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氣都不敢出，轉過頭看了一眼秋葉。她正對著電腦工作，並沒注意到我。

「你跟警察說過這些嗎？」

來到座位上后，我仍無法安下心來。我感到秋葉的態度和以往相比有了微妙的差別。看樣子她也想通了不少事。

應該是從秋葉那裡聽來的。我沒有否認。

「我大致能猜到她跟你說了些什麼。」見我沒有說話，他繼續說道，「渡部先生，你也是理科出身，應該明白事情必須從多方面立體去看。只從一個方面看是弄不清真相的。釘宮真紀子的話對你來說是寶貴的信息，但那只是一個方面，其他方面的信息也不可忽視。」

「是渡部先生吧？好久不見了。」對方說道。聽起來是個年長的男人。

「聽說你因為工作經常去橫濱？」

「哦。」他看上去有些意外，隨即強顏歡笑，「那孩子也三十多歲了，我這個當爸爸的還在這裏嚼舌根，也太奇怪了。我們就談到這裏吧，很感謝你能抽出時間見我。」

「是的。」

「哦。我現在在東京站。要是有可能，想趁午休時間和你見個面。我會到你們公司附近。當然，要是你不方便，我們就改日再約。」

「但蘆原和釘宮真紀子都認為您太太的自殺導致了這起案件。」

「倒沒這麼詳細……」

「聽秋葉說過。」

「沒有特意問。」

「為什麼沒問……」我喃喃自語。

「聽說你從事照明工程方面的工作？」仲西先生問道。

確認了時間和地點后，我掛了電話。心跳總算放緩了一些，可體溫又有些升高。秋葉還是一如既往地埋頭工作。該不該告訴她呢？我考慮片刻，決定暫時不告訴她，先去聽聽她父親到底要說什麼。

「關於殺人動機，她是怎麼說的？」

他點點頭。「婚姻生活對我和妻子都是負擔。對她來說，可能是抑鬱症的影響太大了。其實是她先提出離婚的，這一點我一直沒跟任何人說過。她想離婚的原因是她覺得要履行妻子和母親的義務實在痛苦。要九_九_藏_書是我對於抑鬱症有些了解，也許能想出其他解決辦法，可那時我一無所知。我覺得分開對我們倆都好。但分居后，她的癥狀似乎惡化了，結果便是自殺。我不敢說正式提出離婚申請對她完全沒有影響，但本質上並無關係。」

聽我這麼說，仲西先生不由得縮回了身子，把臉轉向一旁。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狼狽的表情。

「以後有空時就去坐坐吧。那裡生意不太好，妹妹正著急呢。本來她就不太擅長做服務業。」

我想起和釘宮真紀子在蝶之巢見面的場景。的確，當時調酒師似乎很在意我們。

我拿起名片，上面的頭銜是經營顧問。我腦中忽然浮現出一個無關緊要的疑問：他可能還有好幾種名片吧。

「是的。」

「但秋葉的母親為什麼會自殺呢？要是和平分手，正式離婚應該不會成為自殺的導火索啊。」

他點了點頭，接著說道：「和光打交道的工作是寄託了夢想的。利用光能做很多東西，而且光本身沒有體積，比任何東西都乾淨。」

「現在暫時沒有什麼了。我需要一點時間來想一想。」

「啊，是的。那個，我當然記得了。那個時候……那個時候失禮了。」我緊張得語無倫次。

我一到公司，就在電梯里碰見了秋葉。電梯里還有其他人，我們不能像獨處時那樣說話，連互相注視都不行。即使如此，我還是從人縫裡偷偷瞥了秋葉一眼。就那麼一眼，我和秋葉目光相遇了。她連著眨了好幾下眼，就像在確認之前的宣言。

他應該不是為了說這種話而專程把我叫出來。不知他想何時切入正題，我做好了準備。

「那倒不是……」

「不是，那個……不是的。」我搖頭，「我沒有那個意思。我正在很認真地考慮我們的將來。」

「如果是這樣，那的確是錯誤的對象。」

「哦。但那個刑警並沒有僅憑想象胡編亂造。渡部先生，事到如今遮掩也沒用了，老實跟你說，我和本條之間read.99csw.com的確不只是單純的工作關係。秋葉應該無法完全接受我和妻子離婚，因此她對我和本條的關係不可能無動於衷。但是，渡部先生，秋葉並不是輕率的孩子。就算再無法釋懷，她也不會去恨一個錯誤的對象。」

