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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世:鎌倉幕府與室町幕府的兩度興衰 九章 太平記

中世:鎌倉幕府與室町幕府的兩度興衰

九章 太平記

如前所述,新田氏與足利氏本為同族,數代以來,兩家結為「烏帽子親」,也即足利當主要在新田當主或嫡子元服典禮上擔任主持人,為元服者繫上代表成年的烏帽子——等於新田氏臣服於足利氏門下,足利是親方,新田是子方。新田家的世傳通字本為「義」字,但在義貞之前,連續三代家主——政氏、基氏、朝氏,全都接受了足利氏通字「氏」的賜予,而義貞本人,他得到足利高義(足利高氏異母兄)賜予「義」字,故此取名義貞。
須知因為與元朝戰爭的洗禮和磨鍊,九州、四國豪族們的勢力普遍龐大,處境卻極艱苦。這是因為元軍到來之時,九州、四國的豪族們首當其衝,被迫徵兵拉伕,殊死抵抗,然而戰後卻很少能夠得到幕府的獎賞,一族郎黨不可能散去歸農,人人心懷怨憤。好不容易盼到幕府倒台,然而所謂的「建武新政」也無法給他們以實利和補償,人人皆恨朝廷入骨,莫不希望再建一個能對自己有利的武士政權。尊氏的到來,使他們終於看到了一線曙光。
經過反覆協商,足利尊氏擁立光嚴院的弟弟豐仁親王號令天下,即光明天皇。后醍醐天皇答應退位,並將三種神器授予光明天皇,唯一的條件是,讓自己的兒子成良親王入主東宮。

