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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遇上了點事情。警察沒去公司吧?」
他就是由美子的戀人本橋誠二。
儘管心裏已經有所準備,但是當事實真的擺在眼前的時候,增村依然震驚不已。一種強烈的絕望感撲面而來,痛失妹妹的悲慟也再一次湧上了他的心頭。
「嗯?」
然而,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突然,蓮沼再也不來公司了,公司也僅僅接到了他的一通辭職電話。增村趕到蓮沼的公寓,發現那裡早已人去樓空。他又試著撥打電話過去,但蓮沼似乎已經註銷了手機號碼,電話一直無法接通。
聽完了增村的講述,蓮沼聳了聳肩道:「又是件蠢事啊。」
「哦,好。」
「……那挺好的。不過真實的情況是怎麼樣的呢?難道真是你乾的嗎?我不會跟別人說的,你就告訴我吧。」增村強忍著翻湧的怒火,討好似的說道。
「到時候再說。」蓮沼若無其事地說道,「無非就是和上次一樣。雖說要在拘留所里待上一年多的時間,確實不太自由,不過能拿到相應的補償,說起來倒也不是什麼壞事。」
一個意想不到的機會在數日後到來。當時增村正在吸煙區抽煙,蓮沼主動找上門來,說是想問他借個火。
聽由美子提出想要見面,增村不由得心底一熱。他實在不忍回絕,於是答應了。
到了這個時候,增村反而沒有給本橋打去電話。在他看來,本橋一定同自己一樣,不,應該會比自己更沮喪。
「那可不行。」望著二人神色愕然的樣子,增村繼續說道,「不能說什麼暫時一段時間,而是要永遠這樣。我這個人的存在,你們一定要永遠地隱瞞下去。萬一被別人知道了,由美子肯定會很辛苦。你們答應我,千萬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別人。要是做不到這一點,我就不同意你們結婚。」
然而就在優奈漸漸懂事之後,考慮到女兒可能會把增村的事告訴別人,由美子便沒有再帶她一同前來。雖然增村心裏有些落寞,但他還是告訴自己,只要能看一些照片便心滿意足了。於是,隨著他與妹妹見面次數的增加,優奈的照片也在不斷地增多。對於增村來說,這些照片是比生命還要重要的珍寶。
增村一問才知道,本橋父親的公司位於東京的足立區,當時本橋二十八歲,幾年以後他就會換到父親的公司工作。
「鎮上還是老樣子啊。」蓮沼脫了鞋子,在屋裡盤腿坐下,「就一個冷冷清清的商業街,真不怎麼樣。」說完之後,蓮沼啞著嗓子,哧哧地笑了起來。
增村趕忙寫好了回信。他在信中叮囑妹妹,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對方知道她有一個坐牢的哥哥,而且還讓她不要再繼續寫信過來,他也不會再主動和她聯繫了。
不過實際情況卻很難如此。在審訊室特有的氛圍之中和態度強硬的警察的注視之下,這樣的謊話是很難說出口的。就算增村真的想到了這套說法,只要警方揪住其中的矛盾逼他老實交代,他恐怕也是會老老實實地坦白一切的。
「是你……」增村的心臟開始劇烈地跳動起來,「殺的嗎?」
這個男子是在一個按日結算酬勞的工地上與增村偶然相識的,算起來應該是四年以前的事了。男子已步入中年,自稱和妻子離了婚,現在隨心所欲,逍遙度日。他與增村兩個人還算投緣,休息的時候便總是會聊上幾句。
他們此後也有過幾次聯繫,每次都是蓮沼用公共電話打過來的。只要電話接通,蓮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詢問公司有沒有出現什麼反常的情況。
