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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α尋找

第一章 α尋找

划痕裏面沒有嵌進很多灰塵,應該是新近才留下的痕迹。
「你很快就可以見到他們了。」
「不用。下雨太潮濕,一定是這把老鎖銹住了。」莫多說著用身體擋住童平的視線,又換了一把鑰匙。
侏儒嘴角微微上翹,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
耳畔仍有流水的聲音。
岔路盡頭是一棟白牆藍瓦的小樓,樓前空地上散亂著一些拳頭大的石塊,看起來這地方經常有落石。童平小跑著躲進了屋前的門廊,收起雨傘,發現門廊後面是一排屋子的窗戶。童平把臉貼近灰濛濛的窗戶,屋子裡不見一絲燈光。門上的信箱也塞滿了信件,晾在外面的衣服再度被雨打濕,吸飽了水耷拉在衣架上。
童平不住地憋氣,希望能弄醒自己。
「你是誰?」黝黑的莫多像一團陰雲逼近童平。
莫多並沒有將童平拖出多遠,就鬆開繩子,返回了屋子。童平這才注意到自己被拖到了小樓前院子的正中央。剛才自己是被藏在院子里的一個地窖里,地窖上蓋著木板,那輛莫多說要送他去車站的摩托車壓在了木板上。
不知是不是一直舉著傘的緣故,童平的右手隱約傳來陣陣酸痛。他放下傘,輕揉了幾下手臂,倚著門廊的木柱,遠遠注視路面上那根醒目的警戒線。
麥晴攔在他的面前,哀求道:「你別找了,我知道你是摸瞎子的冠軍,但這種能力是讓你用來找兇手的,今天求求你別找了。」
「你怎麼了,秋刀魚?」
趁童平用毛巾蓋住臉的時候,莫多用手指迅速抹去了杯口上細微的粉末,再度拿起杯子遞給童平:

「我要怎麼相信你一個中學生的話呢?」接線員質疑道。
真笨!童平責怪自己,為什麼沒有留意到莫多的身高是沒法開摩托車的。
「哦,你說那個呀。」莫多的表情緩和了下來,「全都濕透了,不用去管它了,趕快進屋吧!」
「不哭嗎?」莫多的刀抵在了童平的胸前。
童平先一步起身,往大門跑去。
外面的世界浸泡在大雨中,空無一人,這個小孩沒有任何的增援。
童平拔腿往房間外跑去,剛來到走廊里,就聽見一陣急促上樓梯的腳步聲,沒一會兒莫多矮壯的身體就堵住了去路。不知是因為氣喘還是生氣,他睜大鼻孔用力呼著氣,手裡提著沉甸甸的榔頭,看起來足有腦袋那麼大。
「剛才你還說是惡作劇,怎麼警察會到你家來?」童平隨口一說。
「你怎麼知道我是中學生的?」童平話鋒一轉。
「他不肯讓我離開他的房子。不對,我覺得這房子也不一定是他的。他還在給我的茶里放了別的東西,我還發現有人被拖下樓梯的痕迹。」童平把先前所有的懷疑一一說了出來。
「童平?」身後突然傳來妻子麥晴的聲音。
童平只得折回客廳,跑到每一扇可以打開的房門前,擰開把手后,發現不是洗手間就馬上跑向下一扇門。他穿梭在屋子裡瘋狂尋找著洗手間,這是他唯一可以活命的機會。所有地方他都找過了,最後只剩下一扇灰色的門了。他推開大門旁的這間房門,灰色的房門不知用什麼材料做的,推起來格外費力。好不容易推開足夠進入的縫隙,童平側身擠了進去。
