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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韻絕響

餘韻絕響

命運讓我沉默寡言。
暮色中我四下里探看——
我絕不會那樣做的,我只要你等我。
透過鐵柵,望著高掛中天的一彎寒月,不知不覺就滿臉的淚水……
推開大門,一股血腥氣撲面而來。
於是,張大山憶起了那首古歌,那是多年以前,他和少玲在街心公園散步時,聽到一位蒙古族老人拉著馬頭琴吟唱的。
當她登上車的那一刻,我激動極了,我以為自己真的等到了……
就像黑夜等待著白天……
她的聲音冷靜得出奇,有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力量。
無數個辛酸的黑夜裡,他唯有默默地躺下,等待啊,等待著,等來的卻是一個又一個更加黑暗的辛酸。但是,此時此刻,一點點希望,一點點關於未來美好生活的夢想,在張大山的心裏重新點燃。以前忘記的那兩句歌詞,宛如從沉沒了很久的湖底漸漸浮起,重新浮現於腦海。
心念一動,便已千年……
說完了,少玲又特意問了一句:「聽明白了嗎?記住我說的了嗎?」
爐膛的牛糞火已經熄滅,
後來又聽說養老院出了事,關了門,她那個痴情了一輩子的媽媽也去世了。這時去找她行嗎?會不會讓她覺得我是乘人之危?還是再等等吧……
我沒有成群的牛羊,
「他……突然從包間裏面……沖了出來,拿著刀就刺我,我一緊張,就照他腦袋給了一下九*九*藏*書……」張大山的聲音在顫抖。
一束昏黃的燈光,兩個閃爍的身影……
我還偷偷地算過她的年齡,今年她21、22,還是23?是不是已經嫁人了?她媽媽是鄉里有名的痴情女,等一個知青等了一輩子,不知道少玲會不會……會不會什麼?會不會等我?別做夢了,張大山!你只是個囚犯!將來永遠都抬不起頭的囚犯!
牆角一根孤獨的套馬杆,
「那麼多同學呢,你幹嗎只追我一個人?」少玲氣呼呼地問。
他回過頭看了她一眼,然後「哐」地把車門摔上,將她的喊聲關閉在狹小的車廂里。


張大山安靜地聽著。
找尋著你喲,
——佛家偈語
想了又想,想了無數種被拒絕的情形,我終於像學生時代那樣鼓起勇氣,把車開到了她的面前,緩緩地搖下了車窗。
所以,當我走進湖畔樓,受到突然襲擊,一陣搏鬥之後,望著倒在面前的那具屍體,我害怕極了,我以為多舛的命運又和自己開了一次玩笑,心好像系著塊大石頭,再一次沉到了湖底……
茂密的苦蒿野火一樣燃燒,
我想,有了少玲,我一定能躲過這一劫,命運不會對我這樣苛刻,不會總是丟給我一個希望然後又扼殺它!儘管窗外是漫天風沙,儘管屋裡是暗夜死寂,但是我看得很分明:少玲其實一直在等我。我可以靠自己這九-九-藏-書一雙手,辛勤勞動,農活、放牧、開車、修理電機、裝修房子、加工石材……我什麼都會幹,我一定要努力掙錢,幫少玲把養老院重新建起來,和她一起好好過日子,讓她過上好日子……
沒有人回應,一片死寂。
門后,李家良斜卧著,腹部已被刺得稀爛。少玲在他面前蹲下,從凝固在他臉上痛楚的神情可以看出,他為密室被人破壞而死不瞑目。
那首歌,他從來沒有忘記過,只是隨著時間的流逝,最後兩句歌詞他總也想不起來了:
張大山點了點頭,少玲轉身剛要走,他突然叫了一聲「少玲」。
唯一一次勇敢,就是那天放學后玩逮人。我使勁追她一個人,追得她跨過兩條小溪,跑出了白樺林很遠,實在跑不動了,她撲到一個大草垛子上呼哧呼哧地喘氣,我上去一扳她的肩膀,來了個臉對臉。
她走了。
見張大山抓起一把很大的扳手,猛地跳下了車,少玲不由得喊了起來。風像著了油的火舌一般湧進了車廂,嗆得她止不住地咳嗽。
少玲站起身,手電筒把包間掃了一遍:屍體,屍體,屍體,還是屍體……小小的包間此刻成了屠宰場,地上橫七豎八地滾著幾個啤酒瓶,茶几上還擺著一面五行陰陽鏡……
一個草原上長大的孩子,卻被拘押在高牆裡整整三年,這等於打折了駿馬的腿!為了早一點出獄,我豁出去了,什麼活兒艱苦我幹什麼:背沙袋、運石料、修機車……喘口氣的時候,就想少玲,回憶以前和她同桌的日子,回憶和她走過的每一條路:湛藍湛藍的天空,雪白的雲,比雲還要遼read•99csw.com遠的草原……
少玲轉過身,黑暗中,卻看到他熠熠生輝的目光,那裡面有著一種溫柔的堅定。

張大山用戴著手套的手,反鎖上了KTV包間的門。
就像駿馬鍾情著草原。
再後來,出事了。
這句話,我不是已經等了好多好多年嗎?

