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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真相

第十八章 真相

停了一停,段新迎接著說:「我爸死後,我找到了他的遺書,上面說,小林曾經把計劃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說希望不用等到于文洋來我家,比如蛋糕房外的下毒和那場大火,就能結果了他的性命。但萬一于文洋命大,躲過一劫又一劫,最後來到我家,不可能不抱有高度的警惕,很可能會發現陽台的詭計。我爸問那怎麼辦,他不肯講,我老爸對他說,『孫女死了,兒子坐牢,我截肢后,活著也沒什麼意思了,好端端一個家,被那個姓于的毀了,他憑什麼可以逃脫懲罰?如果你有辦法,一定告訴我』。小林這才說,其實我家樓上的房間也被他租下了,預設好了一張輪椅,如果我爸同意,他現在就去把那個房間的陽台地面挖空,裱糊上高度模擬的『紙地板』,但這個對我要保密,否則我不會同意……我爸說,能把那個人渣砸死是替天行道,哪怕同歸於盡也值得,到了下面,孫女一定會像活著的時候,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的!」
他一邊往咖啡里加牛奶和糖,一邊繼續說:「於是,我將質疑的目光對準了一個最最可疑的傢伙——老劉。」
停了一停,他接著說:「那麼這個策劃者是誰?我覺得他必須符合如下四個條件,第一,他要了解段明媚死亡的真相,或者具有了解這一事件真相的資質;第二,他要有非常強的正義感,或者對於文洋的行徑充滿痛恨;第三,他要具備超強的頭腦,尤其對人的內心,有深刻入骨的剖析,有精準絕倫的估測;第四,他應該是事件發生后,自然而又必然地出現,扮演一個重要或不重要、起眼或不起眼的角色的人,從而在一旁近距離觀察事態,並微妙地推動事態發展。」
這時,老闆娘把比薩、薯條、意粉等食物端上餐桌,卻無人動刀叉。
「直到于文洋死的前一天傍晚,我和老夏、老劉在監視屋裡仔仔細細地分析案情,把每一起謀殺按照邏輯鏈條重新羅列、連接起來,尋找其中的因果、承啟,我才意識到,也許不是那個策劃者做不到,而是我不敢面對真相。」呼延雲說,「於是我問了自己一個問題,假如換成是我,在一年前把謀殺的方案都策劃好了,詳細地告訴了段新迎,然後轉身離開,那麼,從火鍋店的爆燃,到環山邀請賽上的事故,再到蛋糕房外的下毒,寵物醫院外的溜車事故,直至於家的大火……這一系列方案還能否順利實施?結果,答案是,毫無問題!」
「給這個傢伙來一份零食拼盤吧。」呼延雲嘟囔著,然後望向姚代鵬的老婆,「嫂子要吃點什麼嗎?」
所有人的神情都恍然大悟。
「小時候看一部二戰的紀錄片,結尾,當蘇聯紅軍攻克柏林的時候,有這麼句解說詞,印象深刻——『想要終結魔鬼的宮殿,需要更多的人殞身不恤』。」呼延雲的口吻變得沉重,「你們知道嗎,當羊駝用步話機講了幾句,就有更多九門的保鏢迅速湧上樓來時,我才意識到,謀殺于文洋這一連串列動的幕後策劃者,比我們所有人,都對於家的勢力與實力有著更加冷靜和清醒的認識。」
直到走出很遠很遠,他們突然聽到,有人在號啕大哭。
「他最後叮囑我,在那份心理鑒定上,他會把我寫得十分兇惡和邪惡,這會極大地干擾呼延雲理性的思辨力,做出各種誤判。與此同時,他也要求我在接下來的時間里,磨鍊心性,變得堅忍、剛強,只有這樣,才能實現最終的目標。我說我從小性格懦弱,膽小怕事,不知道行不行——他攔住我的話頭,盯著我的眼睛說『一個失去孩子的父親,等於失去了一切!你已經失去了一切,你還怕什麼』?!
劉新宇低聲說:「我想,老爺子每天到陽台上曬太陽,除了迷惑監視者,還有一個目的,就是用抓圍欄撐起身體的方法鍛煉臂力吧!」
「這個人到底是誰啊?」姚代鵬瞪圓了眼睛。
「于文洋不是說老天都不能把他怎麼樣么,他真以為老天爺瞎了眼!」夏祝輝憤憤地說,「話說回來,老姚你當初也未免太輕信他了。直到前幾天抓住了那個流氓頭子張東生,他又供出來徐桐,才知道『紅單』竟也是于文洋下的——呼延你那次目睹徐桐在寵物醫院附近鬼鬼祟祟的,就是他下完『紅單』找于文洋彙報——為了掩蓋那個什麼自助會的壞賬,他們竟然要對你下黑手!」
他們走後,呼延雲和劉新宇坐了下來,緩緩吃著桌上剩的一點食物,卻又不怎麼吃得下,沒吃兩口,就停下來,一起望著窗外的夜色。
(夏祝輝插話:「他說什麼?」)
街燈亮了。
「呼延。」劉新宇忽然說,「你覺得值嗎?」
段新迎點點頭:「多虧了老劉幫襯著,忙前忙后的,我爸的喪事才算辦利落,沒想到郊區一塊墓地也要那麼多錢,窮人可真是活不成,也死不起了……」
「可是,等我出獄了,卻再也沒見過他。回到家的那天,我從父親那裡收到一封信,他說是小林在一年前寫給我的。我哆哆嗦嗦地打開一看,信很簡單,說如果我看到這封信,說明我已經出獄了,一定要儘快按照預定的計劃展開行動……在信的結尾,他向我道歉,說他因為個人的原因,不能親自幫我實施整個計劃了,但是他預祝我成功,並叮囑我在女兒的遺像前燒掉這封信,讓女兒明白,她絕不會白白死去!
