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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一座凶宅 3

第三章 第一座凶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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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皮噓著嘴唇,挑釁地看著她濕漉漉的臉蛋。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彷彿要將它浮屍一般的無色透明,將它血紅色的獰笑整張貼在我的臉上,然後滲入我的腦髓……
「也不知道床上這女孩是怎麼死的……」李文解嘟囔道。
那個往硫酸桶里浸泡屍塊的兇手,慢慢地轉過身來,滿臉的獰笑——
李文解有點不放心唐小糖,站起身,看了她一眼,才走出了主卧。
一個人,到底因為什麼,才會對同類產生非肢解不足以平息的仇恨?
她扶著牆爬起來,一把撲到李文解的懷裡,放聲大哭。
所有人都在忙碌,而自己無所事事,唐小糖有點不好意思,就去拿了掃帚和簸箕,把地上的牆皮掃乾淨。
唐小糖一怔。
跟主卧不一樣,這裏十分冷清,只有一張單人床,地板和牆壁都十分乾淨,甚至連一張標示物證的楔形卡都沒有,足以證明警方勘查后認定:這間屋子跟兇案一點關係都沒有。
張超突然又說話了:「小法醫,看來你還真的當過法醫,要不也不會這麼容易就過了鐵胃這一關,算你行!有種的,你去廚房聞聞,試試你的鼻子夠不夠瞎!」
唐小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你要死了,我親自給你解剖屍體——你給我記住!」
李文解一愣:「你怎麼知道的?」
「進來的時候就這樣。」張超說,「估計是兇手為了防止臭味兒出來,所以用膠帶把門、窗都給封上了,你看,門框這一邊還貼得很緊實,開了的一邊應該是貼門的。」
唐小糖看了看廚房,雖然屍塊、鍋、案板、斬骨刀、放硫酸的桶都已經被警察作為證物取走了,但這裏由各種管道和爐灶疊合而成的陰森壓抑,依然可以體驗到案件發生時的情境……還有足底與地面接觸時的黏稠感、水龍頭不時的滴答聲、抽油煙機附近牆壁上大片大片的黃色油漬,更加讓她不寒而慄。
「這是什麼啊?」
唐小糖小心翼翼地問:「須叔,你剛才看電腦里的兇案材料時,有沒有注意到,那個被分屍的坐台小姐,是在哪裡被殺死的?」
她又仔細地看著貼在門框上那一邊的膠帶,雖然膠帶的邊沿緊挨著門框上的一溜凸槽,但確實如張超所言,貼得很緊實。
唐小糖不想讓他們看扁了,雖然一百個不願意,還是低著頭說:「走,去洗手間,看看就看看,有什麼了不起。」
唐小糖沒理他,歪著腦袋看剛才是什麼碰到自己的肩膀發出的「滋啦」聲:原來在廚房的門框上,貼著整整一圈黃色寬包裝膠帶。
張超也笑了,笑得十分不屑。
所以,當唐小糖走進廚房的時候,久經考驗的鼻子並沒有被血腥和腐臭九_九_藏_書熏倒,反倒是另一種為血腥和腐臭所深深掩蓋的氣味兒,被她敏銳地覺察到了:那是牙科手術時,伴隨著鑽頭的刺耳聲響發出的一種尖酸入髓的可怕氣息……
李文解皺起眉頭,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只好安慰她道:「估計你就是被老皮嚇住了,他把門關上,又抓住門把手不讓你擰開,那傢伙就是開玩笑沒個分寸。」
「為什麼要燒那隻鞋啊?還有你剛才說的『水路開了』又是什麼意思啊?」唐小糖抽泣著問。
為什麼我置身於這座凶宅之中,總是會想起李媛?
