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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血蘑菇挂帥 6

第六章 血蘑菇挂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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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匪頭子沒想到荒山野嶺小飯館里冒出個熟脈子,不由得暗暗稱奇,槍口卻沒離開血蘑菇的腦袋,也用黑話問道:「你個靠死扇兒的,是哪座廟裡耍混錢的?廟裡幾尊佛,佛前幾炷香?你是念經的還是掃地的?」血蘑菇對答如流:「回大元帥,我過去在江對岸落草,只因綹子內訌火併,壞了我一隻招子,實在待不下去了,這才扯出來,過江投奔親戚趴窯,在山上倒套子為生。」說著話故意側過臉歪著頭,撩起頭髮讓匪首看看自己眼眶子上的傷疤。匪首翻了翻眼皮,上上下下把血蘑菇看了一個遍。他常年把腦袋別褲腰帶上吃飯,寧走十步遠,不貪一步險,凡事加著十二分的小心,所以又問血蘑菇那老頭兒是他什麼人,是碰是頂?有無交情?血蘑菇只說自己是老頭兒的遠房親戚,老頭兒一直讓他住在後邊的窩鋪里,夜裡凍得半死,白天還得去倒套子賣苦力,都說「是親三分向」,可自己吃苦受罪,老頭兒看在眼裡也不幫幫他,所以老頭兒是死是活,跟他也沒啥關係。大元帥拿槍的手放了下來,又問道:「埂子上疙瘩海,為啥你不下鏟子https://read•99csw.com?」血蘑菇說道:「疙瘩在木營子底下,只因倒套子的人多眼雜,守住了無從下手,四爺如若給小的留條活路,我立刻帶各位上山拿疙瘩。」金匪頭子哈哈大笑:「得了,既然把話說到這兒了,四爺就信你一回,挖著了金疙瘩,必然捧你,有你一份好處;拿不著疙瘩,我把你那個眼珠子也摳了!」
這夥人張嘴閉嘴全是黑話,嚷嚷著要吃「挑龍」,還有人說要「翻張子」,上「夢頭春」。老兩口這個小飯館也曾來過土匪,聽得明白來人要吃烙餅、麵條,還得要酒喝,急忙把大黃狗拴上,將油燈的燈芯撥亮,招呼他們落座,斟茶倒水,擺上碗筷。朴老闆賠個小心,戰戰兢兢地說:「幾位大爺,您看這兵荒馬亂的年頭兒,窮老百姓哪有白面啊!棒子麵的貼餅子成不成?」一個小土匪揮著手中的鏟子大聲呵斥:「少廢話,把好吃好喝的全端上來,有什麼藏著掖著的,小心你一家老小的狗命!」朴老闆連連稱是,忙拽著老伴兒和血蘑菇去西屋灶上做飯。窮鄉僻壤有啥可吃的?一大碗酸菜熬粉條子,read.99csw.com一盤切碎的鹹菜疙瘩來上幾滴小磨香油,一笸籮棒子麵貼餅子,還有一大鍋大醬湯,湯里沒有肉,只有土豆子、豆腐、豆芽菜、辣椒,倒是熱氣騰騰,足以禦寒充饑。朴老闆又抱過來幾壇燒刀子,這就不簡單,包子、餃子、烙餅、麵條那是真沒有。
血蘑菇正自猶豫不決,屋門「哐當」一聲被人踹開了,一陣賊風卷著大雪刮進屋中,隨即闖進來十幾條漢子,個個橫眉立目,帶著寒氣兒站滿了一屋子。血蘑菇壓低皮帽子遮住半張臉,縮在牆角偷眼觀瞧,領頭兒的是個細高挑,麻稈腰,一張豬腰子臉,黑里透紅的麵皮,吊眼梢子,大嘴岔兒,頭戴貉殼帽子,身穿青麵皮襖,腰間扎一條硬硬實實的牛皮板帶,斜插兩把德國造大鏡面,又叫「自來德」或「快慢機」,腿上裹著鹿皮套褲,腳下是一雙「蹚蹚馬」,也就是長筒靰鞡鞋,顯得挺神氣。