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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殘忍

第二章 殘忍

張昊點了點頭:「第一次是在一個火鍋店發生的,于文洋和幾個同學點的鴛鴦鍋,鍋底上來了,沒人點火,有個同學就擰開電爐子的旋鈕,誰知『咔嗒』一聲之後,于文洋眼前躥起巨大的火焰,差點把他額頭全都燎了,多虧這小子運動神經發達,往旁邊一躲才沒釀出大禍,當時都以為是意外,後來分析,有人可能是在鍋朝著于文洋那一邊的底部,塗上了一種化學塗料,點火就會爆燃——」
「好吧,既然呼延先生金口難開,還是我先說說清楚的好。」張昊笑道,「不知道您聽沒聽說過於躍這個名字?」
呼延雲越發驚訝了:「才判三年?那應該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罪行啊,林香茗怎麼可能做出這樣的鑒定?」
「自行車庫沒有監控錄像?」呼延雲問。
「當然不是。」張昊說,「這麼個東西,呼延先生看起來像什麼?」
張昊點了點頭。
「兩起?」呼延雲有點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了。
呼延雲道:「偶爾路過,嘴饞了,會隨手拿一塊。」
「事後于文洋報警,警方進行了調查,他的山地車是一個高端品牌,由車店裡的專業人士組裝的,組裝時,店裡的監控錄像顯示,前輪的快拆絕對是新的,很明顯後來被人更換過,參加比賽時的快拆是個壞掉的快拆,在平路踩沒有顛簸的時候是很穩的,但是進入到山路,承受了顛簸,快拆就鬆了,一旦遇到緊急情況,一提車頭就會脫落!」
他指了指桌子上那張鑒定報告:「去年年初,林香茗先生啟動了國內首個『變態人格訪談行動』,大概您也知道,他的老師、國際頂級行為科學大師約翰·道格拉斯正是從1977年開始,與美國監獄在押的數十名變態殺人重犯進行訪談,了解他們變態人格的形成和特徵,從而開創了犯罪個性剖繪這一重要的刑偵技術。林香茗也想針對中國監獄的在押變態殺人重犯進行訪談,以研究出中國變態殺人狂們在行為表現上與國外的同類犯人有什麼區別,誰知剛一開始,訪談就進行不下去了,呼延先生可否知道原因?」
「我想張律師此行,不會是來專程讓我這個只能滯留在國內的差等生自慚形穢的吧?」呼延雲冷冷地說。
林香茗只覺得心口一疼,兩道柳葉眉輕輕一蹙。
「那……那您為什麼不接這個案子呢?」張昊一頭霧水。
呼延雲在張昊對面的沙發上坐下,這表示他對張昊的話有進一步聽下去的興趣。
「噹噹當……噹噹當……」
「段新迎。」呼延雲念了一下被鑒定者的名字,「我怎麼覺得這個名字有點熟悉……他到底是什麼人?專業殺手?職業慣犯還是變態狂魔?這份鑒定書是對在押犯人做出的,這樣的罪犯,怎麼這麼快就被刑滿釋放?」
呼延雲想了想:「好像有這回事,不過,只在報紙上佔了豆腐塊大小的位置吧?因為案子實在很普通。我唯一的困惑是,如果女兒的死因與那個中學生沒有直接關係,當父親的為什麼會把他砍成重傷呢?」
張昊說:「高震總算保住了一命,但那張臉也就看不得了,只好退學回家。段新迎因為故意傷害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不久前被刑滿釋放,但也正是從這一天開始,于文洋就開始面對無窮無盡的死亡威脅。一場純粹的意外,卻讓于文洋因為自己三年前沒有及時地拯救,而要承擔喪失生命的風險,呼延先生,您認為這合理嗎?!」
