,君子由來便是鶴,他倆的友情是那樣的真摯和純潔,何必跟那些「閹人」浪費唾沫星子!
瞧見他這副色迷迷的樣兒,郭小芬打心裏膩味,轉頭一看呼延雲,又不由得愣住了。
也就是因為她的出現,王軍一下子就認出來了,她和呼延雲,正是昨天晚上擒拿他的那些人中的兩員。
拿著藥瓶出來,他獃獃地站在校園裡。
大學四年,他和這個同學沒什麼交往,只記得她是個相貌清秀,很老實的女生,腦子有點慢,平時不愛說話,總躲在教室的角落裡,默默地看書。她很小的時候,父親就患尿毒症去世了,母女倆相依為命,日子過得很苦。
「小郭,我是蕾蓉,我有個發現。那兩個火柴盒上的印刷字跡不是都模糊了嗎?我在實驗室對國內火柴盒生產廠商的資料進行了類比,發現火柴盒可能屬於『特供品』,即專門為某一客戶生產的,這種特供品上的字跡大多不是印的,而是模壓的,具備一定凹凸度。在紙張上寫字,會在後面一頁紙上留下微弱的壓痕,靜電壓痕探測儀能使這些痕迹變得清晰可見,我https://read.99csw.com就對其中一個火柴盒進行了探測,結果發現了一個標誌:一個同心圓里有兩個大寫的『T』字。」
這時,卡座那邊出事了。
「你走吧!不要再回來了!絕對不要再回來了!」他對林香茗大聲說完這句斬釘截鐵的話,轉身就走。
「對不起就完啦?」王軍指指她的乳|房,「來個雞胸堡給哥哥吃。」
呼延雲本來就喝了不少酒,又被酒瓶砸了腦袋,現在處於半昏迷狀態。郭小芬說:「他沒事。倒是你一身的傷……趕緊進醫院診治一下,然後回家休息吧。」
「帥哥,不請我們喝杯酒嗎?」其中一個嚶嚀道。
郭小芬低頭沉思,馬笑中突然叫了一聲「壞了」,把她嚇了一跳:「又怎麼啦?」
淫雨霏霏,芷清的母親哭得幾次昏厥過去。
郭小芬一愣:「什麼是冰火九重天?」
這個時候,那包廂的門「呼」地拉開了,臉孔尖瘦的男子披了襯衫,提著褲子,敞著懷走了出來,凸出的眼珠子簡直要爆裂一般:「操你媽的,是哪個王八蛋敢壞老子的好事?」
每次都是這樣,為了對付他一個,幾乎要傾巢出動,猶嫌兵力不足。
門的裏面,邁進去,哪怕半步,立刻就——轟!音樂聲和鼓點聲猶如瀑布一般,席捲著迎頭砸下!令人暈頭轉向。神志恍惚地沿著紅色地毯步入DISCO大廳,就像食物沿著食管被吞咽進了胃。震耳欲聾的聲音,分不清是音樂還是人的嘶叫,在激光燈、搖頭燈光芒的掃射下,所有人的臉上都鬼一樣猙獰。自由升降式舞台的正中,一個豐乳肥臀的長發裸女,伸出長長的舌頭,舔吮著那根銀色的鋼管,一手摸乳一手撫臀,胯部活塞般劇烈地前後聳動,玻璃舞池下迸射出妖異的光芒,舞池裡無數的影子,一面痙攣一面伸出手,沖裸女張著嘴嚎叫,活像一群在抽水馬桶里翻卷向下的穢物……
見他沒有回答,醫生接著問:「你還有其他幻覺嗎?」
玻璃碴子、酒、鮮血,順著呼延雲的額頭就嘩啦啦地流淌下來,呼延雲眼前一黑,坐倒在了地上。
音樂彷彿驟然提高了八度,鼓點也更急促了,不遠處,一些俊男靚女瘋狂地搖擺著腦袋和屁股……
很久很久,她才在沙發上坐下,也許是太疲累的緣故,腦袋一偏就睡著了。
「我沒時間。」
到最後一次,鞋幾乎是踢出去的,碰到一條桌子腿,翻了個滾兒……
她的毫無生氣的眼睛里,有一種猙獰的厲色。
他真的很美很美,膚如凝脂,紅唇貝齒,兩道柳葉眉下是一雙晶瑩如洗、顧盼神飛的眼睛。多年以後呼延雲看動畫片《千與千尋》,才發現他好像千尋的男友小白。
娟子一下子站了起來:「董哥……當初我來的時候說好的,我只出素台!」