眼看著這一天就要到來,增村也開始盤算起來——他覺得自己差不多也該走出來了。
「是啊,但是又給放了。」
「我當然很贊成你們的婚事,但是你真的不介意和我這樣的人成為親戚嗎?」
「還在……」
然而想要了卻這一心愿,卻實在難如登天。一方面,判決結束以後,蓮沼便隱匿了行蹤;另一方面,增村原本就沒有什麼人脈,自是沒有門路能找出一個下落不明的人。
在那之前,蓮沼從來都沒有提到過曾經被警方逮捕的事情。他的臉上流露出了些許遲疑的神色。「殺人,」他小聲說道,「和你一樣。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說得也許沒錯。如果能在被捕的時候如此供述,在不合邏輯的地方一口咬定毫不知情,判決結果便很有可能會有所不同。
不久后,蓮沼被捕的消息傳來,增村心裏五味雜陳。時至今日,蓮沼恐怕罪責難逃,終要接受法律的嚴懲了。不過,這並不是因為殺害優奈的罪行而得到的懲罰。不僅如此,一旦蓮沼進了監獄,增村便再也無法動手了。
電話那端,本橋的聲音顯得很是低沉。增村本以為對方可能是覺得就算抓到了兇手,優奈和由美子也不會回來了,所以才會這樣悶悶不樂。但是,實際情況卻並非如此。
「我家?怎麼了?」
對於這個比自己小九歲的同母異父的妹妹,增村打心眼裡疼愛有加。正是考慮到不想讓由美子像他一樣吃苦受累,增村才會拼了命地工作賺錢,補貼家用。在母親突然病逝之後,增村還把妹妹轉去了一所費用不菲的寄宿女校,大小事九九藏書情也全都由他一人承擔。
這可真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一旦錯失,報仇便無望了。
就這樣,他們結婚了,在由美子二十四歲的那年秋天。妹妹出嫁的時候,那些過去的相冊就已經交給了增村保管。畢竟,家人的合影是不能被任何人看到的。
從那以後,二人每次碰見對方都會聊幾句。蓮沼和其他員工並不怎麼親密,但對於增村卻似乎有種莫名的信任——也許是看著眼前這個老老實實接受刑罰的人,他能夠不斷品味著自己的睿智,從而沉浸在一種極大的優越感之中吧。想到這裏,增村更是怒火中燒。然而,他也只能極力隱忍,為了拉近與蓮沼的距離而不斷努力。在增村看來,他是早晚都會問出優奈被害的事的。
增村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難道蓮沼這次又是故技重施,逃過了制裁?
在從本橋誠二那裡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增村號啕大哭,幾近瘋狂。
「沒有關係。」說著,草薙輕輕地攤開了雙手,「請說吧。」
「我有事找你幫忙,」蓮沼說道,「能讓我先在你家住上一陣嗎?」
事實上,增村原本還打算讓由美子繼續去念大學,因為由美子的成績十分優秀。但是妹妹表示「不能再賴著哥哥了」,高中畢業之後便在一家汽車製造廠找到了工作。妹妹上班的地方就在千葉的一處工廠,而且她順利地搬進了廠里的單身宿舍。
想到這裏,增村突然意識到這一次的受害者家屬並不是他。雖然他與這些家屬未曾謀面,但是一想到他們現在的心情,增村只覺得心如刀絞。如果他能夠早點動手殺了蓮沼,事情便不會發展到今天這樣的地步。
「那都是暫時的。」增村在電話里說道,「這事我有經驗,我知道的。剛被抓起來的時候腦子裡一片空白,就算想說也說不利索,而且還要小心不能說錯話,免得以後無法挽回。不過要說起那些警察,他們真的很擅長套話。再稍微等一等,兇手肯定就會招了。」
然而增村歪著頭道:「不,應該還要再往前一點,不然可能說不明白。」
他接下來要說的,便是這樣一個極其現實的話題。