張昊從皮包里拿出兩頁紙:「這是鑒定報告,牙籤的尖頭上塗抹了氰化鉀。」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呼延雲直截了當地說:「你們還是換個人吧,這個案子我不會接的。」
胖子老實不客氣地走進屋子來,視線掃視了一圈:十八平方米的屋子,四白落地。北邊貼牆放著一張單人床,淡藍色的床單,枕頭邊放著一本《人間魯迅》;西牆上貼著一張世界地圖,牆角有一張放倒時可以當床用的沙發,上面矇著綉有茉莉花的白色布單;東邊一高一矮並列著兩個書櫃,高個子書櫃帶玻璃門,矮個子書櫃看上去還是上世紀七十年代的,斑駁不堪。南邊開有綠色鐵欞的玻璃大窗,窗台上擺著一盆仙人掌和一盆四季海棠,頂著窗檯放著一張米黃色的寫字檯,上面的綠絨布和壓在絨布上的玻璃板,讓人覺得主人在頑強地抗九-九-藏-書拒著時光的變遷。屋子中央大部分都是空蕩蕩的洋灰地面,只有一台兼做跑步機的健身器,由於房子老的緣故,舉架很高,加上南向的玻璃窗開得很大,所以陽光照進來,亮亮堂堂的。只可惜由於角度的緣故,只照到健身器就戛然而止,於是乎屋子像被從正中間腰斬為明與暗的兩截。
「林香茗先生出事後,他的所有材料、卷宗、筆記都被封存了,我調取不出來。」張昊苦笑,「從已經實施的幾次犯罪來看,段新迎的犯罪方法雖然還沒有那麼聳人聽聞,但是明顯存在著一個不斷升級的趨勢,也就是越來越狡詐,殺傷力越來越大,火鍋那一次,未必能燒死於文洋,頂多是燒傷,快拆那一次,就有相當的危險性了,鬧不好摔個半殘也是有可能的,而牙籤這一次,可真的會致命了,而且三次犯罪,前兩次容易被誤判為意外,第三次要不是于文洋被撞了一下,牙籤掉到地上,毒死了都不知道怎麼下的毒。而且,無論是電視台拍攝的錄像,還是火鍋店那個目擊段新迎的服務員的證詞,都是間接證據,而不是直接證據,靠著這些證據連別說抓他了,連傳喚都沒可能……因此,我才受于躍先生委託,找到呼延先生,希望呼延先生能利用卓越的推理能力,找出段新迎下一步實施犯罪的時間、地點和方法,甚至拿到他犯罪的鐵證!」
「于文洋同學特別喜歡吃甜品,所以每次路過他們小區附近的蛋糕房,只要遇到有試吃的活動,一定會拿起一塊嘗嘗,如果美味就進店去買一塊。」張昊說,「上周五,放學后,他在體育館里打了一會兒網球,離開時已經是晚上八點了,他往家走,路過蛋糕房,蛋糕房裡面已經關燈鎖門了,居然還有個店員舉著托盤請路人試吃點心,就上前去拿,那個店員遞給他一塊,他正要吃,突然有個玩兒滑板的小孩子一不留心撞到他后腰上,他手一抖,蛋糕掉到了地上,孩子的父母恰在附近,趕過來直和他道歉,他也沒太多計較,就要離開,突然看見地上這塊蛋糕——那蛋糕恰恰落在一個地燈的光斑中心——覺得有些異樣,一般來說,如果蛋糕放在托盤裡,從上面用牙籤向下戳進去,再怎樣,尖頭也不可能從蛋糕另一頭透出來吧,偏偏這一塊就是這樣,於是他把蛋糕拿了起來,再一回頭,那個店員早已經無影無蹤了。」
「為什麼?」呼延雲問。