「是啊!」夏祝輝回憶起一個月前的那一幕,心有餘悸,「那天,陽台的紙糊地板一被戳破,段新迎他老爸推著輪椅撞擊于文洋失敗,我就以為一切都結束了,誰知那只是為了誘騙于文洋走上三層陽台的誘餌。而且,下樓之後,羊駝還是有所警惕的,把三層的陽台檢查得更仔細,誰又能想到,五層的房間陽台地面也是紙糊的,房間里早已準備好了輪椅,老爺子爬上去,坐著輪椅,從兩層高砸下,後來我們把于文洋從輪椅下扒拉出來時,都壓成一堆渣了——雖然他本來就是個人渣。」
段新迎講完了,所有圍坐在旁邊的朋友,都沉默不語。
姚代鵬皺起了眉頭:「什麼一個人!肚子里的兒子不是人啊?天天嚷嚷悶,等孩子生出來,忙得你哭都沒有時間。」
「老劉你別打岔。」夏祝輝說,「我們正聽呼延雲揪出那個幕後策劃者呢。」
「思維的定勢。」呼延雲說,「躲過第一次危險,不會想到馬上會有第二次危險,即便想到了,也會潛意識中認為第二次危險會與第一次危險採用同一模式,絕沒想到,躲過了地上的禍,躲不過天上的禍。」
劉新宇一邊和他握手一邊問:「老段,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躲了半天暗器,最後自己摔了個大屁墩兒。」夏祝輝捂著屁股站了起來,「你們說我這霉倒的,有沒有https://read.99csw•com點于文洋的意思?」
雨點撲簌簌地敲打在早已淚流滿面的窗戶上。
「小林昂起頭,看著天花板,良久,說出了『呼延雲』三個字。我說那是我的老同學啊,他點點頭說,只要按照他的計劃執行,就不可能被抓住把柄,警方依法辦事,沒有證據,他們不會把我怎麼樣,在這種情況下,於家肯定會僱用私家偵探來監視我,而僱用的對象百分之百是呼延雲,因為於家樣樣都求『頂級』。我說,難道你的意思是,不把咱們謀划的方案提前告訴呼延雲?讓他蒙在鼓裡?他點點頭說,呼延雲原則性很強,絕不會眼睜睜看著有人被殺而不管——哪怕這人是個千刀萬剮的惡棍,所以還是不把真相對他和盤托出為妙。我說,萬一呼延雲堪破了你的計策咋辦?他笑了笑說,如果是連環殺人案,推理者還能通過行為模式推測出兇手下一次謀殺的時間、地點和方法,但是咱們方案的前面兩次,於家頂多是當成『意外』,第三次如果失敗,他們才會意識到這不是『意外』,延請呼延雲,那時估計用溜車夾死於文洋的計劃也差不多施行了,接下來的縱火,根本就是一年前布置的,他怎麼堪破?又能堪破什麼?我說那陽台的詭計呢?他說那時恐怕你早已經暴露了,你一定要想方設法讓自己『被捕』,但又不要做得太刻意,你一旦『進去了』,呼延雲必然會放鬆警惕,放心地讓于文洋去你家——這就是所謂的利用『暴露』引誘于文洋踏入最後的陷阱。
你就是我的天大和地大,
呼延雲也是一笑:「毫無疑問,老劉具備所有的條件,他可能在老段出獄後接觸過老段,了解了段明媚的死亡真相,他外冷內熱,有很強的正義感,他的頭腦絕對好使,看人看問題都入木三分,他也確實在整個事件中一直在我身邊,做我的助手,具備所有迷惑我和推動事態發展的天然優勢。」
「於是,只剩下了條件四。」呼延雲喝了一口咖啡,也許是嫌苦,抿了抿嘴唇,「不過我馬上覺得這個條件也不能少,如果少了這個條件,等於那個策劃者全程置身事外,他根本就沒出現在我們周圍,也許正在拉斯維加斯豪賭,或者在安大略湖釣魚,然後在地球的這一邊,一系列謀殺就按照他的策劃有條不紊地進行——這也未免太荒誕了吧!」
呼延雲一笑:「不光你倆,還有鞏柱,也是具備了一二四,但是缺少三。另外我也懷疑過張昊,他具備一和四,三么,我說不好,我畢竟不大了解他。但做律師的有個好腦筋是一定的,不過,張昊很愛財,於家是他的金主,我想段新迎三輩子的積蓄都比不上於家聘他一年的律師費,所以缺少條件二。」
這時,老闆娘舉著托盤過來,把咖啡、奶杯和一些小點心擺上桌。
(呼延雲苦笑了一下。)
「諸位可以想想,我介入的最大意義是什麼?換言之,假如沒有我,這起案件會在哪裡止步?」呼延雲說,「答案顯而易見,假如沒有我,于文洋在逃脫了大火、堪破了段新迎和欣欣合演的『雙簧戲』之後,就沒事了,第二天就坐上飛機出國了。恰恰是由於我查清段明媚死因之後,提出他必須去段新迎家登門道歉和賠償,才使得他落入陷阱、命喪黃泉!試想,如果不是我拿自己在推理界的影響力施壓,而是鞏柱以藥瓶為要挾,讓于文洋去段家,于文洋會去嗎?當然不會!所以,我的介入本身,也一定是策劃者策劃內的『一環』。」
「哇,連好朋友你都要懷疑,你太過分了吧!」夏祝輝一激動,差點又摔個屁墩兒。
呼延雲說:「老段,事情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謀殺者和被害人已經同歸於盡,從法律的角度講,此案已結。在座的所有人,都可以用自己的名譽起誓,今天你所講述的,我們只當成一個故事,這個故事中牽涉的任何人,都絕對不會再受到追究,就像我在電話里向你請求的,一個月前發生的一系列事件,是我平生所從未遭遇的慘敗,那位導致我慘敗的幕後高手,理應由你代為謝幕。」
聽者都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呼延雲有點不好意思地搔搔後腦勺。
呼延雲揚了揚手,叫老闆娘過來點了餐,然後問段新迎:「家裡的事情忙完了沒有?」
「嗯?」
「聽完這些,我才明白,一切一切,我想到的,沒想到的,小林都已經籌算得滴水不漏!我說,呼延雲現在名氣很大,而且據說從來不給權貴好臉,你怎麼能保證他會接受於家的委託?他淡淡一笑說『我會給你開一個心理鑒定,落款上有我的名字,呼延雲看到了,一定會介入此案,因為我是他最好的朋友』!