「據說是證據不充分。我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現在只能相信檢方了。」
「我很愛由美子,也很信任她。對於她所敬重感恩的哥哥,即便是有前科,我也不會介意。而且根據由美子的說法,那樁案子只能說是不走運罷了。
儘管如此,增村還是戴著老友的面具,與蓮沼推杯換盞,慶祝重逢。當晚蓮沼心情很不錯,不斷地辱罵著警察和檢方的無能。
「他亂七八糟說了好多,不過只是瘋狗的一通亂叫罷了。我沒理他,直接就走了。」
此後的幾年時間是怎麼熬過來的,增村已經不太記得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活著,終日只是渾渾噩噩地混著日子,整個人如同行屍走肉一般。
由美子的臉上不由得滾下淚來。本橋誠二神情痛苦,深深地鞠了一躬。
幾天以後,增村便拿著簡歷來到了這家公司。社長親自接待了他,他也如實交代了自己曾因傷人致死被捕入獄的事。「那真是太不幸了。」說著,社長便當場決定錄用增村。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覆之後,警方便對增村細緻詢問起來。在他們看來,增村或許就是與蓮沼關係最為密切的人了。
增村沒能理解他話里的意思,沉默著沒有說話。蓮沼見狀便繼續說道:「你應該說『我不記得自己捅過人啊』『一開始是他先拿的刀啊』之類的話。你還可以說,『我正準備把刀奪回來的時候,才發現他已經倒了下去,身上還流著血』。」
真正注意到蓮沼本人,是在增村入職后的第三天。當時,幾名員工正在吸煙區抽煙,其中一個男子佩戴的胸牌上赫然寫著「蓮沼」二字。
「那裡面真不怎麼樣啊。地方小不說,夏天熱,冬天冷,而且還臭烘烘的。真不知道是把我們當成什麼了。」
增村將自己曾經傷人致死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蓮沼。為了取得蓮沼的信任,他覺得還是不要胡編亂造為好。
結束這段空虛歲月的,是某個男子的一番話。
雖然增村的存在被他們隱瞞了下來,但是他與由美子並沒有就此斷絕關係。兄妹二人依然在見面,儘管時間並不怎麼固定。不僅如此,由美子有時也會把剛剛出生不久的優奈一同帶來。當知道這件事只有本橋一人知道后,增村放心了不少。
「那個社長是個怪人,好像就想招些有前科的人。他覺得要是能讓這些人有機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他們會做得比普通人更好。」男子還說,那是一家廢品回收公司,他之前就一直在那裡工作。雖然辭職的理由他沒有明說,但似乎是幹了什麼壞事才被開除的。
「為什麼?」
不久,一名男子出現在了增村的面前。那個人文質彬彬,看起來頗為憨厚。
「每次在家裡喝多了,他總是一副很得意的樣子,嘮叨著什麼『今天我又順利讓一個人招了』之類的話。說來也奇怪,他們要是沒有證據,居然會先找個其他由頭把人抓了,然後再在審訊室里一通逼供九_九_藏_書,讓人坦白。他還說,招供是證據之首,他能夠審出口供,簡直比檢方那群人還要厲害。我當時就想,要是以後有個這樣的傢伙過來審我,我肯定死也不會開口。」
「你幹什麼了?偷別人東西?」
他毫不猶豫,趕緊撥通了應聘的電話。當被問起為什麼會選擇這家公司的時候,增村表示自己有前科,對方似乎也接受了他的回答。
望著蓮沼一副自鳴得意的樣子,增村不禁想象著那些家屬們的絕望心情,內心像是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在他看來,這個人簡直是衣冠禽獸,枉生為人。
「沒什麼,我剛才過去簡單地打了個招呼,到家屬那邊。」
