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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割喉

第一章 割喉

最上面一行是印刷體:在押犯人行為剖析鑒定書。
老太太像見了救星:「哎呀呼延,你可來了,剛才來了一堆警察,不清不楚地就把香茗給帶走了——」
牛毅躺在不遠處的草地上,脖子上一道很深很深的傷口,猶如張開的血盆大口。現在,從裏面往外噴涌的血水已經差不多噴乾淨了,於是調皮地吐著血泡:噗啪,噗啪……他的兩條腿也像被解剖的青蛙一樣,伴隨著血泡破裂的節奏,時不時抽搐一下。
麻子臉刑警勃然大怒,正要咧嘴開罵,姚代鵬拉了他一把,然後走到呼延雲身邊,和顏悅色地說:「這裏真的是發生了凶殺案,真的是傍晚5點到6點之間發生的,至於兇手是不是林香茗,我不敢斷定,但是如果你不能證明你在那個時間段不在犯罪現場,那我可以斷定你要有大麻煩了。」
剛剛在他的協助下破了大案,這個人情不好不還,於是許瑞龍讓他把電話給姚代鵬,對姚代鵬說:「當時他確實是在市局,具體做什麼,保密。不過,你們眼下辦的這起案子,如果他提出要求,可以請他看看現場,當然要注意維護勘查原則。」然後就把電話撂了。
「他承認了今天放學後跟牛毅來到這裏,說是牛毅高中這些年沒少找他,讓他做什麼劍道陪練,經常打得他遍體鱗傷。」刑警說,「派出所的同志講,這個牛毅是附近出了名的校園流氓,搶錢、打架、劫持女生,無惡不作,不過他身體很強壯,柔道劍道都是拿過段位的,而且是個足球健將,由於擅長右腳球,所以還恬不知恥地自稱『牛小貝』。」
他們會報警么?會的,發現屍體這件事是十分值得誇耀的談資,而青春的一大含義就是抗拒不住任何誇耀。
格外的靜謐,彷彿清晨布谷鳥叫聲的間隙……如果選擇一首音樂來伴奏,那麼最好是The Wings of Ikarus。
「不必給我下套,你並沒有告訴我兇案的發生時間。」呼延雲毫不客氣地戳破,姚代鵬的神情有些尷尬,「只是我對我的朋友非常了解和信任,我知道他沒有殺人,也不會殺人,如果你願意讓我查看現場,我也許能幫你找到真兇。」
雖然地上蜿蜒的血跡早已乾涸,但整個樹林里依舊瀰漫著強烈的血腥氣……
「你有什麼證據證明他不是殺人兇手?你在兇案發生時間和他在一起嗎?」姚代鵬說。
「你傍晚打羽毛球時面朝西邊嗎?」呼延雲輕蔑地說,邊說邊低頭尋找著什麼,「西邊是一片荊棘叢,沒有遮擋,陽光直射林香茗的眼睛,他就算是頂級的劍道高手,怎麼可能對準牛毅的頸部下刀?所以真正的兇手應該是隱藏在——這裏!」
讓一切順其自然。
麻子臉刑警把情況簡要彙報了一下,姚代鵬臉色也是一變,以異常凌厲的口吻對呼延雲說:「你馬上給我老老實實地交代作案經過,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那個時間,我在市公安局。」
所以我不必刻意處理足跡,自然會有大批足跡來掩蓋……
「跟我走一趟!」麻子臉警察在他的肩膀上猛一推搡。
林香茗點了點頭。
「這是?」姚代鵬指著呼延雲問。
林香茗摘下墨鏡,抬起頭,看看深藍色的天空,一朵被夕陽鑲上了金邊的白雲,猶如被視線掛住了,就那麼懶洋洋地飄來盪去。
呼延雲望著玻璃板下面的照片,久久地,直到月光慢慢地移開,影像猶如一張被憂傷浸透的紙,慢慢沉入黑暗的井底……
「全班同學都可以證明,中午我們畢業前聚餐,香茗買了一罐可樂,那可樂也許是運輸時劇烈搖晃過,一打開就噴了他一身,如果他殺人後換了衣服,衣服上必然沒有可樂噴濺的痕迹。」