「唐小糖,你記住,這輩子無論你走到哪兒,我都要死死地纏在你的脖子上!」
唐小糖獃獃地坐在床上,望著對面梳妝台上那張橢圓型鏡子里的自己:頭髮蓬亂,臉色慘白,腮幫子上還掛著一滴尚未滴落的淚水……
「好像是……『不是這樣的』。」
冷不丁的,她轉身就跑,跟從陽台出來的須叔撞了個滿懷。
李文解耐心地解釋道:「所謂燒邪,是凶宅清掃前最重要的一個程序,就是由『驅凶師』——我們私下裡都這麼叫須叔——在發生兇案的房間中間,用事先準備好的固體燃料,點上一堆火,燒掉一隻鞋——必須是受害者穿過的,這就是所謂的『燒邪』,驅逐在房間里因怨氣所系糾纏不去的亡靈。亡靈無腳,被煙火所燎,被迫飄走或到其他房間,心裏必定有一股怒火,所以在燒邪的同時,一定要把客廳和其他房間的地面用濕墩布擦一遍,叫做打開水路,這樣亡靈一路走一路祛了火氣,就不會傷害到我們了。」
老皮笑得滿臉沙皮狗一樣的褶子:「文解,你不會是喜歡上這小法醫了吧?」
李文解愣住了,兩隻胳膊不敢摟懷裡的女孩,只能那麼傻傻地張開著。
就在她慢慢癱倒在地上,準備聽任那凶靈像入腦的屍蟲一般佔據自己的軀殼之時,門外突然傳來李文解的吼聲:「老皮你幹什麼!」然後,門把手一轉,門猛地被推開了,眼前出現了李文解清俊的面龐。
「什麼話?」
一身的香煙氣味兒。
須叔想了想,指著主卧門口說:「因為屍體已經被挪動後肢解了,所以警方只能根據血跡推斷,她是被人突然砍死在這裏的,頭在門外,腳在屋裡,沒有搏鬥的跡象。」
站在客廳的張超嘻嘻笑了起來。
「次卧又沒有發生案子,你管它做什麼?」
就像當初的我和李媛……
李文解也去打了一盆水,倒上漂白劑,用一塊抹布細細地擦拭著那張高低床裸|露的床板,看樣子,下鋪的被褥上一定沾了不少死者的鮮血,所以警方把被褥全部拿走了。擦九*九*藏*書完之後,他將一個小型電筒叼在嘴裏,擰開,用光圈照射著,檢查有沒有什麼遺漏的地方,才發現牆上有不少血點,部分已經被警方提取,於是他將高低床往外挪了挪,用一把刮刀將所有染血的牆皮都刮到地上。
唐小糖搖了搖手,示意她走開。
她無論如何也出不了這間屋子了!
唐小糖聽得發獃:「這裏面有這麼多講究啊!」
唐小糖睜開眼,向前走去,推開次卧的房門。
難道說——
李文解眨巴了半天眼睛,竟接不上話來,轉身把高低床歸了原位。
法醫的鼻子豈但不能瞎,甚至要比獵犬還要靈敏。對於很多刑事案件——尤其是毒殺案件而言,有經驗的法醫甚至不用化驗胃容物,只要聞聞死者口腔里的氣味就能判斷個八九不離十,比如苦杏仁氣味是氰化物中毒、蒜臭氣味是磷化鋅中毒等等。問題是,一般來說,只要送到法醫那裡的屍體,並不總是玉|體橫陳的,相反,絕大部分都是被腐敗細菌搞得臭氣熏天的,許多聞到屍臭就噁心反胃的法醫,習慣在鼻子下面塗抹一點風油精再上解剖台,這是蕾蓉法醫研究中心嚴令禁止的,「今天遮住鼻孔的人,明天就會遮住眼睛!」蕾蓉每次說到這個問題,就異常嚴肅。
彷彿黑暗還不足以遮蔽一切。
相比之下,地面還算是乾淨,只在貼近浴缸的地方有一些斑斑點點的血滴。
她似乎想起了什麼,又完全找不到思緒,那只是甩出的血滴,而遠遠不是噴濺的血液。
可是——
她拍著胸口,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咋樣?」身後傳來了張超的聲音,「受不了了?」
應該是大量的屍塊在硫酸中泡過、在鍋中煮過的結果,沒想到時隔這麼久了,還揮之不去。
不是這樣的?什麼意思?那是怎樣的?唐小糖有些糊塗了。
這種大媽是不能理解「閨蜜」這個詞的含義的,女孩子要好時,真的是非要擠在一個屋子——甚至一個被窩裡,從早到晚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才開心的,她們就是喜歡那種彼此依偎、相互呢喃的感覺。她們可以分享一切,無論悲傷還是喜悅,無論花香還是月光,無論巧克力還是化妝品,無論早戀的秘密還是初次的經驗,就像——
老皮吹了個口哨,朝張超甩了一下眉毛。
老皮「撲」地一聲把鴨骨頭吐到地上,扭頭對張超一笑:「就這!」
「救命啊!救命啊!」她魂飛魄散,一面嚎啕大哭,一面嘶喊著求救。
唐小糖抽泣道:「我好像看到一張無色透明的臉在慢慢朝我接近,它不停地說著一句話……」
王紅霞走過來,也很生氣:「老皮,這孩子膽子本來就小,你九*九*藏*書嚇唬她幹什麼玩意兒。」
一個激靈!
