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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ENE 7

SCENE 7

「上次?」
柳瀨嘆了口氣。「篠崎,你早就說過,出生和長大都是在廣島。你現在撒這種謊有什麼意義?」
「哪怕是演戲也請你待在這兒,求你了。」
「一個人?」
「沒談什麼,閑聊。」
「我去取點東西吃吧。」麻由子說道。
「什麼?不是鄉下?」
「就是說到初中時還一直在東京?那初中的名字是什麼?」山下繼續問道。
智彥的家我去過幾次。我努力回想那裡有沒有能讓麻由子一個人睡的地方,隨即發現這想法太愚蠢,就放棄了。無論如何,智彥的父母也不可能讓他和女友睡在同一個房間里。
「沒事的,這兒交給我好了。」智彥的聲音里透著一種不由分說的感覺,眼鏡後面的眼睛上挑。
「沒有人陪著一起去啊。」我說道,隨即就後悔了,真是蹩腳的挖苦,「你出去了?」
「工作怎麼樣?進展順利嗎?」
「啊,還算可以。」麻由子答道,「你呢?」
「來了。我想現在正在跟老師說話呢。」
麻由子聞言,又像剛才偷看周圍時那樣欲言又止。她仍什麼都沒說,只是把視線投向我背後,表情平靜地說道:「他好像發現了我們,要過來了。」
「是啊,這也算是公司的一種關懷吧。」小山內苦笑著說道。
對於這一個月里我躲避著他們一事,麻由子什麼都沒有問。大概她不用問也知道答案。我不想看到他們親密的樣子,也不想在智彥面前裝出摯友的模樣。
「嗯。」智彥點點頭,看了看手中的酒杯,隨即抬起頭來,「上次很抱歉。」
「廣島。」柳瀨肯定地答道,「從進入MAC的時候起,我就跟那傢伙在一塊兒,他自己一直是那樣說的,說是出生以後從未離開過廣島。」
我望著他們離去的出口,一個念頭在腦中浮現,但我並未說出口。
「有可能,但這關懷的重點也偏得太大了。若真是想慰問一下,還不如把錢發給各研究班,讓我們想怎麼吃喝就怎麼吃喝來勁呢。」
「這還真是稀罕,鄉下來的傢伙竟會這麼熟。」另一研究班的山下揶揄道,「肯定是一來東京就熟讀旅遊手冊了。」
「我說了,我沒有撒謊。」
「你家真的就在阿佐谷?」
宴會採取的自然是立餐形式。聽完幹部們無聊的致辭,大家乾杯,之後就可https://read.99csw.com以去吃餐桌上的菜肴了。
「什麼都沒有。」我一面回答一面感到難以言喻的不快。繼續這樣假裝摯友,到底有什麼意義?
篠崎被智彥和須藤老師架著,離開了會場。有幾個人臉掛嘲笑目送他們離去,並未懷疑須藤的解釋。
「讓中研的人抓去了。竟然在這種場合問我那麼久以前的報告,我真服了他們。」智彥反覆打量著我和麻由子說道,接著又把手中的酒杯端到嘴邊,目光落到桌上的盤子上,「似乎沒怎麼吃啊。不趕緊吃菜就沒了。」
柳瀨被啤酒嗆了一下。我同時也發現,正注視著他們的智彥臉上也現出狼狽的神色。
酒杯從他另一隻手裡滑落,徑直落到地板上摔碎了,聲音很乾脆,淡淡的兌水威士忌和尚未融化的冰塊飛散開來。篠崎雙手抱頭,目光里失去了焦點。
「謝謝。」我接過盤子。智彥則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讓麻由子端著盤子,吃起奶汁烤菜。