姚代鵬抬眼望去,只見不遠處站著一個傢伙,濃眉小眼,頭髮蓬亂,高昂的臉上掛滿了這個年紀特有的桀驁不馴。在他身後,是被派去在林香茗家裡搜檢證物的那個麻子臉刑警,他的神情十分緊張。
——會有許多老師和同學幫我證明的。
姚代鵬惡狠狠地瞪了呼延雲一眼,轉到一棵樹后給市局打電話要到許瑞龍的手機號,打了過去,電話響很久才有人接,聲音粗重、混濁並充滿不快,一聽就是疲憊不堪,剛剛在沉睡中醒來的人發出的——
「他那小塑料體格,弱不禁風的樣子,一看就不是牛毅的對手。」姚代鵬說,「你再詳細詢問一下知情的師生,看看有沒有其他可疑的人。」
舉目望去,一片濃雲遮住了月亮。
麻子臉抽出銀色的手銬,嘩啦啦就要銬呼延雲。呼延雲往旁一閃。
「是!」姚代鵬說,「其中一個犯罪嫌疑人態度很惡劣,我們問他在兇案發生時間在做什麼,他死活不說,問急了他說有人可以幫他證明,這個人就是……您。」
老太太嚇得「啊」了一聲。
那麼,在這夢幻般的樂曲聲中,放慢節奏,放鬆心情,開始對即將發生的一切進行推演吧。
不,不是,這個行為會大大地迷惑警方,使他們變成一群在調料店裡失去嗅向的警犬。
姚代鵬一眼就看見他的深藍色牛仔衫上有可樂噴劑形成的一片烏青色斑點,一時無語,頓了頓才又問道:「你剛才說林香茗的劍道段位是咋回事?」
林香茗慢慢地走到牛毅的身邊,彎下腰,好奇地看著他九_九_藏_書,牛毅似乎還有一點點知覺,嘴唇微微翕動著發出有氣無力的聲音——
警用鹵素燈將樹林照得一片雪亮,樹葉的影子猶如剪碎的地毯,套著藍色鞋套的腳步在上面穿梭不停,除了圍觀人群的嗡嗡聲外,給屍體拍照的咔嚓咔嚓快門聲格外清晰,一個個黃色的山形物證卡,將地面搏鬥的痕迹、空易拉罐等等按照編號標示出來,彷彿給它們貼上了超市的特價標籤。法醫扒開屍體的眼皮查看瞳孔以確認死亡時間,早已乾涸的血跡,像犁過的墳場一般,重新爆發出異常強烈的腥氣……
「今天是晴天,無雲無陰又無雨,發生命案的時間是下午5點到6點,請問在這個時間段,太陽在什麼位置?」
呼延雲望了望被鹵素燈的燈光交染成翠綠色的樹林:「至少,我可以證明林香茗的無辜。」他在犯罪現場走了一圈,出來後邊摘鞋套邊道,「我個人建議你們去調查兩件事,一是林香茗有沒有練過凌波微步,一是林香茗的劍道段位有幾級。」
林香茗蹲下身,摘下塑膠手套,撕開書包的拉鏈,把襯衫脫掉,從裏面拿出一件和身上這件一模一樣的襯衫換上,再把染血的襯衫和塑膠手套塞進書包里。
林香茗只覺得心口一疼,兩道柳葉眉輕輕一蹙。
是的,少年時代的好友,最終成為國內首屈一指的行為科學大師和犯罪心理專家,無論多麼毒辣狠惡、奸狡詭詐的犯罪分子,在他智慧而凜然的目光逼視下,也會頹然倒地,現出原形。
夜正深沉,黑黢黢的夜空沒有半點星光,只能看到對面樓房的坡頂上,一截煙囪像暗夜的盲腸一般無聲且無用地矗立著。
「放屁!」麻子臉刑警勃然大怒,「我幾時告訴你這個了?!」
「你是懷疑,姓呼的男生為了保護林香茗殺了牛毅?」
天色黯淡,半透明的氤氳,猶如野獸的口涎,在密林深處居心叵測地流淌開來。
聲音戛然而止,他猛地明白了!
林香茗似乎還是不敢相信,自己這麼快就重新獲得了自由,臉上浮現出困惑、欣喜和膽怯摻和在一起古怪的神情。
「感覺完全不對,不可能是這個學生……」
姚代鵬哼了一聲,把手一指:「這還用說么?當然是在——」
——警察一定會在私下裡這樣議論的。
一陣風掠過樹林,在半空中響起一片悅耳的嘩嘩聲,好像少女們無憂無慮的歡笑。
「林香茗?他絕對不可能是殺死牛毅的兇手!」
「中國人就是愛看熱鬧!」姚代鵬有點氣憤,「那女孩說什麼沒?」
「銬上他!」姚代鵬加重了口吻。
林香茗把刀子放在地上,打量了一下他事前已經觀察過無數遍的這片地形。
只一眼,他像被雷電擊中一般,全身一抖,僵如枯木!