有一張嘴在耳畔輕輕地說話,冰冷的雙唇吐出的與其說是聲音,毋寧說是寒氣,以至於她的耳垂像快被凍掉一樣生疼。
「她一個法醫,天天拿著刀子解剖屍體,應該比你這家政工人膽子大多了好么。」老皮聳聳肩膀,從口袋裡掏出一包周黑鴨,撕開包裝,把鴨脖子放進嘴裏,一邊嗞溜嗞溜地嚼著,一邊滿不在乎地說,「咱們國家的法醫要都她這德行,得多少冤案啊!」
「不是這樣的……」
唐小糖從一開始就不喜歡這個人,所以連睬都不睬他。
「沒錯。」張超笑嘻嘻地說,「在這兒拉完屎再洗個澡,成啥了——浴血糞戰?」
唐小糖閉上了眼睛。
唐小糖慢慢地擦去臉上的淚水,盯著老皮。
唐小糖這才意識到,自己滿臉都是淚水,她接過面巾紙,一邊拭淚一邊哭著說:「你們這是搞的什麼啊,跳大神似的,把妖魔鬼怪都招來,太嚇人啦!」
「你們倆讓一下,別堵在門口啊!」王紅霞把漂白劑倒在水桶里,重新蘸濕了墩布,一路淋漓著走了過來。
「你們倆差不多就行了啊!」李文解有點不高興,「人家剛剛來的一女孩兒,你們就葷的素的一起上,不合適!」
饒是唐小糖跟蕾蓉出過不少犯罪現場,也被浴缸內的景象嚇了一跳,倒不是說裏面堆滿了殘肢斷臂、爛肺流腸,而是白色浴缸的底部和四壁,遍布著足以讓想象力達到恐怖極限的血跡:大片的血跡主要集中在浴缸底部,側壁上有瀑布似的血痕,這應該是兇手在缸沿切割肢體時,血液流下匯聚而成的;缸壁和牆面有星星點點的噴濺型血滴,這無疑是切開動脈的結果;在頭枕的位置有一汪特別濃稠的血污,可以想見是切割頭顱時,頸部流出的血液,仔細看,甚至可以看見刀用力砍下時,將浴缸砍出的裂口和裂紋;零散可見像掃帚頭一樣的血痕,東一塗西一抹的,拖拉或甩動斷肢時,斷端最易留下這種痕迹……不過尤其令人作嘔的,是幾隻又黑又長的蠼螋,探頭探腦地從早已凝固的血漬中爬過。
黑漆漆的屋子,沒人清潔,所以也就沒有點小夜燈,但依然可以看出那些與背景迥然不同的、凸浮出的立體狀物。
「這是什麼東西啊?」唐小糖指著浴缸內壁上的一些白色泡沫問,那些白色泡沫聞上去有橘子的清香。
李文解和唐小糖趕緊站起身,閃開一條路,讓她走進去擦主卧的地面。
「黑咕隆咚的,你瞎跑什麼?」須叔皺起眉頭問。
「可不是嘛,如果你多讀一些相宅之書或古代筆記,就會發現,凶宅的產生、清理、翻新和買賣https://read.99csw.com,早已成為一種文化,既然是文化,對每一個行為的意義與作用,必須有合情合理的解釋,比如剛才須叔為什麼對你要點燈那麼光火,燈一亮,滿堂白花花一片,驚著亡靈不說,讓它看見驅凶師在燒鞋驅逐它,那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情。」
我的天啊!這是凶靈,是那兩個受害女孩之一的凶靈在試圖附身於我,將我的肉身化為供她驅策的傀儡!在她的操縱下,我將像慘無人道的殭屍一般殺人或自戕,將這間已經浴血的凶宅,再一次塗滿血污!
還好是幻覺,還好是幻覺!
唐小糖蹲下來,獃獃地看著這片水漬,搞得王紅霞倒有些緊張了,拎著墩布跑過來問:「咋了?沒擦乾淨?我再擦擦?」
「因為你剛才刮下的那些血跡,有明顯的Cast-off bloodstain pattern特徵,就是『拋射血跡形態』,血滴不大,形狀為不規則圓,呈線狀特徵,有拖尾現象,拋射高位比低位更加密集,這種一般都是用某種重物毆打形成的。」唐小糖說完,才想起自己答非所問,然後低聲道:「別忘了,我可是法醫!」
沒有人回答她,一陣猙獰的笑聲突然響起,一張臉孔猶如浮屍一般從黑暗中浮現出來,可是近乎無色透明的臉上沒有眉毛,沒有眼睛、沒有鼻子,甚至連嘴都沒有,只有能看見血紅色的舌根在笑聲中顫抖……
唐小糖醒了!
