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說起來有些不可思議，我開始變得能夠和男人說話了，與男人接觸時身體也不會再發抖了。」
笠木搖搖頭。
「明白，」新田立馬回答道，「不想說我們就不問。那麼，從與森澤相識開始講起，如何？」
「他有個雙胞胎妹妹，他總是跟我說起。」
「好像沒有。之後再見到他的時候，他想知道到底是為什麼。因為我知道他是個好人，所以內心很痛苦。然後就……」
「是的，坐在我旁邊的就是他。」
「沒，那個……扮演姐妹的事情就是這樣了。」笠木美緒把桌上的橙汁拖到面前，一口含住吸管。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一直在一旁不說話的能勢突然插話，「森澤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那樣的想法的？從懂事起就是了嗎？」
「沒有什麼不自然的地方嗎？」
新田問道，她輕輕點了點頭。
新田伸出左手去拿水杯，順便看了看手錶。離約定好的時間，已經過去兩分鐘了。
光留兄妹十八歲的時候，母親出意外去世了。之後，兩人便一邊接受經營醫院的親戚的資助，一邊考上大學，開始一起在東京生活。
挺了挺後背，新田把臉轉向笠木美緒：「我們了解了許多，非常感謝您的配合。」
笠木美緒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然後才慢慢恢復了血色，直到變得有些發紅。
「妹妹名叫世羅，對吧？」
打那以後，兩人便偷偷地玩扮演姐妹的遊戲。光留一直當姐姐，雖然覺得自己在做奇怪的事情，但很開心。
笠木美緒搖了搖頭：「因為他堅決禁止我和其他男人接觸。」
「是的。」
兩人一起站在鏡子前，看著就像一對姐妹。
「發抖？」新田問道。
「是的。」笠木回答道。
說到這裏，笠木美緒的口氣突然沉重了起來，彷彿在猶豫應不應該接著說下去。
笠木美緒的睫毛微微動了動：「都是一些我不願意回憶起來的事情……」
新田環顧了一圈室內裝飾，桌子、沙發選用的都是高檔品。服務員也穿著有品位的制服，動作乾淨利落。咖啡一千日元也不是沒有道理。
「森澤是什麼時候向你表明自己的真實身份的？」
「從你方便說的地方開始就可以。」
「性別認同障礙？」
「是嗎，恭喜你們。在考慮結婚會場的時候，還請務必考慮這家酒店。我有朋友在這裏，還可以給你介紹介紹。」
「……好像是自殺的。」笠木美緒低聲說道。
新田把目光放回笠木身上。
雙方隔著桌子面對面坐著，笠木美緒低頭看著膝蓋，臉上的表情有些許僵硬。因為對面坐著的是警察，難免會這樣。
新田之所以沒提自己的警察身份，是為了提防周圍有人偷聽。
笠木美緒默默地點了點頭。
看見笠木美緒從椅子上站起來，新田和能勢也趕緊起身。坐在茶室深處的身著灰色毛衣的男人也急急忙忙站起來。他看向這邊的時候正好又和新田對視，新田向他點了點頭，他難為情
九九藏書地抓了抓腦袋，向出口走去。
「那個叫世羅的妹妹——」能勢盯著資料，「二十一歲的時候就去世了。關於這個，你聽說過什麼嗎？」
幸運的是，光留並沒有迎來明顯的變聲期，到了高中，身體也沒有出現明顯的男性特徵，於是這個秘密遊戲就繼續了下來。
服務員走過來，在她面前放了一杯水。
「半年左右。」
「他限制你的，只有你的行動嗎？」能勢問道，「在別的方面，他沒有指示你什麼嗎？比如，服裝……什麼的。」
笠木美緒看起來安心了些，微微點了點頭。
「非常感謝。但是，我們沒想辦得那麼隆重。」臉頰微微泛紅的笠木美緒這時才完全放鬆下來。
「但我聽說好像是妹妹給他造成了很大的影響。」
笠木美緒痛苦地皺了皺眉頭，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然後睜開眼說道：「因為強|奸。並沒有抓到犯人，只是傳言她被強|奸了，所以無法忍受，就……」說完這些，笠木像花光了所有力氣一樣，捂著嘴埋下了身子。
「那個男人怎麼回答你的呢？」
「回到之前的話題，」能勢開口，「見到男性打扮的森澤時，你感覺怎麼樣？當時你好像還處在男性恐懼症階段。」
「這個……我下次會跟我們餐飲部部長提議的。」
