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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差不多這麼大。」楓用雙手比畫出約莫是小型犬的大小。
轉過頭卻看到楓的臉,她今天穿的是勾勒出身材的灰色針織連衣裙,以及褐色外套,手裡拿著包包和一個紙袋。
「真開心啊,還要再來噢。」
「是什麼樣的畫?」憲三問。
「就是那樣沒錯。如果是在日本辦婚禮,出面的肯定都是矢神家的親戚,像我們這種大概都不會被邀請。」
順子一直把他們送到門外。
「那有什麼問題嗎?」楓歪著腦袋問。
楓沒有回答,她從容地直視著伯朗的眼睛,彷彿在試探他的忍耐度。
「是嗎……」伯朗踏進日式房間,環視房間里的畫。
「一清先生畫過那樣的畫?不,我沒見過。」
「那天我出門了,朋友約我去看和服的展示會。」
「話說回來,讓媳婦先回國自己卻抽不出身,明人君還真是忙啊!」順子說,她的眼圈周圍已經有點兒泛紅。
「明人君是這麼說的,之後我再跟他確認一下看看。因為有時差,說不定是他弄錯了。」楓回答后,微微一笑。
「我和一清先生認識很久,但他精神方面沒有什麼異常。不論是誰,看到他的畫都會那麼認為的吧。」
「黎曼猜想……你們沒聽過吧。」
伯朗心想:這女人看起來遲鈍,其實有著敏銳的觀察力,果然不能小看她。
楓困惑地歪著腦袋。
「很普通的一居室吧。」
伯朗把手從她肩上鬆開。
「不可以嗎?」女子理直氣壯地問。
楓再次挑釁地看向他,然後用左手抓住伯朗的右手腕:「請放手。」她低沉的聲音彷彿來自丹田。那一瞬間,纏在她無名指上的蛇的眼中似乎閃過一道紅光。
「哇,好厲害。」楓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伯朗背後,「這些真的都是畫嗎?怎麼看都像是照片。」
「也許會變成豬肉,被人開開心心地吃掉吧。」
「就剛才,在那個可愛的客人出門時。」
「是吧。」
「不能,所以她的金主恐怕是這個。」伯朗用手指對自己的臉頰劃了一下。
「大哥也很久沒有見過阿姨他們了吧?」楓興緻勃勃地看著馬路,突然扭頭問伯朗。
「聽媽媽說,爸爸開始畫那幅畫時病情已經發展得很嚴重了。不過,那幅畫沒有完成。」
「當然,我丈夫可是失蹤了。」她臉上浮起微笑,眼神卻變得銳利,而且那眼中布滿了血絲。
「這個……的確是這樣比較好。」伯朗的視線轉向車外。
聽到伯朗的話,楓放下杯子:「怎麼可能?如果在這裏舉辦婚禮,不管是誰說了什麼,都不可能不請大哥的,阿姨也是。」
伯朗思考了一會兒,點頭。
「是啊。」伯朗點頭,「猴子的飼主一般都是年輕漂亮的女人,而且很有錢。」
「你跟他說讓他隨時再打來,我想聽聽他的聲音。」
聽了順子的話,楓很有精神地回答了一句「是」。
楓沉默地搖了搖頭。
「已經談好了,去候診室等吧。」伯朗說。楓點了點頭離開。
「家在哪裡?」
晚上九點剛過的時候,伯朗他們從兼岩家離開。
伯朗裝傻,但蔭山元實卻像看透一切似的瞄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地消失在了前台。

他快速地轉動轉椅朝向飼主。今天第五位飼主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染著一頭棕發。她畫著妖艷的妝容,一雙眼睛被畫得特別大,身上的皮夾克看起來很高級,胸前閃光的鑽石是真貨吧,手上卡地亞的戒指也不像是贗品,從迷你短裙下露出了一雙腿,腳尖上塗著五顏六色的指甲油。
「真是佩服。要說的話,像我就很不擅長和親戚來往。不過阿姨、姨夫是例外,我從小就受他們的照顧。」
「你說這話是當真的嗎?」
「這個月七日明人好像給這裏打過電話。」楓說,「但那個時候似乎沒有人在。」
「你回國後去見過他們嗎?」
「阿姨,你們看到過爸爸最後畫的那幅畫嗎?」
「到底他的作品是怎麼樣的呢?」楓問。
伯朗在一九_九_藏_書間有著小街門的日式民居前停下腳步,門牌上寫著「兼岩」。他按下年代已久的門鈴按鈕。
楓翻著眼珠銳利地瞪向伯朗。察覺到她從不曾露出過的冷冽眼神,伯朗打了個寒戰。
玄關的門開了,披著白色開襟毛衣的順子滿臉笑容地出現:「歡迎光臨!很遠吧?」她雀躍著跑到面前。
「為什麼要說那種謊話?為什麼要說明人打過電話?」
「哎,為什麼?」楓睜大了眼。
「第一次聽說。」順子說,「我記得姐姐當時說是通過共同的朋友認識的,不過我沒有詳細問過她是什麼朋友。說不定那不是真的,畢竟很難告訴別人說是因為亡夫的畫而相識的。」
到了車站以後,他們坐上了駛往東京都中心的電車。車裡人不多,但他們卻沒能並排而坐。伯朗雙臂交叉假裝睡覺,卻不時偷瞄楓的動靜。坐在對面長椅最邊上的楓則和大多數乘客一樣,不時地把玩著手機。
伯朗一個激靈,剛才目送楓出門時,他是有那麼一瞬看著她的胸……被看到了嗎?