巨大的牢籠

順便一提,防守勢多的千種、名和、結城三將,再加上楠木正成,民間俗稱為「三木一草」,並列為後醍醐天皇的側進寵臣。這是因為楠木、名和、結城三人苗字中都有「木」(ki)的音,千種苗字中有「gusa」的音,與「草」(kusa)發音相近。
在京都西面的櫻井驛,正成和年僅十一歲的幼子正行演出了歷史上有名的「櫻井訣別」。日本江戶時代著名詩人賴山陽曾經有《過櫻井驛址》一詩,緬懷楠木正成:
據說大塔宮與楠木正成一直都和被流放到隱岐島的后醍醐天皇密通書信,因此後醍醐天皇雖然身處僻遠,對於全國倒幕形勢的掌握卻非常準確,當他看到時機成熟后,就在親信千種忠顯等人的保護下,于正慶二年閏二月二十四日乘船逃離隱岐,為了躲避追兵,最後在伯耆國的名和湊登岸。
具足和大鎧相比,有如下幾點不同:一,甲片變大,連綴方式變簡單,因此製作工藝也更簡便,製作流程縮短;二,刪去了很多不實用的金屬部件,代之以實用的部件,防護更為嚴密;三,種類樣式繁複多樣,包括頭盔上的裝飾品也五花八門,並且大量出現裝在頭盔側面的「脅立」、頂部的「頂立」,以及裝於後部的「后立」。
正慶二年三月初,此時幕府大軍還在圍攻金剛山上的千早城,突然後院起火,后醍醐天皇的身影出現在山陰|道上,很快便聚集起了數萬兵馬,他任命千種忠顯為主將,東進直逼京都。播磨豪族赤松則村自願率部擔任先鋒,他是天下知名的勇士,一路上勢如破竹,順利擊破了幕府軍的重重防線,甚至在三月十二日一度攻入京都。由於兵力單薄,赤松則村最終在巷戰中落敗,退往山崎、八幡地方屯紮,等待千種忠顯的大部隊趕來會合。
后醍醐天皇命令楠木黨列隊于御輦之前,為大隊開道。不久后,從鎌倉匆匆趕來的新田軍的使者向天皇報告了幕府滅亡、北條一族自殺的消息,君臣上下盡皆大喜。六月五日,京都舉行了盛大的入城儀式,千種忠顯率領五百名帶刀武士分成兩列,徒步警戒街道,足利高氏、直義兄弟率領騎馬武士五千人為前驅,楠木正成、赤松則村、名和長年及百官穿戴甲胄環繞著御輦,旗幡飛舞,緩緩步入皇宮。前來觀禮的百姓和各地勤王兵馬塞滿了沿途街道。
然而他才下山,就被足利直義率領重兵以「護送」為名,押解到京都的花山院軟禁起來。跟隨出行的公卿大臣全部被捕,只有新田義貞等武士保護著東宮恆良親王與皇子尊良親王渡過琵琶湖,逃往越前敦賀。
楠木正成組織了勤王部隊開入京都,並著手布置防務工作。當尊氏的部隊在來年(延元元年)元旦對京都發動攻擊之時,十二月三十日前的最佳形勢已經不復存在,一個貫穿勢多(防衛將領千種忠顯、名和長年、結城親光)、淀和山崎(防衛將領新田義貞、脅屋義助)、宇治(防衛將領楠木正成、楠木正季)的三角形防禦體系已經構成,尊氏不可避免地捲入了艱苦的攻堅戰中。
建武是后醍醐天皇複位次年(公元1334年)所改的年號,但實際上各種改革措施從他進入京都后就開始了。他首先重開記錄所,並設「恩賞方」以頒布獎賞措施,發布「諸國平均安堵法」,隨即廢除攝政關白之職,將行政權力徹底集中到自己手中。
北條高時對足利高氏可謂是相當器重,然而器重歸器重,在得宗專制下,非御內人是很難有機會滲入到幕府權力中心去的,這肯定會引發很多外樣(包括足利高氏本人)的不滿。想當初元弘元年(公元1331年)幕府徵發大軍攻打笠置山,九月二日下達命令,九月五日就要出發,使得父親剛剛過世還沒來得及做法事的足利高氏戴孝出征,其心中的憤懣更是可想而知。
就在尊氏一籌莫展的時候,播磨的赤松則村、贊岐的細川定禪派來了聯絡使者,表示願意協助夾擊京都。十日,赤松則村之子范資和細川定禪率領中國、四國的大軍突然襲擊了山崎陣地,脅屋義助戰敗逃亡。山崎失陷,楠木正成的三角形防禦體系瞬間崩塌,各方官軍全面潰散。義貞率殘兵連夜進宮,護送后醍醐天皇逃往比睿山,楠木正成、名和長年等將也都率領殘餘部隊向該方向突圍而走。十一日,尊氏軍進城,京都宣告淪陷。
千種忠顯本出公卿六條氏(村上源氏久我氏庶流),在「三木一草」中出身最為高貴;名和長年自稱村上源氏的後裔,其實不過是靠海運發家的地方小豪族而已;結城親光出身下總國豪族結城氏(藤原秀鄉後裔)的白河分家,其父宗廣曾經跟隨新田義貞攻打鎌倉,於是戰後,后醍醐天皇即允其家成為結城氏的嫡流。
幕府軍主力剛一撤離,楠木正成便率領他的五百親兵走出山林,化裝成民伕,施用巧計再次奪回了赤坂城。然後,他又在京都附近攝津住吉地方的四天王寺打敗了宇都宮公綱率領的五千幕府軍,偽作進京之勢,被搞得暈頭轉向的六波羅探題只好再次召集數萬關東軍進行討伐。正成且戰且退,將敵軍引至赤坂城,然後主動放棄城池,潛至敵軍後方,斷其糧道。幕府軍不得不再次撤退,而正成第三次奪回赤坂城后,除留下一將守御外,主力轉移到了地勢更為險要的千早城。
因為民間百姓對楠木正成這一歷史形象的喜愛,更因為日本官方大力宣揚「武士道」精神,宣揚以「忠」為主體的日式儒家思想,所以南北朝孰為正統的爭論一直延續到近代,在明治天皇在位期間竟然引發了全社會的大爭論和大動蕩。最後明治天皇乾脆連祖宗都不要了,正式宣告南朝為正統,他本人的祖先們都是叛逆,北朝天皇不再列入天皇系譜——這真是世界九九藏書各國都從來沒有出現過的大笑話。
於是趁著官軍因勝而驕追趕不力的契機,足利尊氏在九州晃蕩了不過一個月,就拉起了一支龐大的部隊,號稱五十萬,于延元元年(公元1336年)四月三日啟程,分水陸兩路浩浩蕩蕩地踏上了東征之途。
此時,尊氏方的兵力已經遠遠超過義貞,而贊岐的細川定禪、備中的飽浦信胤、越中的普門利清等豪族也在各處群起響應。新田義貞以寡敵眾,關鍵時刻從幕府方投降過來的佐佐木道譽(高氏)等軍突然倒戈,致使其腹背受敵,終於戰敗,並在遭受重大打擊後退往伊豆國府。不久后,義貞在國府的防守戰中再次落敗,率部退回京都。