「我特別討厭我那個當警察的父親。」蓮沼說道,「明擺著看不起普通人,我看他就是個典型的惡警。在他看來,只要嚇唬嚇唬別人,他們就都會乖乖地聽他指示。這種人實在是蠢。」
聽了增村的解釋,蓮沼搖了搖頭。「我說的蠢事,可不是說你捅了對方。我的意思是,你不該那麼老實地告訴警察。」
不管增村怎麼軟磨硬泡,蓮沼都沒有再接過話頭,只是一臉厭煩地表示「你還真是沒完沒了啊」。要是惹得他一氣之下跟自己斷了來往,那可就大事不妙了。想到這裏,增村也只得悻悻作罷。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增村恍然大悟。他曾經聽蓮沼說起,經常光顧的那家餐館里有個小姑娘很招人喜歡。恐怕就是蓮沼襲擊了那個姑娘,最後殺死了她吧。在藏好屍體以後,出於慎重考慮,蓮沼乾脆躲了起來,而他之所以會與增村取得聯繫,只是想確認警方的舉動罷了。
但是蓮沼與增村截然相反,他僅憑著增村的隻言片語,便立刻找到了規避刑罰的對策。也許在與此種惡行有關的事情上,蓮沼的頭腦確實靈活得可怕。不僅如此,他還有膽量在面對無法作答的問題時乾脆地不予以回應。
「公寓的房東說不續租了。嘖,不過我早就料到他會這麼說,所以也沒怎麼吃驚。我在想,能不能先去你那兒對付對付?當然了,該給多少錢,我都是會給的。」
聽了蓮沼的話,增村一下子反應過來。「你做什麼了啊?」
「你不是被抓起來了嗎?」
增村榮治再一次坐進了審訊室里。在從草薙口中得知了新倉招供的事情之後,他長長地吐了口氣,整個人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般。
「問題就在於此。」本橋的表情一下子嚴肅了起來。
因為幾乎沒什麼家當,搬起家來也就很快。從第二周起,增村便開始上班了。
這是增村第一次見到他的模樣——凹陷的眼窩、尖削的下頜、細薄的嘴唇,無不散發出一種冰冷而殘酷的氣息。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與他人保持著距離,他獨自在遠離眾人的地方抽著香煙。
也許本橋會考慮報仇?增村暗暗想道。既然法院不予以制裁,那可以自己動手。雖然增村很希望本橋能喊上他一起幫忙,但是等來等去都遲遲不見本橋聯繫他。不僅如此,他也沒有聽說本橋獨自找了蓮沼尋仇。不過想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對於本橋這樣一個公司經營者來說,他的身上確實背負著太多東西。
「怎麼,你又幹什麼了?」
不過,增村很快就知道了答案,畢竟這個案子已經成了轟動一時的大新聞——據說有一名年輕的女孩在三年前下落不明,她的遺骨卻出現在了靜岡縣一處焚毀的民宅之中。公司里有人還聽說,女孩家中經營的餐館就開在菊野商業街。
「嗯,行吧。不過我家不大啊。」
就是這個男人殺害了優奈,又逼得由美子走上絕路的嗎?
於是,增村選擇了祈禱。他祈禱能在下一次的審判中成功勝訴。如果結果仍是無罪,那就真的太沒有天理了。
「我做不到……」由美子哭著說道。
增村彷彿聽到了自己血液倒流的聲音。蓮沼說出的這一番話,坐實了他曾經殺害優奈的事。更為過分的是,他甚至將優奈比作了動物。
「要是被起訴了,你打算怎麼辦呢?」增村問道。
增村意識到,如果想要替天行道,只能由他出面了。就在冒出這個想法的一瞬間,他突然找到了活下去的意義——找出蓮沼寬一,將他送往地獄,就算自己最終身陷囹圄也在所不惜。
話題就此打住。蓮沼在嘴邊比畫了一個拉拉鏈的動作。
然而,事情的後續發展讓人大跌眼鏡。增村覺得大仇報不成了,留在這裏也沒有什麼意義,正不知能去什麼地方時,蓮沼打來的一通電話令他不由得大吃一驚。