「沒什麼,就是喝多了有點兒累。」
「那是在確認他們的不在場證明,你想要確認姨夫還有阿姨在七日的行動,是吧?你是覺得他們和明人的失蹤有關嗎?」
伯朗的心情是喜憂參半。
伯朗放下手,環視周圍:「我送你,叫輛計程車吧。」
在前方看到了一家小郵局。他讓計程車停在郵局前。
聽到楓一本正經的回答,伯朗含在嘴裏的酒差點兒噴出來。
蔭山元實沒再提問,慢條斯理地低聲說:「胸很大呢。」
她把手裡的畫轉向他,上面畫著一頂被壓扁的棒球帽——巨人隊的帽子。雖然伯朗對這頂帽子沒有印象,但帽檐上卻用萬能筆寫著一個小小的「HAKURO」。
聽到楓的話,伯朗的內心深處緩緩地漾出一股暖意。明人沒事,他一定會回來的——正是這個信念才讓她樂觀開朗。
「嘩啦」一聲門開了,蔭山元實從前台現身。她看看伯朗,又看看楓,冷淡地問:「你們在談事嗎?」
伯朗點著頭,心裏卻起了疑惑。丈夫直到最後時刻都在努力的作品,就算沒有完成,應該也會小心保管吧。
當猴子被抱來醫院時,伯朗小心地不敢貿然靠近。這固然是為了防止被咬或被抓,但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不知道它得了什麼病。猴子和人類的DNA很接近,即使像侏狨這樣的小動物,也同樣是貨真價實的靈長類。人類的感冒雖然不會傳染給貓或狗,卻會傳染給猴子,而反過來,情況一樣。所以伯朗沒有立刻出手,而是開口問:「它哪裡不好?生病了,還是受傷了?」
憲三看向順子:「七日嗎……什麼情況?」
「猴飼料呢?」
「不過說起來還真是令人吃驚啊,明人君竟然結婚了,而且還是和這麼好的姑娘。」順子眯著眼,欣喜地看著楓。
他又把其他畫看了一遍。雖然也有幾幅他沒有印象的畫,但內容都很相似。
伯朗目送著計程車離開,後座上那滿是螺旋小卷的腦袋不曾回頭。
「扔掉了吧。」伯朗當即回答。
女飼主吃驚地出聲道:「什麼時候就……是從什麼地方摔下來了嗎?」
他的手伸向最靠近自己的畫框,這幅畫畫的是圖案頗為複雜的蕾絲網紗,上面隨意擺放著舊硬幣、表還有鋼筆。這是少數留存在記憶里的畫之一。
「說起來我還完全沒問過你的事,只聽你說過你有姐姐、哥哥和妹妹,父母呢?」
伯朗嘆了口氣:「矢神家的家庭會議上你也打算這麼干?」
聽著他們之間的對話,伯朗感覺胸口有點兒悶。他端起玻璃酒杯,順勢用餘光掃了一眼楓。她似乎察覺到了,那雙褐色的眼眸也望向他。
「啊,我爸媽對這種事看得很開。」楓若無其事地說,「他們自己也差不多算是私奔。」
「因為剛開始新業務,所以各種麻煩事很多。」楓抱歉地垂下眼。
「你最後一次看到九_九_藏_書那隻迷你豬是什麼時候?」
憲三和順子對看了一眼,抿嘴笑了。
楓一臉失望地垂下肩:「太打擊人了……」
「為什麼要道歉?不是很棒嗎?在國外,而且是只有兩個人的婚禮。哎,伯朗君也是這麼想的吧?」
果然是不知道嗎……伯朗感到無力。
「是那樣嗎?」
「當然可以啊。伯朗君也沒問題吧?」
下車后,他們走入一旁的單行道。這條在小學低年級時來往了無數次的道路,在長大以後看來卻是條非常狹窄的小路,兩側都是民居。
夫妻再次對視后,憲三搖頭道:「沒有……」
「很可愛吧。」
楓縮了縮肩膀。
「我去跟他商量。」
「莫非你是把自己吃剩的東西給它吃?」
「我也不知道,是那樣嗎?」