他把手帕慢慢打開,將裏面的那些東西灑在樹后的地上。
他站在偏南方向一棵粗壯的大樹後面,那裡有一地煙頭:「昨晚下過雨,但這些煙頭上沒有被雨水澆打過的痕迹,所以必定是今天留下的,某個人藏身樹后,不停地抽煙,顯然是在等人……」
「看來這就是兇案的發生時間嘍。」呼延雲說,「我今天有事,提前下學,至於做什麼去了,沒必要告訴你。」
兩個刑警幾乎是跳到了呼延雲面前,緊張的面色,猶如安檢員打開皮箱看見一個正在跳秒的定時炸彈。
有許多犯罪分子就是因為刻意偽造足跡,反而成了「個性簽名」暴露自己的。
「再不說我就要被銬起來了。」呼延雲說,「再說我沒有說幫你們破案的事情,只說你可以幫我作證。」
呼延雲望著並肩而走的林香茗,望著他那在燈光和樹影中交錯著明暗的俊秀臉龐,望著他眉宇和嘴角間帶著幾許哀傷的微笑,內心翻湧著無比的驕傲和自豪,用精彩的推理幫最好的朋友洗刷了罪名,還有什麼比這更加偉大的勛業呢!
「他叫呼延雲。」姚代鵬說。
要是當時沒有回頭就好了。
「說了,就是來到這裏,牛毅給他一根木棍,自己也撿了根棍子,說練習劍道,結果沒兩下,他就被打倒了,求饒半天,牛毅才讓他滾蛋。」刑警說,「現場發現了一組鞋印,與林香茗現在腳上穿的鞋底做了比對,完全一致,鞋底沒有沾染血跡;此外,在一根木棍上,我們提取到了他的指紋,還有,牛毅手裡拿著的那把木棍的紋理,與林香茗手背上的傷痕比對結果一致,可以證明他說的是實話,至於他走了之後發生了什麼,林香茗就不知道了。」
謀殺案件不是派出所民警能處理得了的,按照程序,要馬上通知區一級的刑偵支隊。
屋裡,抑或心底,湧起一股寒氣。
姚代鵬聽得茫茫然,將視線轉向法醫,法醫點了點頭。
呼延雲下了床,走到寫字檯前,月光透過綉著竹子的白色窗帘,在窗檯和玻璃板上投下一片斑駁的蟾輝。
呼延雲看了看他:「把我的朋友放了吧,他不可能是殺人兇手。」
就在兩小時前,刑警隊接到派出所電話,說收到學校報警,兩個花園裡中學的學生,下晚自習後去學校後山散步,在小樹林里發現一具死屍。刑警隊馬上趕到現場,通過對周圍人員——主要是學校師生的調查,已經判明受害者的身份:該校高三學生牛毅,性別男,死因系被一把獵刀割斷喉管read•99csw•com后,失血過多死亡。
「老師們怎麼評價這個學生?」姚代鵬問。
他們的到來只會破壞犯罪現場。
林香茗怔住了:「呼延,我沒有拿過劍道的段位啊?」
多麼美好的時光,即將開始的大學生活,一切都像春天的樹梢一樣嫩得發青。
犯罪現場勘查的最大原則就是不能讓與案件無關的人混進來,許瑞龍的話兩頭圓,讓姚代鵬十分無奈,只好對呼延雲說:「你把自己撇清了就行了,趕緊回家去吧!」
「如果他提前準備了一件一模一樣的衣服呢?」姚代鵬追問道。
僅憑這一點,警方就會做出完全錯誤的推理。
然而,比較麻煩的是,剛才割開牛毅咽喉的時候,噴出的鮮血濺在了自己襯衫的右臂。
當時、當時……當時他聽見一個負責物證收集的刑警對姚代鵬說「隊長,樹後面的煙頭我裝進塑料袋裡了」,就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
「銬上他!」姚代鵬下了一道冰冷的命令。
呼延雲聳了聳肩:「你要是不信,就給市局主管刑偵工作的許瑞龍副局長打個電話嘛,他可以給我作證。」
他慢慢地從床上坐起,將目光投向窗外。
我會被當成重要的犯罪嫌疑人,甚至被帶到這裏接受訊問,即便是暫時脫罪了,也要面臨此後無休無止的調查。不過……
那把扔在地上的木棍,上面有我的指紋,需要處理一下嗎?