「我明白了。」段新迎站起身,「那麼,我也要說再見了。」
呼延雲一愣,不知道這個名字有什麼意義,可是又覺得有點耳熟。
「等了一夏天,都九月了,才總算等到這場雨,看這陣勢,暑氣一下子就得被殺盡嘍。」
「於是,我把我女兒的事情講述了一遍,我告訴他只要我想起女兒的死,就想把自己和身邊的一切撕碎!說著說著,我哭了起來,小林不像好多人那樣,皺起眉頭故作同情,他的表情始終特別平靜,只是不時低頭翻閱手中的牛皮紙檔案夾,好像是在對照我說的和文件記錄的,有什麼區別。等我說完了,他講了一句話,把我驚呆了——
呼延雲和劉新宇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認出那個人是段新迎。
「這麼說來,還真的就是劉新宇這個傢伙!」夏祝輝說著,裝模作樣地去掏手銬。
呼延雲有點哭笑不得:「他總該去和段新迎商量一下吧!」
「等等我,一起走吧。」姚代鵬說。
「嗐!我們就覺得老爺子力氣真大,沒有腳,居然生靠兩條胳膊,扒著欄杆一層台階一層台階地往上爬。我們想問他要幹嗎去,鞏柱攔著我們說讓老爺子上樓找個安靜的地方待會兒吧。旁邊那兩個九門的保鏢,因為有死守段家門口的任務,也不敢挪開。所以後來山崩似的一聲響,我們竟都沒有想到是老爺子的壯舉!」
「喲,老姚有經驗啊,是不是跟哪個女人在外面生過一個?嫂子你慘了,將來說不定還得跟大房爭家產。」夏祝輝「哈哈哈」地壞笑起來,姚代鵬順手拿了包白砂糖,隔著桌子朝他砸去,這個傢伙本來就出溜到椅子邊了,往後一躲,居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疼得齜牙咧嘴,惹得其他人笑成一片。
姚代鵬嘆了口氣:「只可惜,老爺子很快就在醫院去世了……」
「走吧!」劉新宇輕輕地拉了呼延雲一下。
「豈止強大,簡直是我前所未遇的強勁對手!」呼延雲說。
「審訊室里坐九_九_藏_書著一位年輕人,身著便衣,非常英俊。我現在還記得他的面龐總是籠著一層淡淡的、柔和的光芒,讓人溫暖,讓人踏實。他站起身主動和我握手,自我介紹說是行為科學專家,姓林,搞得我手忙腳亂的。他讓我不要緊張,請我坐好,然後拿出一份監獄方面提供的報告,上面說我入獄兩年了,整體表現還好,但有時會突然變得神經質,不是痛哭,就是和獄友打架,發起瘋來簡直能把人吃了……小林說他來的目的就是想做一份心理問卷,了解一下我為什麼會這樣。
還是呼延雲先開了腔:「這麼說,你和欣欣演出『雙簧戲』,並不是小林的主意?」
雨,正在歇與未歇的間隙。

呼延雲邊笑邊說:「嫂子,你了不起,等你擺滿月酒時,我一定敬你一杯!」
「你兒子沒他爹那麼沒出息!」他老婆白了他一眼,「你自己想吃東西就直說,別拿兒子當招牌打。」
「我還是猶豫,說我和你有過節,把上學時白皮松林那檔子事兒講了一遍,小林說沒關係,『呼延雲這個人雖然高傲、脾氣壞,卻是我見過的最善良和正直的人。他介入你的案子之後,一定會主動尋找你女兒的死因,而對他來說,搞清真相只是分分鐘的事情。之後,以他的性情和古板,也不能把于文洋怎樣,頂多還是老一套,叫他登門道歉和賠償——只要于文洋進了你的家門,就不能再讓他活著出去』!