「當然說過，我跟警察說過我和本條開始交往的時間，但他們不信。他們想當然地認為是我的婚外情導致了離婚。只有這樣，他們那個內部作案的劇本才能順利寫下去。案子很快就要過訴訟時效了，警方仍認定是內部作案。我認為他們的固執是兇手至今尚未歸案的最大原因。」

「最後我能再問你一個問題嗎？」仲西先生說道。

「我願意給你提供其他方面的信息。」

「將來？」

「你可能不記得我了，我是仲西。」

花了幾秒，這個姓氏才浮現在我腦海里。我不禁「啊」了一聲。

「你沒問嗎？」

「我是仲西秋葉的父親。我們在我家門前見過面。」

「您怎麼會知道……」

「你明白了吧？我和本條的關係更近一步時，我雖然還沒有正式離婚，可已經和妻子關係破裂。秋葉根本不可能恨本條恨到想殺她的地步。所以我說她是錯誤的對象。」

這番話讓我震驚得連連眨眼。他說得沒錯，我想當然地認為他們離婚的原因是本條麗子。「您說的是真的嗎？」我知道這麼問很無禮，但還是想確認一下。

他微微歪了歪頭。「也可以這麼說，但更準確地說，釘宮真紀子對一個重要問題有誤會。」

「沒錯。也可以說她有種固執的偏見。」

「發光的玩意兒……你是說貴金屬？可這個月有點囊中羞澀啊。」

我猶豫了。要想和他深入交談只能趁現在，於是我答道：「談過了。」

「買點發光的玩意兒好了。」同事說道。

到了午休時間，我離開公司，乘計程車趕往箱崎的賓館。一路上，我想象仲西先生會用什麼話來罵我，在頭腦中一遍遍地模擬被罵的場景，讓自己不要退縮。但從通話內read.99csw.com容來看，他似乎不是專程趕來向我發泄怒氣的。

「我剛才說過，我大致能猜到她跟你說了什麼。那起案子不是盜竊殺人而是內部作案，而且兇手還是和本條相當親近的人。她是這麼說的吧？」

「哦……」

妻子的妹妹——聽他這麼一說，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看著他平靜的表情，我忽然明白他說的是濱崎妙子。

「錯誤的對象？」

「你和她談過嗎？」仲西先生問道，苦笑已經消失，眼神嚴肅認真。

我沒有點頭，只是又喝了一口咖啡。

「呃，您是……」

「她說她相信我，會等我。」

「釘宮真紀子。」仲西先生說，「你和釘宮真紀子見過面嗎？」

仲西先生面露困惑地問道：「那秋葉說了什麼？」

「你有什麼想法嗎？」秋葉的眼神似乎在這麼問。

「沒關係。」我說完坐下，點了咖啡。

我不太明白問題的用意，但還是點了點頭。「是啊……雖然我無法全盤接受。」

「是什麼問題？」

我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對於戀愛中的男人來說，和女朋友的父親見面是避之唯恐不及的狀況之一，更何況我還是婚外情。

「很抱歉忽然打電話給你。你現在方便說話嗎？要是不方便，我換個時間打過來。」

我吃驚地半張著嘴。「動機？」

我明白了，他們在說白色情人節。那一瞬間，我又和秋葉四目相視。她的目光透過鏡片露出一絲笑意。看起來她也聽到了。

他堅定地點了點頭。「我可以發誓，我說的都是真話。我們離婚另有原因，而且雙方都同意，可以說是和平分手。證據就是我妻子的妹妹。如果我們夫妻倆是大吵一架分手的，妹妹就不可能到我家幫忙。」

「嗯。」我答道。看樣子他已經什麼都知道了。

「您的意思是……」

「據我所知，秋葉那時總算習慣了新的人際關係，也努力想和本條好好相處。作為她的父親，這一點我可以保證。」

「誤會……」

我喝了一口咖啡，比預想的要read.99csw.com燙，我差點齜牙咧嘴。不能讓他看到我的狼狽，我只好拚命忍住，輕輕咳嗽了一聲，看著他說道：「您說其他方面的信息，是指連釘宮真紀子都不知道的真相嗎？」

