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真厲害。」我嘟囔道，難怪住得起這麼寬敞的房子。
「那時我是學校管樂社的。」
「你做個減法就知道了。」
她的語氣很嚴厲，我低頭不語。現在我才體會到既傷害情人，又傷害自己的滋味。
秋葉一仰頭，纖細的喉頭動了一下。她嘆了口氣，看向遠方。
「那是我上高中的時候。學校放春假，我待在家裡，在二樓自己的房間里練習單簧管。」
「你還是別喝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
「家裡除我以外還有三個人。姨媽和父親都出去了，剩下的只有一個。」
「昨天的事情？你說什麼啊？」她皺起眉頭，一臉疑惑。我不知她是不是在裝糊塗。
「但我還是挺高興的。」她說道。
她的手包放在窗邊的花盆上。包打開著，裏面的東西散落一地，其中就有手機。
她爬過去撿起。「真糟糕，沒電了。」
我抬起頭來，秋葉微微一笑。「你是因為擔心我，才特意跑過來的吧？」
「晚上。」
「那是誰？」
被她說中了，我只好保持沉默。秋葉聳了聳肩，像外國女演員那樣攤開兩手。
我回想了一遍她的話。
「其中就包括大學教授。」
秋葉沉默了。看著她困惑的樣子，我不由得想起了計程車司機的話。
我還沒說完，秋葉就開始點頭了，表情看起來並不愉快。也許我提到了她不願觸及的事。
「那天除了我，家裡還有父親和他的女秘書，還有姨媽。姨媽是我母親的妹妹，母親去世后，她經常到我家幫忙做家務。我從二樓下來時，那邊的門開著，就像現在這樣。」秋葉指著客廳的門說道，「完全感覺不到有人，我就覺得不對勁了。後來才知道姨媽出去買東西了，父親則去了大學。」
「聽說是姨媽回來發現了我和本條。」
「這麼說，還沒抓到兇手？」
「減法？」
秋葉蠕動著身體，把https://read.99csw.com臉轉過來，慢慢睜開了眼睛。她目光獃滯地看了我一會兒，慢吞吞地坐了起來，把本就凌亂的頭髮揉得更亂了。
「就算我只是個派遣員工，也有休假的權利吧。」
「早上九點？」
秋葉做了個深呼吸。我的直覺告訴我，就要涉及事情的核心了。
「父親是大學里經管學院的客座教授，我沒跟你說過嗎？」
「你躺在床上，就是說在你之後有人來到了現場？」
我從未考慮過這種事，但大概能想象出來。「那你做了什麼？」
「沒什麼啊。倒是你，找我有什麼事嗎？是不是有什麼急事？」秋葉用莫名其妙的表情仰視我。
「就是昨天的約會啊。我忽然說要取消。」
「嗯。」她點了點頭，「對於住宅區來說，工作日的白天是惡魔的時間。路上幾乎沒有行人，各家各戶也空空蕩蕩。而且你也看到了，我們家被這道高牆徹底圍了起來，即使有人闖進來，從外面也什麼都看不到。強盜正是看中了這一點。強盜從玻璃落地窗闖進來，正在房內搜尋財物時被本條發現了，就用刀子殺了她，然後逃走了。能推斷的也就這麼多。不久，家裡湧來了一大批警察，一遍一遍地追問我同樣的問題，快要把我問瘋了，可還是什麼都沒弄清楚。漸漸地，警察不怎麼來了，這件事就這樣不了了之。」一口氣說完，秋葉長嘆了一口氣，「我要說的就這麼多。這裡是懸疑劇場。」
「喂，起來啦，秋葉，這樣會感冒的。」
「幾乎是一刀斃命，」秋葉說道，「刀子直插心臟。警察說這種情況很罕見。要想刺穿心臟，就像要刺穿一個吊在空中的裝滿水的塑料袋，很難刺中。因為袋子會滑動嘛。要是被害人站著不動還罷了，但在被害人奮起反抗的情況下還能做到，就只能說是奇迹了。」九_九_藏_書