首先,身甲除仍以肩帶固定外,並非「套頭衫」,而在一側開口(多在左側),上面覆蓋「脅楯」(一套獨立的甲片,由肋下一直延伸到大腿)。其次,胸前垂掛有兩條甲片,右邊的長而且寬,稱為「栴檀板」,左邊的較短而狹,稱為「鳩尾板」。當武士伸長左臂,側身拉弓放箭的時候,鳩尾板正好遮蓋住心口;而當在馬上用右手揮舞太刀的時候,栴檀板也可以防護最大的破綻——右胸或右脅。第三,知名武士的頭盔上一般會設置純粹只具有裝飾作用的金屬飾品,大多設置在頭盔前方,稱為「前立」,主要的形制是「鍬形」。
此刻的后醍醐天皇達到了他政治生涯的巔峰,眼看幕府滅亡,無論公卿、武士還是平民百姓全都拜倒在自己腳下,他心中的得意可想而知。如果此公就此咽氣的話,大概會成為日本歷史上罕見的一代英主吧,只可惜,他隨即展開的所謂「建武中興」,卻徹底毀滅了這一切。
二十五日,當尊氏到達筑前的蘆屋浦時,九州豪族少貳貞經首先派遣五百騎人馬前來迎接。然而,肥后的菊池黨首領菊池武重時在新田軍中,其弟菊池武敏當然不肯買尊氏的賬,一聽說尊氏到了九州,二話不說,上來就把親尊氏的少貳貞經殺了個人仰馬翻。
置笠山政權熱鬧了沒幾天便被鎮壓了下去,后醍醐天皇遭到流放,各地倒幕派紛紛沉寂下去,只有楠木正成還在赤坂城堅持戰鬥。大概是為了向天下示威吧,幕府攻打這樣一座只有兩町大小、五百人防禦的小城,竟然調遣了足利高氏等諸將率領的數萬大軍(傳稱三十萬)。
南北兩個朝廷分裂了整個日本,領土犬牙交錯,各方勢力朝秦暮楚,廝殺了將近五十年,直到北朝明德三年、南朝元中九年(公元1392年)十月,才在足利尊氏的孫子義滿的努力下,和平歸於一統。此後的日本天皇,都是光嚴、光明天皇的子孫,自然堅持自己的正統地位,不過民間也有很多反對者——因為後醍醐天皇當初交給光明天皇的三種神器竟然都是假貨(不過本來就都是贗品嘛),神器所謂的正品始終保存在南朝天皇手裡,直到南北朝結束時才交給北朝天皇,那些反對者們堅持認為,神器在誰手裡,誰才算是正統嘛。
到了這一年的三月受命進攻船上山,高氏再次被不情不願地拉上了幕府的戰車,而他率兵才走到丹波的筱村,就聽說前方的名越高家已被赤松則村擊敗。高氏本來就因在父喪和患病期間被幕府提勒到前線而憋了一肚子的火,如今眼見進退無路,索性橫下一條心,於四月二十七日在八幡神宮前宣布起義,並向全國的源氏發出檄文,要求聯合倒幕。
后醍醐天皇才一複位,就立刻收回皇族和公卿們失掉的土地,恢復他們對莊園的統治,對幫助他打倒幕府的武士們反倒處處設限,很少賞給實際利益。而原本被幕府和各地守護、地頭們壓榨得喘不過氣來的百姓們也並沒有從新政中得到絲毫好處,甚至后醍醐天皇為了充實國庫和擴建宮殿,使稅賦更為繁雜和沉重。
當時的日本社會,武士階層佔有最廣泛的經濟基礎和擁有最強大的軍事力量,朝廷公卿本無捲土重來的社會基礎。后醍醐天皇之倒幕成功,本是利用了武士階層和廣大百姓對鎌倉幕府及北條執權腐敗統治的厭惡,那麼在天下大定以後,就該建立清明的政治,並且還武士階層與百姓們安定、富足的生活才對吧?然而後醍醐天皇初靠朱子學得以專政,後來也因朱子學而倒了大霉。
新田義貞的關東大軍在北條一族滅亡的當天,也就是二十二日進入了鎌倉城。末代將軍守邦親王被廢,自源賴朝開幕以來歷經了一百四十二年風雨的鎌倉幕府至此拉下劇終的幕布。
足利本出河內源氏——想當年源義家生子義清,再三傳即為源賴朝;源義清之弟源義國有二子,長男源義重受賜上野國新田郡的莊園,故而指地為氏,開創新田分家,次男源義康則繼承了父親在下野國的足利庄,同樣指地為氏,開創足利分家。足利(源)義康五傳而至家時,就是咱們前面提到過的那位在「霜月騷動」后自盡的武士;足利高氏乃家時之孫也,本為次子,但因長兄高義早亡,遂得以繼為一門總領。足利一門雖非御內人,和執權北條氏的關係卻很親密,多代通婚,高氏本人的名字也是得蒙前執權北條高時下賜「高」字而確定的。
因為正成非常清楚,各國武士對建武新政的失望,不會因為尊氏一人或者足利一族的滅亡而就此煙消雲散,如果后醍醐天皇不改變重用貴族、輕視武士的態度,那麼新田義貞也可能變成足利尊氏,名和長年也可能變成足利尊氏,甚至連自己都可能會有失望蛻變的一天。大勢如此,是不以人們的主觀意志為轉移的。
三月二日,菊池黨同尊氏軍在多多良濱打了場狠仗。菊池黨雖然兵數佔優,卻多是烏合之眾,一開始還佔有部分優勢,後來卻節節敗退,等到同盟的松浦黨陣前倒戈,終於全線潰敗——尊氏的好運氣來了。
古代日本的鎧甲樣式非常獨特,大致經過了掛甲、大鎧和具足三個階段的發展過程。日本現在發現的最早的成型鎧甲,大致對應古墳時代,基本屬於掛甲。所謂掛甲,是指甲片層層相疊,下一層甲片必然覆蓋上一層甲片的底部。我國商周時代也大量使用掛甲,其後逐漸演化為棉襖甲——即將甲片補綴于襯裡上,互不覆蓋,或者上片覆蓋下片頂部,與掛甲正好相反。
面對如此龐大的敵軍軍勢,京都朝廷再度手足無措。只有楠木正成足夠沉著,他早在尊氏西渡以後,就已經開始考慮未來的形勢對比和相應的防禦對策。當后醍醐天皇向正成問計時,他胸有成竹地奉上了寫成已久的《楠木奏摺》。他在此奏摺中寫道:
無論在官職上還是武力上,朝廷中唯一可同尊氏匹敵的只有新田義貞,所以要想創造出軍事上尾大不掉的先決條件,尊氏必須先將屯紮在關東、監視著鎌倉的足利直義的義貞拔掉。他計劃的第一步是散布傳言「義貞乃是藉著尊氏之子千壽王的威名才號令群豪攻破鎌倉的」,在朝廷中掀起究竟誰才是真正的「中興第二功勞者」的討論熱潮。后醍醐天皇早想拉攏尊氏,於是順手將「中興第二功勞者」的榮譽加到了小孩子千壽王頭上。各國源氏豪族眼見尊九九藏書氏勢大,又有天皇偏袒,紛紛脫離義貞控制而倒向尊氏一方。新田義貞是個很情緒化的傢伙,負氣之下索性帶著一族移住京都——從此,關東地區徹底變成了足利一門的天下。
原來,北畠親房、顯家父子在接到討伐詔書後便積極行動了起來,當尊氏的主力部隊一離開鎌倉,前往箱根-竹之下和義貞的部隊決戰之際,北畠軍立即開始向西運動,在還不到二十歲的年輕將領北畠顯家的率領下,風馳電掣般突破了鎌倉的重重防禦,緊緊跟在尊氏身後。此刻,當北畠氏的旗印出現在京都城外時,尊氏知道,大勢已去了。