「……那時候，」笠木美緒低下頭，「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為什麼會相信他到那種地步，為什麼會把他當作神一樣，我自己都不清楚。現在回過頭來想，只能說很異常。那時候，覺得聽從他的話是那麼理所當然，從來沒有過任何懷疑，他說什麼我做什麼。」
上了中學后，世羅開始偷偷地化妝，變得越來越漂亮。有一次，世羅腦子裡冒出個有意思的想法，給光留像女孩一樣化妝。雖然光留嘴上說男孩化妝很奇怪，但世羅堅持要化，說一定會很漂亮。於是，光留便隨她化了。
「所以，就開始交往了？」
笠木美緒將兩手搭在膝蓋上，瞥了一眼新田，又低下了頭：「我應該從哪兒開始說呢？」
「你是怎麼逃走的？」
「給人體模型畫上臉的工作。」
「沒有……發抖。」
笠木美緒又稍稍抬起了頭：「全部……嗎？」
「就把森澤的事情說了出來。」
「人體模型？」
「想喝點兒什麼，隨便點。」新田把酒水單遞到笠木美緒面前，「我向您推薦的是鮮榨橙汁。」
「原因呢？」新田邊問邊緊緊地盯著笠木。
兩人十歲的時候，父母離婚，兩人跟著媽媽。媽媽是一名醫生，經常沒有時間照顧家裡，於是兩人決定齊心協力支持媽媽的工作。
「記錄……全都留著嗎？那個手機里。」
「那之後，森澤還接觸過你嗎？」
「哎？！」打開酒水單，能勢不禁發出一聲驚呼，「咖啡一千日元？這裏到底放了什麼啊。」
「在會場入口，」笠木美緒長長吐了口氣，接著說道，「只要出示自己的入場券，沒有人會確九*九*藏*書認你是不是真的女性。」
「是的。」
笠木美緒偏了偏腦袋，表示這個她也無法得知。
「是的。」
再次見到「她」的時候，笠木美緒幾乎要哭出來了。因為對方變成了一個男人。
「在電話里也提到了，森澤光留已經被逮捕了。這是一起相當大的案子，新聞里也吵得沸沸揚揚，想必你也知道了。」
「是的。」笠木美緒點了點頭。
兩人現在正在東京柯爾特西亞酒店的茶室，也就是那天日下部篤哉第一次見到仲根綠的地方。當然，今天要等的人，不是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
入口處站著一個女人，穿著藏青色連衣裙，手臂上掛著一件駝色大衣。臉小小的，眼部輪廓分明，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應該就是這個人，新田立馬明白過來。能勢好像也發現了，同新田一起從椅子上站起來。
笠木美緒好看的眉毛擠了擠，表情里流露出厭惡和害怕。
「草莓？」
「第一次來我家的時候。大概認識一個多月之後吧。」
「這樣啊，這簡直就是強買強賣嘛。那個，我只喝一杯就夠了，只付五百日元可以嗎？」
對方自稱牧村綠，演講結束后，邀請笠木去喝茶。笠木美緒正好也想和對方再聊會兒，便沒有拒絕。
「已經可以了嗎？」
可能是因為和自己痛苦的經歷太像了吧。患有男性恐懼症，肯定是有什麼原因。其中很多就是強|奸等性暴力事件。
服務員轉身走後，笠木美緒從塑料袋裡拿出吸管，喝了一大口橙汁，緊張的表情這才緩和了一些：「真的很好喝……」
「完全沒有。我一點兒都沒想過，這可能是個男人。」
女人看到新田他們后，帶著一絲緊張走了過來。桌子上放著一個黑色的紙袋，那是他們的暗號。
「有。其實，在那之前我的感覺就有了些變化。」
笠木接下來說的內容，大致如下：
「快了，我想。」
「怎麼了？」新田問道。
「所以，你就真的跟著他了？」
「今天，是一個人來的嗎？」
「他很不喜歡這個說法。他說自己哪種性別都不是。不是男性，也不是女性，是一種超越兩者的存在。他經常這麼說。」
「那你怎麼拒絕那個男人的？」
「然後，你就開始相信他了？」
新田點了點頭。和森澤手機里留下的記錄吻合。
「也就是普通的咖啡。」新田回答他，「只是，可以免費續杯。見你杯子空了，你不用叫服務員，他也會主動幫你把咖啡加滿。」
化完妝后，光留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驚呆了。鏡子里只有一個美麗的少女。
是這個啊——新田看著家庭成員那一欄，確實，森澤有個孿生妹妹。
「至於我為什麼會變成那樣，我不太想說……」
牧村綠彷彿察覺到了什麼，對笠木說了句「今天有件事情要跟你坦白」，然後提著包進了浴室。