「不,沒事的,我一個人能回去。」楓舉起手攔下一輛空車,「那麼大哥,我等您聯繫。」她禮貌地低下頭,道一聲「晚安」后鑽進了車內。
當時是去告知他們自己順利畢業了。在那以後,雖然會打電話,但他們卻很少見面。
「順子,你別說這些會嚇到楓小姐的事……」
楓挑了挑眉,撇嘴道:「你覺得沒有關係的根據是什麼?因為他們是好人?」
「我知道了。」她輕輕點頭。
「咦?是那樣嗎?完全不迷你啊。」
「我也不知道,也沒聽姐姐說過。」
「你能看一下這裏嗎?這裡有個小小的骨裂吧。」伯朗指著X光片的一部分說,大概是在侏狨的下肢處,「它的大腿骨骨裂了,所以動作才顯得不自然。」
「現在正是事業第一吧,人是會有這樣的時期的。麻煩的是,往往就是在這種時候,父母會病倒,小孩會患病。不過,只有克服了這些,才能獨當一面。告訴明人,不要太介意。」憲三已經有點兒口齒不清了,「但真是可惜,好久沒見明人君了,真想和他喝一杯。」
她無言地轉向一邊,伯朗雙手抓住她的肩:「看著我。」
「我有一個就夠了,但媽媽大概需要新的丈夫。」
「黎曼?和上班沒有關係吧?」
「為什麼?」伯朗問。
禎子再婚之前一直都居住在這個小鎮。伯朗從計程車的窗口往外看,幾乎感覺不到有什麼可懷念的。三十多年過去了,什麼都變了吧。過去沒有的巨大購物中心正突兀地強調著自己的存在。在它的震懾下,小小的商店街悄然躲在一邊。
「迷你豬在一年裡會長到八十千克,有的還會超過一百千克。」
「因為我說我還沒回國。我寫郵件告訴妹妹本來預定要回國的,但有了變化。回娘家的時候,我要和明人一起回去。」
「那樣可不好噢。雖然有句話叫遠親不如近鄰,但外人畢竟是外人,沒法信的。」
他們坐上叫好的計程車,往車站方向去。
「研究就是生活的全部吧。那麼,您不出門嗎?」
「明明才是個小學生。嗯,這就是天才吧。雖然康治先生不喜歡別人這麼說他的兒子。」
「那個……雖然很難描述,但和這裏的畫完全不同,是更抽象、像是幾何圖形的畫。如果是那幅畫的作者被說成是學者綜合征,那麼或許我還會相信。」
「是啊,我經常被這個人教訓說運動不足,讓我出門散個步之類的。」憲三說著望向順子。
「那也不是謊話。不過,我沒有教他。他呀,是在我的房間里一個人自學的。房間里有許多和數學相關的資料以及書,起初他是出於好奇才讀,漸漸就有了興趣。他到這裏來就是為了那個。」
「那就很奇怪了。因為在一清先生去世前很久,畫廊就不放他的畫了,就算看到過畫,我覺得那也是在其他地方。」
「我知道了。那麼答應我一件事,雖然我不知道你要用什麼手段,但你要在事前告訴我,絕不要亂來。聽到了嗎?」伯朗用手指著楓的臉。
「啊,那我大概也是同樣的待遇。」
「那是什麼?」
「要看是什麼獸醫。」
「大哥在中途突然不說話了,是發生什麼了九九藏書嗎?」
「事到如今還要他換什麼叫法啦……你知道嗎?」憲三也問。
「姨夫如今在從事什麼工作?」
「一定要做嗎?」
「不是客人,是患者。別看看著可愛,猴子可是很兇的。」
「是的。」
「看來獸醫也是身經百戰啊。」
「說起來,」伯朗看著楓放在一旁的紙袋,「那個是見面禮嗎?」
「要說吃什麼……各種都有啊,水果啦,餅乾啦。」
「打國際電話告訴他們了。」
伯朗看向楓,她手裡正拿著另一幅畫。他望著她的側臉問:「有喜歡的嗎?」
「啊……是的。」