七生報國滅朝敵

「尊氏率筑紫九國之眾進犯京都,其勢如洪水猛獸。如以我疲兵對之,以慣常之法戰之,則必敗無疑。應|召回義貞,君王退避山門,正成退守河內,引賊入京,遂以兵封鎖淀川河口,切斷京城聯絡,絕其糧道,派兵騷擾,敵必疲憊不堪。此時,義貞自睿山、正成自河內,兩翼進攻,則朝敵一舉可滅。」
正慶二年(公元1333年)五月二十二日,千種、赤松、足利等將領聯名奏請后醍醐天皇御駕回歸京都主持政務。二十五日,后醍醐天皇在進京的途中,下詔宣布廢黜光嚴天皇。三十日,赤松則村父子率領一門郎黨五百人在攝津的兵庫迎接御駕。六月二日,在攝津地區活動的楠木正成率其部下七千人于路拜接。后醍醐天皇將正成召到御駕前,感慨萬分地說:「今日之成功,全賴卿家的忠誠敢戰呀!」
關東各地武士紛紛合流,尊氏手下很快就增加到了三萬餘人。在和直義匯合后,官軍一路東向,擊敗了遠江的橋本叛軍,然後又在駿河、武藏消滅了叛軍主力,十九日徹底收復鎌倉,北條時行逃走。由於時行是已經滅亡的先代鎌倉幕府執權的遺孤,而攻破鎌倉僅二十日就失敗了,故而此次叛亂被後世稱為「二十日先代之亂」或「中先代之亂」。
宋代的朱子學于鎌倉中期經留學僧傳入日本,這種學說鼓吹「三綱五常」「大義名分」,宣揚掌握王權的「王者」擊敗有實力的「霸者」乃是正義之舉。后醍醐天皇極為推崇朱子學,曾特召禪僧玄惠入宮講解《新注》,北畠親房、日野資朝和日野俊基等人都是玄惠的門徒。在朱子學的指導下,似乎只有天皇才是日本真正的統治者,公卿百官是其輔弼,而武士不過是公卿們豢養的看門狗而已——然而歷史真能倒退回幕政以前的平安時代去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當年十一月,足利尊氏在京都開設幕府,為了穩固自己的統治,他編成新的武家法典《建武式目》,減輕「建武新政」以來壓在農民身上的沉重負擔,獎賞有功武士,懲治貪官污吏,打擊貴族、寺院勢力,禁止他們參与國政。在這一法典的約束下,政治開始走向清明,各地武士之心也逐漸安定下來。
值得一提的是,在大塔宮很有遠見的建議下,天皇特任北畠顯家為陸奧守,命顯家與其父北畠親房一同輔佐皇子義良親王鎮守奧州,任足利直義為相模守,輔佐皇子成良親王鎮守關東——在未來的時間里,這兩個人由於地位重要,都將成為歷史的關鍵。
應該說,這一分封格局還是有利於中央集權的,然而由於倒幕戰爭的迅速勝利,積壓了數十年乃至上百年的各階層的矛盾並未因戰亂而被逐一掃清,只是暫時緩解而已,必須通過緩慢而執著的變革才有可能徹底平復。那麼對於后醍醐天皇的改革又該作如何評價呢?恐怕只有「天曉得」三個字才可以形容吧。
於是,所謂的「建武新政」很快就使得原本被壓制住的種種弊端沒隔一年就全番暴露出來。失望至極的武士們紛紛聚攏在源氏名門足利尊氏身邊,慫恿尊氏掃除「惡政」,重新開創一個武士掌權的時代。
后醍醐天皇一心想要恢復天皇往日的榮光——其實天皇獨掌政權的時代,只在傳說中出現過——權柄在手,不受公卿、武士的制約。然而皇族並非僅他一人,高高在上的他當然可以這麼想,被壓在底層的持明院統諸人可是別有心思。且說被迫遠離根據地關東,避于備后一隅的足利尊氏,突然接到了被廢的持明院統舊帝光嚴院的院宣。院宣命令尊氏聚集兵馬,討伐偽帝后醍醐和匪將新田義貞,重扶光嚴院複位。勢窮時衰的尊氏一黨喜不自勝,立即豎起光嚴院的御旗,宣布討伐逆賊新田義貞,並手持院宣在各國徵兵。十五日,應九州豪族的敦請,飄揚著光嚴院御旗的尊氏軍「堂堂正正」地西下了。
然而短視的公卿們卻竭力反對這一正確戰略,似乎在他們看來,真正的朝敵不是急欲竊取皇統的足利尊氏,反倒是要剝奪他們來之不易的優裕生活的楠木正成。后醍醐天皇也是同樣的想法,他駁回了正成的奏摺,命令正成率兵出京去協助新田義貞,抵禦足利叛軍。
趁著戰勝之勢,足利尊氏除留下千壽王率少量部隊駐防鎌倉外,不顧背後義良親王和北畠親房已從陸奧發兵,自己親統幾乎全部兵力西上,準備在朝廷新挫、兵馬調度不及的情況下一舉拿下京都。一路上,各地對建武新政不滿的武士們競相加入尊氏軍,總兵力號稱有數十萬之眾。
到了江戶時代,大規模的戰爭已經停息,具足的裝飾性重新抬頭,又添加上很多已被淘汰的大鎧上的零散部件,這種具足被稱為「當世具足」。
延元元年五月二十七日,新田義貞在五千殘兵的保護下,帶著戰敗的消息返回京都。后醍醐天皇此時再慨嘆楠木正成的策略有多正確,後悔自己不用其人之計,也已經悔之不及了,只好攜帶著三種神器,率領皇族、公卿、武士數萬人撤離京城,重上比睿山——給尊氏下過院宣的光嚴院在途中假稱患病,掉轉身去就如兔子一般跑回了京都。
眼看大勢已去,幕府前執權北條高時在四面楚歌的絕望中燒毀了官邸,然後帶著北條一族八百七十人在東勝寺集體自殺,許多深受北條氏恩典的武士也紛紛自殺殉主——身為得宗、幕後執權的高時,這一年只有三十一歲。
五月七日,千種忠顯、赤松則村、足利高氏等人合兵一處,據稱有將近十萬大軍,從三個方向對京都發起了猛攻。六波羅探題發兵六萬迎擊,結果全軍覆沒,南北兩位探題——北條時益、北條仲時——被迫裹挾著光嚴天皇和皇族們向鎌倉方向逃亡,卻在近江國內被追兵趕上。經過一番激戰,南探題北條時益在守山戰死,北探題北條仲時在番場自殺,可憐的光嚴天皇等人均遭擒獲。正在圍攻千早城的幕府軍在得知六波羅探題陷落的消息后,匆忙解圍退走,楠木正成的部隊也終於衝下了金剛山,全面轉入反攻。
為了充實國庫,后醍醐天皇甚至一度想要仿效元朝,發行紙幣……元朝的紙幣政策是徹底失敗的,而在照貓畫虎的日本,只能造成更為嚴重的後果。
湊川合戰,「軍神」楠木正成永遠地消失了,足利尊氏騰出手來,立刻調集所有部隊進攻新田義貞。在尊氏絕對優勢兵力的圍攻下,新田軍徹底瓦解,義貞read.99csw.com的戰馬也被箭矢射殺,最後他徒步退到一個名叫「求女冢」的墳冢上。已經突出敵圍的義貞同族部將小山田高家見狀,毫不猶豫地沖回敵陣,將自己的馬匹讓予義貞,然後徒步掩護主公突圍,直至戰死。
眼看尊氏敗局已定,建武君臣歡天喜地開宴慶功,只等朝敵首級一到便可論功行賞。楠木正成趁機進諫后醍醐天皇,警告說「新政失卻民心,遂使武士倒向尊氏」、「此時當用懷柔政策,赦免尊氏一切罪責,主動詔其還朝」、「如持明院統再起,則國家危矣」。