不知為什麼,呼延雲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了昨夜夢境的片段。他把目光慢慢地投向窗外,對面那座坡頂的、長著一截煙囪的灰色四層矮樓,是上世紀五十年代的建築物,和自己居住的這棟上世紀六十年代的紅色磚樓,共同構成了一組舊時代的平行線,彷彿專門供盛滿回憶的纜車來回滑行似的,兩座樓之間有幾棵茂盛的白楊樹,三四個圓形的花壇,還有貼著各種小廣告的社區布告欄,再往西是一片很大的土黃色門球場,幾個早起的老頭子正磨磨蹭蹭地打著門球。高中時代,幾乎每天晚上,他都要和香茗肩並肩地在這片區域里轉來轉去,讓迷惘和憂鬱在黑暗中浸泡得更加濃烈似的……
呼延雲點點頭:「那麼,能不能調出林香茗和段新迎的訪談記錄呢?如果有訪談記錄的話,想必我們能對段新迎想做什麼和怎麼做,會有更加清晰透徹的了解。」
失眠良久,反倒是一縷晨曦掛上窗帘時,揮之不去的睏倦令呼延雲靠在沙發上沉沉入夢,然而沒過多久,一集電視劇都沒放完的時間,突然野蠻地插播起了廣告——
「因為——」呼延雲從沙發上站起,緩緩彎下腰盯著張昊的眼睛,一字字道,「因為你剛才說的那番話里,充斥了太多太多的謊言。」
「想必呼延先生也知道,像于文洋這樣優秀的青年學子,是不可能滿足於在高考中得個什麼『狀元』,然後被北大清華爭著錄取的,他已經在此前申請到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留學,並通過了有關方面的考試,還有一周的時間,他就將坐上飛機飛往瑞士,正式入學了。」
張昊打開盒子,捏住牙籤的圓頭,把它從盒子里取出遞給呼延雲。
「呼延先生沒聽過是嗎?這很正常,因為于躍先生實在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一個商人,https://read.99csw.com一張群眾演員的面孔,一套路邊攤上的衣服,一雙雲柏或上品折扣里出售的皮鞋,甚至開的車都是每個中產階級都夢想著換掉的大眾……不過,這位普通的商人有一個非常不普通的兒子,他的名字叫于文洋,堪稱本市最有名氣的高中生,因為他憑藉個人的勤奮和努力收穫了令許多人望塵莫及的獎項和榮譽:奧數王、國際數獨大賽一等獎得主、『自由飛』中國賽區亞軍、新概念作文大賽冠軍,愛迪生髮明獎獲得者、市中學生運動會多項獎牌獲得者,市優秀共青團員……」
呼延雲說:「你誤會了,我既不會因為錢而接受一件事,也不會因為錢而拒絕一件事。」
「呼延先生好敏銳。」張昊說道,「此前已出現過兩起類似的事了。」
張昊打開自己的皮包,拿出一個方形的樂扣塑料盒,盒子密封得很好,從外面可以看到裏面有一塊小蛋糕,上面還插著一根無色透明的牙籤,不過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一般來說,用牙籤插取食物,只要牙籤的尖頭淺淺地插|進食物即可,而這根牙籤的尖頭竟然穿過食物,從另一頭探出很長,彷彿是只剩一塊肉的烤串……
張昊長長地喘了一口氣:「呼延先生能否賞口水喝?」
「第二次是在一次環山邀請賽上,就在本市西南的山區。于文洋是山地車愛好者,報名參加了,剛出發沒多久,騎到一段上坡路時,突然發現有一塊圓木從山坡上滾了下來,于文洋本能地做了一個提車頭的動作,想避開圓木,誰知前輪一下子脫出了卡位,他幾乎是翻滾著摔了出去,多虧眼明手快抓住一蓬野草,才沒有滾落懸崖。後來他好不容易爬回了公路,檢查自己的車,才發現了一個很震驚的事情,他的車輛是新的,而前輪的快拆是壞的,阻尼結構已經被嚴重磨損過了!」