「有嗎?的確,是我最早發現他在數學方面的才能。」憲三喝了口啤酒,任由白色的泡沫沾在自己的鬍子上,「因為他在小學低年級的時候就已經理解了方程式的概念,但是我不記得教過他。」
「承蒙款待。」伯朗感謝道。
「哦?什麼樣的研究?」
她小心地抱著一隻侏狨,這是世界上最小的猴子。
「最後?不知道……」順子回頭看丈夫。
「健在。」
忽然,他回憶起昨天和楓的對話。
「普通的豬有幾百千克,比較起來算是迷你了,但也不是能養在一居室里的動物。而且它食量很大,所以飼料費用也很驚人。你朋友應該會在飼養半年後開始後悔。祈禱她沒有隨便放棄飼養,而是好好地處置掉……」
「雖然確實畫得很好,但可惜的是,寫實畫能畫到這種程度的畫家大概有五萬人。」伯朗嘆了口氣,放下畫框,「看著這些畫,我不認為他有學者綜合征的傾向。」
「但他說他是在姨夫家學的數學……」
把顯影后的X光片貼在投影機上后,伯朗點了點頭。和他預想的一樣。
聽了順子的話,伯朗點頭同意。禎子說過父親的畫賣不出去。
「是的。我聽大哥的意見,買了烏魚子。」
「那時迷你豬有多大?」
「在葛飾經營一間烤串店。」
「嗯……大概是兩年前。」
「你結婚的事,他們知道嗎?」
「說到學者綜合征,就是『雨人』了吧。雖然患有智能障礙,卻在別的領域有天分。康治先生研究過那個嗎……不,我可不知道。」
「非常開心,菜也好吃。」
「因為有金主。」伯朗壓低聲音,「她大概是銀座那一帶的女公關吧。因為一個人住很寂寞,就纏著男朋友買了猴子。猴子很貴,而且珍稀的猴子很難買到。那隻猴子大概是走私進來的,因為不是從正規的寵物商店買的,所以才會連養猴子必須得有紫外線燈這麼基本的事都不知道。」
順子把一早就準備好的菜肴擺到餐桌上,憲三拿出了珍藏的產於灘五鄉的清酒,斟入江戶切子的玻璃酒杯後送到嘴裏,芳醇的香味頓時從喉嚨擴散到鼻腔。雖然伯朗想著冷酒容易喝過頭,必須得有分寸,但還是連著喝了三杯。
「和動物一起生活很好耶,感覺很治愈。我回西雅圖以後也養個動物吧,你有什麼推薦的嗎?」列車發動后沒多久,坐在身邊的楓就開口說道。
「是嗎?那說不定是姐姐處理掉了吧。」
伯朗和楓被帶進起居室。在熟悉的沙發上和兼岩夫妻面對面坐下后,立刻就用啤酒干起了杯。順子本要去泡茶,但憲三在聽到楓帶來的見面禮是烏魚子以後,就提出直接喝酒吧。他的意見是反正要喝酒,早喝早開心。雖然已經年過七十,但他強調合理的思考方式還是沒變。
「那傢伙也沒怎麼和他們見面吧。我從沒聽阿姨提過明人,最多就說一句完全不知道明人君在做什麼。」
「對大哥來說,父親始終只有一個是嗎?」
「七日?」憲三一臉困惑地扭過身子,看向牆上掛著的日曆,「七日的什麼時候?他打過電話來家裡嗎?」
「你開心就好。」
伯朗把昨天從楓那裡聽來的康治和禎子的相遇做了簡單的說明。
「別裝傻!這個月七日,那不是明人失蹤的日子嗎?他會在那天打電話給阿姨家嗎?就算打了,為什麼你會知道?read.99csw.com
「久疏問候。」伯朗低下頭。
「你要看看嗎?」順子問。
「你什麼時候進來的?」伯朗問她,忍著不去看她的大腿以及洶湧的胸前。
「竟然沒被罵嗎?」
「就這麼去做吧。那麼,請保重。」
楓的語氣特彆強硬,伯朗不由得回看她的臉。
楓望著前方,眼神認真。伯朗看著她的側臉,覺得她竟然是認真地在考慮養動物。她說回西雅圖以後——這當然是和明人一起的意思。她相信明人會平安回來,不,或許是她想要這麼相信。