當看到呼延雲的一刻,他的目光里頓時閃爍出驚喜。
突然,映照在紙上的月光一顫,迅即熄滅,整個房間像被咬住一樣漆黑。
然後,警方會趕來——
讓一切順其自然……
呼延雲的神情剎那間變得十分憤恨,咬了咬牙,上去拉住他的胳膊:「你沒事吧?」
林香茗重新戴上一副新的塑膠手套,拿起了刀。
「姓呼延,叫呼延雲!」
「咋地,你想拒捕?」麻子臉勃然大怒。
他轉過頭問旁邊一個刑警:「可以確認這裡是第一現場嗎?」
也許,會有幾個看多了《名偵探柯南》或偵探小說的同學喊著「保護犯罪現場」,阻止那些比他們更蠢的蠢貨走進這片小樹林,不過,除了官方,幾千年來還沒有什麼民間力量能阻擋中國人的圍觀熱情呢。
一個學生曾經目擊:當天下午4點半左右,該校一個名叫林香茗的學生跟著牛毅向後山走去。
呼延雲感到不寒而慄。
「現場勘查的足跡是不是也這樣顯示的,林香茗的足跡大多面對牛毅,幾乎沒有到過牛毅以西的位置?」呼延雲又問。
這麼久了,那個傢伙,怎麼還沒有死啊?
讓一切順其自然。
「誰?」
聲音十分響亮,嚇得刑警差點把筆記本掉到地上。
呼延雲對姚代鵬說:「切頸致死多見於自殺,他殺是很少的,偶爾有也發生在熟睡者身上,因為真正發生搏鬥時,刺穿腹部或劈砍頸部要容易得多,脖子有衣領遮擋的緣故,切割是很費勁的,而且一旦發生,創口往往有多刀切割的痕迹,受害者雙手常有抵抗傷,現場還肯定遺留大量掙扎、搏鬥的痕迹……可是你看現在死者的傷口,一刀斃命,他的雙手沒有抵抗傷,現場也沒有搏鬥的痕迹,這說明殺死他的肯定是一個劍道高手——對於沒有拿過段位,甚至所謂陪練都是挨打的林香茗而言,這樣的殺人方式,你覺得可能是他干出來的嗎?!」
晚6點50分,警察們趕到,核實情況。
「等等!」電話里的聲音陡變,「你說什麼?高中生?什麼名字?」
「可以確認,現場沒有發現屍體移動痕迹。」那個刑警說,「由於部分師生和附近的居民聞訊過來圍觀,所以周邊足跡比較混亂。」
「犯罪分子的暴露,多半是為了掩飾罪行而做了多餘的事。」
這番話綿里藏刀,甚是狠惡,然而呼延雲卻毫無畏懼:「對不起,我真的不能告訴你。」
「我又不是殺人兇手,交代什麼?」呼延雲說。
牛毅咽喉上的傷口,完全不冒血泡了,只是腿還在輕微地抽搐,像是整個大地因為恐懼而顫抖。
不過,這一回,我會讓你們的第一感覺完全失靈。
現在是下午5點。除了學校里早戀的情侶,很少有人會涉足這個地方,他們來的話,多半是在晚自習后——也就是一小時后的下午6點——偷偷地到這裏互訴衷腸,或者忍不住青春的荷爾蒙分泌,親一下摸一下什麼的,那麼這片被樹葉遮擋得密密嚴嚴的窪地無疑是首選。
很疼?想讓我幫你終結痛苦,早一點解脫?
一個蹲在屍體旁邊,扒開他的眼皮查看了半天瞳孔的法醫,站了起來,向現場勘查的指揮長姚代鵬說:「下頜關節出現屍僵,瞳孔發白,初步判斷死亡時間應該在晚上5點到6點之間。」
好吧,既然你還不死,就讓你再撐會兒吧,反正你離死也不遠了。
怎麼可能?難道說……難道說我的一切推理,都是——錯的?!
刑警打開一個筆記本,翻了翻之後念道:「林香茗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婚了,他跟著奶奶相依為命,學習成績一直非常好,老師和同學們對他的評價就是,很老實,很善良,甚至有點懦弱,不愛參加體育運動,身子骨比較弱,所以在學校經常被壞學生欺負……」
林香茗一邊想,一邊向著偏南方向一棵比較粗壯的樹後面走九*九*藏*書去。
再想想,有沒有什麼漏洞?