呼延雲「嗯」了一聲,續道:「於是我從頭開始想,當初張昊登門來找我,我為什麼會馬上接下這案子?案情古怪?不對,比這古怪的案子多了,我不會因為好奇就輕易接手。案子跟老同學有關?不對,我是接下案子之後才意識到段新迎的身份的。一份對段新迎『極度兇險,出獄后極可能再次犯罪,並完全無法預知犯罪手段』的鑒定?嗯,確實很有吸引力,還一度牽著我走向了錯誤的方向,可是,試問哪個刑事犯罪分子不是極度兇險的?哪個的犯罪手段可以提前預知?所以,正確答案應該是——做出這份鑒定的人,才是我介入此案的真正原因!」
段新迎沉默不語。
「欣欣就是那麼個女人,喜歡名牌,喜歡享受生活,又不大喜歡工作,不是什麼壞人,她也許不是個好妻子,但她是一個好媽媽,這就夠了,夠了。這陣子我常想,活著的時候,她陪女兒太少,現在可以永遠和女兒在一起了,也許是她最好的歸宿吧。只是我沒有想到,報仇居然那麼難,要付出那麼大的犧牲……」
「然後,他走了,一個禮拜沒有露面,那一個禮拜過得啊,我就像活在地獄里,整天整天不吃飯,整夜整夜不睡覺,我根本吃不下,根本睡不著!監獄領導還來給我做思想工作,有問題可以通過正常渠道反映,不要鬧絕食……就在這時,小林又來了,他與我的那次會面,我這輩子——不,下輩子也忘不了!
呼延雲先是一愣,繼而悵惘地望著窗外。
雨下得很大,雨水像老天爺的白鬍子,不停地撕扯著,已是傍晚時分,還是一點都沒有停歇的意思,「嘩嘩嘩」的落雨聲,將來往車輛的車輪滾動聲、撐著傘踏水而行的腳步聲、放學的孩子們頂著書包追逐的歡笑聲,都掩蓋、發酵,重新釀成一片濕潤的喧嘩。
他們又靜靜地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咖啡廳里低縈的音樂忽然變得清晰而唯一,他們才像從夢中醒來,意識到已經很晚了,咖啡館里就剩下他們兩位客人了,趕緊起身到櫃檯結賬,老闆娘笑著說:「我們也正好要打烊了。」
那些在街燈下穿梭的雨絲,彷彿是在不停地擦拭著漸沉的暮色。
「那麼,一切都明了了,找出這個策劃者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搞清——我是怎麼介入這個案件中的!」呼延雲講到這裏,咖啡店門口傳來「叮咚」一聲,大家一看,是段新迎來了。
「哇!這麼高的評價!」姚代鵬的老婆忍不住說。
「你是無意中提示的我。」呼延雲說,「當時,你當時慨嘆策劃者的手段時,曾說出這麼一句『這麼強大的邏輯,恐怕詭計的設計者是一個推理者吧』?一下子把我點醒了……他的邏輯如此強大、策劃如此精妙——我的介入也一定在他的計劃之內!」
「聽說過子母雷么?」呼延雲問。
他的手掌有一點粗,牽著我學會了走路。
「這時,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我怎麼知道自己何時暴露了呢?他說監視你的最佳位置,就是你家對面那座樓正對著的窗口。那是個空置房,房主在奧地利,最近幾年都不會回來,他已經潛入那裡安裝了竊聽器,在行動開始后,我就可以遙控啟動竊聽器的開關,了解監視者的動向。另外他已把我家樓下那間房子租了下來,房租交了一年。我出獄后,要利用在獄中學到的裱糊手藝,抓緊『更換』陽台地板,但是為了迷惑監視者,可以在陽台上鋪設一層可拆卸的木板,讓我爸每天按時上去曬太陽,等到于文洋來家裡時,把木板拆掉即可。還有,呼延一旦找到我女兒的真正死因,一定會去問鞏柱有無藥瓶,他已經和鞏柱打好招呼,在適當的時候,出示那個藥瓶,並利用它,引于文洋上鉤!
(夏祝輝一拍大腿:「這話牛逼!」)
「去年6月,一個傍晚,我正在牢房裡獃獃地坐著,獄警來提我,讓我跟他走進一間審訊室里,然後他關上門,走了。」
「那倆人到底什麼時候來?別餓著我兒子。」坐他對面的姚代鵬翹著鷹鉤鼻,看了看老婆凸起老高的肚皮,「要不咱們先點些吃的?」
段新迎點了點頭:「我老婆離開我之後,一直在外面胡混,直到聽說了女兒的死訊,才趕回來,一看,女兒已經睡在一個小小的、冰冷的骨灰盒裡了,哭得昏天黑地的!那時我已經入獄,她申請探視我,我拒絕了,直到出獄后,她才找到我。我一看她,簡直不敢認了,臉色鐵青像厲鬼一樣,她不停地說要替女兒報仇。我看她意志堅定,才把整個計劃告訴了她。她說她已經在紅都郡旁邊的寵物醫院入職,跟于文洋和她媽媽有所接觸,讓我裝成感染了狂犬病,趁著傍晚遛狗時,去咬於家那條狗,於家會抱著狗來寵物醫院看病,然後她給狗輸入真正的狂犬病毒,讓那條瘋狗咬死於家一家子!我想起小林叮囑我的,一旦發現自己暴露,『一定要想方設法讓自己被捕,但又不要做得太刻意』。我覺得只要看準時機,和欣欣演這麼一出『雙簧戲』,是個絕妙的計策,於是我同意了。但提醒欣欣要沉著冷靜,她說為了給女兒復讎,她什麼都能忍耐,什麼都能承受,什麼都能偽裝,『我甚至已經讓于文洋喜歡上我了』,然後https://read.99csw•com狂笑起來,那笑聲,聽起來毛骨悚然,又十分凄慘……
