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難道蓮沼並不想找份工作？針對這個問題，增村也只是毫無興趣地表示「不太好說」。在問到是否有人曾經去家裡找過蓮沼時，增村同樣表示並不知情。
「要是這樣，他們三個應該都不是兇手。」草薙低聲喃喃道。
「東京？你現在在哪兒啊？」
見菜單上有早餐的套餐，草薙便決定點這個。套餐中包含三明治、沙拉和一杯咖啡。
「因為這裏比較好找啊。不過我想說的不是這個，沒有想到和你見面會是為了查案。」
據說增村出門的時候，蓮沼正躺在屋裡看電視。增村還問他要不要一起吃午飯，他說現在不餓，拒絕了增村的提議。
一周兩次，湯川算是不折不扣的熟客了。
增村榮治同樣住在這家酒店。他曾為蓮沼提供了棲身之所，在警方查清事實之前，他都要先住在這邊了。雖然房間不大，但畢竟是快捷酒店，而且花的還是警方的經費，他可能會暗自竊喜，覺得自己賺到了吧。在草薙的印象中，訊問時他似乎並沒有對蓮沼的死表現得多悲傷。難道他們之間的關係也不過如此？
「呦，沒想到你還能說出這麼有人情味的話。去了趟美國，人也變得通情達理起來了？」
「可我都已經在警察局裡說過好多遍了啊。」增村很不耐煩地說道，「上午我就在屋裡待著，中午的時候想去吃飯，就出門了。當天不是有那個什麼嘛，應該是叫巡遊吧，結果這下好了，到處都是人，我就乾脆到相鄰的鎮子去了。前陣子我在那邊的網吧辦了張會員卡，只要交九百日元就能看三個小時的漫畫，而且還能隨便洗澡。我在便利店買了個便當帶了進去，看了看漫畫和電視，離開的時候差不多五點了。
草薙本以為湯川會一臉嫌棄地表示拒絕，沒想到他竟然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是啊。等我有時間的時候想想看吧。」
草薙站起身來，朝著店內一角走去，同時接起了電話。「喂，我是草薙。」
「還有一點，死者的血液中檢測到了安眠藥的成分。」
「要是手腳都被人綁起來了呢？比如不是用繩子捆起來的，而是隔著衣服用布基膠帶纏住的話，不是就不會留下痕迹了嗎？」
「是嗎……那你怎麼看？」
湯川似乎準備掛斷電話，草薙趕忙制止了他。「等一下。你昨天要是在並木食堂，我也有話想要問你。你今天有時間見面嗎？」
「一年一度的巡遊盛典正如火如荼地進行，一個有著殺人嫌疑並處於取保候審階段的人在這時候離奇死亡，而受害者的家屬們都有著銅牆鐵壁一般完美的不在場證明。把這些全都視為單純的巧合草草九九藏書了事，這麼敷衍的事情我可做不出來。」
「出血點……就是說，窒息死亡的可能性很大？」
如果人體因某種原因呼吸困難，心臟會受到橫膈膜運動的影響，導致血液循環受阻。此時靜脈血液流動不暢，最終會使毛細血管破裂，血液淤出，這一過程即為出血，而由此形成的斑狀圓點則被稱為出血點。
大約三十分鐘之後，草薙在車站大樓中的咖啡店裡見到了湯川。此前二人久別重逢的時候，也是約在了這裏。
大概兩周以前，蓮沼忽然又與增村取得了聯繫。據說他必須從現在的公寓搬走，所以想要拜託增村，在他找到下一個住處之前先暫時收留一下他。
「是啊，蓮沼也不是傻子，肯定不會隨隨便便喝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那倒是奇怪了。」
草薙將記事本合了起來。從二人之前見面時增村留下的印象來看，他應該沒有說謊，去網吧的事恐怕也是真的。網吧肯定裝有防盜監控，如果他欺瞞警方，立刻就會露餡。
草薙又問了蓮沼搬去后的生活狀態。
「死者生前有沒有什麼老毛病？比如心臟不好之類的？」