他說得很有趣，我不由得放鬆了緊繃的表情。不愧是大學的客座教授，能說會道。

「那孩子這麼說了？」

「這周六就到日子了啊，糟了，我還什麼都沒準備呢。」旁邊的男職員說道。他正在和同事交談。

他臉上浮現出略帶羞澀的苦笑。「我和蝶之巢的調酒師有多年的交情。他把那天你去蝶之巢的事告訴我了。跟其他人說客人的事情本不合規矩，但請你原諒他。他只是擔心我們，絕不是偷聽或跟蹤。」

「那為什麼沒問呢？我認為動機是非常重要的問題。」

敵人看樣子想潛入我的陣地。他可能是故意讓我措手不及，以便問出真話。但我不能逃。「明白了。」我答道，「在箱崎有家賓館，我們在那家賓館的大廳見面可以嗎？」

「你對這一點不懷疑嗎？」

「箱崎？好的。」

「蘆原還抓著我妻子自殺一事不放。他認為那是導火索，點燃了女兒受傷心靈的怒火，於是女兒就刺死了父親的情人。他編了這麼一個故事。你可能也聽過類似的話吧？」

「不錯。離婚和自殺沒有本質關係。呃，你知道我妻子有抑鬱症吧……」

「釘宮真紀子對那起案子做了很有邏輯的分析吧？」

「您是說蝶之巢嗎？我也不是經常去。」

他拿過賬單站起身來。我趕忙掏出錢包，可他已走到收款台前。

他點了點頭，從西裝口袋裡掏出名片夾，取出一張放到桌上。「有事請跟我聯絡，我會儘可能趕來。」

「很抱歉，百忙之中打擾了。」他語氣平和。

「你還有什麼想問的嗎？」他盯著我問道。

快到午休時，有個外線電話打了進來。我拿起話筒。

也許秋葉的父親會提出讓我和他女兒分手。

「不用，沒關係。」我掩住嘴，兩肘撐在桌上，「請問您有什麼事嗎？」

「九九藏書這個……這個她沒有詳細說明。」

「你果然只是想和她玩玩吧？」

「我知道了，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都可以。」

約定的地點是賓館一樓的咖啡廳。我一進去，一個坐在窗邊的男人就站起來點頭示意。那人前額寬廣，白髮梳得整整齊齊，鼻樑挺拔。

「喂？」

「我想我們將來是不是可以在一起。我想了很多，也告訴過她。」

「嗯，我有點事想跟你面談。不，應該說是有點事想問你。總之，你能和我見個面嗎？」

「您請說。」

他略一猶豫，開口問道：「你今後打算怎麼處理和秋葉的關係？」

「還聽說你在工作之餘，有時會到我妻子的妹妹開的店裡喝兩杯。」

我沉默了。的確，仲西先生提供的信息大大改變了我迄今為止對案件的看法。不，與其說是改變，不如說是把我弄得莫名其妙了。

他簡直就像看透了我一般。我急忙說：「不，我沒這麼想……」

仲西先生搖了搖頭，又擺了擺手道：「所以我說他們只是想當然。母親的死的確給秋葉帶來了很大的打擊。她很愛母親，在我們分居后還經常一個人去見母親。但你要我說幾次都可以，秋葉絕對不可能恨本條。」

就像被人當頭澆下一盆冷水，我全身的神經都清醒過來，隨即頭腦發熱，思維開始混亂。

仲西先生深吸一口氣，寬厚的胸膛起伏明顯。「恐怕你也誤解了。我在這裏明說，我和秋葉母親離婚與本條麗子毫無關係。我和她之間的特殊關係是在和妻子分居之後才有的。」

「哦……」的確如此。

「就算她說的那個人是真正的兇手好了，她是怎麼解釋動機問題的？」

我沒想到他會忽然說出這個名字，有點驚慌失措，感覺像是被人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打了一拳。

他笑著搖了搖頭。「你不用糊弄我。警察……至少蘆原認為動機就是我剛才說的。你知道蘆原吧？」

仲西先生雙手放在桌上，十指交握。「你想當然地認為動機就是對那個逼走母親、奪走父親的女人的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