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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鳥之死 4

海鳥之死

4

好像……
從警數年,她有一條重要的原則:對付任何挑釁的惡狼,你要第一時間告訴它——我敢宰了你!這樣,它就會乖乖夾起尾巴滾開。
李家良手指著前面,嘴裏不停地念叨著「這邊,這邊」,蒙如虎開了好一陣子,還是沒有見到目的地,不禁惡狠狠地說:「你指的這什麼破路,一直在打轉轉——」
起先,焦艷還嗲聲嗲氣地和蒙健一說著什麼。坐在他們後面的佟大麗透過雙排座之間的凹口,惡狠狠地盯著那兩個後腦勺;宮敬跟上了發條似的,一會兒跑過來一趟問每個人要不要喝礦泉水,然後灰溜溜地回到後面去。李家良則很沉靜地直視著正前方。而那個叫蒙如虎的司機——思緲感覺到他通過後視鏡在窺視著自己。
思緲覺得有點冷,把窗戶關上,緊了緊衣領。
放眼望去,彷彿一面掛了很久的壁畫被撕掉了:那些熟悉的高樓大廈、公路橋樑,或者並不熟悉的茅屋磚房,鄉間小徑,統統不見了,所余唯有一片廣漠無垠的草原……
白色的依維柯在國道上賓士著,思緲坐在右邊的單座上,將窗戶打開了一道縫隙,風從外面湧入,吹拂著她的長發,也把她的目光吹得更加紛亂了。
幾個人簇擁著一個肥胖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那男人已經謝頂,嘴唇已經夠肥厚了,可眼袋比嘴唇還要肥厚。他穿著高檔的黑色西服,不知道為什麼,脖子上卻系了一條金環蛇似的彩色絲巾,顯得既富貴,又庸俗。思緲厭惡地發現,他的眼睛一刻不停地朝著自己身上瞟。
劉思緲走在最後,邊揉捏著酸麻的胳膊和腿邊極目遠眺。風將夜色吹得淡了一點兒https://read.99csw.com,不遠處,有一片詭異如磷火般發亮的橢圓……
藉著車燈的光芒,思緲看到草原上有一條很淺很淺的小徑。
「快了快了……」一直沉默的李家良忙不迭地說。
話音未落,就聽見李家良大喊一聲:「就是那兒!」
「操!」蒙如虎大聲罵著。
像一口棺材——
那是什麼?
「等一下!」李家良突然喊了一聲。
她一偏頭,眼角剛剛感受到閃光燈的閃爍,就厭惡地把臉又轉向了窗外。
蒙如虎扭著腦袋,看著她被黑色絲|襪緊裹的小腿,嘿嘿笑著。
冬天快到了,這裏已經沒有綠色。
時間快到了。
他笑笑說:「視線好,而且,我認識路。」
車前窗被狂風席捲起的沙礫打出了上千道細小的磨痕。
「老李,你不是總說自己在這兒插隊過五六年嗎?怎麼連個道兒都弄不清楚?」蒙健一煩躁而不屑地說。
思緲在右邊靠窗的一個單座上坐下,佟大麗坐在自己左邊的雙人排上,蒙健一和焦艷坐在她前面一排,宮敬貌似到最後一排去了。不知什麼緣故,李家良這個老頭子徑直坐到副駕駛的位置上,連司機都很驚訝地問他:「你怎麼坐這兒來了?」
她這是什麼意思?思緲想。
現在,這張猙獰的面孔像噩夢一般陡然籠罩住了思緲。
蒙如虎猛地打了一下方向盤,離開了國道,沿著小徑一直向草原的腹地開去。
是李家良。
車門關上,車子開動了。
現在也不例外,那個司機訕訕地把頭扭了過去。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她聽到了一片噼噼啪啪的聲音。
車子停住了。
很久很久。
這個九*九*藏*書「快了快了」其實不確切,車子至少又開了一小時,車窗外已經漆黑一片,猶如墨染。
「後退,後退,再往後……對,右邊那條小路,看到沒有,一直開下去就是了。」李家良說。
香茗,為什麼我就是不能忘記你呢?
樓哆嗦了一下似的,前廳的燈亮了。蒙如虎從樓里走出來,跑上駕駛位,一邊拔著車鑰匙一邊罵罵咧咧地說:「不知道咋搞的,樓里居然一個人都沒有。老李推開小賣部的門,發現吃的倒不少,咱們今晚只能吃泡麵啰……走吧走吧,客房還是挺乾淨的。」
不知道是什麼事,竟纏住了這個一直追著自己的小夥子的腳步……不過也好,這段旅途不用面對那麼多根本不想面對的溫情了。
然後,他就走進了樓里。
他長得十分粗壯,兩隻小眼睛像狼牙一樣兇惡,滿臉的橫肉,笑一笑就像被切爛了似的綻開。
一棟黑黢黢的二層小樓,陰森森地矗立在夜幕下。
身子向前大幅度地傾了一下,她醒了。
「蒙總,您看是不是我們坐依維柯,您還是單獨坐一輛車……」一個臉像柴犬一樣狹長,身材又瘦又小的男人剛說了一句,就被那個戴絲巾的胖子打斷了,「節約!節約!我說過多少遍了,怎麼就記不住?難道都要像我那個敗家子似的,去買盒煙也要開著車去?!」
「眼淚湖。」耳畔,突然響起了一個蒼老的聲音。
柴犬臉的男人一臉尷尬地笑著。
她走過來,滿臉堆笑:「劉思緲小姐?」
「嘿,美女,笑一個嘛!」耳畔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焦艷落座的時候,偏了一下頭,惡毒地盯了思緲一眼,像是恨不得剜她一九九藏書刀。