烏雲急劇翻卷著,從天際上俯衝下來,化為一片黑暗的影子。
童平求助道:「我想回家。」
屋子裡面比外觀看起來壯觀多了,交錯著結實的棕色木方,支起高高的屋頂,纏繞在木方上的幾根黑色鐵鏈微微搖蕩,上頭的鐵環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巨大的水晶吊燈從主梁垂下,落在燈上的灰塵在牆上形成淡淡的光斑,原木色的家具有種靜謐神秘的感覺。這間屋子彷彿剛從沉睡中醒來似的。
是秋刀魚乾的嗎?童平弓下身子,叫喚道:
於是他改撥了報警電話。
童平的嘴裏嚷嚷著什麼詞,而莫多怒吼一聲,又是一下襲來。
雨霧中,從警戒線後面走來一個小孩,他的身高很矮,矮到穿過警戒線的時候都不需要彎下腰。
屋子外,莫多扶著腦袋,從地上爬了起來,他所處的位置切斷了童平所有的逃跑路線,童平只得在屋子上尋找防身的武器。童平明白,心虛的逃跑行為讓先前的虛張聲勢都白費了,只有殊死一搏。
接線員愣了愣,含糊道:「不是剛才你自己說的嗎?」
家裡有別人!童平幡然醒悟。啤酒不是自己愛喝的牌子,從沒吃完的菜來看,也不是家裡經常燒的那幾個。童平越仔細觀察,就發現越多的問題:家裡所有的相架全部面朝下扣倒,電視櫃里DVD的燈亮著,一定是有人將DVD的遙控器錯當成電視遙控器了。童平拿起電視遙控器,打開電視,頻道定格在體育頻道,可是童平和妻子最討厭的就是體育節目了。淋浴房裡潮氣很重,鏡子上的水霧還沒有褪去,洗澡龍頭也沒有從花灑切換到下面出水的龍頭,童平從不|穿進沖淋房的布質拖鞋此時正泡在水裡,還九九藏書有人用了他冬天才會噴的那款男士香水。童平找來一根棉簽,掏了掏淋浴房地漏的縫隙,幾根染黃的短髮掛到了棉簽上,頭髮的主人不是童平或者妻子,因為這是染黃了的白頭髮。
莫多手裡出乎預料地沒有拿任何武器,而是挑揀著院子地上的碎石塊。他選中了一塊合手的石塊,用粗糙的手掌掂了掂分量,心滿意足地走向了童平的雙腳。
男人竟然朝他走了過來,他的臉幾乎要碰到童平的鼻尖,可相貌依然是一片朦朧,只能看出他染過的黃髮在腦袋周圍勾勒出一圈通透的光暈。
「你是怎麼知道的?」接線員很好奇。
雖然結婚已經四年,可妻子還是喜歡玩捉迷藏的遊戲。
「你把他們殺了?」
置身這棟小樓之中,童平感受到了一絲寒意。
這裡是阿爾法的世界,一條超級計算機里的複雜程序,將它和人類的大腦相連后,可以幻化出身臨其境的虛空間。這個空間里所有的人和事物乃至思想,看起來、聽起來、感覺起來都和現實世界是一樣的,而在這個空間里所發生的事,會映像出大腦中儲存的記憶和潛意識。正因為如此,新世紀誕生了一種全新的刑偵手段,通過阿爾法的世界連接嫌疑人和警察的大腦,以此來獲取其不肯供述的犯罪事實。
他踮腳才夠到電話,拿起聽筒,傳來清晰的撥號音,電話是通的。
「你先喝口茶,別讓水涼了。」
童平在心裏告訴自己,他體會到了失蹤少年生前的無助和惶恐。
「要不然,你先在我家裡坐一會兒吧。」
「媽的!沒扔中!」莫多懊喪地揮了揮拳頭。他的前額裂開了一道口子,可能是剛才被堅硬的書脊砸中了。旋即,他從背後亮出了一把菜刀,一步步朝死角里的童平逼近。
童平舉起相架,左手卻突然劇痛無比,他感覺腳下的地板如海浪一樣在波動,他有些站不穩了。