「是的。非常感謝您。」
「具體……比如有哪些事情？」
聽新田https://read.99csw.com發問，笠木美緒身體微微動了動，然後弱弱地回答：「是的。」
「我們非常理解，」新田低下頭，「但是為了揭露森澤內心的黑暗，我們需要您的幫助，請您務必協助我們！」
「嗯……那個，扮演姐妹的遊戲。」
新田歪著脖子，問：「什麼全部？」
笠木美緒深吸了幾口氣，瘦弱的肩膀每次都會跟著起伏。
「結束這段關係有什麼原因嗎？」
「有結婚的打算嗎？」
新田用眼神與一旁的能勢互相示意了下，因為這裏出現了和預想中一樣的關鍵詞。新田把目光收回到笠木美緒身上，回應道：「嗯。」
坐在一旁的能勢也深深地低下了頭。
「我……」彷彿在自言自語般，她開始小聲說道，「有男性恐懼症。」
「是森澤先找你搭話的嗎？」
用森澤光留的話說，世羅漂亮得像個妖精一樣。她和光留關係很好，幹什麼都要一起，光留去哪兒她也都會跟著，寸步不離。
「在人體模型的工廠工作。」
「是……是的。和他見面的時候，他會命令我穿一些特別的衣服。」
「你是說，」新田插話道，「森澤穿了女裝？」
「然後那個男人就接受了？」
「我們在森澤手機里發現了你的名字，上面留著你們兩年前聯繫的記錄。想必對森澤來說，你是一個很特別的人。所以我們才找到你。」
「也就是說，和森澤以外的男人也能平靜地相處了，是嗎？」
「『我想幫你……』他是這麼跟我說的，『對於全體人類來說，男性的存在可能很有必要。但對於個人幸福來說，是不需要什麼男性的。我為你創造一個沒有男人的世界，你在那裡生活下去就好。』在這之前，從沒人跟我說過這樣的話，所以我一下子就覺得自己得救了，想著跟著他，或許他什麼都願意為我做。」
「啊。」新田點了點頭，「是不是全部我們也不清楚，森澤可能刪掉過一些。但我們開門見山地說，已有的記錄足夠讓人認定他和你的關係，是婚外情。」
「那……就點那個。」她小聲說道。
「妹妹？」新田發問。
「就只是說有事去不了……」
「把工作辭了，公寓退了，行李也都處理掉了，就帶了一個行李箱離開了那個房子。他幫我準備好了新的住處。把森澤讓我拿著的手機扔掉，把自己的電話號碼也解約了。還好住民票上的地址是長野縣的老家，沒有遷移的必要。」
「他說這是他另外一個樣子，在生物學上為男性，在社會上也以男性的外表示人。」
「請慢用。」頭上傳來一個女聲，新田抬起頭，默默地看著服務員把三人的飲品擺在桌上。
笠木美緒說了句「失禮了」，便離開了。剛剛那個男人在等著笠九九藏書木美緒。新田和能勢就那樣站著，目送二人離開。
「哈哈……」這世界上還真是什麼工作都有呢。可能是因為有男性恐懼症，所以才不想做要與人有接觸的工作吧。「那現在，在做什麼？」
「你去了嗎？」
對於新田這個問題，笠木美緒點了點頭。
新田看著能勢的臉，用眼神詢問「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能勢微微搖了搖頭。
「那個時候，森澤穿什麼呢？」
「是的，雖然還在跟他學各種技術……」笠木美緒嘴角看起來緩和了一些。
新田覺得她說的是實話。這次笠木美緒的聯繫方式，就是從長野縣的老家得知的。而老家的地址，是向解約的手機公司問到的，要是沒有警方的調查令，公司也不會透露私人信息。
「兩個人在一起聊了許多，覺得彼此很聊得來。他……不對，我是說，我還以為他是個女人的時候，他反覆跟我說『我可以成為你的力量，幫你治好你的心病』。他的語氣很熱情，很認真，讓人不禁想再次見到他。」
「不能說完全平靜，但是總的來說沒什麼問題了。那時候，偶然有個機會和一個男人結識，他邀請我去吃飯。」
「是嗎？」越過笠木的肩膀，新田把視線投向更往裡的座位，那個穿灰色毛衣的男人也正好在看新田。意識到對視后，對方趕緊慌慌張張地扭開頭。
「雖然記不太清了，但我記得他是找了些小事跟我搭話的。他說話時很有氣質、很溫柔，絲毫沒有裝腔作勢的樣子。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位優秀的女性，讓人感覺到一種其他女人身上沒有的神秘氣質。」
雖然很想知道，人體模型的畫師是怎麼認識以種植草莓為生的男人的，但新田想著這問題太私人了，便忍住了。
「超……超越？」
「什麼變化？」