馬笑中很不情願地跟著呼延雲往洗手間走。呼延雲一路踉蹌,經過包廂區時,稀里糊塗推開厚厚一道門,入眼是一個臉孔尖瘦、頭髮稀疏的男人裸著身子,有個穿著橘紅色OL套裝的長發女郎跪在他兩腿之間,一下一下地點著頭。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那男人大怒,一個煙灰缸就砸了過來!多虧身後的馬笑中,一把將呼延雲拽了出來:「我靠!你丫惹大麻煩了!沒看見門上封著包嗎?」
這套把戲,王軍豈能不知道,掄起粗糙的巴掌,給了娟子一個大耳光,鮮血頓時滲出了她的嘴角。「臭婊子,敢撬面兒?好,我讓你丫撬!你丫撬!」說著打開鹽罐,把鹽往她流血的傷口上撒,疼得她嗷嗷大叫,掙扎中咬了他的手一口。
郭小芬心有不甘地重重將卷宗合上。眼前不禁浮現出躺在病床上的陳丹那不時翕動的睫毛。
他輕蔑地說。
是呼延雲發出的,他一直插著褲兜站在她後面。
沒有人回答,都遠遠地和他拉開距離,形成一個扇形。怕他的瘋癲,又想看他怎樣瘋癲。
但眼前這個傢伙,無論衣著、氣質都完全不像是道上的人物,甚至可以說,他和這花團錦簇的夜總會格格不入。王軍定了定神,惡狠狠地說:「你丫他媽哪條道兒上的?敢替她拔份兒?」
馬笑中暗暗叫苦,這種事,按照道兒上的規矩,剁手都是輕的。誰知那男子只和他對視了一秒,轉身就跑!
「我不是瘋子,我不是瘋子……」
他從床上站起,抓起那把水果刀,用舌頭舔了一下刀刃,冰涼。
團支書愣住了,半晌悻悻地轉身就走,呼延雲厲聲說:「別放著人不做,做鬼!」
他在醫生面前坐下。
門,玄鐵色的門,用霓虹燈裝飾得流光溢彩,「TT」兩個鮮紅的字不停聳動,像毒蛇對天空吐著信子。
同班同學芷清,被學生會主席強|奸后,從樓上墜落,死了。
他才不在乎,因為他講的是事實。沉重的課業負擔、僵化的教育體制,學生們早就被家長、老師以及整個社會捆縛進了蠶室,一刀閹掉靈魂上的陽|具,從此除了吃飯、睡覺、做功課,就是撲克、檯球、遊戲廳,即便偶爾感到兩腿之間有點空虛,只要叼起煙捲,那些空虛就與煙霧一併繚繞到九霄雲外去了。
「閹人」這個詞,來自呼延雲在全校大會上的講演。
馬笑中嘿嘿嘿地笑,他是借酒「發|情」,半打啤酒,郭小芬喝了一瓶,他只喝了兩瓶,呼延雲倒是悶聲不響地喝了三瓶,於是又點了半打。誰想不過片刻,呼延雲又咕嘟嘟三瓶下肚,雙眼迷離著要去小解。
出於本能,所有人——無論是跳舞的、站立的還是坐觀的,無不隨著音樂和鼓點,共振著肢體的某個部分。唯獨他,唯獨這個呼延雲,就那麼冷若冰霜地靜坐,一口口啜著啤酒,鋼一樣且冷且硬,不受任何誘惑,和整個夜總會所有人都「大異其趣」。尤其令人不解的是,他的目光像是一把冰冷而鋒利的解剖刀,無情地劃過在舞場中肆虐著的每一具肉體,終於化為嘴角一絲極度蔑視的冷笑。
坐在吧台的郭小芬從呼延雲挺身而出開始,就看見了他的一舉一動,見他被暴揍,衝上來連拉帶扯:「不要打人!不要打人!」然而她纖弱的身體,只被那些膀大腰圓的內保們一搡,就倒退出老遠,然後又沖了回來。
馬笑中把事情的經過講了一遍,然後說:「呼延雲這小子誤闖封包,倒是立了個大功,我在整個夜總會都沒有發現火柴盒,卻在賈魁所在的那個包廂的桌子上看見了,雖然只一瞬,但我敢肯定,絕對是同一個火柴盒。」
包廂門上掛毛巾,行話叫封包,表示裏面正在行事,絕對禁止打擾!如果打擾,有個說法叫「掰棒子」,另一種觀點是這三個字應該寫成「掰蚌子」,總之是強行斷春的意思,在風月場所是忌中大忌!
耳畔突然響起芷清的話。
兩個小姐一看郭小芬,似乎明白了什麼,笑得更淫|靡了:「原來帥哥自帶酒水啊,那我們就不打擾了。」說完雙雙翩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