「你在沙發上坐一會兒,我去拿毛巾給你擦擦。」
小孩直直地朝著童平走來,近了一看,童平才發現其實他並不是小孩,而是一個有著小孩般身材的侏儒。他粗壯的脖子上頂著一顆不成比例的腦袋,五官不和諧地擠在一張醜陋的臉上。看見他跨上門廊,童平不由戒備地往後退了半步。
打開陽台的門,卧室里播放著妻子最愛的情歌,歌手清澈的嗓音縈繞耳邊,童平跟隨旋律輕唱著,開始仔細地尋找起淘氣的妻子來。
童平略顯喪氣地垂下頭。
「這樣進去沒問題嗎?」童平突然問。
花提港失蹤的少年,也許被莫多囚禁在某個秘密地點,但也不排除遇害的可能性。這一次童平的任務,是要在莫多的腦袋裡找到失蹤少年的去向。
「放學后我躲在廁所里偷偷看漫畫,沒留意時間,錯過了放學的校車,只能自己走回家了。」童平懊喪地垂下頭,望著自己濕漉漉的褲管和鞋尖。
這次任務並不順利,童平化身少年作為誘餌,卻讓自己陷入了困境。如果在阿爾法的世界里死去,童平的意識也會隨之消失,現實世界那頭的他會陷入和莫多一樣的深度昏迷之中。
和妻子約定捉迷藏的範圍,是不允許超出這個家。
「還有什麼遺言嗎?」莫多給了最後一次機會。
「你說……說你同學失蹤了,我才知道你是中學生的。」接線員極力爭辯,原本低沉的嗓音忽然間也變了調。
「你是不是覺得我和之前被你殺害的幾個中學生一點也不像?」
童平只要說出鑰匙,就可以回到現實世界,可是受傷的腦袋卻怎麼也使不上勁,他失憶了。
童平抬腕看了看手錶,再過兩個小時的話,天就黑了,到時候近山的路就更難走了。
裏面一片狼藉,地上散落著各種垃圾。童平期待洗手間會在裏面,可是除了光禿禿的石壁,這間屋子的牆上什麼都沒有。
莫多毫不猶豫地砸下石塊,童平聽見自己左腿脛骨斷裂的聲音。一秒鐘后,痛楚如藤蔓般蔓延全身,每一個細胞都痛不欲生。
深紅色的橡木樓梯邊緣磨損得很厲害,踏板上有幾處木頭已經爆裂,木質的扶手斷了幾根,露出毛拉拉的木刺。順著樓梯往上走,童平看見二樓樓梯扶手的下方,刻著八條歪歪扭扭的細白划痕,這個隱蔽的部位只有童平這樣的小個子才看得到。
他從童平的手裡輕輕接過了相架,嘴唇上翹露出潔白的牙齒。一片陰雲襲來,童平似乎沒有感受到疼痛,便轟然倒地。
而此時,死亡並不是童平最為擔心的。他揮之不去的念頭,是為什麼會在莫多的腦袋裡看見自己家裡發生的事情?這是莫多記憶中的事情,還是他的潛意識?那個染了頭髮的男人又是誰呢?
「嘬嘬嘬……秋刀魚……嘬嘬嘬……秋刀魚……」
被帶出來的這一連串問號,很快被另一個問題覆蓋,倘若童平不能活著醒來,即使知道了真相,也是徒勞無用的。
一定要活著回去。
目力所及之處,有白色的光束射向天際,那是花提港燈塔發出的。https://read.99csw•com
童平發現自己的身體還是中學生的模樣,頭上和左手都受了很重的傷,平躺在鬆軟的土裡動彈不得。雖然知道這不是真實的世界,可依舊難以忍受。
然而一切看似無法避免。
白色的瓷杯冒著幽幽的氣霧,茶香飄溢,杯子里的茶葉還打著旋兒,有人刻意攪拌過了這杯深色的濃茶。
一定要記起來,鑰匙到底是什麼?
走進屋子,嘈雜的雨聲一下子被隔絕在了門外的世界,身上的潮氣在屋裡瀰漫開來,味道有點難聞。
嘩啦啦——砰!