「嗯。」秋葉看著我點了點頭，「就在這張桌子上，像個『大』字。」
秋葉搖了搖頭。「我覺得他受到打擊不是因為失去了優秀的秘書，而是因為失去了最愛的人。」她看著一頭霧水的我，繼續說道，「本條麗子是我父親的情人。」
我撓了撓頭。為了掩飾害羞，我看向大理石桌。桌上放著白蘭地的酒瓶和酒杯。
「我在來這裏的路上聽到了奇怪的傳聞。」
「本條……是她的姓嗎？」
秋葉緩緩地眨了一下眼睛。「那裡就像放著一個很大的人偶……我明白那不是人偶，但大腦的某個部分拒絕接受這個事實。我就獃獃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也無法挪動腳步，就連從那個看起來像人偶的東西上移開目光都做不到。」
秋葉在桌子一端坐下。「想聽詳情嗎？」
「嗯……」她歪著頭想了想，「大概從中午吧。」
「是嗎？那就好。」她攏了攏劉海，再次仰視我，「渡部，你在這裏沒關係嗎？還是回家吧。」
但隨後的一瞬，我匆忙把手縮了回來。她發出了呢喃，還蠕動著翻了個身。
「不知道，不記得了。」
「那也難怪，畢竟在自己家裡發生了這種事情，還失去了優秀的秘書。」
不知為什麼，聽到秋葉說出我女兒的名字，我感覺很不舒服。女兒的名字不是我告訴她的，只是有一次聊天時不小心說漏了嘴。我只說過一次，她就記住了，還不時提到。她似乎知道，只要聽到女兒的名字，男人的心就會像針扎了似的一陣刺痛。
「……那你就少喝點。」
「什麼時候……」她說著，目光里透出怒氣，「你幹嗎刨根問底？昨晚的事我不是已經說過不介意了嗎？你還要怎樣？」
「你只說過他從事過很多工作。」
我喊著她的名字沖了過去，小腿狠狠地磕在了客廳中央的大九*九*藏*書理石桌上，疼得全身直哆嗦。我把手放到秋葉的肩上，一面不停地搖晃她一面叫她的名字。我邊搖晃邊告訴自己，現在這麼做也沒用了。秋葉死了，自殺了。我選擇了家庭而不是她，所以她絕望之下自殺了。
「沒關係。之前我也問過你幾次了，你到底怎麼了？為什麼睡在這裏？」
「本條死在這張桌子上？」
「是盜竊殺人嗎？」
「以前你說過是『大』字形……」
我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口，腋窩下汗水淋漓。
而且小腿還撞得很疼。
「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不知道你是不是因為昨天的事情生氣了。」
「好多了。」
秋葉的笑話沒能讓我笑出來。我再次環視室內。一想到十幾年前這裏發生過如此慘案，就覺得房間里的溫度下降了幾度。
「園美怎麼樣了？」
「哦。」這是我第一次聽說。
「沒錯，她被殺了，胸口上插著一把刀，但沒怎麼出血，白襯衫也沒弄髒。」
「她說她差點嚇暈過去，但又覺得不能暈倒，就先跟父親聯絡。父親急忙趕回來，把我抱到房間里，然後報了警。姨媽被嚇蒙了，完全忘了應該報警。」
秋葉拿過酒杯。裏面還剩下一點白蘭地。
「單簧管？」
「是你父親的秘書？」
「你姨媽一定嚇了一跳吧？」
我聽到了她的鼾聲，這才明白過來。
「我想邊喝邊說，不行嗎？」
「中午？你到底是什麼時候來這裏的？」
「聽說不把刀拔|出|來，就不會出太多血。」
我看了看表。「九點多了。」
「哦，你聽到那樣的傳聞啊。如果是當時住在附近的人，肯定會記得。」
「什麼時候開始喝的？」
「真是被你看扁了。那我是不是應該擺出一副受傷的樣子呢？你覺得我是那麼沒腦子的女人嗎？要是你放著發燒的女兒不管，去和情人約會，我就不會喜歡上你了。」