我飛快地環視周圍,發現有一張空桌,便把盤子放了過去,然後抬眼尋找麻由子,發現她已經來到一旁,手裡也托著盛有菜肴的盤子。
我只能在嘴角浮出微笑點點頭。
「你的老家……」我不由得望望麻由子。她默默地低著頭。
「沒錯。」柳瀨說道,隨後露出一副沉思的表情,「為什麼突然說起這件事來呢……」
「怎麼回事?篠崎怎麼回事?」
「我是認真的。你們才是開玩笑呢。」
篠崎轉向柳瀨,一瞬間現出了不安的神情,但立刻點了點頭。「搬家了。因此我才去了廣島的大學。」
「不用,讓她去吧。」智彥輕輕伸出手阻止了我,沖麻由子使個眼色。等她離去之後,智彥再次看向我。「好久不見。」
麻由子回來了,兩手各拿著一個盤子,盛著同樣的菜。「喂,給。」說著,她把右手的盤子遞給我。
「智彥沒來?」我環顧周圍,試探著問道。要是沒來就好了,我懷著這種心情,不容否認。
最後一次說話是在什麼時候呢?我已無法準確憶起。恐怕從她生日的第二周周一以來就再沒說過,但我不敢肯定。也許在那之後曾打過招呼,可正兒八經地說話已經一個多月沒有過了。
「我也覺得沒有,但總有點不放心。沒什麼就九_九_藏_書好。」
「初中的名字……」篠崎一度露出想要回答的樣子,卻並未說出。他微張著嘴,抬著頭,目光虛無,反覆眨了幾下眼睛。「初中……初中的名字是……」
「高中……」說到這裏,篠崎語塞了,臉上僵硬起來,「高中……那個,啊,高中也是在廣島。搬家是在那之前。」
盂蘭盆節假期結束,人們不得不又把精力投入工作。就在這樣的時期,一年一度的聚會又在東京都內的某酒店舉行。我穿著極少穿的有點過時的夏季西裝,跟柳瀨和小山內等人一起走進酒店。
跟一般公司常見的慰勞會和聯歡會不同,每年一到八月,MAC就會把所有職員和研究人員彙集起來開一個大型宴會。今天是我繼去年之後第二次參加。與其說是慰勞會,不如說更像是來自Vitec公司的大人物們邊飲酒邊激勵研修中的研究員的動員會。
「福美壽司?」我心裏咯噔一下,「初中附近的那家?」
「喲。」我裝出剛發現智彥的神情對他說道,「剛才去哪兒了?」
「我想問你們點事。」我說道。二人端著酒杯,探過身子看著我。「有關篠崎的出生地,他到底是東京出生,還是廣島出生?」
「得了吧。」山下發出不快的聲音,轉向柳瀨。「這傢伙是在開玩笑呢。算了,無聊。」
「智彥,這究竟是……」
「那是第二天。嘗夠我媽的手藝是頭一天。」智彥繼續說道。
「嗯。」
「廣島?啊,就因為這個啊?」篠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沒錯,大學的確是在外地上的,可也不能因此就把人家當成是鄉下人啊。上大學之前我可是待在這邊的。」
「這邊是哪裡?」山下懷疑地問道。
「興奮得都不知怎麼好了,做了那麼多菜。他們一定是打算做一桌盛宴吧。」
「就是喝醉了闖進你房間那次。給你添麻煩了。」
「阿佐谷。」他不在乎地答道。
「我沒有開玩笑!」篠崎斬釘截鐵地大聲說道,然後又陷入沉思。
「不會吧?」智彥往擺滿菜肴的大餐桌那邊掃了一眼,又轉回頭,臉上掛著諂笑般奇怪的笑容,「剛才跟她談什麼了?」
「嗯,時好時壞。你那邊怎麼樣?」
「剛才看上去那麼嚴肅。」
我本想問問麻由子抱著何種打算去智彥家、智彥又是怎樣九-九-藏-書把她介紹給父母的,可在這種狀況下似乎太勉強。
「那就好。」
「我來幫忙吧。」我說道。
而且,我就是問了,又能如何呢?