胖子一笑,在寫字檯前面的轉椅上坐下,黑色的轉椅有個輪子壞了,差點把他摔個跟頭,不過他還是及時用肥肥的小腿撐住了身體。
張昊把名片放在寫字檯上,指著另一側那張令呼延雲沒睡好覺的紙:「這個文件,想必您已經看見過了,就是我快遞給您的。」
張昊一愣,不由得大笑起來,笑得兩隻小眯縫眼簡直消失不見了:「推理力和暴脾氣都名不虛傳,看來,我的委託人找對人了。」說著他從西服的內兜里掏出一個名片夾,打開,從裏面抽出一張浮著檀香的名片,雙手呈給呼延雲,自我介紹道,「昊天律師事務所,張昊。」
「終於見到慕名已久的大偵探了。」雖然「頓挫」了一下,可他的臉上依然笑容不減,「昨晚我還在辦公室看《神探夏洛克》的第三季來著,我很好奇,卷福能在幾秒鐘的時間里,通過觀察一些微不足道的細節,洞穿一個人的職業、生活背景甚至姓甚名誰,這真的不是一種藝術的誇張嗎?」
「是啊,犯罪模式是一樣的,都是想達到『意外』的效果。」呼延雲慢慢地點了點頭,站起身來,在屋子裡踱著步,「這樣就可以解釋他為什麼是在牙籤的尖頭上塗抹毒藥而不是把毒藥下在蛋糕里了,天色昏暗,看不見牙籤其實已經穿透蛋糕,一口下去,牙籤勢必刺到上顎,這個時候人會以為是自己不小心,習慣性地將牙籤扔到地上,走開,等他毒發身亡時,罪犯早就將牙籤撿走了,警方連證物都提取不到……」這時他停在了書桌前,拿起那張印有林香茗鑒定的紙張:「看來你說的這一系列『意外』的製造者,就是林香茗做出鑒定的這個人嘍。」
「你是誰?」呼延雲沒好氣地問。
「聽說過你的名字。」呼延雲並沒有接的意思,「誰委託你來找我的?到底有什麼事?」
呼延雲沉思了一下:「看來這塊蛋糕是那個店員早就準備好的,牙籤穿過蛋糕,橫著放在托盤的一角,等於文洋來的時候給他,黑暗中,于文洋不會仔細看,牙籤本身又無色透明,具備一定『隱身效果』,一口下去,牙籤很可能戳破他的上顎,所以牙籤的尖頭上是餵了毒的,對嗎?」
「肇事者就是把鍋端上檯面的服務員吧。」呼延雲說,「只有他才能把有塗料的一面對準于文洋所在的位置。」
呼延雲皺了皺眉頭,示意他接著說。
張昊說:「呼延先生誤解了,九_九_藏_書這個人入獄前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下崗職工,而且他的刑期也只有三年。」
呼延雲倒了一杯白開水,遞給張昊。
張昊眨了眨眼:「當我們從電視台拍攝的錄像中,發現段新迎的身影之後,我們懷疑,在火鍋鍋底塗上易燃塗料的,更換自行車快拆的,在蛋糕房門口冒充店員在牙籤上塗抹氰化鉀的,就是這個人!為了進一步搞清情況,於家委託我去市監獄管理局了解段新迎服刑期間的表現,結果就得到了這個——」
「為什麼?」張昊愣住了,然而他馬上意識到了問題的所在,「哦,對不起,我忘記說了,我來之前于躍先生專門要我轉告呼延先生,費用方面您完全不必擔心,您開個價,我們絕不還價。」
呼延雲望著他,沒有說話。昨天傍晚,快遞送來了一個牛皮紙包,打開一看,只有薄薄一頁紙,可是讀完卻令他大吃一驚,居然是林香茗一年前做出的一份心理鑒定書,直指一個在押犯人「具有潛在的巨大社會危害性和無法預知的犯罪才能」……一時間他百感交集,既思念起情同手足的林香茗,又感到匪夷所思,不知道天下竟有令林香茗感到不可捉摸的人物。
「我有點搞不懂,如果要謀殺于文洋,那個店員把蛋糕里放上氰化鉀,直接遞給他不就行了,為什麼要在牙籤上塗抹……」他突然眼睛一亮,「你說于文洋看到蛋糕就覺得異樣,難道此前還發生過什麼讓他感到『異樣』的事,才引起他的高度警惕?」