增村直言不諱地告訴男子,自己有前科,因此很難找工作。男子聞言便告訴增村,東京的菊野市有一家不錯的公司。
不過增村還是有所收穫的。畢竟,這是蓮沼第一次提到優奈遇害的案子。只要繼續這樣下去,也許總有一天是能夠問出真相的。
草薙與一旁負責記錄工作的內海薰對視了一眼,隨即再次轉頭望向增村。「什麼意思?你能詳細解釋一下嗎?」
就這樣,十多年的時光轉瞬即逝。就在優奈十二歲的那年,一場不幸降臨了——這個小女孩竟然意外失蹤了。增村慌忙趕去與由美九*九*藏*書子見了面。
「那你以後怎麼辦啊?」
然而,殘酷的現實徹底顛覆了他的預期。在看完有關判決結果的新聞報道之後,增村大驚失色。這上面寫的是判決無罪?增村翻來覆去地看著報紙,甚至懷疑上面說的會不會是其他案子,可是本橋優奈這幾個字卻又寫得如此清晰。
之後,二人聯繫的頻率漸漸變少,從最初的間隔數日發展到間隔數周,再後來,甚至會有幾個月都不通音信的情況。可不能就這樣斷了聯繫啊,增村心裏很著急,但蓮沼依然用著公共電話,而且也並沒有將住處告訴他。
當天夜裡,增村失眠了,而一旁裹著毯子的蓮沼早已酣然入夢,傳來的呼吸聲也十分平靜,似乎毫無戒備。增村知道如果現在動手,必然能夠取了他的性命。
就在增村即將刑滿釋放的時候,由美子寫信告訴增村,她交了一個男朋友。據說二人是職場戀愛,而且對方是公司里的骨幹。信中還寫道,這個男孩是分公司總經理的兒子,現在之所以會和由美子在同一個地方上班,其實是為了來鍛煉一下。
「那就這樣。」蓮沼掛斷了電話。
「那邊還有一個很厲害的傢伙,雖然他倒是沒有前科。聽說是犯了命案被抓起來的,結果因為他在法庭上一句話都沒說,最後硬是給判了無罪。」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我也是一時情急。而且當時我還覺得他可能要殺了我。」
他意識到,想要報仇的,應該不光他一個人。
按照男子的描述,增村試著在網上檢索了一下這家廢品回收公司的相關情況。一則招聘業務員的短文引起了他的注意——上面寫著歡迎老年人應聘。
「怎麼了?」
增村絞盡腦汁,思考到底該如何是好。再這樣下去肯定不行,他必須要做點什麼,讓蓮沼得到報應。可是又該用什麼樣的方式呢?畢竟,他現在連蓮沼的住處都不知道。
但是,對此一無所知的增村多少打起了些精神。既然兇手已經被抓了起來,自然就會受到法律的制裁,這是他所一直堅信的。畢竟這個兇徒不僅奪去了一個幼小孩童的生命,還讓孩子的母親走上了自殺的道路。即便是判處死刑,增村也覺得並不為過。判決結果出來的那天,就是優奈和由美子得以瞑目的日子。
「啊?家屬那邊?」
可是由美子依然寄來了回信,說是讓哥哥增村出獄之後務必與她聯繫。
「就是那家並木食堂。我去嚇唬了那個店主一通,說都是因為他,我才會被抓起來,而且信譽也全都毀了,所以我讓他賠我錢。」
但就在即將揮刀砍下的那一瞬間,增村突然停了下來。
「警察?嗯,我沒聽說來過。」
終於就要苦盡甘來,增村也搬進了新的公寓。然而就在此後不久,他卻闖下了一場大禍。
增村趕忙與本橋取得了聯繫。「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問出了一個對方也同樣無法回答的問題。
蓮沼咧開嘴角,輕輕抖著肩膀低聲笑了起來。「真實的情況?什麼真實?法院判了我無罪,事情也就了結了。事實上,我還因為被關進拘留所一段時間,相應地拿到了一筆賠償。」
然而就在數日之後,增村的手機接到了一通來電,是用公共電話打過來的。接通后他驚訝地發現,對方竟是蓮沼。
增村恨不能立刻就抄起刀撲上去,但還是拚命克制住了這種衝動。
「我聽說,你以前坐過牢啊。」蓮沼吐了口煙,問道。