等待著你喲,
當然,最最重要的,還是她親口說出的那句話——我只要你等我。
樓道里再次傳來張大山驚恐萬狀的自言自語:「我是失手才殺了人……包間里那些死人不關我事。我不要再坐牢,我不要再坐牢……」
「少玲。」張大山瓮聲瓮氣地說,「萬一出了事,你儘管往我身上推,就說是我逼你乾的!」
遠方依稀可是你的倩影?
一切收拾停當,少玲對他說:「你把門反鎖,之後就藏在那個雙人沙發的後面,你個子大,最好是躺下。等我和警察撞開門,我會用手電筒直接照向控制間,看到門板後面伸出一隻手,警察一定會過去仔細查看,這時你爬起身,迅速鑽到外面去,注意不要發出一點聲響。過一會兒,有動靜了再裝成從外面進來的樣子。你別緊張,你只是正當防衛,本來沒事,可是包間里死了那麼多人,跟警察說不清的,他們沒準會把賬算在你的頭上。咱們做個密室,警察就會認為是包間里的人自相殘殺,這樣你也就脫了干係……」
可是,少玲看到發生的一切,沒有責怪我殺了人,沒有扔下我逃掉,沒有勸說我https://read.99csw•com自首,而是想出了計謀來保護我。
窗外,呼嘯的夜風猶如海潮,一浪接一浪地澎湃著黑夜。本來有些害怕的張大山,此時此刻,心裏卻一片清明和恬靜。
出獄后,我很快打聽到了她的消息:大學畢業了,回鄉里辦了個養老院,去找她嗎?自己這個一身晦氣的刑滿釋放人員,找她做什麼?難道把一身晦氣帶給她?
鈴鐺聲聲可是你趕著羊群晚歸?
還記得初中時代那張灑滿陽光的課桌嗎?那時我和她同桌。我家裡窮,總是穿著補丁摞補丁的衣服,又不像班裡別的男生那樣學習好、腦瓜靈、會講頂好笑的俏皮話。我自卑得連回答老師提問時都不敢抬頭,可是居然喜歡上了少玲——全班最美麗的女生!為此我晚上常常罵自己也不照照鏡子……可一閉上眼,夢裡又都是少玲的微笑。
往事令我眉頭緊鎖,
少玲走出包間,來到張大山跟前:「大山子,你要不想坐牢,現在開始就聽我的!咱們先把這具屍體搬進包間里去。」
過了不知多久,十秒,十分鐘,十天,十個月……抑或更長?少玲坐不住了,把衣服裹緊了一點,拉開車門跳出車廂,頂著狂風一步一步地向湖畔樓走去……
就這樣,一直等到了今天。
「我就是追你一個人!」我說,「你跑不了。」
現在,這包間里只剩下他一個人了,還有六具屍體。
少玲打開手電筒:地板上趴著一個人,一眼就知道活不成了。
黑暗中我默默地躺下了——
後來她考上了read.99csw.com縣一高,我卻連個職高都沒考上;她在明朗的教室里繼續讀書,我在修車行一身油污地當學徒。再苦再累,只要到了周末,換上棕色條絨外套,往一高吭哧吭哧走的路上,也是我最開心最快樂的時候。
「張大山,大山子……」少玲叫了兩聲。
湛藍湛藍的天空,幾朵雪白的雲靜靜地漂浮著,比雲更遼遠的地方,是茫茫的草原。
少玲摸著黑,慢慢地向前走,剛剛來到通往包間的樓道口,便見到黑暗中矗立著一個水泥坨子似的背影。
鍾情於你喲,
炊煙伴著流霧遮住了眼帘。
少玲的心一熱,激涌到眼眶,險些落下淚來。她努力克制住情感,搖了搖頭:「我絕不會那樣做的,我只要你等我。」
我沒有銀色的鞍韉,
屏住氣我側耳聆聽——
就像蒼鷹找尋著山岩。
她小心翼翼地跨過那個人,一直向前,走進包間。
黑暗中我默默地躺下了——
她以為只是偶然的相遇,其實是我看天色不好,特地把金杯車開到縣醫院附近的地方停下,打算看她上了返鄉的公共汽車后再離開的。誰知道左等右等都不見她下班,等到她走出縣醫院的大門時,天已經黑得潑了墨似的。漫天的風沙吹得她雙眼半眯,看到她踮起腳尖張望著有沒有車來的樣子,我突然感到一陣心痛。
「大山子!你給我回來!你給我回來!」
他輕輕地挪開靠西牆的雙人沙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