「我在找你啊read.99csw.com。怎麼都聯繫不上，手機打不通，簡訊也不回，去你公寓也找不到你，所以就到這裏來了，結果看到你倒在這裏，我心臟都快嚇停了。」
「手機？咦？手機呢？」秋葉東張西望地尋找。
「沒什麼特別的理由。這是我家，我有時也會一個人喝點酒，喝完就直接睡在這裏。我這樣做也沒妨礙誰吧。」她似乎有些不高興，「喂，你該不會以為約會被取消，我就受到傷害了吧？」
「哦」。秋葉點了點頭開口說道，「是那件事啊。你要取消也沒辦法啊，園美髮燒了嘛。」
「可是我介意啊。你以前不是說過嗎，你就算來這個家，也只去二樓你的房間，幾乎不來這間客廳。但你從中午就在這裏喝酒，喝醉了還睡在這裏。一般人肯定會覺得不對勁，想要弄清原因吧。」
「只剩下這個可能性了。被盜走的只有本條的挎包，其他物品都原封未動。朝向院子的玻璃窗開著，兇手應該是從那裡逃走的。既沒留下指紋，也沒有目擊證人，唯一的線索就是那把刀，但那是哪裡都能買到的普通刀子，所以這條線索也毫無用途。」
「不會。」我逞強道，「我想知道是什麼讓你痛苦。」這倒是我的真心話。
她認真的目光讓我後背一冷。一想到接下來的話題會讓她露出這種眼神，我不禁有些害怕了。還是不要打聽得太深入——男人的狡猾在我內心蘇醒。我很關心她，但要是牽扯到不好的事就糟糕了。可我的嘴卻擅自行動起來。「要是你願意說，我就想聽。」
我看著大理石桌子，回想起秋葉呈「大」字形躺在上面的樣子。
「那些事？是說你父親想賣掉這幢房子，卻找不到買家嗎？」
「大學？」
「比起我來，父親受的打擊更大。」
「答對了。」秋葉點了點頭，「就是本條。」
「以前聽你說起時，我以為是個玩笑呢。」
「我明白你為read.9９cｓw.ｃom什麼不願進這個房間了。」
「嗯……」
安心感和幾分泄氣包圍了我。我全身放鬆下來，一下子坐到地上。剛才被撞到的小腿上疼痛襲來。我痛得表情都扭曲了，一隻手撫摸小腿，另一隻手搖晃著秋葉的身體。
「我什麼都沒做，或者說什麼都沒能做。清醒過來時，我是躺在床上的。大概是一看到屍體就暈過去了。那時候我體質虛弱，還有點貧血。」
這很有可能，我邊想邊點了點頭。人在危急時刻往往會發揮潛能，做出意想不到的事，可也會忘記很重要的事。
「哦。」秋葉抹了一把臉，矇矓的目光盯著天花板。忽然，她像是注意到什麼似的，轉過來看著我問道：「你怎麼在這裏？」
「書本的本，條件的條。名字是麗子，美麗的麗。她的確很漂亮，年齡比現在的我稍大，但看起來還要年輕。她個子很高，多才多藝，能講一口流利的英語。帶她出去時，父親總是很驕傲，似乎很享受被人羡慕的快|感。」
「早知道就不跟你說那些事了。」
「也沒什麼……就是不知道你怎麼樣了，連班都不上了。」
「現在幾點？」她用沙啞的聲音問道。
「……然後呢？」我咽了一口唾沫。
我想，那種情況下，就算體質不弱，也會嚇得半死。
秋葉驚訝地抬起了頭。我複述了自己和計程車司機的對話。她表情陰沉，卻沒表現出驚訝。
「我站在門口向房間里看去，似乎誰都不在。沙發上沒有人，旁邊也沒有人站著。但剛踏進房間一步，我就感覺不對勁了。那時我還沒能馬上明白緣由。有那麼幾秒鐘，我就直挺挺地站在那裡琢磨，然後便往桌子上看去。你可能覺得不可思議，那之前我看了沙發，卻完全沒看桌子。」秋葉的指尖撫摸著光潔的桌面，「看到桌子的瞬間，我大腦一片空白。」
「真的？你聽了可能會打退堂鼓哦。」
「你喝了不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