這完全就是洗腦，新田心想，笠木美緒被森澤光留掌控了。
「但是，森澤也在那裡？」
「他把我的行動管得很細。去哪裡、幹什麼、見誰，都要事先報告。而且，必須要得到他的許可。如果擅自決定，就會被罵。話是這麼說，但他絕不會使用暴力。他只會哭，然後說『我明明是為了拯救你，你為什麼要背叛我』。看他這個樣子，就只會覺得很對不起他。」
兩個人在房間獨處的一瞬間，笠木美緒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違和感。或者說是一種味道，一種從牧村綠身上散發出來的味道讓笠木覺得焦躁不安。
在更往裡的座位上，有一個男人。大概三十五歲左右，穿著灰色的毛衣，微微有些發胖。新田坐下后不久就發現，這個人經常偷偷看過來。
因為這正好也是新田想問的，於是催促道：「嗯，你知道什麼嗎？」
「他說：『你被控制了。他給你催眠、洗腦，你已經迷失了真正的自己。』我反駁他說才沒有，他口氣強硬地跟我分析現在的狀況是如何如何奇怪。用他的話說，我是把一個跟蹤狂帶到了自己家裡。聽他說完，我開始慢慢覺得ｒeａd.９9ｃｓｗ•ｃoｍ他說的是對的，然後就問他，我該怎麼辦。他說：『現在馬上逃走，如果需要幫忙的話，我很樂意。』」
「你說你把工作辭了，你那時候做的是什麼工作？」
「我和他相遇，是在一次演講上。演講的主題就是男性恐懼症。參加者全部都是女性，因為限定了只有女性才能參加。」
「是吧。」新田笑著應和道，然後喝了一小口沒有加糖也沒有加牛奶的黑咖啡。
「就算明明限定了只有女性參加也……」
等女人走到桌旁，新田開口問：「是笠木女士吧？」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遞上了自己的名片，「我叫新田。這次突然把您叫過來，真是不好意思。」
「在那之前，只要一和男人獨處，身體就會顫抖到停不下來。呼吸變得急促，心跳也會加速……但那個時候，我是平靜的。不只那個時候，如果是和他的話，即使同處一個房間也沒事。加上聽到他妹妹的事情后，我覺得這個人不一樣，和別的男人完全不一樣。」
「是的……我……太驚訝了。」
這時，笠木美緒第一次直視著新田的眼睛。那眼神彷彿在傾訴，這個善於偽裝的人是如何巧妙地把自己騙入歧途的。
「原來如此。」新田和能勢看了看彼此，再一起轉向笠木，「那種關係，你們大概持續了多久？」
笠木美緒咽了口口水：「女裝。他來我家裡的時候，都會換成女裝，作為女性和我見面。回去前才會變回男性。有段時間，他讓我打扮成玩偶的樣子，據說是因為世羅喜歡那樣的衣服。」
「蘿莉服？」
「扮演姐妹的遊戲？」
「沒有。」
接著，能勢也遞上了自己的名片。新田邀請她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沒讓對方自我介紹。因為已經知道她叫笠木美緒了。
新田拿出手機，上面有森澤光留的全部資料。
「現在，」笠木美緒抬了抬下巴，「在溫室大棚里種草莓。」
「森澤到現在還是什麼都不肯說。」新田再次打開話題，「對於犯罪內容，我們大致有了把握。證據也確鑿，沒有什麼辯解的餘地。只要被起訴，一定會判有罪。但我們不理解的，是他的作案動機。見到他本人後，隱隱感覺到他有著某種極端特殊的個性以及價值觀，但依舊無法想象究竟是哪一種感情會使他犯下那樣的罪行。既然無法從他口中聽到答案，我們只能詢問有關的被害人，以此來推斷。話雖如此，但兩位被害人室瀨亞實與和泉春菜已經不在人世了，和她們有著相同的經歷，卻萬幸沒有成為被害人的你，是唯一能夠告訴我們真相的人了。」
「請你務必提議！這種價格，誰還敢再來啊。」也分不清能勢的口氣到底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他邊說邊合上了酒水單。
新田叫來服務員點了兩杯咖啡、一杯橙汁后，再次轉向笠木美緒。她還是低著頭。
笠木美緒看起來有些為難，嘴唇微微抽|動了下，好像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關於他妹妹，森澤都說過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