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覺得他沒有那個想法。他一個人，我們是三個。而且他來搭話的內容是關於飛機里計算機服務的事，好像是因為聽到我們的對話后發現我們是空姐。」
「喂，你什麼意思？」
「誰都可以的。為了愛莎公主的長壽，請多多練習。」
「聽過一點兒……只知道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
用眼角的餘光捕捉到蔭山元實的腦袋微微一震，伯朗叫出聲：「是嗎？哎——」
「我知道。」
但蔭山元實沒有走，反而把臉湊向伯朗。
「不好意思借我一下。」伯朗從夫人的膝上抱起那隻白貓，讓它坐在診療台上。他左手的中指和大拇指一把夾住貓的下巴，用力往上，再用拿著膠囊的右手撫摩貓下巴的下方后，愛莎就張開了嘴。伯朗沒有錯過這機會，迅速地把膠囊塞到它喉嚨深處，又合上它的嘴巴輕輕摸著它的鼻子。只見愛莎微微露出粉紅色的舌頭，咕嘟一下發出了吞咽聲。
「雖然他不是您的親生父親，但也照顧了您十年的生活吧？能上大學，能當上獸醫，應該都是託了公公的福。有錯嗎？您不懂『報恩』這個詞嗎？」她像機關槍一樣滔滔不絕。
「您弟弟的妻子，是個很有魅力的人。」她的語氣不帶抑揚頓挫，他跟她說過訪客的身份。
「明天下午來動物醫院。」伯朗嘆著氣答應了。
動物醫院的旁邊有個小小的停車場，伯朗上下班開的日產SUV就停在那裡。請楓坐上副駕駛座后，伯朗鑽進駕駛座。
伯朗說了楓的事情，但沒有說明人失蹤了。他解釋說因為工作，明人沒能回國，只有新婚妻子先行回國。
「明人君也真是的，為什麼就不寫得再詳細些呢？如果把事情解釋清楚，我也不會這麼焦慮不安了。」
伯朗把字條放到桌上：「那麼，你是怎麼做的？」
這的確像是明人會說的話，伯朗暗想，他從小就是萬事合理主義。
即使在異國的壽司店裡，明人都在思考生意上的事嗎？但如果不是這樣，或許也很難在三十歲左右的年紀創業成功。伯朗再一次覺得明人和自己不是同類人，而這也是https://read.99csw.com當明人還是小孩時就一直在伯朗心裏的自卑情緒。
已經為愛莎開了包括輔助營養品在內的數種藥物。
「這個嘛……大概是這樣。」
伯朗從一旁的柜子里取出實物給夫人看：「就是這個。」
「像變戲法一樣。」
完成了愛莎的病歷后，伯朗脫下白大褂換上外套後走出診療室。
愛莎的驗血報告已經送來了。伯朗一隻手撓著頭，同時把數據看了一遍，然後低聲說：「肌酸值有點兒高。」
「我立刻打他手機，但打不通，發郵件也不回。第一次發生這種事，我真的很犯愁……」
「當心什麼？」
等了兩天，還是沒有明人的消息，楓向當地的警察報了警，但或許是因為明人有留字條，所以警察判斷不屬於刑事案件，據說他只是一個勁兒地問他們夫妻最近感情好不好。
夫人的愛貓十四歲了，如果換算成人類，這個年齡無法再被稱為公主，但對主人來說，寵物永遠是孩子。
「康治……但不是還有婆婆在嗎？你就沒想過你們通過婆婆有了關聯嗎？」
伯朗開著車，漸漸地開始不安。雖然他不討厭被楓依賴，但又覺得即使自己和她一起去也沒有意義。對矢神家的人來說，伯朗也是個外人。
「啊。」伯朗理解了，「但是，他寫的是請你一個人去。」
「雖然還沒到需要擔心的程度，但隨著年齡的增加，對毒素的分解能力勢必會下降。試著給它喂活性炭吧。」
「到底是怎麼回事？」伯朗百思不得其解地重新面向電腦，但蔭山元實那句「很有魅力的人」卻留在了他的腦海里。
「空姐的工作做到什麼時候？」他提出別的問題。
「叮咚——」楓說著豎起食指，「說中了，就是面試套裝。雖然已經很久沒穿了，還好身材尺寸沒變。」
「還沒。想好要去的那天，明人不見了。」
根據楓的說法，康治在好幾年前就查出了胰腺癌並接受了手術，但之後恢復得並不好，一直都和病魔做鬥爭。聽說明人在去西雅圖之前曾一個人去探病，從醫院回來后明人對楓說：九_九_藏_書「看那個情況大概時間不多了，但沒辦法，這就是命數。」他當時的語氣很冷靜。