原以為這個試探性的問題也許能讓對方提到些優奈遇害的相關情況,然而蓮沼只是得意地笑了一下,隨即便岔開了話題。
「你有住的地方嗎?」面對社長的問題,增村表示自己「正打算要找」。社長聽到后告訴增村:「我這兒倒是有個不錯的地方。」
增村似乎鼓足了勇氣,一下子身體坐得筆直。他清了清嗓子,開始了他的故事。
在他說出這一番話的時候,由美子默默地沒有出聲,表情也顯得頗為痛苦。
按照本橋的說法,由於被捕的男子全程閉口不言,他們對真相仍然一無所知。
一天,增村的手機上突然接到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他接聽后發現,對方竟是蓮沼。此時距離他們上一次通話,已經過去了將近三個月的時間。
「你不要再來了。」面對前來探監的妹妹,增村說道,「咱們斷絕關係吧。多虧你跟我不是同一個姓,就算有人查到了你的戶籍,也發現不了咱倆之間的關係。」
「……對方怎麼說?」
然而事態的發展超出了他的意料。不久后,兇手被逮捕歸案了。據說那個人名叫蓮沼寬一,還是一名曾在本橋的公司里上過班的員工。
「哦,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增村感到有些意外,自己的聲音居然會如此平靜。
「沒事,有個睡覺的地方就行。」
「所以我在想,能不能先把您的存在暫時隱瞞上一段時間?」
增村很快便確定了蓮沼就在這裏上班,因為公司的電腦里就存有員工的名冊。
蓮沼斜著眼睛瞥了瞥增村,隨即抬眼望向了遠處。「我被他們起訴,然後就上了法庭。多餘的話我一概沒說,而且律師也表示這種做法並沒有問題。https://read.99csw.com雖然中間有些曲折,不過最後我還是被判了無罪。」
「你怎麼回事啊,突然就找不見人了。」
又過了半年左右,二人便開始一起喝酒了。不怎麼願意談論個人隱私的蓮沼,有時也會和增村提上幾句自己的身世。
幾天以後,增村如約趕到了二人說好的地方,看見已經出落成大人模樣的由美子早就等在了那裡。儘管心裏明明有千言萬語想要傾訴,增村卻沒能將這些話說出口來。對他而言,只要能看著妹妹出落得亭亭玉立,他便已經心滿意足了。
「你知道得挺詳細的啊。」增村強忍著心中翻湧的怒火道,「難道是干過這種事嗎?」
「要是被判有罪了呢?」
增村神情木然地盯著手機。他不敢相信,即便手上沾滿了兩個人的鮮血,蓮沼卻依然可以逍遙法外嗎?此時此刻,受害者的家屬又該是什麼心情……
不僅如此,蓮沼還說了這樣一番話:
「但是,我不能保證所有人都和我的想法一樣。或者說,可能大部分人都會對此有偏見,心裏也比較抵觸。比如我的家人和親戚,他們肯定都是會反對的。
他不祥的預感還是變成了現實。就在優奈失蹤一個月以後,由美子跳樓自殺了。據說她還留下了一封遺書,上面寫滿了她作為一個母親卻沒有看好孩子的自責與悔恨。
「是嗎?那就好。」
增村一籌莫展,終日悶悶不樂。眼看著時間分秒流逝,他的心裏更是焦灼不已。
不久后,增村來到受害者家中的餐館打探情況,卻只看到一扇緊閉的店門。也許他們還沒有開門迎客的心情吧。
殺害優奈卻又全身而退,此人之毒辣由此可見一斑。
「我再慢慢找房子唄。讓我住上一陣,行嗎?」
一臉醉意的蓮沼五官突然不自然地擰成了一團。那是一副滿是惡意的笑容,他迄今為止還是第一次以這樣的神情示人。
「嗯,那我最近可能會去找你,到時候可要麻煩你了啊。」
就這樣又過了三年。一天,增村剛剛趕到公司上班,就看到幾個素不相識的男子正在那裡等他。來的人是警察,他們給增村看了一張照片,問他是否認識這個人。照片上印著的正是蓮沼的臉。
為了達到這一目的,儘管心裏有一百個不情願,增村也只能選擇先和蓮沼套近乎。他必須找準時機接近對方。