「我想了又想,把我設置的那四個條件又梳理了一遍,看看哪個條件其實是『不必要』的。條件一和條件二,必不可少,除非他是職業殺手,不然憑什麼幫段新迎?何況職業殺手價碼極高,段新迎未必雇得起。條件三,如果把這個條件拿掉,對不起,我難以接受,那等於隨便找個腦殘——比如拍抗日神劇的導演,把我當羊肉涮。于文洋泉下有知,都要死不瞑目的。」呼延雲苦笑道。
呼延雲凝視著他:「他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去了很遠的地方,不過,他那個人說話算話,既然答應你出獄后再見,那麼就一定會有再見的那一天。」
段新迎就那麼站著,聽著,黑夜裡,他的背影像生鐵一樣凝佇。
「怎麼了?」劉新宇有點奇怪,「你看見什麼了?」
「話說,你一直說的那個幕後策劃者,到底是誰?」夏祝輝說,「感覺他很強大的樣子。」
呼延雲道:「於家那場大火,查清了起火原因和點火方式之後,我就想到一個問題,假如這個策劃者這麼成功地在一年前就把引火物放進了于文洋的卧室,他是不是在此前必須做一件事——」
店門口的音箱循環播放著那首在這個夜晚聽起來格外動人的歌:
恍惚間,彷彿突然坐在電影院里,周圍是黑暗的,唯有面前寬敞的落地窗如熒屏一般,播放著緩慢的文藝默片:雨後的小街,街燈照耀出的一切,都覆著一層淡淡的水光;那條窄窄的人行道,那盆花瓣灑了一地的海棠,那張空寂的墨綠色長椅,那隻好像迷路的小貓,那個還不知道雨停了兀自撐著傘走過的女孩,還有她戴著的耳機以及乳白色的耳機線,一切都宛如繪本中的情境……
「復讎的火焰,一下子在我的胸口燃燒起來,我恨不得馬上衝出監獄去殺了于文洋!但是小林說,你現在還在服刑,必須忍耐和等待,等你出獄后再說,而且,於家的勢力和實力都極大,復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說大不了我跟他同歸於盡,他搖搖頭說,不到萬不得已,不應輕言犧牲。接著,他把他的策劃給我詳細地講了一遍,我聽得目瞪口呆!他說,他的目的是,既懲罰于文洋,又讓我不用承擔刑事責任,因此不能採用直接的謀殺方式,而要製造『意外』,但意外就是意外,比不得直接謀殺來得『高效』,只能通過大量、多次追求『概率』。他仔細分析了于文洋的心理特點——狡猾、敏感、多疑、自戀,當謀殺的威脅在次數和量級上逐漸增加時,普通人都會感受到巨大壓力,而於文洋這種人的應激反應更劇烈。一開始,他會集中全部精力和聰明才智與死神周旋,時間一長,高度緊張的精神必然疲憊,導致他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變得狂躁、神經質,就像羅網裡越掙扎捆縛得越緊的野獸,從而犯下大錯……所以,要在短時間內多次製造殺機,但是多次行動也會增加我暴露的風險。總之,前幾次可以放手進行,一旦發現自己已經暴露,就要抓住機會,利用『暴露』引誘于文洋踏入最後的陷阱。」
劉新宇笑了笑,無所謂的樣子。
「你就直說我倆缺心眼兒不就得了。」夏祝輝又四仰八叉地賴在椅子上。
呼延雲揉了揉有點發酸的鼻子,搖了搖頭。
「這個人就是——劉新宇!」呼延雲揚起了手臂,「老劉,這裏。」
說話的是夏祝輝,他坐在鐵藝椅子上,懶洋洋地四仰八叉著,可這畢竟不是沙發,所以這個姿勢總是讓他的屁股出溜到椅子邊緣,快要掉下時,他又趕緊往上坐回一點。
聽到這裏,姚代鵬的老婆在一旁垂下頭,忍不住抽泣起來。
「這可真是……」姚代鵬訕訕地說,突然想起什麼,指著老婆對呼延雲說:「對了,一直沒有給你介紹,她叫曾蔚茹。」
「我又擔心,假如於文洋同意登門道歉,警方和於家雇的安保人員肯定會提前檢查,萬一登上陽台,紙糊地板不就露餡了?小林細細地給我分析,任何人登門道歉,都是在屋子裡進行,所以陽台不會是檢查的重點。屆時只要堅持不打開次卧的門鎖,就一定會把他們的注意力吸引到次卧上。為防萬一,還可以讓我爸坐在陽台門前換藥,陽台和主卧隔著玻璃窗,看一眼裡面沒藏著人,或用儀器測測沒有爆炸物和燃燒品,也就行了。而於文洋到來之後,鞏柱一旦指出藥瓶放在陽台,安保人員這時再想登上陽台,于文洋也不會同意的,因為那時他疑神疑鬼的,怕節外生枝,有人再搶到那個藥瓶要挾自己,所以一定會堅持親自登上陽台去拿藥瓶的……