那個男人無路可逃,他似乎也有意等著童平走過來,不顧危險地騎在狹窄的窗框上。
牆角推在地上的一摞書吸引了童平的注意力,那摞書擺成了螺旋形,就像花提港燈塔里的樓梯,書堆上扔著兩個沙發靠墊。乍一看整個書堆毫無特別之處,然而中央是個完全密閉的空間,善於躲藏的妻子一定可以藏身其中。
這間屋子的內部要比從外面看起來大,童平跟在莫多的後面,在光線昏暗的屋子裡向前走著。
莫多臉上浮現出滿意的笑容。
「我沒殺人。你別胡說八道。」
被雨水沖刷乾淨的街道上,一位少年孤身一人趕著路。整座城鎮仿如空城一般。
莫多鋒利的刀口劃開了童平的胸膛,被熱血包圍的內臟暴露出來,一道閃電抽打在海平面上,海濤咆哮,巨浪奔騰。
「沒錯,是我抓的。」
童平指了指在風雨中飄搖的衣架:「晾在外面的衣服不用收回家嗎?」
摸摸洗澡龍頭,還有熱水的餘溫。
基於各方面的壓力,警方宣布棄用這種刑偵技術。但在暗地裡,在一些符合偵辦條件的特殊案件上,還是偷偷使用了這種先進的技術。針對無法進行正常交流訊問的案件,追查時重要的嫌疑犯或者目擊證人,喪失語言讀寫能力,甚至陷入深度昏迷,才被允許使用這項技術。
「快住手!」麥晴發覺形勢不對。
「沒準你要在這裏和我一起吃晚飯了。」莫多拉起了窗帘。
為了消除受試者的戒備心,潛入者可以偽裝成任何人,接近受試者套取有用的信息。這些信息雖然不能呈上法庭,但可以幫助警方找到直接有力的定罪證據。潛入者必須儘可能地掩蓋身份,絕對不能讓受試者察覺到身處於虛擬的世界里,一旦暴露,就會發生不可估量的可怕後果。
童平忍著疼痛,稍稍抬起脖子,想先搞清楚自己身在何處。他躺在一個潮濕陰暗的,木製的狹窄空間里,老鼠嗞嗞的磨牙聲聽得十分真切,像在抗議他傾佔了它們的領地。低矮的天花板帶了一些弧度,最低處距離他的臉不到十公分,童平把耳朵貼上去,能聽見雨點滴落的聲音。以莫多的體格,沒辦法把童平移到很遠的地方,所以現在還在小屋的周圍,這裏應該是隱藏在屋子某處的地窖。
「他們還在這所房子里嗎?」童平一邊問,一邊暗中掙扎著手腕,卻被越箍越緊了,完全沒有掙脫的可能性。
少年頂風費力地前行,小小個頭的他幾乎將全身力量都壓在了手裡的傘柄上,儘管如此,吱呀作響的傘骨依然有隨時散架的可能。他的兩條褲管被雨淋透了,潮濕的褲子貼著皮膚颼颼直抖,勾勒出乾瘦的腿形,略帶外八字的走姿,讓他看起來像一隻南極企鵝。
書堆里究竟有什麼東西?童平等待著秋刀魚為他揭曉答案。
不料大門已經被莫多反鎖了。
太平洋上的勁風,帶來了最猛烈的夏雨,若此時爬上北方的山崗,俯視之下的花提港就像籠罩在一個磨砂的玻璃罩內,一片煙雨朦朧。
這次成功了。
童平被任命為潛入者,進入由阿爾法在莫多腦中創造的世界里,這個世界由莫多的記憶構成,阿爾法會修正臆想中違背常識的現象,儘可能營造出真實的環境,讓受試者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進入阿爾法的世界。
踏進卧室,往陽台每走一步,童平都感覺呼吸困難,他不知道該對面前的這個人說什麼。只有胸口的火焰在燃燒,他隨手操起了沉甸甸的水晶相架。
童平走到沙發旁,伸手拍了拍坐墊,揚起一小股塵埃。他皺皺眉頭,只是擱下了書包。
整個世界彷彿在童平的面前轉了一個圈,最終墮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那我怎麼回家?」童平急了。