「嗯……」草薙欲言又止，「應該還不能說是查案，畢竟是不是刑事案件還不好說。」接著，草薙將蓮沼暫住在前同事家裡的事情和現場的情況簡要地告訴了湯川。
「並木夫婦的不在場證明應該說很完美，雖然夏美有獨處的時間，不過終歸都是應對突發事件的行動，所以她也不可能作案。」
「說這些幹什麼，你先把掌握的情況告訴我。」
草薙從上衣口袋裡掏出記事本，坐到床上，決定梳理一下增村昨天晚上所說的內容。
「你這話說得太奇怪了。」湯川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將手放到桌上，緊緊盯著草薙，「你是怎麼看出誰對蓮沼心存殺機，誰又對他沒有殺機的呢？其實根本看不出來。如果說真能看出點什麼，最多也就是有沒有心存殺機的可能性。而且，如果要說誰身上有這種可能性，每一個知道蓮沼的人不都難逃嫌疑嗎？」
增村與蓮沼大約相識於四年前。據說增村到了現在工作的這家廢品回收公司上班之後，兩個人就漸漸相熟了起來。
草薙點了點頭，將咬進嘴裏的三明治嚼了幾下，咽進了肚子。「言歸正傳。其實我想問的就是你剛才說的那句話。昨天晚上你在並木食堂，對吧？我想知道的是，那些對蓮沼心存殺機的人具體都是些什麼樣的反應。他們在得知蓮沼的死訊之後，表現如何？」
湯川掰下一塊三明治放進了嘴裏。他的眼睛斜看著上方，似乎是在回憶昨天晚九*九*藏*書上的情形。「簡單來說，所有人都很驚訝。」
草薙將三明治和沙拉草草吞進肚子，然後把他剛剛從武藤那裡聽來的消息簡要地告訴了湯川。連湯川都對出血點這個詞一無所知。
「不過……」湯川放下取沙拉的叉子，「你剛才問我，並木一家和蓮沼的死是否有關。我只能告訴你，我不太清楚。你想，一年一度的巡遊盛典正如火如荼地進行，一個有著殺人嫌疑並處於取保候審階段的人在這時候離奇死亡，而受害者的家屬們都有著銅牆鐵壁一般完美的不在場證明。把這些全都視為單純的巧合草草了事，這麼敷衍的事情我可做不出來。」
「為什麼你想打聽蓮沼死了的事呢？」
草薙緊緊地握住了手機。「真的嗎？」
「我在菊野這邊研究所的宿舍里。」
「我知道了。菊野分局怎麼說？」
「他說可以付一半的房租，我想想也不是什麼壞事。我還問他嫌不嫌棄我的房子小，他說只要有個能睡覺的地方就行。他都這麼說了，我也就同意了。兩個男人住在一起，屋裡肯定會亂糟糟的，不過喝酒的時候能有個伴，想想倒也不錯。」
「應該沒有這種可能。」
「方便。有什麼事嗎？」
草薙琢磨著物理學家這句意味深長的話，正準備將剩下的三明治解決掉時，上衣內兜里的手機突然振動起來。他看了一下來電顯示，是武藤打過來的。
「你沒聽懂我的意思嗎？我說的是對蓮沼心存殺機的人，和那些熟客沒有關係。」
「應該是。問題是兇手用的到底是什麼方法呢？不管服下的安眠藥有多少，人都會在呼吸困難的時候清醒過來，如果被人捂住了口鼻，肯定會掙扎反抗的。」
不過讓草薙來說的話，整件事情還有另外一個巧合，那就是湯川居然會牽涉其中。
「應該不會有錯。不過，安眠藥卻並沒有出現在蓮沼的隨身物品當中。」
「呃，」湯川稍稍歪了歪頭，「現在還不好說。所以我不是告訴你了嗎，我不太清楚。」說完，他舉著叉子吃起了沙拉。
「是的。不過與機械性窒息相比，死者身上的出血點較少，而且脖子上沒有發現勒痕，脖頸處的骨骼和關節也未見明顯異常。」
「我是武藤。您現在方便嗎？」
「我不知道你說的經常是指什麼頻率，不過我差不多一周會去兩次吧。」
草薙剛剛將號碼撥出，電話立刻就接通了。湯川沒有寒暄，開門見山就問道：「郵件你看到了吧？」
「啊，那你不早說。」草薙在床上盤腿坐好，「早飯吃了嗎？」
「你告訴我的信息要遠遠多於我告訴你的，而且read.99csw.com上一次就是你請的。欠人情不是我的風格，這次就讓我來吧。」說著，湯川舉起拿著小票的手，朝收銀台走了過去。