車子「嘎」一聲停下,蒙如虎瞪起眼睛,「怎麼了?」
「哎呀,可真是個超級大美女啊!」豐|滿的女人伸出手來,「我叫佟大麗,健一公司的企劃部主任。剛剛接到我們蒙少的簡訊,說他臨時有事來不了了,給你打手機你沒有接,他很著急,讓我告訴你,並向你道歉。還有,請你繼續和我們一起去眼淚湖散心。」見劉思緲毫無和她相握之意,又悻悻地把手縮了回去。
佟大麗給她逐一介紹。戴絲巾的胖子是健一保健品公司的總裁蒙健一,蒙沖的父親;柴犬臉的男人叫宮敬,是公司的總裁辦公室主任;那個穿著黑色弔帶裙,戴著墨鏡、大腿上裹著性感黑絲|襪的漂亮女人叫焦艷,是蒙健一的秘書,不過一看她和蒙健一說話時的輕佻和始終保持在半米內的距離,就知道「秘書」這個詞還有更深一層含義。
「唉……又沒拍上。」那女人遺憾地嘟囔著。
「快開車!」焦艷大叫起來。
她叫什麼來著……哦,對了,佟大麗。
也許是聚集了太多雲團的緣故,天空有些陰沉。那些雲團把巨大的影子投射在草原上,原本就起伏跌宕的草原,彷彿凸起了一個個灰色的丘陵,當風吹動雲團的時候,這些灰色的丘陵也無聲地涌動著。
她嚇了一跳。
這時,一輛依維柯從街角開過來,穩穩地停在了眾人的面前,車門打開,他們依次走了上去。
「快到了快到了……」李家良說著,聲音有些顫抖。
思緲不禁倒退了兩步,重新看著眼前這棟兩層小樓,突然找到了那個一直沒想出來的比喻,沒錯,這個比喻既適合這棟樓的形狀、色澤,更適合它周身散read.99csw.com發出的氣息:
她確定。
就在思緒漸漸陷入陰霾的時候,草原也被暮色籠罩了,西邊一輪夕陽,像一團燒了很久卻總不開的水,放出病懨懨的白光。
眾人下了車,向樓里走去。
那個司機回頭清點人數,目光一下子定在思緲身上。
風似乎小了一點。車裡異常安靜,焦艷不由得把身體向蒙健一貼得更近了些。
車停在一個簡陋的高速公路服務區。
雖然什麼也看不見,但她還是清楚地知道,起風了!只是沒有想到風會起得這樣急,這樣猛,這樣烈!彷彿一秒之前還是平靜的海灘,一秒之後就沉入了翻滾的海底。
詭異的人,詭異的樓,詭異的湖泊,詭異的旅程……
為什麼就是不能忘記呢?
「我們先進去看看。」說著,蒙如虎把車熄了火,下了車,李家良跟在他後面,走進了小樓。
劉思緲這才想起,自己的手機不僅調成了振動,還放在了包里,拿出一看,六個未接來電,都是蒙沖打的,最後有一條簡訊:「思緲,我臨時有事,不能陪你去眼淚湖了,十分抱歉,請你原諒。祝你旅途愉快,玩得開心。」
思緲毫不猶豫,立刻向他射去兩道陰寒刺骨的目光。
「好多年沒來了……」李家良結結巴巴的,思緲覺得這老頭子怪可憐的。
這時,焦艷踮著腳尖、提著弔帶裙的下擺,一臉怨氣地從服務區後面出來,一上車就尖叫著:「那個廁所你們可千萬別去,臭死啦!」
思緲琢磨了半天,不知道用什麼詞比喻才好。
被習慣稱為「警官」而不是「小姐」的思緲,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
開了半小時后,出了市區。車廂裏面的人們大多靠九-九-藏-書著車座,半張著嘴巴酣睡起來。思緲也有些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這時,旁邊一個身材異常豐|滿的40歲左右的女人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從褲兜里掏出手機看了一看,立刻左顧右盼,然後將目光鎖定在思緲的身上。
狂風從車門車窗等間隙湧入,發出犀利的吱吱聲,彷彿無數顆尖利的牙齒在啃噬著鐵皮。
蒼黃。
只有兩種景象:一種是一掠而過的,比如路邊一叢枯萎的沙棘,幾盞衰敗的金蓮花,一條彎彎的小河,以及河灘上幾棵歪曲的旱柳;一種是綿綿不絕的,比如遠方暗黃色的大地的曲線,比如無限延伸而往前往後都看不到盡頭的國道,還有她那些沉甸甸的思念……
這個一路上表現得溫和慈善,甚至有些唯唯諾諾的老人,此時此刻,凝視著那片湖泊,雙眼放射出兩道冰冷、決絕、鎮定,而又充滿歸宿意味的光芒。
最後和思緲握手的是個頭髮雪白的老人——李家良。他戴著一副金絲眼鏡,總是溫和地笑著,看上去很慈祥,但不知道身份。
一車古怪的人。這個旅程的開端就很古怪。中午,她按照蒙沖發的簡訊中寫的時間和地點,來到了健一大廈的門口。她身穿藏青色的牛仔服,腳踩一雙黑色的休閑鞋,既然只住一個晚上,她就隨便背了一個Crumpler的單肩挎包。這樣的目的只有兩個:便於運動和低調,但是她站立時傲然昂首的身姿,以及美艷絕倫的眉目間一縷淡淡的憂傷,還是讓很多路過的人不禁回頭。
「還要多久啊?」焦艷突然發出一聲嬌嗔,「累死我了。」
車子劇烈地顛簸著,每個人的臀部都像安了彈簧似的,在座椅上一刻不停地彈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