「別裝了。」童平握住電話機後邊的電話線,用盡全力拽了一把,只聽見樓下傳來莫多的一聲驚叫和東西摔在地上的碰撞聲。
家裡的環境童平再熟悉不過了,雙人床是落地式的,床底沒有容納一個人的空間,大衣櫥里塞滿了衣物,妻子要藏在裏面,一定會為騰出來的那些衣服放哪兒頭疼半天的。門后、梳妝台下面的可能性都被排除,童平掃了眼床上皺成一團的被子,不明白妻子為什麼連床鋪都來不及整理就要玩捉迷藏。
妻子不在卧室里。
在追查花提港少年失蹤案的時候,警方鎖定了犯罪嫌疑人莫多。他殺害了一名老年人,並住read.99csw•com進了他的房子里假扮屋主,利用屋子誘騙路過的中學生進來,將他們殘忍殺害。警察在追捕他的過程中,他不慎從山坡上跌落,導致腦部受到創傷,陷入深度昏迷的狀態。因為他的大腦及腦幹並未受損,符合阿爾法受試者的要求。
也許每一個被莫多殺害的少年,在臨死前都有過各種各樣僥倖的心理,當看見莫多手裡閃著寒光的刀時,一切都完了。
「我沒有說過。」
「我打個電話回去,讓家裡人來接我。」
書房門的鎖舌不太靈活,如果不花點力氣門是關不嚴的,但當童平把手搭在門把手上的時候,發現書房的門今天出乎意料地緊閉著。
天花板被掀開,密集的雨點打在童平的身上、臉上,眼睛幾乎無法睜開。
冷不防莫多也走過來查看雨勢,童平被嚇了一跳,不知是不是故意,他悄悄把嘴裏的茶吐到了花盆裡。
是一間大約十平方米的小房間,三面牆上放滿的書架把室內空間擠得更小了,窗戶也被木板封死了,挨著窗戶的寫字檯上擺著一部白色的電話,一根電話線從窗框的縫隙伸進來,插在了電話機後面。
童平心裏很快就明白了,妻子在維護的一定是個男人。她越是阻攔,童平越是惱火。不知麥晴是不是有意大聲說話,從童平剛才走出來的陽台傳來了一陣碰撞聲。童平看見一個黑影在陽台上一閃而過,他朝那人走去,卻始終無法看清陰影中的臉。
……
妻子說話的瞬間,秋刀魚發動了進攻,猛然撲向了書堆。一隻鳥從書堆里騰身飛出了窗戶,秋刀魚撲了個空,跳上窗檯已經來不及追趕了。它凝望遠去的飛鳥,負氣地叫喚了一聲后,獨自失落離去。
莫多小心地向漆黑的裡屋走去,不一會兒傳來碰撞聲,像是撞到了椅子,莫多在小聲咒罵中打開了廚房的燈,隨後又是一陣雜亂的金屬碰撞聲。
童平端著杯子獨自走到窗邊,踮起腳尖從窗檯花盆之間的縫隙觀察起屋外的情況來,雨勢絲毫不見減弱,路口的警戒線早已沒了蹤影,那塊警示的木牌在狂風驟雨中搖曳,頃刻,固定在電線杆上的繩索被扯斷,木牌卷進了山下的漩渦中。
沒有時間給童平做過多的考慮,他鼓足勇氣,猛然掀開塑料布,布下面立著一個成年男人,他搖晃著倒向了他。童平忙雙手扶住,再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個塑料模特。模特套著一身軍裝,雙臂張開,在上衣沒有遮住的肚子部位,刻意留出一個碗口大的洞,看起來裏面藏著某種機關。
他輕啜了一口茶,皺了皺眉頭,隨後又灌下一大口。
「可是我害怕……」童平壓低聲音說了一句,「我好像到了一個壞人的家裡,我懷疑前陣子的少年失蹤事件和他有關係。」
莫多朝天花板翻了翻眼珠,答道:「算在吧。」
又是一聲,莫多砸斷了他的另一條腿。
今年的雨水特別旺盛,岸堤旁的路淹的淹、封的封,只有近山的路還算安全。童平是第一次走這條路,路面沒什麼積水,腳下的碎石踩起來也不會打滑,只是不時有從山頂傾瀉而下的水柱,避讓不及就會被澆個透心涼。走了沒多久,他發現前面拉起了警戒線,路邊的電線杆上懸挂著一塊木牌,鮮艷的紅色手寫體赫然在目:
童平不停擴張的鼻孔噴出倒灌進去的雨水,全身的傷處讓他已經咬破了自己的下嘴唇,但一滴淚也沒流下來。
「沒……沒人……」一屋子左證讓麥晴的掩飾顯得蒼白。
童平說:「這棟小樓的主人不是你吧,否則你怎麼會連鑰匙是哪把都搞不清楚?之前的失蹤事件都發生在雨天,每當下雨你就會到這兒來,故意把路封了,將躲雨的少年騙進屋子裡來,綁架並且殺了他們,把他們的屍體藏在這棟房子的某個角落裡。」
手無寸鐵的童平無路可退,他的背已經貼到了後面的牆上。他注意到莫多總是不自覺地瞟向那個模特,眼神中帶著几絲忌憚。
莫多走到地上的那把榔頭旁,扔掉菜刀,拾起了榔頭,他擠出難看的笑容,慢悠悠地對童平說:「沒想到放在院子里防鳥的這個模特,用來抓你們這些臭小子再適合不過了。」
「我在外面。」

「小朋友,你在哪裡?」
眼下也想不出別的辦法,童平微微欠了欠上身,不知該如何稱呼侏儒,有些結巴地道謝著:「那個……那個……給您添麻煩了。」
童平用指腹摸了摸它,忽然明白這不是划痕,而是人的指甲留下的,像是有人被強行拖下樓梯時死死抓住欄杆留下的。八條指甲印之間的間距很近,看起來這個人的手應該很小。
這個技術的誕生引起了各界人士的廣泛關注,對於使用阿爾法技術破案是否對嫌疑人的人權構成侵害的討論,也分成了兩大陣營,一方以司法界為代表,全力支持引入阿爾法的世界,不僅能夠提高案件偵破的效率,還能對罪犯產生威懾作用。反對的呼聲大多來自於互九九藏書聯網,有人表示通過這樣的技術讀取腦部信息,無法百分之百確定它的真實性。也有網友擔心,這項技術會慢慢擴張到其他領域,到時候各種各樣的醜聞被爆出,每個人的隱私都會以影像形式泄露出來。
電話很快就通了。
我知道深情不會結冰,
瞅准機會,童平從莫多的身旁沖了過去,回過神來的莫多一把揪住了童平衣服的后領,童平瞬間失去了重心,從樓梯上跌了下去,莫多猝不及防,被體重相仿的童平一起帶了下去,他們像兩隻陀螺滾落樓梯,直到撞上一樓的書櫃才停下,幾本厚實的書從書柜上震落下來,不偏不倚砸中了莫多的頭。
突然,他的眼角瞥見牆角一塊半透明的塑料布下面,隱約有一個人形的物體。
「你是要去市區嗎?」侏儒問童平。
隨著太陽穴的跳動,疼痛感從腦袋兩邊席捲而來,嘴裏泥土苦澀的味道,讓童平的意識清醒了過來。
「這就帶你去見那幾個死掉的臭小子!」莫多吹著嘴唇上的水滴說道。
他謹慎地打開門,書房裡依然是原來的模樣,一排整齊的書架下,擺著一隻小茶几和一張舒適的沙發,打開的窗戶旁,窗帘隨風徐徐擺動,書桌上的檯燈發出溫馨的暖光,整個書房一覽無餘。
沒準那個模特肚子上的洞里,有著莫多不為人知的秘密。童平決心孤注一擲,他將右手伸進洞口,沒等摸索幾下,就聽見一陣機械轉動聲,「咔嚓」一下,他感覺到手腕被死死地鉗住了,任憑如何掙扎也動彈不得。
「謝謝。」童平接過杯子,發覺微微有點燙手,於是放下杯子用毛巾擦起臉來。
莫多嘖嘖嘴說:「沒準你今天碰上的是百年不遇的大雨。」
「快來找我呀!」一個女人的聲音從房間里傳來。
外人不知道抬一下門才可以關嚴的訣竅。妻子就在書房裡,童平心裏斷定。
難道是屍體?
「你家?難道這房子是……」童平這才意識到自己正站在侏儒家的門廊下躲雨。
眼前這個少年的沉著態度,一時間讓莫多摸不著頭腦,他感覺對方是在戲耍自己,憤怒地問道:「臭小子,你到底是誰?」
找到鑰匙!這是通往生命之門的唯一方法!