「是嗎？不過目前來說，這樣就足夠了。一大早還專門讓你打了個電話過來，不好意思啊。」
「問題是，」服務員走後，湯川伸手端起了咖啡，「毒藥是怎麼讓他喝下去的呢？」
「所有人？」
見草薙頗為震驚地反覆打量著自己，湯川問道：「有什麼不對勁嗎？」
「好的，多謝聯繫。一會兒我就去你們局裡。」
「嗯，據說沒有發現外傷，脖頸處也沒有勒痕。」
等到草薙掛斷電話回到位子上時，湯川已經吃完了早餐，正在喝著咖啡。
「如果拚死掙扎，皮膚和衣服相互摩擦，肯定會留下痕迹。這一點是逃不過法醫的眼睛的。」
「要破案子的話，我必須先去現場看一下。你能帶我過去嗎？」
就在增村工作了一年左右時，蓮沼突然消失不見了。不過很快他就主動與增村取得了聯繫。據說每次用的都是公共電話，而且總是會問增村公司里有沒有來過警察。
「我可沒把你當外人，只是我這邊什麼都還不太清楚。現在死因也沒有確定，是不是他殺還無法判斷。」
「上午可以，不過我趕不及去東京了。」
「應該沒有問題。等菊野分局提出協助調查的正式請求后，廳里如果委派我們小組負責接手，我就可以立刻帶你過去了。」
「是你點名要來這家店的。」
草薙望著他的背影，想起了這位朋友剛剛所說的話。
從菊野站出來，步行幾分鐘便有一家快捷酒店。酒店的單間面積不大，裏面還殘存著些許消毒藥水的味道。除了床上和椅子上，房間里再無其他地方可坐，甚至就連打開衣櫃門都需要做出一個很彆扭的姿勢。恐怕阿加莎·克里斯蒂筆下東方快車裡的單間也要比這裏強上一些。即便如此，據說上周六酒店居然全部客滿，而且住的都是為了觀看昨天那場巡遊的遊客們。看來推動市鎮振興的文化活動確實受到了人們的歡迎。
「沒有，那就拜託你了。」
草薙長長地呼了口氣，定了定神。「只是安眠藥嗎？有沒有可能是什麼毒藥？」
「蓮沼死了的事，」草薙也直截了當地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你剛才說死因還沒有確定？」
看過郵件的內容，草薙吃了一驚。裏面赫然寫著：「關於蓮沼的死，我有話想要問你。有空和我聯繫。」草薙看了看郵件的發送時間，是上午七點多，算起來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了。
按照增村的說法，當時門並沒有上鎖。
「你經常去九九藏書嗎？」
見服務員走了過來，草薙趕緊打住話題，乾咳兩聲之後便一言不發地看著對方將餐品放在了二人面前。
草薙用叉子指著湯川說道：「破解奇案不是你擅長的嗎？現在才正該是神探伽利略出場的時候啊。」
接下來進入了正題，草薙對增村當天的行動進行了確認。
「你這麼說倒也沒錯。」面對草薙的質疑，湯川罕見地乖乖敗下陣來，「這樣一來，兇手的手法確實是個問題。你要是知道了蓮沼是怎麼窒息身亡的，記得一定要告訴我。」
「好，」草薙說道，「我請你，咱們一起吃吧。」
「你所謂的亂七八糟的東西，是指想殺他的人準備的東西嗎？」
根據菊野分局局長的判斷，警視廳應該很快就會收到分局的支援請求，即便沒有，今天一早分局應該也會有一些重大的發現。因此草薙昨晚沒有回去，直接住在了這邊。本來內海薰也想一同留在菊野，但草薙還是將她勸了回去。一旦搜查本部成立，回不了家的日子就多了。
「你為什麼會在並木食堂？」
「現在是在查案嗎？」湯川揚了揚眉毛。
「不好意思，無可奉告。」
「都怪我問題沒問清楚，其實我想知道的是並木一家人的反應，特別是並木祐太郎，他當時給人的感覺怎麼樣？」
「經常光顧的餐館的主人和他的家人可能會被當成殺人兇手，你覺得我可能坐視不管嗎？」