我這個行為是不是多餘呢?
「這還用你說!」姚代鵬不耐煩地翹了翹鷹鉤鼻子,「4點半有人目擊他走進樹林,6點半屍體被發現,死亡時間可不就是晚上5點到6點之間嗎?」
不對!等一下,首先趕來的應該是學校的老師,畢竟「死了人」是一件需要核實的事情,中學這個屬於未成年人的小社會從來都不喜歡警察來解決問題,如果警察來了又發現只是虛驚一場,那麼無論教導處還是保衛科都會顏面盡失。
幾個警察目瞪口呆。
玻璃板下壓著許多照片,其中有一張放在最中間,那是他高中時代和好友們去青島海邊旅遊時的合影:烏雲密布,一塊巉岩上坐著一群無所畏懼的少年,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意氣風發、捨我其誰的狂放,只有香茗,坐在他身邊的香茗,永遠是帶著幾許哀傷的微笑……
法醫「嗯」了一聲,被姚代鵬狠狠瞪了一眼:「兇手又不是傻瓜,殺人後發現衣服上有血跡,難道不會換衣服?」
「救……救我……」
刑警「嗯」了一聲,繼續念筆記本:「目擊林香茗和牛毅走進小樹林的學生,在接受調查時向我們反映了一個情況,在林香茗他們班裡,有個姓呼的男生跟他特別要好,曾為了保護他而跟別的同學打架——」
刑偵支隊趕到,應該是7點10分左右,他們會在現場附近拉起黃白相間的警戒線,開始犯罪現場勘查。
「女孩?哪個女孩?」刑警懵懵懂懂的。
姚代鵬懵了:「為什麼要調查這些?」
原來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夢。
才不呢。
「牛逼!」拿著筆記本的那個刑警不由得脫口而出。
「那個林香茗說了今天傍晚和牛毅來到這裏之後發生什麼了嗎?」姚代鵬問。
「那是個男孩!」刑警有點哭笑不得,「叫林香茗。」
昔日的時光,無法磨滅的記憶,少年時代的片段,一切,猶如這蟾輝,清晰而模糊,浮動而凝固,欲言而又止,迷幻而醒目……
呼延雲說:「林香茗被捕時,衣服上肯定沒有血跡吧——要是有的話你剛才就不會說『不敢斷定』林香茗是兇手了。」
裏面只有薄薄的一張紙。
好,繼續,校方在確認屍體和死亡后,報警。
姚代鵬點了點頭。
應該沒有,完美得像用圓規畫出的一個圓。除非——
那天晚上,他吃過飯,到甘家口商場後面的增光路上去閑逛,在「江豐魚店」對面的一個書攤上,看到幾本剛剛出版的衛斯理科幻小說,立刻買下,騎著自行車興沖沖地往林香茗家去,想把這些書和自己最好的朋友一起分享。
樹林最深處的這塊窪地,被東邊、南邊和北邊的林木遮擋得相當嚴實,只有西邊的灌木叢矮一些,然而那片灌木叢非常茂密,沒有人會冒著扎破褲子的危險穿越過來。
林香茗俊美絕倫的面龐上,突然閃過一絲18歲特有的堅定和果斷,他把刀對準牛毅的右小腿,狠狠地戳了下去——
「把林香茗帶過來!」姚代鵬厲聲說。
「喂!」呼延雲對著姚代鵬說,「你讓其他刑警都站得遠遠的,我只能告訴你一個人。」
「我記得,香茗今天穿了一件深藍色的牛仔衫,所以只要看看他的衣服上有沒有血跡就可以——」
他彎起膝蓋,用小時候媽媽教給他的辦法,使勁地朝反方向扳動大拇指,但是從足跟延展到小腿的足筋依然撕裂了一樣劇痛著,這種疼痛和所有疼痛的最大區別是有點酸軟的感覺,彷彿疼痛本身成了孱弱的受害者,這使得整個事情充滿了滑稽和荒誕,賊喊捉賊似的……
林香茗也是高三學生,有人反映他長期受牛毅欺負,可能對牛毅十分痛恨。因此刑警隊展開現場勘查的同時,也派了幾個警員到林香茗家中將他帶走訊問,留下兩個警員搜檢他的住宅,尋找犯罪證據。
他從兜里掏出一個手帕,裡面包裹著一些東西。