「是啊,但這個服務員把鍋底端上席面之後就溜得無影無蹤了,後來警方調查時,有服務員回想起來,說當時確實有這麼個穿著工作服的人在後廚幫忙上菜,大家都以為他是新招來的試用工,而事實上任何人都可以從后廚進入飯館,換上掛在衣鉤上的工作服冒充服務員。」
「在接下來的一周時間內,他有可能遭到謀殺。」
呼延雲彷彿沒有看到他的難堪:「你繼續說,把你要說的說完。」
「林香茗先生在鑒定書中寫得再明白不過了,這個段新迎的可怕不在於入獄前的罪行,而在於出獄后的兇險——不是敢砍敢殺的匹夫之勇,而是工於心計和詭詐多端!不是擁有多麼先進的殺人武器,而是心中仇恨有如地獄之火——」張昊加重了口吻,「簡單地說,就是現在,就是眼下,就是他刑滿出獄后這幾個月里,他已經製造了三起針對於文洋的未遂謀殺,而無論是我們,還是警方,都抓不住一點點證據!」
於是才有了昨天夜裡的失眠。
直到張昊呼喚了他好幾聲,他才木訥地轉過視線。
「不必激動。」呼延雲冷冷地說,「律師的激動和政客的義憤一樣,統統都是表演。」
呼延雲的父親雖然是一位大名鼎鼎的科技記者,但一輩子埋頭新聞業務,仕途不順,掙錢不多,加之呼延雲毫無經濟頭腦,連菜價漲了都不知道,前幾年房價低的時候沒買房,前幾年購車不搖號的時候也沒買車,28歲的大小夥子了,還厚著臉皮和父母住在同一屋檐下,後來父親跟單位央求半天,單位才同意租給他一套兩室一廳中的一間。另一間住著個女孩,那女孩早出晚歸的,平時見不了一兩面,有時喝高了,回來常常忘記鎖大門,這才讓眼前的胖子「破門而入」。
呼延雲大惑不解地望著他。
除非你的介入。
呼延雲沉吟道:「聽起來像是一場純粹的意外。」
可是,我已經回不了頭了,呼延。
呼延雲想了想說:「難道是……中國的變態殺人犯都被槍斃了?」
「那兩個中學生說,當天下午他們正在小區外面玩兒遙控車模型,那個小女孩走過來,看得入迷,就讓他們帶她一起玩兒,他們玩兒了一會兒,覺得街道上來來往往汽車太多,不安全,就把遙控車帶進了紅都郡,小女孩也跟了進來,要跟他們一起玩兒。他們想試試遙控器是否能像說明書說的那樣在信號不佳的地方也能操縱遙控車,就去了地下自行車庫,車庫很開闊,自行車又很少,所以適合遙控車賓士,一開始玩兒得挺好的,小女孩跟著遙控車又跑又跳地很開心,可是突然就喘不上氣來,臉憋成了青紫色,嚇得兩個中學生不知所措,兩個人中,一個是紅都郡的住戶,就是于文洋,另一個名叫高震的胖子則住在其他小區https://read•99csw.com,前者上樓去打急救電話,留下胖子守著小女孩,120接到急救電話之後,馬上派車過來,可是正好遇到晚高峰,幾乎是和段新迎在同一時間到達自行車庫的,當時已經來不及了……」
張昊一拍大腿:「就知道瞞不過你!美國的在押變態殺人犯,在沒有死刑的州不會被處死,即便是在有死刑的州,被判處死刑后,由於各種原因,也很可能過個十幾二十年的才坐上電椅,所以,約翰·道格拉斯有機會和那些血債累累窮凶極惡的罪犯面對面訪談。咱們國家就不一樣了,像楊新海、白寶山、龍治民,一旦落網,很快就處決了,在押的犯人中,極少有殺了十幾個人還能在大牢里優哉游哉的,所以,林香茗只好改變計劃,將訪談對象鎖定為『犯罪手段異常殘忍』的在押犯人。監獄管理局給出的名單中,就有段新迎,他一菜刀削掉人半張臉,這可夠殘忍的了。」他喝了一口水,續道,「截至去年夏天林先生出事前,他一共做了9個在押犯人的訪談,每次訪談后他都會給出一份鑒定表。我好不容易才調出段新迎這份,看了后十分震驚,因為我很清楚林先生的個性剖繪能力,連他都認為段新迎的犯罪才能無法預知,並直指其犯罪危害性巨大,段新迎的可怕就可想而知了。」