吉野王朝

首先尊氏水軍在直義陸軍的配合下,于長達十數里的海岸線上展開了聲勢浩大的登陸作戰,脅屋義助的經島守軍在經過頑強抵抗後放棄了陣地。於是直義大軍鋪天蓋地地卷向楠木正成鎮守的西之宿,五百楠木武士瞬間就被淹沒了。然而,楠木武士早已捨棄了求生之念,他們的剽悍敢斗完全超出了敵人的想象,「菊水」(楠木家紋)旗如同猛虎般楔入敵陣,足利軍似波開浪裂一般,連足利直義本人也被流箭射中馬足,幾乎死在亂軍之中。
就這樣,莊園主對莊園的控制力進一步地削弱,莊園逐漸變成了他們的食邑而非采邑。相對地,庄官和地頭們則與幕府派駐當地的守護們更緊密地聯繫起來,莊園經濟逐漸向由守護所控制的中世領國經濟轉化。
因為建武新政喪失人心,最主要是喪失了各地的武士之心,據說竟連聲威赫赫的楠木正成在本領內徵兵,一門郎黨都面有難色。正成知道官軍兵力既薄,士氣低落,又缺乏足以制約敵方的水軍力量,此去無異於以卵擊石,必無生理。於是他留下主力部隊以保存反攻的實力,自己只帶了胞弟正季和五百名親信武士馳往前線。
大塔宮護良親王早在中興初期就預見到了足利尊氏可能發生的叛亂,所以特意在尊氏封地的關東插|進了一個新田義貞,又在他背後的奧州安上了一個北畠親房,而既忠實可靠又足智多謀的楠木正成則被封在京畿,他的封地攝津、河內如巨人的雙臂拱衛著天皇所在的京都。另外,雖然足利尊氏被封在關東,朝廷卻只將足利直義放在鎌倉鎮守,尊氏本人則以輔政之名被栓在京都坐冷板凳。尊氏在京都舉步維艱,根本沒有造反的機會,自然恨大塔宮入骨,於是在逼走義貞后,矛頭立即指向大塔宮。
足利尊氏於五月二十九日殺入平安京,六月五日,他派足利直義率領大軍對比睿山發動攻擊,建武功臣千種忠顯奮戰而死。二十日,一隊從宇治方向出現的官軍突然襲擊駐在東寺的足利尊氏本陣,正在圍攻比睿山的部隊頓時陷入恐慌,在當日的大戰中被全面擊潰,狼狽退回京都。
到了室町時代,戰爭日益頻繁,規模也日益擴大,戰爭模式逐漸從騎馬武士間的射箭為主,搏殺為輔,轉向步兵集群作戰發展。在這種背景下,原本低級武士所穿著的樸素的胴丸,以及雜兵所穿著的簡陋的腹卷和腹當(身甲開口在背後而非脅下)逐漸大行其道,並且合流,發展為具足。
可惜亂局卻並沒能就此止息,在進入花山院隱居兩個月後,不甘失敗的后醍醐上皇再次施展出看家本領,化裝成女人逃了出去——根據世傳畫像,這位上皇留著一部非常漂亮的大鬍子,竟然能夠裝成女人,真是天曉得!他跑到大和吉野地方,修建臨時宮殿,再次即位,自稱正統,而稱京都政權為必須討伐的「偽朝」。相應的,京都方面則自稱「京方」,也罵后醍醐天皇的吉野政權為「偽朝」——「一天兩帝南北京」,日本從此進入了長達五十余年的南北朝時代。
正因如此,新田兄弟此番舉兵,並沒有親自擔任總帥,而是抬出了足利高氏之子、四歲的千壽王(後來的足利義詮)做首領。前有足利高氏的行文,後有新田義貞的登高而呼,於是剎那間,甲斐、信濃、上野、下野、上總、常陸、武藏等關東各國的源氏陸續引兵來合,浩浩蕩蕩直向鎌倉挺進。
拉回來再說戰場。元旦當日,尊氏首先集中兵力對宇治發起了猛攻,由於楠木正成、正季兄弟防守得異常嚴密,攻打了整整一天後,尊氏軍竟未能前進一步。九日至十日,尊氏又將突破口改在了淀,但新田義貞所部拚死抵抗,尊氏仍然無法得手。
且說延元元年四月間,足利尊氏果然捲土重來。到了五月十日,正在攻打備中福山城的新田義貞部將大井田氏經首先遭到足利直義軍突如其來的攻擊,全軍覆沒。正在圍困備前三石城的脅屋義助也遭到直義軍的襲擊,被迫撤圍而去。當新田義貞得知消息時,在他「大中黑」家紋的旗幡兩翼,已經布滿了畫著「二引兩」(足利家家紋)的白旗……
日本國土地面積狹小,鎌倉時代及以前的戰爭中很少有過長途遠征的事例,因此並不重視軍隊補給,大軍所到之處,往往縱兵搶掠,自籌糧餉。沒有穩固根基而能殺入京都的部隊,往往因為兵力龐大但糧草不繼而迅速弱化,遭遇攻擊便全線潰散——此前的木曾義仲是如此,如今的足利尊氏也是如此。
尊氏造反的消息傳到京都,后醍醐天皇勃然大怒,立即向全國下達了「尊氏追討詔」,任命尊良親王為上將軍,新田義貞為大將軍,分別從東山道和東海道兩路進攻鎌倉,同時傳檄奧州,命令北畠親房從尊氏身後發動攻擊。
由於楠木正成的奮勇作戰牽制了幕府軍隊的主力,各地的守護、地頭們看到了幕府的軟弱無能,於是在正成和大塔宮的努力下,四方烽煙迭起:播磨的赤松則村(入道圓心)、則佑父子在要隘苔繩城起兵,斷絕了關西幕府軍和六波羅探題的聯繫,並在船坂山收編了鎮西探題派往京都支援六波羅探題的部隊;伊予的河野一族大破長門探題的三百水軍;肥后的菊池武時、阿蘇大宮司率領島津、大友等豪族進攻鎮西探題……倒幕風潮如同瘟疫一般蔓延開來,全國性的倒幕形勢就此形成了。
時為延元元年五月二十五日,著名的「湊川合戰」就此爆發。朝廷方面,以脅屋義助軍五千守衛經島,大館氏明軍三千扼守南之濱,楠木正成、正季的五百騎兵在西之宿布陣,總大將新田義貞在和田岬本陣駐紮,策應各部。足利軍則以尊氏將水軍,直義將陸軍,齊頭並進,浩浩蕩蕩殺向京都。
十一月二十五日,新田義貞在三河的矢引川大破足利尊氏部將高師直的前軍,十二月五日,又在駿河的手越河原大破足利直義的部隊,突破了箱根天險,軍勢直逼鎌倉。在鎌倉坐鎮的尊氏眼見東海一路吃緊,急令直義在竹之下死死頂住,自己親率大軍支援。十一日至十二日,尊氏首先打敗了兵力比較薄弱的尊良親王,然後集中東山道方面的精銳部隊同義貞展開決戰。