「他說他勘查過我女兒的死亡現場,雖然沒找到什麼證據,但是在矩形鋁皮橫槽上發現類似我女兒的藥瓶擊打過的痕迹,結合我女兒臨死前的位置、留在牆上的掌紋,以及於文洋的足跡,懷疑害死我女兒的是于文洋。他又找到保安鞏柱,沒聊幾句,鞏柱就把真相告訴他了,還承認那個有于文洋和我女兒指紋的藥瓶就在自己手裡。他又去我家查清了我父親截肢的原因,原來於文洋在送給我父親的鞋裡塞了一雙摻有鐵砂的鞋墊,糖尿病患者腳部本來就不敏感,特別容易因磨損而感染、潰爛,我不在家,他沒人陪著看病,就這麼沒了一雙腳……
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一些,淅淅瀝瀝,低吟似的,夜幕已經徹底降臨,黑暗籠罩了整個都市,卻因為雨的緣故,顯得破碎不堪。
這麼晚了,兒童用品店還在營業,隔著玻璃窗可以看見,有些下晚班的媽媽們,正在給孩子挑選衣服,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姚代鵬點了點頭:「老夏,當時段新迎他爸被趕到樓道后,往上面的樓層爬,你們都沒覺察出什麼不對嗎?」
坐在咖啡館里向外望去,巨大的玻璃窗隔斷了落雨的室外和無雨的室內,有如橫亘于虛幻和現實之間的幕布。只可惜這幕布被打濕了,反而將兩個世界的光與影交織起來:無數雨滴扑打在窗戶上,正如那些在十字路口彷徨的行人,先是遲疑地蜿蜒著,一旦遇上同類,就交匯在一起,變成重重的一滴,迅速向下滑行,一直墜落到窗底,然後,更多的雨水又前赴後繼地撲上窗戶,遲疑,交匯,滑行,墜落……彷彿是反覆上演著同一個劇本似的。咖啡館里幽幽回蕩的手嶌葵的《雨》,簡直就是為此情、此景配的背景音樂。
呼延雲笑道:「急什麼,再等一會兒餓不死你啊。」
「不是?」
寬大的玻璃窗上,已經沒有新的淚滴了,惟余淚痕。一條條的,好像有人蘸著雨水在上面寫下不想被遺忘的往事。
呼延雲苦笑了一下:「好比對弈,一開始我以為我穩操勝券,後來發現他比九九藏書我棋高一籌。於是我集中精力專心一搏,誰知越發被動,最後才明白整個棋局是他早就布置好的,每一步他都算計到了,事態的發展幾乎無不在他的運籌之內。我越努力就越掉進他設下的陷阱,最後還是輸給了他。」
「這個幕後策劃者,很容易猜到,但又幾乎無人能猜到——你們別覺得我自相矛盾。你們聽說過視覺盲區吧,那麼這個策劃者從一開始把自己巧妙地藏身在了所有人思維的盲區里。」呼延雲說,「其實,介入事件沒多久,我就意識到段新迎的身後藏著一個高手。不管用砂糖偽裝炸藥,還是在監視角度最好的對面樓里事先安裝竊聽器,都不是老段那個傢伙想得出來的。尤其是他拿著一把模擬槍逼我走進監視屋之後的表現,更讓我確信,基本上都是有人給他寫好了劇本和台詞,他在我面前不過是照演罷了。」
最後輪到呼延雲了。
(呼延雲問:「誰?」)
櫃檯後面的老闆娘掩口一笑:「對不起啊姚隊,我這兒是咖啡店,不是護國寺小吃店。再說了,呼延先生已經說了他請客,我可不敢沒得到他的同意就給您上餐點。」
他把雨傘收好,放在門口的傘架里,走了過來,跟每個人都點了點頭,然後挨著劉新宇坐下,神情有點拘謹。
當他們將要走出咖啡館時,燈滅了。
「刪除條件四。這一回,再按照新的條件排查嫌疑人,結果又如何呢?十分慚愧,我還是沒有發現策劃人,直到老夏的提示——」
我的家裡有個人很酷,三頭六臂刀槍不入,
「我的家沒了,每天晚上回去,對著空蕩蕩的屋子,想起以前屋子裡的歡笑,就難受得撕心裂肺的,也許我會換一個城市居住吧。」段新迎說著,和夏祝輝也握了握手,然後跟姚代鵬兩口子握手告別,姚代鵬低聲說:「多保重!」段新迎笑了一笑。
段新迎凄惻地一笑:「好了,我要說的都說完了……呼延,我想問你一件事,你能不能告訴我,那個小林是誰?為什麼出獄到現在我再也沒有見過他?他到底去了哪裡?」
呼延雲剛剛伸出手,段新迎走上前,一把將他抱住,緊緊地擁抱了一下,轉身走到門口,拿了傘,推門走進了雨夜之中。
他們推開咖啡館的門,一陣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沁人心脾。他們不約而同做了個深呼吸,彷彿是跋涉了很久,終於望到終點的旅人,然後肩並著肩一起朝家的方向走去。
聽姚代鵬口吻黯然,夏祝輝又安慰起他來:「一碼歸一碼,于文洋遭報應,是他自己作孽,反倒有助於自助會凈化自身,更好地給受欺凌的學生提供救助,你說對不對?」
圍在圓桌邊的人都不禁啜了一口咖啡,眼神各有所思。
有我在就天不怕地不怕,
老爸,老爸,我們去哪裡呀?