「請您同意我們的婚事。」見本橋低頭懇求,增村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他萬萬沒有想到,對方居然會來徵求他的意見。
「只要一說謊話,立刻就會被警方發現。等到描述現場情況的時候,他們也會問得十分仔細。要是前後不一致,那可就不好解釋了。」
「其實我還有個人想讓你見見。」由美子說道。
「就從二十三年前本橋優奈的案子說起吧。」
蓮沼似乎想要掛斷電話,增村一下子慌了起來。「等等,你人在哪兒啊?」
「要真是那樣就好了……」本橋無精打采地答道。彼時他可能已經從警方的相關人員口中聽說了具體的情況,而且也應該知道,蓮沼閉口不言其實是在行使沉默權。
命案、無罪……增村一下子反應過來。他詢問名字,男子表示那個人正是蓮沼。
「哦,就是這麼回事啊。」增村冷冷地附和道。這並非增村刻意的偽裝,他明白,當一個人過於激動時,情緒反而無從流露。

「現在還不能說。再聯繫,我先掛了。」蓮沼自顧自地掛斷了電話。
增村一籌莫展,時光卻匆匆向前,轉眼已是數年。為了生存,他必須要賺錢養活自己。但是有前科的人很難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因而增村終日里只能為了求職而四處奔波。即便他對蓮沼的憎恨並未減輕分毫,但是苦於找不到能夠報仇的時機和方法,增村的心其實早已經死了一半。而對於自己的人生,他同樣如此。事到如今,他已經完全失去了活著的意義。
「我之前不是說了嗎,招供是證據之首。沒有這個東西,他們是搞不出什麼名堂的。」
面對增村的提問,蓮沼並沒有立刻作答。他先是賣了個關子,慢悠悠地將酒倒進酒盅,抿了一口,然後才說道:「在我之前上班的那個工廠,有個小姑娘下落不明。過了幾年以後,有人發現了她的屍骨。他們懷疑是我殺的,所以我就被抓起來了。」
「是嗎?要是本人都已經認了,那也就只能這樣了吧?要說起來,可能心裏最不好受的就是那個人了。」
那是一個極其漫長的故事。
「我本來沒想動手。」蓮沼拿起盛有燒酒的杯子,「看見一隻可愛的小貓,我就是想伸手摸一摸,結果它居然咬了我一口。那我就收拾收拾它唄,沒想到居然就斷氣了。這樣放著也不是辦法,乾脆一把火燒了,上了炷香就把它埋了。就是這麼簡單。」
「你還在菊野吧?」見增村沉默不語,蓮沼便開口問道。
在這家魚龍混雜的公司中,確實有些員工給人的感覺不太正常,不過也有些員工心地十分善良。
那以後沒過多久,增村便從蓮沼口中問出了一個關鍵性的信息。當時二人正在喝酒,不知怎麼就聊到了拘留所的事上。
「這可就說來話長了https://read•99csw•com。」
增村大吃一驚,他一直以為妹妹沒有將他的存在告訴男朋友。
增村搖了搖頭。「不能那麼說。」
「就是那個姓新倉的人。我其實沒有見過他,就連他的名字,我也是剛剛才知道。」
這下子,由美子的將來可就全完了——在因故意傷人罪被警方逮捕的時候,增村的腦子裡最先閃過的是這樣一個念頭。
由美子面容憔悴,整個人就像是丟了魂似的。無論增村說些什麼,她都沒有任何反應。可千萬不要自尋短見啊,增村心中只覺得忐忑難安。
原來是這樣,增村恍然大悟。正是因為經常會從父親口中聽到「招供是證據之首」的說法,他才學到了這樣的招數——只要堅持否認、沉默到底,事情一定會有所轉機。在因涉嫌殺害優奈而被警方逮捕的時候,這一招便派上了用場。
正在這時,一件突然發生的事將增村拉回了現實——優奈的屍體被找到了。當時增村與本橋誠二已經斷了聯繫,但他還是從偶然看到的新聞里得知了此事。
「那個之前的案子,」增村說道,「你為什麼要殺她啊?反正都已經判了無罪了,你應該也可以說了吧?趕緊告訴我。」