「啊,那個啊。」女子皺眉,「這小傢伙不吃那個,大概是覺得不好吃。」
從東京都中心乘電車顛簸了幾十分鐘後到達了目的車站,之後再乘計程車就很方便。
「什麼胸?你在說猴子嗎?」
「啊,說起來沒有呢。不知怎麼樣了?」
「就合理性來說也是很好的選擇。」憲三撫著他那據說是模仿夏目漱石的花白鬍子說,「舉辦盛大的結婚儀式以及酒宴的益處幾乎等於零,不僅浪費,而且會帶來諸如請誰或是不請誰、座位順序、寒暄順序等許多惱人的人際關係問題。」
「處置掉……」
身後出其不意地有聲音響起,伯朗差點兒從椅子上跳起來。
「不清楚,明人君似乎也不了解,但單憑畫廊里看到的畫就……」
「據說是因為康治看了父親的畫以後,覺得他有學者綜合征的傾向。對此你們有什麼印象嗎?」
楓微微聳肩,默默地放下了畫。
一邊是明人捲入了什麼案件之類的不祥想象,一邊是到頭還是因為異性關係而糾纏不清的掃興結局,兩種推測在腦中交替出現。但不論哪一種都毫無根據,再想也無濟於事。不管怎麼樣,自己都無能為力——最終,他停下思考。這樣的糾葛在心中不斷重複。
伯朗避開她的視線,拿起了筷子。盤子里盛著切得薄薄的烏魚子和蘿蔔。他用筷子夾起兩塊,送進嘴裏。
「要養猴子,紫外線燈是必不可少的。總之,盡量把籠子放在照得到太陽的地方,然後,儘快去買紫外線燈。你男朋友會買給你的吧?」
「大概是下午,說是打了這裏的固定電話。他說想在我來這裏之前先打個招呼。」
「收到那個,他們一定很高興。」
「我想伯朗君大概會想看看,所以一早就準備好了。」
「不知道,狗或者貓不好嗎?」
「那麼,我再考慮一下別的動物。養什麼好呢……」
「你那個朋友的房子有多大?」
「那麼,到這邊來。」順子起身。
「走私猴子……一般人能行嗎?」
「是的,我會當作參考的。謝謝!」楓拿起啤酒瓶往憲三的杯中斟酒,「姨夫以前似乎經常教明人君數學吧?我聽他這麼說的。」
「真是好人呢。他們說的很多事都值得參考。大哥,謝謝您帶我來。」車上,楓低下燙著螺旋小卷的頭。
「啊,是那一天嗎?那麼我沒出門,一直都在家。真的是在七日打電話來的嗎?」
「不做的話,這傢伙的身體會撐不住的,會反覆發生更嚴重的骨折。」伯朗指著在女人手中縮成一團的猴子,「我會給它開鈣片和維生素D,你一天給它吃一次。還有,你家有裝紫外線燈嗎?」
「可以嗎?」楓的眼睛發光。
「康治……」順子苦笑道,「這個叫法你就不能換一換嗎?」
「楓小姐也不要客氣。還有矢神家的家庭會議,要加油噢,要落落大方地出席。」
伯朗用指尖撓了撓眉梢。
「因為人類的食物很好吃,所以吃慣了的猴子就不吃猴飼料了。但是考慮到營養的均衡,給它吃的食物應該以猴飼料為主。雖然一下子改掉有點兒困難,但你可以試著增加牛奶和果汁,又或者把猴飼料混在人吃的東西里,就算費各種心思也得讓它吃。等它肯吃這些以後,再漸漸增加猴飼料的量。」
「不是猴子,是那個主人啦,又年輕又可愛吧。」
她打開起居室里通往日式房間的隔扇。伯朗睜大了眼,因為在那個約十六平https://read.99csw•com方米的房間里,有一整排一清的畫,有的畫被鑲上了畫框,有的直接是一塊畫布。
「那麼,畫的話題就到此為止,差不多該切換到日本酒了吧,難得楓小姐帶來了好東西。」憲三說道,似乎想要調節氣氛。
「您幾乎都待在家裡嗎?」