「呼延你接著說吧。」劉新宇道。
「信里,沒有寫一句感人肺腑的話,可是我就是止不住淚水。我把信在女兒的遺像前焚化了,望著火光,我開始了一個父親的復讎……」
一個月不見,他瘦了很多,嘴巴凸得更厲害了,但是目光變得平靜了,儘管眉眼間依然流露出淡淡的悲傷。
寶貝,寶貝,我是你的大樹,一生陪你看日出。
「我當時就蒙了,于文洋來我家時,親口告訴我,是高震搶了我女兒的藥瓶,放在遙控車上,操縱著亂跑,我女兒拚命追趕導致哮喘發作,藥瓶又找不到了,我女兒才……怎麼這個小林說不是高震造成的呢?可是他真的好厲害啊,指著檔案夾里的材料——其中有一份是我女兒死亡現場的勘查報告,一一指出疑點,聽得我一身冷汗!不由自主的,我給他跪下了,求他幫我女兒找回公道,他沒有攙我起來,反而用很冷淡的口吻說,你是孩子的父親,只有你自己才能替她找回公道。
「我不大明白。」夏祝輝說。
「他說,你女兒的死恐怕不是高震造成的。
寶貝,寶貝,時間的手一揮,你是永遠的珍貴……
不約而同地,一聲長長的嘆息。
老爸,老爸,我們去哪裡呀?
(姚代鵬點點頭:「這是把人性看透了。」)
「不急不急,其實我今天沒什麼事,主要是老姚說你請客,我早就是你的鐵杆兒粉絲,所以央求他來一起見見你。天天坐在家裡養胎,一個人,悶也悶死了。」
大家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所以都有些沉默。
姚代鵬皺緊了眉頭:「那會是誰呢?」
呼延雲搖了搖頭:「可惜……不是。」
「於是,我開始用這四個條件套那些我懷疑的人,一一排查。」呼延雲說,「比如你老夏,具備條件一二和四,但是恕我直言,條件三你差了點兒;再比如姚隊,雖然看上去你從來沒有介入段明媚死亡案件,但你是警察,想調這一案件的檔案查閱,很容易,所以條件一二四你都具備,也是在條件三上有所缺憾……」
「得,得!」姚代鵬舉手投降,「不過,我真的好餓啊,老闆娘,給我上碗豆汁兒行不?」
咖啡館里靜悄悄的,不知過了多久。
「時間不夠。」呼延雲搖搖頭,「段新迎在入獄前,因為女兒去世悲痛萬分,所有的表達都是情緒化的,假如那時他知道于文洋是罪魁禍首,早在於文洋去他家道歉時就把他砍了,更不會突然襲擊時先砍高震。之後他馬上被捕,此後,所有探視他的人都有記錄在案,我去監獄管理局查過,他入獄的三年時間里,根本就沒人探視過他——包括他老爸,由於截肢,行動不便,在他被捕后和他從未見過面,連通信都極少,更不可能偽裝成園林工人,爬到樹上設置『遮光傘』了。」
「我當時也不明白。」段新迎說,「我問他什麼是『最後的陷阱』,他講出了把陽台地面掏空,拿紙糊上,然後利用鞏柱手中的藥瓶誘惑于文洋走上陽台,掉下去摔在有毒釘板上的計策。我覺得很妙,可是他說,這個計策的難點在於——怎樣讓于文洋到我家裡來。于文洋發現我謀殺他的企圖,怎麼會登門尋死呢?就算鞏柱拿那個藥瓶要挾,他一個保安,威懾力度很小,恐怕沒什麼用,我一聽也傻眼了。他沉思了片刻,說只有一個人能做到這件事。
謝謝你光顧我的小怪物,你是我寫過最美的情書,
曾蔚茹有點不好意思:「手槍走火,犯了過失致人死亡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坐牢那陣子,這個傢伙(她用胳膊肘捅了捅姚代鵬)三天兩頭來看我,我一出獄他就向我求婚,還覥著臉說我坐過牢,嫁不出去。他雖然比我大十九_九_藏_書幾歲,也是在做慈善……」
呼延雲點了點頭:「世界上最難防備的詭計,大概就是,第一個詭計其實不過是第二個詭計的誘餌。」
忽然,他們看見,不遠處的「快樂兒童用品店」門口,有個人背對著他們站立著。
姚代鵬的老婆心很細:「有沒有可能,段明媚剛剛去世,策劃者就找段新迎商議過復讎計劃,然後在他出獄一年前開始按計劃執行?」
「不會吧,說是請吃晚飯,難道就管水飽?」劉新宇故意拉長了臉。
劉新宇直接叫侍者過來打包。
「他站起身,說正在應對本市一起針對女性的特大連環殺人案,得趕緊走了。我說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你為什麼要幫我?他沉默了片刻,說他自己小時候常被壞孩子欺負,那時最怕有一天被小流氓們殺死在一個黑暗的地方,我女兒的死,讓他想到了他自己……『法律給未成年人犯罪打開了綠燈,可這世上,總要有人來捍衛起碼的正義!』
猛地,大腦的搜索功能鎖定了條目:「啊!你就是那位——」
剛剛走進咖啡館的劉新宇把滴水的雨傘收好,放進門口的傘架里,走了過來,在呼延雲的身邊坐下。
「你們走了,這些咋辦?」呼延雲指著一桌子的飯菜,「我和劉新宇可吃不動,再說,嫂子還大著肚子呢,你忍心讓她和娃娃餓著?」
結束了,像下過的雨,來來往往,走走停停,都不會再留下什麼。
「說句不該說的話,這樣也好,不然他也脫不了法律的懲治,畢竟他那是殺人啊!」夏祝輝嘆息道。
「我一直以為他是個老實學生,誰知居然壞成那樣,這下自助會也完蛋了……」
「段家用三條人命,換了於家一條人命——這值嗎?」
道旁樹的枝丫,散發著麥芽糖一般的苦香,抬起頭,萬里無雲的夜空中,有點點的星光,一閃一閃的,好像忘記墜落的雨滴。
夏祝輝接了個電話,對呼延雲說:「所里有點公事,我先撤了!」
呼延雲向前走了兩步,影像消失了。
劉新宇默默地點了點頭。
段新迎把目光挪向窗外,開始了緩慢而平靜的講述。
(姚代鵬插話:「這是什麼意思?」)
「不是。」呼延雲很肯定地說,「這還要拜於家那場大火所賜。」
「我望著他堅毅而英俊的面龐,突然一股暖流涌遍了全身。從小我就被人歧視,被人看不起,走上社會也一路磕磕絆絆的,沒想到在這麼個小小的審訊室里,卻感到了二十多年從沒感受過的溫暖和誠摯,臨走時我緊緊地握了握他的手,說等我出獄后咱們再見……就在這時,他臉上突然浮現出了很奇怪的笑容,現在回憶起來,他笑得好像有點勉強,有點凄惻,但是他還是握住我的手說,一定!