「傳聞中的少年失蹤事件?我猜一定是那些淘氣的孩子在鬧著玩吧。」
他正站在自己家的陽台上。天空中的雲霧散開,分不清地平在線是日出還是日落,建築物的玻璃外牆反射出金色光芒,照得童平睜不開眼睛。
莫多在牆上摸索著,好不容易踮起腳尖按亮了一排開關,瞬間整個客廳燈火通明,連外頭門廊上的燈也一起亮了起來,窗戶被映成了溫暖的橘黃色。
童平非但沒有絲毫的膽怯,反而令人難以置信地笑了起來:「你終於露出馬腳了。」
大雨滂沱,方才看見岔路里有一戶人家,童平猶豫了片刻,決定先去別人家的屋檐下避避雨再說,沒準過一會兒道路就會恢復通行。
鎖孔的位置對莫多來說有點高,他抬著手臂插入鑰匙,卻沒辦法打開門,他試著換了一把鑰匙,還是打不開。
「你這裡有電話吧?」童平靈機一動。
「警察也來過我這裏。」莫多露出笑容,眼角的皮膚形成了難看的褶皺。他告訴童平,失蹤事件發生以後,警察沿著學校和失蹤同學家之間的多條線路進行搜查,這間屋子也被上上下下仔細檢查過,連門口的這片空地都挖開看過了,什麼都沒有發現。
童平伸手去按電話上的數字鍵,右手時隱時現的痛感一直沒有消失,袖管下露出的手臂上,有用黑色的筆寫的一串數字。
童平緊張地注視著秋刀魚。書堆里藏的不是妻子,不然熟悉妻子氣味的秋刀魚不會表現出這麼強烈的敵意。
夜夜囈語,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莫多意識到這可能是個陷阱,手裡的榔頭開始讓他有點無所適從。
他被銬住了。
「你怎麼回來了?」麥晴問。
完全不明白莫多在做什麼,他究竟是怎樣處理了少年們的屍體呢?為什麼警察找遍了屋子也尋不到一絲痕迹?
「那幾個失蹤的少年,果然是你抓的。」
原來有鳥從窗戶飛了進來。童平關上了窗戶,感覺虛驚一場。
「你自便吧!」
帶著猶豫和不安推開房門,不知是拉著窗帘,還是這間屋子根本沒有窗戶,房間里一片漆黑。藉著走廊里的光線,童平摸到了牆上的開關,打開了房間的燈。
連翻身都困難的地窖里沒有其他人,也沒有容得下其他屍體的地方。童平放鬆脖子,在黑暗中沮喪地嘆了口氣。
他指的是屋子一側的院落里,靠牆停著的那輛摩托車。
「可不是惡作劇!其中有一個是我的同班同學,警察還來了學校,讓我們不要隨便吃陌生人的東西。」童平直言不諱地拒絕了主人的好意。
正要伸手去揭書堆上的靠墊,童平腳邊的秋刀魚露出緊張的神情,它耳朵緊貼著腦袋,朝著書堆發出低聲的咆哮。
九九藏書二樓走廊盡頭的窗戶被木板釘死了,木板縫隙中透進的光線,映出走廊兩側深邃的門洞。走廊左右各有兩扇門,童平挨個擰動門把手,所有門都鎖了,除了走廊盡頭左側的那間屋子。
一聲巨響,在距離童平鼻尖不到二十公分的地方,石牆驟然爆裂開來,一把榔頭彈出老遠。
天空布滿了陰雲,
「謝謝。」童平接過杯子,依然沒有喝。他一臉認真地問道:「最近我有很多同學不見了,你知道嗎?」
童平小心翼翼地點點頭。
淋浴間里傳來了奶聲奶氣的叫聲。秋刀魚是童平養的一隻寵物貓,平日在家專橫跋扈慣了,但妻子從不把秋刀魚單獨關進淋浴間里,因為它會打翻放在柜子上的沐浴液和肥皂盒等東西。
難免還是有愛有恨。
冷靜!一定要冷靜!童平告訴自己。只要想起鑰匙,他就可以獲救的。
童平猝不及防,被正中要害。
這個陌生人沒準還在家裡。
「前面的路封了,可能還要兩個小時才能通過。」侏儒用大拇指朝身後指了指那條警戒線。
莫多端著一杯熱茶回到了客廳,把一條毛巾搭在了童平的肩膀上:「來,喝口水吧。」