「混賬!」許瑞龍的聲音噴著火苗,「你們腦殘了,由著他耍?」
「男孩?」姚代鵬一愣,嘟囔道,「男孩怎麼長得那麼漂亮……不管啦,他說了什麼沒有?」
感覺,這才是對犯罪實施者最大的考驗。統計表明,80%的凶殺案,刑警的第一感覺就找對了兇手,後來再在搜尋證據中得以認定,所以,那些老刑警特別喜歡強調一個詞:第一感覺——「老刑警伸鼻子一聞就能聞出罪犯味兒,憑啥?就憑第一感覺!」
「你不是殺人兇手,你怎麼知道這片樹林子里發生了凶殺案?」姚代鵬把眼一瞪。
他僵硬地轉過脖子,望著林香茗,香茗的臉上,依然被燈光和樹影交替著明暗,眉宇和嘴角間依然是帶著幾許哀傷的微笑,宛如噩夢醒來后的慶幸……
呼延雲聳聳肩,彷彿覺得毫無解釋的必要。
與此同時,警方還會抽調相當的人力,向師生調查誰和牛毅的來往比較密切,尤其是最近一段時間因為各種原因走得比較近,並和他有深仇大恨的人。
林香茗看著地上那把刀,刀鋒早已不再滴血,刀刃兀自鮮紅嶄新。
現在聽了呼延雲的話,許瑞龍也很無奈,偏偏這小子得寸進尺:「許局,我們中學後山這起凶殺案,你的手下抓了我一個好朋友,我能否稍微參与一下現場勘查,還我這朋友一個清白?」
姚代鵬「嗯」read.99csw.com了一聲。
「別亂說話!」一個臉上有麻子的便衣刑警叱責道,然後盯住呼延雲厲聲道,「你是幹什麼的?」
「是的,並不能排除這種可能。」
那麼,犯罪現場勘查工作的四個重點:痕迹、物證、訊問已經做好應對措施,還有最重要的一個是——感覺。
林香茗的視線平穩而緩慢地掃視著寂靜的小樹林,眼前像播放電影一樣,投射出大批警員在這裏忙碌的動態影像——
「你仔細想想,我說的是凶殺案么——我說的是兇案。」呼延雲說,「你的褲兜里揣著個鼓鼓囊囊的圓柱形東西,比可樂罐瘦,露出個褐色噴頭,比蚊蟲噴霧器小,你在工作時間不嫌硌一直揣著,必然是刑警工作中用得上的,我只能猜測是魯米諾試劑,林香茗的家裡既然不是犯罪現場,所以那魯米諾試劑應該是你在犯罪現場勘查時,接到搜檢任務之後忘了取下而帶過來的,這樣一來,必然是學校後山的密林里發生了兇案,凶到什麼地步,是殺人還是傷害,我就不敢下斷語了——敢問我推理的對么?」
「夠了!」麻子臉刑警說,「你還真把自己當福爾摩斯了!電視劇看多了吧你,我先問問你,今天傍晚5點到6點之間,你在哪裡?」
呼延雲看了他一眼,向外走去:「帶我去犯罪現場,香茗應該也在那裡吧!」
不需要,既然它在那裡,就讓它在那裡好了。
牛毅的右小腿被戳中的那一刀,是不是也這樣劇痛難忍?或者他那時已經咽了氣,沒有任何感覺了……
須臾,林香茗被帶了來,一張清俊的小臉上毫無血色,兩隻秀美的眼睛里充滿了惶恐不安,看上去他既沒有故作沉著,也沒有刻意表現出怯懦,一切都十分正常,正如一片無意中被秋風吹落到地上的楓葉。
呼延雲口吻強硬:「我要看看犯罪現場。」
今天下午市局請呼延雲來,給他頒發獎狀,5點到6點那會兒,許瑞龍正在辦公室里叮嚀他:千萬不要把他協助警方破案的消息透漏出去,不然讓外界知道案子又是這個高中生偵破的,不等外人嘲笑,自己也把自己臊死了。
呼延雲嘆了口氣,拿起那個牛皮紙夾,慢慢地打開。
那天晚上……
多年前發生的一幕又在腦海中回放起來。
只有你才會發現我也發現不了的疑點。
彷彿是在提示:這才是你無法迴避的現在。
「確實應該調查一下。」姚代鵬沉吟了片刻道,「他叫什麼名字?」
呼延雲接過姚代鵬遞來的電話,剛拿到耳邊「喂」了一聲,話筒裏面就傳來一句責備:「呼延,說好的,你幫我們破案的事不能往外說。」