「去年三月辭職的。他問我能不能輔佐他的工作，就像秘書那樣。」
「不，大哥的協助是必需的，我希望您務必要幫我。」
「探病？」
就算事情沒有這麼極端，但如果明人有除了楓以外的女人，伯朗也一點兒都不奇怪。說不定明人隔了這麼久回國后想去見那個女人，又或者是想藉此機會把事情了結，而這就是所謂的「一點兒事」。明人大概也不認為事情能順利解決，因為預計會變成持久戰，所以他才會加上一句「搞不好會有一陣子不回來」。
「哦——」伯朗張圓了嘴，「在海外搭訕嗎？那傢伙也很厲害啊。」
「那麼回國以後有去探望嗎？」
伯朗沉默了，楓說的話有道理。然後，她像是要再做最後的努力一般低下那燙著螺旋卷的頭：「拜託了。」
「您最好要當心。」
「不是父子。你沒聽明人說過嗎？我姓手島，沒有入那個人的籍，到二十歲后沒多久，我就選了『手島』這個姓，這是我親生父親的姓。」
「沒有聯繫過，沒那個必要。就像我說過無數次的那樣，康治和我之間沒有任何關係。」
穿著套裝的楓從椅子上站起，伯朗掃了一眼她收得細細的腰身，又望向她的臉：「就像是公司面試一樣嘛。」
「空姐，日航的。」
所以就一起去了西雅圖，然後就結婚了嗎？伯朗覺得就算是在行動力方面，明人跟自己也不是同類人。
伯朗從椅子上起身，悄悄地打開通往候診室的門。
楓從桌上拿起字條：「這裡有寫吧？如果他沒有回來，希望我去探望他爸爸。雖然我很擔心明人君，但是該做的事必須做。如果之後被人知道我們明明回國了卻沒去探病，今後會很難面對矢神家的那些人。」
「字條？寫的什麼？」
雖然伯朗又問了一次，但她還是不回答。「砰」的一聲，拉門被關上了。
「正是。十六年前，媽媽去世了。十年前會和康治見面，也是因為媽媽的法事——七年忌。」
「要說為什麼reａｄ.９9csw•ｃom……」
「什麼都沒有說，看起來就沒有要調查的意思。管交通違章的時候倒是幹勁十足，這種時候完全派不上用場。」楓不滿地說道。
「在這方面，明人君也是粗線條。請試著站在對方的立場上設想一下，一個從沒見過的陌生女人突然拜訪說自己是你們家兒子的妻子，誰都會起疑心的吧。」
「有那麼意外嗎？」楓不滿地嘟起微顯豐盈的唇。
「如果失蹤的是未成年人大概會積極些，畢竟是一個成年男人，而且他還留字條讓你不要擔心。」
夫人離開后，伯朗正對著電腦寫病歷，蔭山元實打開前台那邊的拉門走了進來。
「是嗎？」
「活性炭？」
身穿白襯衫、深藍套裝的楓正坐在角落的座位上看雜誌。和昨天穿黑色皮夾克時的氣質截然不同，從偏短的裙子中露出的雙腿絕不算粗，卻有著恰到好處的肉感，一旁放著的紙袋大概是慰問品吧。
「是吧？而且大哥您為什麼不去探望公公呢？」
「就是炭。把炭粉塞在膠囊里，體內的毒素被它吸收後會隨糞便排出。」
「啊，果然是……」植田夫人停下正在輕撫愛貓的手，眉毛悲傷地垂成了「八」字，嘴也擰成了「八」字。一旦做出這種表情，她外表看起來就老了約莫十歲。夫人大概是六十歲，但皺紋一多，就完全變成了老婆婆的臉，扮嫩的妝容全白費了。
「話是這麼說，但是我完全沒有能找到明人的線索。我說過很多次，我們有一陣沒見過了。你比我更了解那個傢伙。」
但是伯朗並沒有把這番猜測說出口。
「就算沒有血緣關係，你們也是父子啊。」
「與其說是意外，不如說是出乎意料吧，完全沒有想過。這麼說，你和明人是在飛機上遇到的？」
「謝謝，拜託了！」
蔭山元實卻沒有回答，她若有所指地嘿嘿一笑，快速轉身邁開了腳步。
但伯朗也沒法說什麼冠冕堂皇的話。康治得病的事，他從阿姨順子那裡聽過，雖然他也想著應該去探望一下，卻一直拖著。他是沒想過情況會這麼嚴重，但真正的原因是他不想接觸那些肯定在九_九_藏_書旁陪護的矢神家的人。
「拜託了。」伯朗說著掛了電話。波惠是康治的妹妹。在矢神家吃豪華大餐時，她也同席。不過他們幾乎沒有說過話。他怎麼也想不起來她是沒有結婚還是離婚後回的娘家。