伯朗拿起給侏狨開的處方遞給蔭山元實。
這是假話。其實他有事想要問她,但有司機在,這個時候他只能沉默。
「我稍微換個話題。阿姨,你們知道康治以前研究過學者綜合征嗎?」
蔭山元實瞥了一眼處方,撇了撇嘴角:「今天也要約會嗎?」
「明人君呢?」
「是,我會努力的。」楓的雙手緊緊交握在胸前。
「那個啊,其實和以前沒什麼變化。大學自然是不去了,但數學這玩意兒,是可以一個人研究的學問,我一直沒停止過研究。」
女人回答:「我覺得它的動作有點兒怪。」詳細詢問后,他瞭然了。這隻侏狨看起來不像是得了傳染病,於是伯朗叫蔭山元實給它拍X光片——那大約是三十分鐘前的事。
「是嗎?但必須重視和親戚之間的往來,所以今後我會定期聯絡他們。」
「所謂的飼養動物就是這麼回事,不深思熟慮是不行的。」
目送女子抱著侏狨起身走向房門,伯朗把椅子轉向書桌開始開處方。病患里又多了猴子呢……他咂了咂嘴。院長池田以前是動物園的獸醫,所以把治療所有動物作為本院的賣點,但伯朗很想發牢騷,希望院長也為幹活的自己設身處地地想一想。
「所謂的猴子也會掉下樹嗎?雖然可能是那樣,但根本問題不在這裏。」伯朗用手指對著整張X光片畫了個圈,「骨密度很低,它在營養方面有問題。你給它吃的什麼?」
「那是因為呀,楓小姐,你不了解矢神家,所以才會這麼說。」順子的語氣像是在教導她,「那群人既驕傲又封閉,總覺得自己最了不起。」
「真不好意思。」楓表示歉意。
「雖然這談不上是我的推理,不過我能說一下我的想象嗎?」
「我無所謂。應該說,我也有很久沒看過了。」
憲三一邊把酒杯送到嘴邊,一邊苦笑:「這可是數學界最大的猜想。我活著的時候自然不用說了,就算到了下輩子都不知道能否解決。不過正因為這樣,才值得研究。」
「約會?我只是帶她去親戚家。」
「但那是真的嘛。楓小姐今後也得和那邊的親戚來往,還是提前知道比較好吧?是吧?」順子徵求楓的同意。
「那不是太普通了嗎?迷你豬如何?我當空姐時的朋友有養,很可愛的,又聰明又愛乾淨,據說還很容易調|教。」
此時他們正趕往順子家,因為楓說想去見他們。當被詢問見面禮送什麼好時,伯朗告訴她,阿姨、姨夫都喜歡喝酒,晚餐時可能會請他們喝上幾杯,所以他今天沒有開車,而是改乘電車。
結果,兩個人直到下了電車后才說上話。一走出檢票口,伯朗就對楓說:「我有話要問你。那是怎麼回事?你說明人給阿姨家打過電話?」
他也不記得最後一次看這些畫是什麼時候了。雖然一清去世后畫一直被保管在家裡,但禎子再婚時,就全送去了她的老家。禎子去世的時候,康治問過伯朗要怎麼處理這些畫,伯朗和順子商量了以後,決定寄放在兼岩家。
「似乎是的,據說還是以此為契機認識了媽媽。」
「如果有必要的話。」
「大概有三年了吧。」伯朗搜索著記憶回答,「姨夫辭去大學工作的時候辦了慰問會,當時我也露了個臉,不過那次沒有去家裡。最後一次去他們家是在我大學剛畢業時,是十三四年前。」
「啊?怎麼會?為什麼?」楓提高了聲音,周圍乘客的視線聚向他們。她縮了縮脖子,小聲地繼續說:「明明那麼可愛。」
「最近,你有聽那個朋友提過迷你豬嗎?」
伯朗也記得康治經常會說「明人並不是天才」,他還說天才是不會幸福的。
楓微微點了點頭,彷彿在說「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