紐扣住一個家的幸福,愛著你呀風雨無阻。
夏祝輝一愣:「我?我幾時提示你了?」
呼延雲愣住了:他為什麼突然給我一個擁抱?難道……難道是因為在派出所的拘留室里,我說的那些話?
呼延雲最後看了一眼段新迎的背影,和劉新宇一起大步向前走去。
這一下連劉新宇都好奇了:「什麼事?」
「好像老電影《地雷戰》里演過吧,在淺層埋一個母雷,深處埋一個子雷,母雷的下方牽著子雷的引線,小鬼子起出母雷,子雷跟著爆炸。」姚代鵬說。
齊刷刷地,所有目光都望向了段新迎。
「我聽完氣得破口大罵!罵完了又是一場痛哭,小林靜靜地等了一會兒,看我還在流淚,站起身說『原來你只會哭』,然後向審訊室的外面走去。我一下子火了,抹了一把淚水問,第二個選擇是什麼?!他回過頭,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親手替你的女兒討回公道!
所有人也都站了起來和他告別。
「我聽完,不禁痛哭失聲,小林也不說話,等我哭得差不多了,問我下一步想怎麼辦,我說我心亂得不行,不知道該咋辦。小林說,我現在有兩個選擇,第一是他向鞏柱要來藥瓶,幫我向司法機關提起針對於文洋的刑事訴訟。不過,我國《刑法》第17條明確規定,『已滿14周歲不滿16周歲的人,犯故意殺人,故意傷害致人重傷或死亡、強|奸、搶劫、販賣毒品、放火、爆炸、投毒罪的,應當負刑事責任,已滿14周歲不滿18周歲的未成年人犯罪,應當從輕或減輕處罰。』——也就是說,導致我女兒死亡時未滿16歲的于文洋,在沒有鐵證證明他的行為是『故意』的前提下,根本不用負刑事責任,就算要負,也會從輕或減輕處罰!
就在這時,呼延雲忽然看到:落地窗外,段明媚正望著他,靦腆地笑著,彷彿是來道謝,又像是來道別,輕輕地搖著手,在她的旁邊,還站著林香茗,一起望著他笑。
「上個月,為了勸說于文洋迷途知返,我回了趟學校。」呼延雲聲音很輕,有點像是自言自語,「十年了,第一次回去,很多都變了,找不回記憶中的樣子了。校門口那一溜玻璃櫥窗換成了等離子屏幕,現在要是給誰處分,不用貼通知,直接用高清模式滾動播放。教學樓貼上了瓷磚,活像鄉鎮稅務所的放大版。四百米跑道鋪上了橡膠地,踩上去根本沒有土地的質感。最可氣的是那棵合歡樹也被拔了……我站在操場中間,卻感覺是站在海邊,看腳下的海浪一遍遍沖刷著海灘,那些變化的、殘存的和記不確切的,都幻化成無數黃澄澄的細沙,而唯一凝固的,竟是十年來沒有絲毫消解的傷感……咱們上學時反抗欺凌,流了多少血,多少淚,家長不支持,老師不待見,好像奴隸就該老老實實跪一輩子似的。走上社會之後,我們依然堅持獨立思考,不肯同流合污,吃了多少苦頭,受了多少磋磨。而當年那些被我們懲戒的痞子流氓,因為『適應環境』,很多比我們還要吃得開——那麼,我們當年的鬥爭值得么?沒有人能夠說得清楚,說得明白。世間的事,不過『情之所至』四個字而已,哪裡有什麼值得、不值得。你還記得白皮松林里連綿不絕的雨么?那天的雨真大啊!落在地上,被我們的鮮血染成一片紅色的血河,在我心中一直流淌,流淌……這麼多年過去了,依然毫無褪色。那時,拚死一搏的我們,從來沒有想過值得、不值得,只知道我們是人,既然是人,就要捍衛自己的尊嚴,捍衛這世間最起碼的正義!」
姚代鵬輕輕地摟住她的肩膀,長吁了一口氣說:「想要終結魔鬼的宮殿,需要更多的人殞身不恤。」
「這不是雷鋒悄悄幫戰友洗衣服補襪子,不讓戰友知道才好。這是謀殺,是精心策劃的一系列謀殺,總不能導演忙了半天,演員演不演都沒搞清楚,就開始舞台布景吧!所以,在去年的7月份之前,這個策劃者一定與段新迎見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