某年某月的夢醒時分,
「十、九、八……四、三、二、一。」倒數完畢,童平從自己的臂彎里抬起頭來。
看著那串數字,童平將袖管往下拉了拉,遮住了它。
莫多的脖子上還掛著一個哨子,也許是用來聯繫同夥的。光憑他一個人顯然沒辦法將屍體搬運到很遠的地方。
「你不知道我在家?」童平心生疑慮,「你剛才和誰在玩捉迷藏?」
「雨小點了嗎?」莫多來到窗邊,站在了童平身旁。
「到底是誰?」童平語氣嚴厲起來,他看妻子的表情就知道那個人還在家裡。
秋刀魚像沒聽見童平的聲音一樣,伏低身子,一步一頓地接近書堆,就像一隻捕食獵物的獅子。
被莫多攻擊時本有機會脫身,童平向阿爾法發去信號,卻沒有被及時從虛擬世界中抽離,依然還在阿爾法的世界里。
前方落石,正在安全檢查,請稍等片刻。
「你好,有什麼可以幫你。」男低音的接線員親切地問道。
「再等等看吧!這麼大的雨,估計車站的巴士都停運了。」
莫多拽住捆綁他雙腳的繩子,硬生生把他往外面拉。受傷的左手和莫名劇痛的右手都使不出力,瘦小的身體在泥地里被拖行,濺到額頭上的泥點,猶如螞蟻般鑽入傷口,痛徹心扉。
莫多面露慍色,童平稚嫩的聲音,在他聽來有些刺耳。
莫多暗暗鬆了口氣。
侏儒似乎看出了童平的擔憂,說道:「天馬上就要黑了,近山的路也沒有路燈,住附近的人都知道這點,你怎麼會在這個點來走這條路的?」
得出結論的童平來到餐廳后,大吃一驚,差點沒認出這是自己的家。地上、椅子上到處散落著他的外套、內衣、襪子、皮帶,順著幾個空的啤酒罐看去,餐桌上兩個酒杯東倒西歪,還擺著沒有吃完的殘羹剩菜。

莫多扔掉了手裡的石塊,伸長脖子仰天怒吼著。大雨嗆到了喉嚨里,吼聲漸漸變成了咳嗽聲,莫多撒氣地朝童平身上蹬了一腳,轉身又折回了屋子。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勁嗎?」莫多緊張地轉過身,看見童平一張陰鬱的臉。
見童平中計了,莫多大笑起來:「我還以為你很特別,果然也只是個中學生。」
涌動的烏雲如黑色兵團在天空中疾走,隨時都有壓下來的可能。不時掠過的閃電伴隨著震天的雷聲,刺骨的冷雨澆滅了童平所有的意志,他似乎聞到了莫多榔頭上鐵鏽的氣味。
「你把他們的屍體藏到哪裡去了?」童平反客為主。
是妻子麥晴的聲音。
「要我幫忙嗎?」童平詢問道。
「後悔了吧!」看見童平懊喪的表情,莫多說道。
童平按下了家裡的電話號碼,話筒里傳來空洞的忙音,他又重撥了幾次,依舊無法接通。
「是警察派你來的嗎?」莫多想到了什麼,快步走到樓梯口的窗戶旁,趴在窗台上從縫隙中觀察著屋外的情況。
侏儒咧開大嘴,笑了起來,看出童平還有點顧慮,又說道:「等雨稍微小點的時候,我就送你去鎮上的車站。」
「花提港的大雨會持續到明天,為了你的安全最好還是待在室內。」
妻子最愛的那首情歌,音量越來越大,響徹耳畔。
「嗯——」莫多遲疑了一下,打著手勢說道,「電話在樓上,走廊盡頭左邊的房間里。」
頭痛欲裂,想摸一摸傷處,左手又是鑽心般的痛。
「叫我莫多吧。」侏儒從口袋裡掏出鑰匙串,轉身開門。
莫多揮起榔頭,劈頭砸了過來,無處躲閃的童平只得舉起左手擋了一下,轉瞬而來的是一陣劇痛。
他既沒有穿戴雨衣,也沒有打雨傘,在雨中走得很從容,就好像雨水落不到他的黑色外套上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