「你馬上把電話給他!」許瑞龍說。
所以,不能猝然畫上休止符。絕對不能。
呼延雲指著他的鞋:「林香茗家裡雖然亂,但那只是你們搜檢造成的,沒有一點暴力搏鬥的跡象,所以他的家並不是犯罪現場,可是你搜檢時戴著藍色鞋套,而另一位刑警則沒有戴,說明你是從犯罪現場來的,忘了摘鞋套而已。你的鞋套底部邊緣除了黃土,還有黑色的煤渣,現在城裡兼具這兩種東西的地方可不多了,本區我能想到的、並且與林香茗身份關係最密切的,就是我們中學的後山,因為通往後山的路上要經過一個很大的煤堆。然後,我又看到你肩膀的扣子上掛著幾片樹葉,這說明你曾經穿越過密林,如果看到這些我都想不出犯罪現場是在學校後山的密林里,那我真是笨蛋透頂了。」
「說,你怎麼知道凶殺案的事情的!」麻子臉警察惡狠狠地說。
呼延雲一指帶他來的麻子臉刑警:「你的這位下屬告訴我的啊。」
刑警答道:「他好像很怕,不大愛說話,問一句說一句。我的第一感覺是他不會殺人,一個高三學生,騙不過咱們的眼睛。」
姚代鵬大惑不解,可是又實在好奇,便命令幾個手下站到遠處,然後道:「你說吧。」
這就算「提出要求」了,姚代鵬憋了一肚皮的氣:「憑啥?難不成你還能找出真兇?」
麻子臉刑警卻大惑不解:「我怎麼沒聽懂?」
「是是是……」姚代鵬狼狽不堪,額頭上滲出汗來,「這高中生太可恨了,我馬上把他拘起來,看他還敢不敢胡說八道!」
「沒有……怎麼了?」姚代鵬說。
一進林香茗的家門,他就覺得不對勁,林香茗的奶奶正畏縮在牆角,兩個男人四下里翻找著什麼。
現在,只剩下最後一件需要處理的事了——兇器。
究竟是什麼樣的罪犯,才能讓林香茗在這份鑒定書上寫下「極度兇險,出獄后極可能再次犯罪,並完全無法預知其犯罪手段」的鑒定呢?
呼延雲看了他一眼,平靜地說:「學校後山的小樹林里那樁兇案,我也許能幫到你們。」
藉著鹵素燈的燈光,刑警把筆記本側著立起看了看:「我記了他的名字,他姓呼,叫……」
刑警點了點頭,但是拿著筆記本沒有動彈。
終於,在經過長達一分鐘甚或更長時間的抽搐之後,足筋鬆弛了下來,整個右小腿依舊酸軟無力,癱在被子上。
林香茗輕輕地搖了搖頭,低聲對呼延雲說:「我沒有殺人……」
「這倒是和林香茗的證詞對上了!」那個拿筆記本的刑警興奮道,「林香茗走後,牛毅沒有離開樹林,看來就是在樹林里有約,哪想到約的人已https://read.99csw.com先到一步,等林香茗走遠了才突然躥出來給他一刀!」
耳畔傳來姚代鵬給刑警們布置工作的聲音:「這個牛毅不是自稱牛小貝么,看來踢球時擅長右腳球,那把兇刀,就插在他的右腳上,這會不會有什麼寓意?比如兇手是在踢球時和他結怨的人。要調整偵查方向,調查一下經常和牛毅踢球的人當中,有沒有練習劍道的……」
「此外,我還有個更有力的證據,證明香茗和此案無關。」呼延雲重新戴上鞋套,走到密林中央,問道,「香茗,你陪牛毅那個混蛋練劍道的時候,是不是你面朝西,他面朝東?」
還好我早有準備。
「怎麼搞的!」姚代鵬顯得十分不滿,「就是那個短髮,長得非常漂亮的,你們調查說經常被牛毅欺負的女孩啊,不是在林子外面的警車裡突審呢嗎?」
這句話不是出自任何刑偵教科書,而是自己對無數刑偵教科書閱讀、思考後的心得。
問題是:眼前這個學生怎麼知道學校後山的小樹林里發生兇案的?警方為了防止打草驚蛇,嚴密地封鎖了消息,知道小樹林里發生命案的師生數量有限,都已經被控制起來,他們並沒有和外界聯繫啊。
「說重點!」許瑞龍有點不耐煩,作為市局主管刑偵工作的副局長,如果本市每一起凶殺案都需要他來了解並指導刑偵工作的話,就是再有十個他也得活活累死。