他身後的十來個人,打扮得千奇百怪,有穿皮大氅的,有穿反毛大皮襖的,頭上帽子有貉子皮的,有狐狸皮的,也有氈帽頭,手裡攥著鐵鍬,拎著片兒鎬,拖著二齒鉤子,背著口袋,扛著九_九_藏_書炮管子,往那兒一站七扭八歪,臉上全是箭瘡、刀疤,沒一個囫圇的,都如歪瓜裂棗一般,要多砢磣有多砢磣。其中還有一個像是俄國混血,東北人講話叫「二毛子」,滿頭黃毛捲髮,鷹鉤鼻,黃眼珠,個頭兒挺高,瘦得皮包骨頭,身上衣服比別人都單薄,帶著一股刺鼻的羊油味兒,看上去窩窩糗糗的。血蘑菇心裡有數了,眼前這夥人一定是土匪無疑,可從沒打過照面,想來不是馬殿臣的手下,稍稍鬆了口氣,卻也不敢大意。
匪首打了兩槍,老兩口應聲倒地,接著舉槍要打血蘑菇。就在此時,一直拴在屋外的那條大黃狗掙開繩子沖了進來,直撲金匪首領。大元帥反應不及,槍被撲落在地。那個眉骨上有刀疤的小崽子手疾眼快,拔出一柄尖刀,猛戳在大黃狗心口上,刀尖一擰,竟把大黃狗的心剜了出來。這一切只不過發生在轉瞬之間,血蘑菇剛一打愣,就看匪首貓腰撿起盒子炮,槍口指向了自己。他為了求生當機立斷,急忙跪下說道:「埂子上疙瘩海,我托個線頭子,給大元帥拉馬拜廟!」這意思是說「山上有大金脈,我願意給各位九*九*藏*書帶路」。
天黑下來之後,老北風號喪似的越刮越猛,卷下一場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小飯館關門閉戶,桌子上點著油燈,地上放著一大盆炭火,烘得暖暖和和。血蘑菇正和朴老闆嘮嗑,忽聽大黃狗狂吠起來,外面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他當了這麼多年鬍子,一聽這個響動就知道來者不善,還當是馬殿臣手下的四大炮頭到了。血蘑菇心驚肉跳,有心踹開後窗戶,鑽山入林接著逃,轉念一想,自己一走不要緊,追兵可不會放過收留他的朴老闆兩口子,即便不殺人,也得一把火燒了小飯館出氣,我一人做事一人當,豈可累及無辜?
合該著節外生枝,一個眉骨上有塊刀疤的小崽子沒吃飽,又跑到西屋灶上一通亂翻,居然讓他翻出一個小口袋,裏面裝著干木耳、干榛蘑之類的山貨,抱到前面,往桌子上一扔。那個身材細高的大元帥抹了抹嘴,斜眼看了看眼前的東西,站起身走了幾步,猛然抽出二十響大鏡面,槍口頂在朴老闆腦門子上問:「你個老不死的,這是啥玩意兒?拿咱爺們兒的話不當回事是不?」朴老闆嚇得膝蓋一軟,跪了下來,口中求告:「大爺饒https://read•99csw•com命,大爺饒命,那是采山貨的人存在店裡的,吃了我得賠人家錢哪……」金匪頭子根本不聽辯解,「啪」的一聲槍響,可憐朴老闆當場斃命,一旁的老闆娘撲倒在老頭兒身上,還沒來得及哭出聲,也讓大元帥一槍鑿了。
血蘑菇不放心前面,做完飯悄悄回來,蹲在牆角聽吩咐。開小飯館的老兩口子也在旁邊候著,大氣兒都不敢喘上一口。這伙土匪興許是餓壞了,甩開腮幫子狼吞虎咽,吃了個風捲殘雲,盆干碗凈,酒罈子全見了底。只有那個二毛子悄悄坐在最邊上,也不言語,啃了一個貼餅子,連半碗大醬湯都沒撈著喝。血蘑菇低著頭,耳朵卻支起來,仔細聽一眾土匪說黑話。崽子們圍著匪首「四爺長,四爺短」,話里話外又帶著「拿疙瘩」之類字眼兒,這才整明白,原來這夥人是專門挖金子、搶金子的金匪。金匪也是土匪,又不同於嘯聚山林的土匪,不人不鬼,常年躲在深山洞穴中,幾乎不幹砸窯綁票的勾當,只下金眼子拿疙瘩,也劫掠金幫,匪首不叫「大當家的」,崽子們稱之為「大元帥」,也叫「大杆子」。血蘑菇心裏有了底,只盼這些金匪吃飽喝足了趕緊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