然而本以為可以一蹴而破的小小赤坂城在正成的出色布置之下卻固若金湯,城裡布下了疑兵,城外又有游兵騷擾,幕府大軍圍攻二十余日,百計用盡,竟然不能攻克。最後由於城中兵糧不足,正成假裝集體自焚,趁著幕府軍懈怠的機會率部混出重圍,在群眾基礎良九九藏書好的金剛山上打起了游擊戰。幕府軍在山林中到處挨打,耽擱了許多時日也找不到楠木軍主力的蹤跡,只得留下湯淺定佛的部分兵馬長時間駐紮赤坂城進行圍剿,剩餘部隊灰溜溜地返回了六波羅探題。
當然啦,后醍醐天皇對此完全聽不進去。
足利尊氏自己也很清楚,楠木正成用兵之策遠在自己和新田義貞之上,並且京都附近是正成打過多年游擊的老根據地,地形熟悉,根基深厚,想要佔領京都,必須先爭取楠木正成的相助。於是他寫信給正成,許他事成以後封以畿內、南海十一國的土地,然而卻被正成一口回絕了。
且說尊氏進入京都僅僅三天,正因楠木正成的堅壁清野策略而感到頭痛不已的時候,突然發現琵琶湖中出現了大批戰船,船上樹立著的,竟然是陸奧守北畠顯家的旗印!
但是,這一切實際上都在楠木正成的預料之中。京都防禦失敗后,正成堅壁清野,在緊要關隘布下重兵,並派遣部隊截斷尊氏的糧食供給線——京都成了一座巨大的牢籠。
八月三十日,后醍醐天皇為嘉獎尊氏平亂之功,特加封其從二位之職,並命其即刻返京交令。尊氏磨磨蹭蹭地不肯立即成行,反而上表要求補上征夷大將軍的空缺。十月,藤原氏的上杉憲房奪取了新田義貞的領地上野來獻,在憲房的倡議下,尊氏自封征夷大將軍,網羅黨羽,以討伐奸臣新田義貞為名掀起反旗,開始公然和建武朝廷作對。
日本原先的土地制度應該算是封建莊園制,莊園主控制了全國大量土地,向耕種莊園土地的百姓們收取年貢,從而維持本階層的生存和活力。這一情況從鎌倉幕府開始有所改變,首先因為大量幕府御家人成為實際控制莊園土地的庄官和地頭,因此那些並不居住在莊園中而是居住在遙遠的京都和奈良的莊園主們,就必須通過這些庄官和地頭來包收年貢,稱為「地頭請」。
就在足利尊氏萬事俱備的時候,最後的一線東風也終於來到了——早在正慶二年(公元1333年),不甘失敗的北條餘黨就擁戴舊執權北條高時的次子北條時行為總大將,在信濃國的諏訪掀起反旗,到了建武二年(公元1335年)七月初,這支叛軍居然連戰連捷,直至攻破鎌倉。足利直義順手殺害了被囚禁的大塔宮,然後保護著成良親王狼狽逃往駿河。
庄官和地頭們當然不肯白乾活,他們也一定要佔有年貢的一部分,因為莊園主對莊園土地的控制力越來越弱,同時庄官和地頭們的胃口越來越大,年貢分配比例總是談不攏,最終很多庄官和地頭們甚至把年貢徹底攫入自己囊中,一分一厘也不上繳。莊園主們向幕府提起訴訟,在幕府的干涉下,雙方同意將「下地」(即可徵收年貢的領地)分成兩部分,一部分的產出上交給莊園主,另一部分的產出完全由庄官和地頭們控制——這被稱為「下地中分」,形成於鎌倉中期。
八月二十八日,新田義貞調動全部兵力組織了最後一次京都攻擊戰,又被高師直擊退。為了瓦解敵人,足利尊氏進呈了一份奏摺,宣稱這次戰爭完全是針對新田義貞的,只要后醍醐天皇下山並且交出三種神器,自己可以既往不咎,依然奉他為天皇。此時比睿山上糧草將盡,士卒疲憊無助,后醍醐天皇萬般無奈之下,只得答應了尊氏的要求。
剛從河內志貴山回歸的大塔宮護良親王被任命為征夷大將軍,輔助改革——當然啦,如今的這一職務已經變成了榮譽頭銜,而不再開設幕府。足利高氏因為臨陣倒戈,並煽動各國的源氏起義,被宣布為功勛第一,天皇命他放棄北條高時所賜「高」字,另賜予后醍醐天皇御名中的「尊」字(其實二字讀音相同),更名為足利尊氏,任為正三位參議,封地武藏、常陸、下總三國,為鎮守府將軍。新田義貞敘從四位上職,封地越后、上野、播磨三國。楠木正成敘從五位下職,封地攝津、河內二國。名和長年、千種忠顯以下諸將根據功勞大小賞賜不等。
年表
北朝年號南朝年號具體年份事件
正慶元弘1333年后醍醐天皇逃到伯耆;
足利尊氏攻克六波羅;
新田義貞攻克鎌倉,幕府滅亡;
后醍醐天皇返回京都,開設記錄所和雜訴決斷所
建武1335年中先代之亂,足利直義殺害護良親王;
足利尊氏反叛
正慶延元1336年足利尊氏敗走九州;
尊氏東上,楠木正成在湊川敗死;
尊氏擁戴光明天皇登基,制定《建武式目》;
后醍醐天皇逃往吉野,南北朝開始
楠木正成對建武政權的愚忠被後世統治者利用,被尊為「軍神」。就其本人能力和品格來說,無愧於一代名將,然而明知建武新政完全是開歷史的倒車,「天下已經背離了君王」,他仍奮不顧身直到戰死,卻不能不說是受了后醍醐天皇大力鼓吹的朱子學毒害,於國於民都毫無益處。
據說北條的武士們在這最後關頭打得非常英勇——雖然已經無補於大局了——其中洲崎方向的抵抗最為慘烈,堀口貞滿進行了六十五次艱苦的突擊戰,最後幕府執權北條(赤橋)守時在大勢已去的情況下與全體士兵集體自殺,洲崎才被攻克。極樂寺方向的大館氏明甚至被敵將大佛貞直殺傷,右翼軍幾乎崩潰,新田義貞在得知消息后,親率主力向大佛貞直後退的片瀨、腰越方向殺去,將其擊敗。
建武元年十一月,因為大塔宮暗自招兵買馬以防變局,足利尊氏見機會來到,於是上奏誣其謀反。愚蠢的后醍醐天皇「當機立斷」拘捕了大塔宮,並討好似地將他送往鎌倉關押。