分屍的現場有多麼血腥,只看這些血跡,就足以想象得出來了。
屋子裡有如庫布里克的恐怖電影《閃靈》中的景象:大團大團的血水翻滾而來,翻滾的血水中包裹著一團東西,那東西是什麼?似曾相識又絕無想起的可能,唐小糖只覺得寒透骨縫的凄慘,凄慘到她想哭,可是連哭泣都已經被凍結。
唐小糖直起身,嘆了口氣:「擦得再乾淨,也不會有人想在裏面洗澡了吧。」
「滋啦」!
「應該是被鎚子砸死的。」唐小糖說。
李文解在唐小糖面前蹲下,遞給她一張面巾紙。
血跡已經完全被擦乾淨,地面的水漬還沒有干。
唐小糖用盡全身力氣,倒退了幾步,她本以為可以退出房間,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房門竟被關上了!
多虧小夜燈的燈光比較暗,才沒人注意到李文解的臉紅了。
她轉身去擰門把手,一件更加可怕的事情發生了,那個門把手竟然怎麼都擰不動……管不了那許多了,她抓著門把手又推又拽,可是整個門板死死地鎖住了!
那種非常非常不對勁的感覺,再一次從心底油然而生,彷彿是表面毫無傷口的屍體運進焚化爐之後,忽然回憶起了牙齦一處不該有的挫傷出血……這種感覺既是第https://read.99csw•com六感的作用,更是法醫工作訓練的結果,對某些微不足道、一眼帶過的細節,能產生如芒在背的不適感,並憑藉這種不適感,找到隱藏在表相後面的可怕真相。
王紅霞大大咧咧的,也沒在乎,跟須叔說:「主卧的地已經擦乾淨了,有血跡的牆壁也被文解喀哧掉了,我用不用再去把次卧也給拾掇拾掇?」
對唐小糖居然沒有當場吐出來,老皮感到十分驚訝,所以收斂了一點:「這是浴室清潔劑,本來是噴上后,用抹布一擦,就可以擦掉血跡的,但案子隔的時間太長,血跡早就凝固了,不容易擦掉,所以就先噴上,過個十幾二十分鐘再擦,效果會比較好。」
「唐小糖,你記住,這輩子無論你走到哪兒,我都要死死地纏在你的脖子上!」
「嘖嘖嘖。」老皮轉過身,一邊嘬著牙花子一邊扭著屁股說,「還什麼『拋射血跡形態』,練得好口|活兒,一打真軍才發現——硅膠噠!」
「兩個女孩,為什麼不一間屋子住一個人啊,非要擠到一個屋子裡,你看看,死都死一塊兒了。」王紅霞嘟囔著走開了。
次卧……
李文解攙著唐小糖,來到主卧,扶著她在那張高低床的下鋪坐下,蹲在她面前問道:「到底怎麼了?剛才次卧里出了什麼事情,把你嚇成這個樣子?」
無色透明的臉越來越近,獰笑聲在四壁的迴響越來越大。
「未必。」不知一直隱藏在哪裡的須叔,突然冒了出來,「文解,你跟我來一下。」
李文解看著這個漂亮又可愛的小女孩,哭得滿臉花,覺得又憐憫,又好笑:「不就是燒個邪么,至於嚇成這樣嗎?」
「少他媽逗貧!」老皮悻悻道,「跟我一起擦浴缸,人家金盆洗手,咱哥兒倆今兒得血盆洗手了。」
唐小糖用手在門的邊沿上輕輕一捋:「嗯,黏黏的。」
「我說,小法醫。」不知什麼時候,老皮站在了門口,從兜里掏出一包周黑鴨,撕開扔在嘴裏,笑嘻嘻地說,「有沒有興趣看看廁所和廚房,那裡估計更對你的胃口。」
「拉倒吧!」張超說,「這麼窄的地方,一個人待著都嫌擠,咱倆一起擦,你別是憋著讓我撿肥皂呢吧……」
她嚇得一哆嗦,身子迅速向後一躲!
唐小糖走進沒有窗戶的洗手間,撲鼻一股惡臭。這裏空間不大,但也不算逼仄,除了浴缸、洗手池和馬桶外,在門後面還放著一個塑料架,上面堆著手紙、洗衣液、潔廁靈之類的東西。一盞小夜燈插在齊腰高的插座上,因為臨近浴缸的緣故,所以將裏面照得十分清楚。
幻覺,剎那間,出現。
「文解你別狗咬呂洞賓。」老皮一臉猥瑣地笑著,「我這可是給你創造了一個泡妞兒的大好機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