警方對此似乎頗為滿意。他們對增村的配合表示了感謝,隨即轉身離去。然而,他們並沒有透露究竟是為了哪個案子而來。
「那個人?」草薙覺得增村的說法有些古怪,反問道。
「怎麼可能?」蓮沼立刻說道,「上次那個案子我都判的無罪。這次這個案子,間接證據更少。只要我不說話,檢方是搞不出什麼名堂的。」
「我覺得他肯定能夠理解,所以就沒有瞞著他。」說著,由美子望向了本橋。
增村跑去詢問其他員工,可蓮沼的下落還是無從知曉。據說連社長都不知道蓮沼辭職的理由。
蓮沼鼻子里發出兩聲哼笑。「先說好啊,我可是什麼都沒幹。」
「那倒不是。」
警方的問題主要集中於蓮沼隱匿行蹤之後的情況。例如,二人之間曾經聊到過什麼,對方是否有反常的舉動,後來有沒有聯繫等等。增村儘管有些猶豫,不過還是如實回答了問題。他還告訴警方,蓮沼經常會給他打來電話。
增村坐立難安,提心弔膽地試著與本橋誠二取得了聯繫。
蓮沼一下子哈哈大笑起來。「你還真是個老實人啊。你說的這些東西,其實只要一直強調自己什麼都不記得了,跟他們裝傻到底就行。就算前後不一致也無所謂,畢竟這也不是我們的責任。即便最後拿著刀的人是你,他們又怎麼能斷定先拿起刀的人不是對方呢?如果刀上找不到對方的指紋,那也可能是因為你的指紋蓋在了他的指紋上面。要是按照我這套說法去說,你可就是無罪了哦。」
「你不是進了拘留所嗎?是因為什麼被抓的啊?」
到底是誰做出了這麼殘忍的事情,增村暗自思忖。但是這樁案子畢竟已經過去許多年,他也不由得斷了念想,覺得兇手八成是找不到了。
不久之後,增村終於迎來了出獄的那一天。儘管心中很猶豫,他還是撥通了由美子的電話。好久沒聽到妹妹的聲音了,這聲音聽起來很有活力,只是聊著聊著,電話里的兩個人都哽咽了起來。
社長說的是一間幾乎已經閑置的倉庫管理室。那裡雖然沒有浴室,洗滌池和廁所卻一應俱全。增村看房子並不算太舊,而且牆壁很整潔,社長給出的房租價格也非常低廉,便滿心歡喜地定了下來。
增村不禁愕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要是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他真應該早點動手報仇才對。一想到這裏,他只覺得追悔莫及,苦悶不已。
「你殺了誰啊?」
「這要從何說起呢……」增村喃喃道。
增村望著蓮沼得意揚揚的神情,震驚不已。
增村只覺得一股血流直衝頭頂,身體也開始不住地顫抖起來。他趕忙催促男子再說得詳細一些。男子見增村一副激動的樣子,心裏似乎有些不解。他告訴增村,自己並不是直接聽蓮沼本人說的,這些不過是與同伴閑聊聽來的罷了。
很快,蓮沼趕了過來。二人已經許久沒有見面,但蓮沼的長相還是那般陰冷刻薄。
增村從洗滌池旁拿出了一把菜刀。他望著蓮沼令人生厭的熟睡的模樣,將緊緊握在手裡的菜刀高高地舉了起來。
在增村服刑期間,由美子還經常給哥哥寫信。對於增村來說,雖然這些信鼓舞著他,給了他力量,但與此同時也令他擔心不已——對於自己的存在會不會給妹妹的人生帶來什麼不好的影響,他一直有些放心不下。
「那就再往前一點。」
作為陳情證人,她站上了法庭,言辭懇切地訴說著自己是如何受到了哥哥的照拂,哥哥又是一個多麼體貼的重情之人。聽了妹妹的話,增村一時間淚流滿面。
但是二審依然判決蓮沼無罪。增村在新聞上得知這一消息的時候,竟一時間癱倒在地,許久都沒能站起身來。只能說,這一切都如同一場噩夢。
聽到本橋無奈的回答,增村深感無力,他為自己什麼忙都幫不上而愧疚不已。
「放了……」
他覺得,不能簡單地讓蓮沼一死了之。首先要做的,是從他的口中問出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