足利與新田

番外篇 古代日本的鎧甲及其演變

三十日,各方向彙集來的官軍在新田義貞的統領下,對京都展開反攻,尊氏軍收縮防線,採取守勢,形勢再次倒向後醍醐天皇一邊。然而,官軍終究人數較少,在發動過幾輪攻擊后,由於後援枯竭而被迫後退。撤退過程中,新田義貞主力遭到細川定禪的追擊,大將名和長年戰死。
「山崎西去櫻井驛,傳是楠公訣子處。林際東指金剛山,堤樹依稀河內路。想見警報交賓士,促驅羸羊委獰虎。問耕拒奴織拒婢,國論顛倒君不悟。驛門立馬臨路岐,遺訓丁寧垂髫兒。從騎肅聽皆含淚,兒伏不去叱起之。西望武庫賊氛惡,回頭幾度睹去旗。既殲全躬支傾覆,為君更貽一塊肉。剪屠空復膏賊鋒,頗似祁山與綿竹https://read.99csw•com。脈脈熱血灑國難,大淀東西野草綠。雄志難繼空逝水,大鬼小鬼相望哭。」
足利尊氏得到了這個天賜良機,急忙上奏后醍醐天皇,要求竭盡忠義,親自出馬討伐北條亂黨,並在還沒有得到正式詔命的情況下,就自封征東將軍,率領部下離開京都,去與足利直義會合。八月一日,尊氏更提出無理要求,請求在他出征時權代征夷大將軍職,后醍醐天皇不肯答應,折中地任命成良親王為征夷大將軍,統領尊氏、直義等諸部兵馬。
雖然赤松軍對京都的突襲以失敗而告終,卻已經使掌握幕府實權的前執權北條高時驚恐萬狀。這時圍攻千早城的部隊還未撤回,六波羅探題極為空虛,於是高時急命名越高家與足利高氏各率七千六百人和三千人西征,進攻船上山。足利高氏此時患病未愈,正請假在家中休養,突然,一道接一道的命令紛至沓來,他被逼無奈,不得不帶病和弟弟足立直義以及細川、今川、吉良等源氏一門,於三月二十七日踏上了征途。
五月十日,幕府軍在大將金澤貞將、櫻田貞國的統帶下,于武藏的入間川迎擊新田義貞所部。由於全國形勢都對北條氏執權不利,幕府軍士氣渙散,稍一接觸便潰不成軍。十五日,在武藏的分倍河原,兩軍再次展開大戰,幕府軍也再度失敗,主力至此喪失殆盡。於是新田義貞將部隊分成三個集團:右翼大館氏明向極樂寺方向進發,左翼堀口貞滿向洲崎與巨福坂方向進發,義貞自己則和兄弟脅屋義助為中央軍向化妝坂方向進發,合圍鎌倉。十八日早晨辰時,倒幕軍與北條氏的最後決戰終於打響了。
日本古代鎧甲發展的第二個階段,是大鎧階段,產生於平安中期,至鎌倉時代達到頂峰。大鎧多由竹木所制,在關鍵部位加綴金屬或皮革的甲片,甲片也多是下層覆蓋上層底部,究其根本來看,仍屬於掛甲一系。但大鎧有幾個獨有的特色,是世界各古代民族鎧甲樣式中都很罕見的。
「中先代之亂」和尊氏的反亂就由此揭開序幕。
天皇逃離隱歧島的消息很快便傳遍全國,各國的守護、地頭、豪族們紛紛派遣使者前來表示願意接受節制,於是各國的作戰勢力趨於統一指揮,避免了亂世中常見的軍閥割據局面的產生。
播磨重鎮白旗城正卡在中國通往九州的要衝上,官軍、叛軍雙方都非常重視它的存在價值,足利尊氏臨走前,特意留下名將赤松則村及兵士五百名防守該城。果然他前腳才離開,新田義貞後腳就到了,親率六萬大軍進攻白旗城。然而在長達三個月的攻城戰中,義貞用盡各種辦法,始終未能將城堡攻克,赤松則村的奮戰為足利尊氏贏得了寶貴的喘息時間。最後新田義貞只得留下一支部隊繼續圍城,自己則和弟弟脅屋義助轉向攻略其他城寨。
在數百年間的官方論調中,北朝是正統,南朝是偽朝,既然如此,那麼楠木正成、新田義貞等人也都是侍奉偽朝的「朝敵」了。然而到了公元16世紀,德川光國編纂《大日本史》,為了宣揚楠木正成的所謂忠義精神,公然和官方大唱反調。德川光國是江戶幕府德川氏將軍的同族,是當時聲名卓著的「賢侯」,他的論調因此受到了很多人的追捧。