學校後山的小樹林里,幾盞警用鹵素燈正將那片窪地照得一片雪亮,樹葉的影子猶如剪碎的地毯,將躺在上面的屍身烘托得詭異而邪惡。牛毅那張劣質廁紙般灰白的臉上,一雙活著時異常兇惡的三角眼,現在依舊流里流氣地閉不嚴實,薄薄的嘴唇半張著,露出被煙草熏黃的板牙,咽喉上的刀口笑盈盈地咧著,凝乾的血塊好像塗得過厚的口紅。套著藍色鞋套的刑警們在他周圍走來走去,有的在勘查簿上做筆記,有的用相機「咔嚓咔嚓」地拍照,有的用山形物證卡給現場遺留的證物編號,還有的正在燈光沒有照到的地方低聲商討著什麼。
然後呢,他們會發現這具屍體,並像所有高中生那樣驚叫著逃離。
半晌,麻子臉刑警忍不住說:「就算這樣,你怎麼知道發生的是凶殺案呢?」
這樣一來,警方很快就會找到我,時間,應該是在晚上9點左右吧。
「怎麼了?」他問林香茗的奶奶。
除非你的介入。
110接警,將警訊通知距離犯罪現場最近的派出所,派出所再派出警員趕到。上個月的兩次試驗表明,這個時間至少要15到20分鐘。
姚代鵬瞪著眼,半分鐘沒說話,整個臉孔像在蒸鍋籠屜上的螃蟹,越來越紅,最後終於脹得快要爆裂,大吼道:「你他媽敢耍我!」吼聲嗡嗡,甚至驚飛了密林遠處的一群夜鳥。
許瑞龍吁了一口氣。最近本市一個高新技術開發區接連發生數起針對下夜班女性的搶劫案,犯罪分子總是能迅速逃離現場,警方因此認定嫌犯可能是以前曾經在該區域工作過的清潔工、保安之類的人員,安排了大量警力調查,卻一無所獲。呼延雲看了《法治現在時》節目,給警方打電話說:所有攝像頭拍攝的犯罪分子都不是正臉,換言之,「犯罪分子熟悉的並不是該區域的路況,而是該區域的攝像頭」,於是他建議警方查一查負責安裝這個區域的攝像頭的公司,結果警方剛一走進那個公司,一個員工就痛哭流涕地坦白了……
夕陽將紫色的餘暉投射在血色的地面上,織成一片絢爛得發膩的錦緞。
「走吧,回家去,我買了衛斯理的小說帶給你看呢。」呼延雲拉著林香茗往樹林外面走。
那個下午,小樹林里究竟發生了什麼,難道真的無可追尋了嗎?
首先,誰會第一個發現犯罪現場?
「怎麼?還有別的問題?」警官皺起了眉頭。
林香茗攥著一把刀,鮮血順著刀刃一滴滴地往下流,很快就在地上積起一個紅色的小窪。
流動的月光,照映在了放在寫字檯左邊的一個牛皮紙夾上。
姚代鵬呆了半晌,覺得呼延雲不像是騙自己,可是這個高中生跑到市局刑偵總隊做什麼?許瑞龍副局長他是知道的,自己和他差著好幾級呢,貿然打電話,萬一呼延雲是捉弄自己,少不得挨頓臭罵……
右小腿一個抽筋,把呼延雲疼醒了!
最下面是年月日,日期為一年前,「鑒定官」一欄簽著林香茗的名字,旁邊還蓋著市公安局的紅色大印。
也罷,咬咬牙,打個電話,倒要看看這小子耍什麼花招兒。
所以,剛才牛毅發出的那一聲慘叫,樹林外面的人聽來可能更像是一隻找不到巢穴的烏鴉的叫喊。
姚代鵬嘆息著,對林香茗說:「你先回家吧,有事我們隨時找你。」
往下均是手寫,字跡娟秀,一望即知是林香茗的字跡。
可是,我已經回不了頭了,呼延。
雖然是複印的,但是十分清晰。
姚代鵬簡要地自我介紹一番,又道:「花園裡中學附近的一個小樹林里發生了一起凶殺案,法醫初步判斷死亡時間是在今天傍晚5點到6點之間,我們發現了幾個犯罪嫌疑人……」
呼延雲指指地上的屍體:「死者應該是死於頸動脈切斷後的大出血吧,幾乎可以肯定會導致血液噴濺,兇手除非練了凌波微步,否則上衣必然會被噴濺到死者的血液,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