「嗯……」湯川抱起了胳膊，「蓮沼死了的消息剛剛傳進來的時候，熟客們一下子鬧哄哄的。當時並木夫婦還在廚房，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們具體是什麼反應。過了一會兒，大家都安靜下來了，這個時候並木也走了出來，話里的意思是讓大家靜觀其變。他當時的態度挺平靜的，也沒有什麼不自然的感覺。他太太一直都在廚房，所以我不知道具體的情況。夏美……嗯，當時是一臉茫然的表情。關於他們的情況，我能說的差不多就是這些。」
蓮沼搬去當晚的情形，草薙之前也聽武藤提起過。根據負責盯梢的偵查員反映，他們兩個人一直鬧哄哄地喝到了很晚。看來他們倆很投緣。
「咱倆說的心，意思不太一樣吧？總之這個人因病死亡的可能性不太高，有沒有可能是被下了什麼葯呢？」
草薙睡醒后解了小便，然後在旁邊的洗漱台前刷起了牙。果然還是老了啊，他看著鏡子中自己的臉，不禁一陣感慨。他的皮膚看上去似乎沒有什麼彈性，應該不只是燈光有些發白的緣故吧。
「這個吧。」增村歪著頭回憶道，「我們晚上確實會一起喝酒，不過我完全不知道他白天在幹什麼。估計也就是在屋子裡read.99csw.com躺著，或者出去玩賭博機吧。」
根據湯川的說法，昨天白天他和夏美一起觀看了巡遊，由於並木食堂的一位女客人說身體不太舒服，並木就把她送到了醫院，而真智子也說想要過去看看情況，所以夏美後來就獨自回到了店裡。
「概括來說，就是有人給蓮沼服下了安眠藥，趁他睡著的時候，用某種方法使其窒息身亡，對吧？」湯川確認似的說道。
「你覺得並木一家和蓮沼的死有關嗎？」
「好，那我等你消息。」湯川看了看手錶，「差不多該走了。我先告辭了。」湯川伸手拿起了桌上的賬單。
草薙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機，準備問問武藤今天有什麼安排，卻發現有一封未讀郵件，發件人還頗有些令人意外。郵件是湯川發來的。
「一會兒吃。」
「就是店裡的每一個人。因為昨天晚上來的都是熟客，大家也都知道蓮沼的事情。」
「你是說，並木一家的不在場證明另有隱情？」
對此，草薙曾在岸谷的彙報中看到過。這也是他當時決定要抓捕蓮沼的原因之一。
「我問他是不是犯什麼事了，他總是支支吾吾地不肯明說，後來就再也沒消息了。」
「是不便外傳的意思嗎？」
「沒聽說過。我看別說是心有問題，這傢伙簡直就是喪心病狂。」
「現在局長和刑事科長正在協商這件事，我覺得應該會請警視廳協助調查的。」
「等一下，我不是說了嗎，這次我請。」
「是他先來主動找我的。估計是聽別人說我有前科，就跑過來刨根問底，打聽我到底犯了什麼事。」
「屍檢報告的結果出來了一部分。雖然死因還不確定，不過找到了出血點。」
「沒想到我們又在這家店見面了，而且還是在這樣一種情形下。」草薙合上菜單說道。
「如果你是問他們有沒有殺蓮沼，我是持否定意見的。蓮沼不可能是他們殺的，而且菊野分局應該確認過了吧，這三個人都有不在場證明。」
「我當然是去吃飯的。並木食堂還是你告訴我的。」
「等我到家的時候，應該有五點半了。當時屋裡的推拉門是開著的，我就往裡面看了看，發現蓮沼正仰面躺著。我想這傢伙可真能睡啊，結果他一動不動的。我伸手一試，發現他已經沒有呼吸了，於是我就急急忙忙地報了警。」以上便是增村的說明。
草薙皺起眉頭，用手撓了撓鼻子旁。確實，湯川說得沒錯。
「還不太清楚，我也覺得這種可能性最高……」
「因為我昨晚就在並木食堂。有人在現場聽到警察說蓮沼死了，嚇了一跳，就跑過去告訴了我們。」
湯川微微皺了皺眉，似乎沒有聽懂這個問題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