金剛山上

另一方面,從鎌倉幕府中期以後,由於商品經濟的發展,很多新興武士階層逐漸與「座」(一種商業行會)相結合,不僅從土地上獲得物產,也將勢力滲透入流通領域,他們希望能夠打破舊的莊園經濟,開拓更有利於商業活動的領國經濟。后醍醐天皇親政后,為了擴大自己的收入來源,採取了一系列有助於商品經濟發展的策略,諸如撤銷近畿地區的大量關卡等等,這就必然受到這些新興武士階層的歡迎。而後醍醐天皇也藉此機會大力拉攏近畿地區的「惡黨」們為其所用,或許楠木正成早在正中元年(公元1324年),日野資朝和日野俊基化裝成修行僧潛行畿內各國的時候,就已與后醍醐天皇取得過聯絡了。
中國的亂世催生了《三國演義》,日本的亂世則催生了《太平記》,描寫鎌倉幕府的覆滅、室町幕府的誕生,以及其後的南北朝動亂。日本歷史上第一個武家政權,某種意義上是由公家推翻的,但公家之反動,卻又導致了第二個武家政權的誕生。
日本掛甲的主體,也即身鎧,大多用金屬或皮革的甲片縫合而成,形如背心,肩部有帶相系。到了奈良時代,日本因為大量學習中國文化,原本在肩頭打結的四條帶子,逐漸變成由後背向前胸延伸的兩條帶子,結紐在胸前,類似於流行於中國南北朝直到五代時期的兩當鎧。

建武中興

當地的倒幕派豪族名和長高趕來會合,建議后醍醐天皇移駕到地勢比較險要的船上山堅守,待時而動。幕府軍大將佐佐木清高率領三千人馬來攻,被四方趕來的勤王部隊全數殲滅,清高僅以身免。船上山之戰後,后醍醐天皇嘉獎名和長高之功,授予其從四位下伯耆守之職,並改其名為名和長年。
正慶二年(公元1333年)正月,幕府再次調集大軍,號稱百萬,分三路攻打赤坂、千早和在大塔宮護良親王控制下的吉野城:阿曾時治領八萬人馬攻打赤坂城;二階堂道蘊領六萬人馬攻打吉野城;剩下的數十萬兵馬由大佛高直率領攻打千早城。十余日後,赤坂、吉野兩城陸續被攻陷,駐守赤坂城的正成部將平野將監被俘,吉野城的大塔宮則突圍逃到了吉野山中。只有千早城由於地勢良好,三面都是懸崖,狹窄的山道每次只能容納不足千人的隊伍行進,正成又頻施奇計,才能在被圍三個月後依然完好如初地屹立在金剛山上。
足利尊氏遠遠望見這般情景,立即派遣高師直率六千兵馬前往增援,代替直義指揮作戰。楠木正成在進行了多達十六次衝鋒后,氣勢也終於到了衰竭的時候。此時合戰已經進行了六個時辰,他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身邊僅剩下了七十三騎,於是長嘆一聲,與正季二人一同步入湊川神社旁的一間民房,伏刃自盡,享年四十三歲。據說臨終前,楠木正成曾詢問正季說:「你還有什麼願望嗎?」正季回答道:「願和兄長七生報國,消滅朝敵!」
畿內風雲變幻,瞬間易主,關東地區也猛然躥起烈火——五月八日,足利氏麾下大將新田義貞、脅屋義助兄弟突然在上野生品明神社前舉兵倒幕。
正月十六日,楠木正成、新田義貞、北畠顯家的部隊開始對細川定禪駐紮的三井寺發動突擊。在官軍優勢兵力的攻擊下,三井寺的細川軍全面崩潰。從二十七日到三十日,官軍對京城中糧盡氣衰的尊氏叛軍發動了長達四天的總攻,到三十日傍晚,京都收復,尊氏及殘兵數萬人遁入曾經是他發家之地的丹波筱村。二月三日,尊氏繼續西逃到了攝津的兵庫。十日,足利直義的殿軍被義貞、顯家軍擊敗。十一日,在以阻截義貞、顯家軍為目的的豐島河原之戰中,尊氏軍再度被擊敗——這回尊氏敗得好慘,當他乘船逃到備后時,部屬僅僅剩下了兩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