「事情就在那年春末,有一天下午,女孩到外面玩兒,傍晚時還沒回家,段新迎起先以為孩子玩心重,忘了回家,但是到很晚仍不見蹤影,他著急了,滿世界找,怎麼也找不到。這時鄰居提醒他,既然家附近找不到,就去臨近的一個豪華小區——紅都郡找找看。他趕緊跑過去,守門的保安說好像是見到這麼個女孩,跟著兩個中學生進了小區——那兩個中學生中的一個,正是紅都郡的住戶。這樣,段新迎才被放進小區,並最終在小區的地下自行車庫發現了孩子的屍體……」
「這份鑒定書,高度機密,我費了好大勁,才托市監獄管理局的朋友複印了一份,快遞給呼延先生,今天冒昧登門,專程來聽聽您的看法。」
「屍檢表明,孩子死於哮喘急性發作,死亡前似乎有過劇烈的運動,這是導致哮喘急性發作的直接原因,但是沒有任何性侵害和性侵擾的跡象。」張昊說,「段新迎回憶說,因為孩子哮喘病情較重的緣故,隨身總是帶著藥物,但是警方在孩子身上和附近,都沒有發現藥物。」
「那麼,我要問了——」呼延雲重新在沙發上坐下,「原因何在?」
呼延雲說:「他的山地車平時放在哪裡?」
「沒有。」張昊搖了搖頭,「但是我們分析,那個換掉快拆的和放置圓木的肯定是同一個人,而這個人為了準時在山坡上滾下圓木,此前必定考察過邀請賽的路線,在比賽當天稍早一些時候混在人群中,確認于文洋的到場,於是我們從電視台調取了記者拍攝的邀請賽當天的錄像,發現了一張熟悉的面孔……我們隨即又找到火鍋店與那個假服務員謀過面的工作人員,工作人員可以確認是他,後來那個舉著托盤試嘗蛋糕的『店員』,由於天色已晚,他又戴著口罩,沒人看到他的面孔,不過我們也推斷出,這個人應該就是前兩起『意外』的實施者。」
「呼延先生的頭腦應該就是一個存儲量超大的犯罪案例資料庫吧。」張昊先恭維了一句,「那麼您是否還記得,三年前,本市有一起父親因為女兒的死而遷怒於一個中學生,將他砍成重傷的案件嗎?」
呼延雲本來被吵醒就窩了一肚子火,現在這廝不分青紅皂白闖進了自己的屋子,言談話語又藏鉤帶刺的,不禁大怒,走到他面前惡狠狠道:「昊天律師事務所的張昊大律師,我這兒不表演推理秀,你要是有事就趕緊說,不然就倆山摞一塊給我請出!」
張昊愣住了,不知道他為什麼問這個問題:「不高啊,普通中學生的個子。」
「那兩read.99csw•com個中學生怎麼說?」呼延雲問。
「推理小說只有兩種:我看上一半就猜得出結果的和直到最後一頁我才猜得到真相的。」呼延雲說,「前者不看也罷,後者寥寥無幾,所以我這裏沒有什麼推理小說——你還是先說說你是誰吧!」
「我給呼延先生大致講講事情經過吧。」張昊說,「這個名叫段新迎的是本市人,高中沒考上,到一個技校上了三年學就參加工作了,修理電器電腦什麼的,業餘時間還不斷進修相關課程,後來到了一個大廈專門負責水電保養,金融危機一來,各個公司都租不起辦公用房了,紛紛搬離大廈,他很快就失了業,連老婆都跟人跑了,家裡只剩下一個老父親和一個四歲半的女兒……」張昊看見呼延雲聽得神色黯然,趕緊嘆了口氣,接著說,「其實他也挺可憐的,他老爸身體不好,長年卧病在床,女兒又有哮喘,家裡全靠他一個人,他愁得沒辦法,整天喝得醉醺醺的,有時候就倒在路邊,他女兒雖然小,卻很懂事,見他老不回家,就去找他,看到他爸又喝多了在路邊昏睡,就求旁邊的叔叔把他爸爸背回家去,附近的人都說那孩子很仁義。」