伯朗關上門，留心著不要發出聲響。雖然他回到了電腦前，卻沒法立刻著手工作，他回憶著昨天和楓的談話。
回國以後，他們似乎就住在明人租的港區公寓里。然後楓在買了給康治的慰問品后回到屋子時，明人卻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桌上留著的字條。
「我聽說是意外。」
「這十年來都沒有聯繫過嗎？」
「他像是在懷疑明人是因為我們感情不好而離家出走，太失禮了。怎麼可能會有那種事。」楓憤慨地斷言道。
「有客人在等。」
「還要加大服藥量嗎……」夫人嘆息，「而且是那麼大的膠囊……我不太擅長喂葯。」
「我也問過他，他爸爸都那個樣子了，他還去西雅圖不要緊嗎？但明人君說就算自己留下也什麼都做不了，老爸的壽命也不會延長……」楓在說這些的時候，面帶歉意。
或許就像楓說的那樣，他們的夫妻生活幸福美滿，但並不能斷言明人就沒有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那之後警察聯繫過你嗎？」伯朗面朝前方，一邊操作著方向盤一邊問。
但就算這樣，如果話題只停留在工作，那麼明人和楓也就不可能結婚。伯朗正想要問是誰展開攻勢的，卻把問題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他想起蔭山元實正在聽。
因為想要先了解一下現在的情況，伯朗昨晚久違地給順子打了電話。聽說他要去探病，她發出了驚呼。
「哎呀，要不再稍微等等？如果還沒有消息，就再去報警。」
「面試啊……遇見明人之前你是做什麼的？」伯朗一邊留意著前台方向一邊問。那邊不應該聽不到這裏的對話，但蔭山元實卻一本正經地在處理文書工作。
「是嗎？明人君也有主了啊……」阿姨在電話的那頭感慨萬千，「我知道了，那麼我先和波惠女士說一下。現在實際上是她在打理矢神家。」
「就是這樣。」伯朗抱起愛莎放回到植田hｔｔps://ｒeａd.9９ｃsw.ｃｏｍ夫人的膝上。
「很遺憾並不是，是在溫哥華停留時的一個壽司店裡。因為他就在櫃檯座位的旁邊，是他先來搭話的。」
「就這些？」
「或許是解釋不清的事……」伯朗很想這麼說，但忍住了。
「就是這個。」楓說著從衣服的口袋裡掏出對摺的字條。伯朗接過後打開，上面用簽字筆寫著這樣的話：「我有一點兒事要出門，搞不好會有一陣子不回來，但不用擔心。如果是那樣，雖然很過意不去，但請你一個人去探望老爸。拜託了！明人。」
「我會努力的。」年老的飼主邊說邊對愛莎投以滿懷愛意的目光。
「就這些。」
「你一開始說失蹤，我還以為有什麼事呢。但現在這個情況並不用太擔心不是嗎？我也沒什麼幫得上的。」
「是的，意外，警察是當作意外處理的。」伯朗直直地看著前方。
楓用搖頭回答了伯朗的問題。
「您接下來要出門是吧？後續我會處理好的。」
伯朗沒有立刻回答，他調整了一下呼吸，然後說：「你沒聽明人提過媽媽的事嗎？」
「並不是我想要去，其實是有些狀況。」
「大哥……」副駕駛座上的楓開口道，「您似乎有一陣子沒見過公公了吧。」
那是在他大二那年，當時在大學讀獸醫學的伯朗已經離開了家。他一邊學習一邊拚命打工，儘力不去接受康治在經濟上的援助。他沒和任何人商量就恢復了「手島」這個姓，連母親禎子都是事後才知道的。「我知道了。」母親沒有生氣，她冷靜地接受了兒子的決定。
往導航儀里輸入目的地后，伯朗發動了車。他們要去的是矢神綜合醫院，康治就在那裡的特別病房。
伯朗想起一本古老的推理小說，故事說的就是才結婚的丈夫失蹤后，新婚妻子去找尋他的下落。通過相親而成婚的妻子對婚前的丈夫幾乎一無所知，經過多番調查之後，才發現丈夫有一個令人震驚的秘密——他竟然在別的地方與別的女人過著婚姻生活。
伯朗腦子裡計算了一下，回答：「大約有十年沒見了。」
「不是這個，我是希望您能陪我去探病。」
「我當然是這麼打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