呼延雲搔了搔頭:「味多美、好利來、金鳳呈祥門口,一到傍晚經常有很多店員捧著托盤,請來往的路人試吃新品的啊……」
「我很奇怪。」胖子走到書架前端詳道,「《追憶似水年華》《加繆文集》《從收容院到百憂解》《午夜的幽光》《走進世界第一大峽谷》……你的書櫃里好像很少推理小說。」
「于文洋的車是新的,專門用來參賽的,所以平時不騎出去,只存放在他居住的小區的自行車庫裡……」
呼延雲拿著看了半天,抬起頭問道:「你該不會是送給我吃的吧?」
呼延雲搖了搖頭。
只有你才會發現我也發現不了的疑點。
呼延雲說:「看來,段新迎認為是這兩個中學生害死了他的女兒……那個于文洋個頭很高嗎?」
看呼延雲對這一系列榮譽毫無興趣的樣子,張昊接著說:「總之,即便是按照最嚴苛的標準來衡量,于文洋都算得上是一個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好學生,最令人欽佩的一點是,他還熱衷於參加社會公益活動,承擔了很多社會職責,其中最重要的一個是市青少年『綠色成長』自助會幹事長——這個自助會是專門預防青少年犯罪、打擊校園暴力、給受害者提供心理支持的自發性學生組織。」
呼延雲依舊不說話,只是望著他。
「不不不,不是這樣的,呼延先生誤會了。」張昊連忙搖搖手,「好吧,接下來我直奔主題——是這樣,我們擔心的是,于文洋同學可能未必能準時搭乘飛往瑞士的班機……」
說完,張昊凝視著呼延雲,目光中充滿了希冀與期盼。
張昊的臉一紅。
「坦白地說,我倒認為,這是林香茗先生做出的最正確、最精彩、最了不起的鑒定。」張昊說。
呼延雲一直半耷拉的眼皮猛地一抬。
一陣陣貌似雅緻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敲門聲,將他活生生地從沙發上扯了起來。
「是啊,純粹的意外。」張昊特地把「純粹」二字說得很重,「但是段新迎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看見女兒的屍體就哭得昏死過去,被醫生救醒后還是哭,眼淚都哭不出來的時候就乾號,邊號邊用兩隻手不停撕扯自己的喉嚨,撕扯得脖子上鮮血直流,好不嚇人……他從此一蹶不振,連處理喪事的力氣都沒了。小女孩被送到火葬場焚化后,她爺爺強撐著從病床上站起,把骨灰盒拿回了家,再次倒在病床上。本來以為這事情就算是完了,誰知小女孩頭七剛過,段新迎帶了把菜刀蹲在中學門口,見那倆中學生出了校門,突然揮著菜刀劈過去,一下子砍到那胖子高震的左臉上,生生削下塊肉,鮮血如注,多虧于文洋把書包砸過來,其他放學的學生又奮勇衝過來打倒了段新迎——現在的中學生都人高馬大的,很多比成人還有塊頭——高震才沒被殺死……」
呼延雲生氣地拉開自己的屋門,迎面,一個胖乎乎的傢伙面帶微笑站在過廳里,一對兒小眯縫眼擠得比眉毛還要細。
他的聲音突然提高了許多,小眼睛睜得老大。
「沒錯。」張昊說道,「呼延先生平時吃么?」
「大門沒鎖,我一推就進來了。」胖乎乎的傢伙解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