「那就交給你了。沒想到你對店這麼熟悉啊。」柳瀨感慨地說道。
「啊……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不用在意。」
「說什麼呢?從今年以後那房子就是我一個人租了。這不很正常嗎?我父母家就在車站附近。」
麻由子把須藤老師帶了回來。須藤一看篠崎的樣子,立刻靠近,對智彥耳語道:「帶出去。」
「為什麼?就在這兒待著。像逃跑似的,不奇怪嗎?」
「哪裡?」
老師也像剛才智彥所做的那樣,向我伸出手掌。「不用,沒事,不用擔心。」然後,他似乎故意說給周圍的人聽似的,用詼諧的語氣說道:「年輕人真是沒分寸,真讓人頭疼。明明不能喝酒,偏要多喝,結果弄成了這樣。」說罷,他假惺惺地笑了笑。
「不,算了。反正這種地方的壽司也好吃不到哪兒去。」說完,智彥朝麻由子笑了起來,「上次去的那家店壽司很好吃啊。真想再去一次。」
「快把須藤先生叫來。」智彥命令麻由子。她點點頭迅速離去,臉色蒼白。
「去了北海道。」
「所以這樣也好啊。每次出席這種聚會時,你就能覺醒過來,啊,原來我們的高層並不是日本人。喂,你不這樣認為嗎,敦賀君?」
麻由子十分為難地搖搖頭。「我也不清楚。」
「所以,我的初中是……」篠崎的手微微顫抖起來。他把沒端酒杯的那隻手按在額頭上,歪下臉來,「奇怪啊,奇怪啊。」他咕噥起來。
智彥沒有讓我說完。他似乎在拒絕我接近似的,伸開右手把我推開。「沒什麼,大概是有點喝多了。」
「是嗎?我倒覺得這種慰勞方式挺不錯的。難道你覺得住潮濕的溫泉旅館,連浴衣的前面都不繫上,就在那裡瞎唱卡拉OK,這種舊式的慰勞會就好?」
看到麻由子時,我正往盤子里盛烤牛肉。我揚起臉,目光正好和桌子對面的她碰到一起。她穿著淡藍色的套裝,金耳環熠熠閃光。
篠崎說道:「什麼啊,說的是誰啊?」
就是說她住在了智彥的家裡?我本想詢問,又改了主意。至少在智彥面前,我過分拘泥於這點未免太奇怪了。
「我就是逃跑九-九-藏-書。我不想在你們面前演戲。」
「那我去取些來。」
「難得回家一趟,也只有趁這種時候介紹麻由子了。」
「我?」篠崎的語氣中透出疑問,「我可不是從鄉下來的。」
山下撲哧一笑。「原來如此。從小就住在那破公寓里吧?一家老小都住在裏面,六疊一間的房子,這也太小了吧?」
「可現在是在廣島吧?」柳瀨從一旁說道,「父母在廣島?」
「剛才也正跟她說這個呢。」
「我可沒這麼說,但你難道不覺得這種方式並不適合日本人嗎?」
「那我們換個地方吧。」我端著酒杯就要移步,麻由子眉間頓時堆起皺紋。
「嗯,出去了一下。」
「他這麼要面子,真奇怪。就是對我們說了也沒有意義啊。」山下似乎也很不解。
「裝什麼呢?難道不是你嗎?」山下笑著指著他。
「哦,那可真是……」我把兌水的威士忌倒進喉嚨,只覺心如針扎,但還是繼續說道,「那可真是太好了。阿姨他們也樂壞了吧?」
「介紹給你父母?」
正當我回想這些時,麻由子問道:「盂蘭盆節外出了嗎?」
「那高中是在東京嗎?哪裡的高中?」山下問道。
「真是浪費時間和金錢,搞得這麼誇張。」在乘坐自動扶梯趕往會場的途中,柳瀨小聲說道。他也不習慣穿西裝。
「嗯。」智彥點點頭,隨即露出一副剛剛反應過來的表情,「對了,還沒對你說呢。上次休假的時候我回了趟家,把麻由子也帶回去了。」
「我無可奉告。抱歉,請放手。」她甩開我的手,出了會場。
麻由子也追著他們離開會場。我快步跑過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吃驚地回過頭來。
「那你說說初中的名字。小學又是在哪裡?」山下用不耐煩的語氣問道。
「須藤先生和智彥慌亂的樣子不尋常。難道是發生什麼意外了?」
「哎?你也是在東京?還真不知道啊。東京哪兒?」山下分明用的是開玩笑的語氣,可他針對的篠崎卻渾然不覺。
「我們?你想多了吧。我跟她哪有嚴肅的話題?」
回過神來,我才發現同班的柳瀨和智彥那邊的篠崎等人來到了一旁,正在大聲談笑,似乎早已開始商量宴會結束後繼續喝酒的事了。
「好啊,聽說奶汁烤菜很好吃。」
「嗯。」智彥露出理所當然的表情。九_九_藏_書
但我們之所以疏遠,原因也並不只在於我刻意躲避他們二人。他們也不再像以前那樣邀我一起吃午飯了。我想,說不定智彥預感到了什麼,有意不讓我接近麻由子。麻由子生日那晚他酩酊大醉地來到房間的情形又出現在我腦中。他臉色蒼白地說他不想失去她,不想讓她被任何人奪走。那不正是對我的宣言嗎?
直到麻由子的身影消失后,我才返回原先的桌子。柳瀨和山下正愁眉不展地悄聲談論。我朝他們走去。
「你敢肯定?」
「可是……」
「還是老牛拉破車。」
我決定先開口。「真的是好久不見了。你還好嗎?」
「啊……」不知為何,麻由子飛快地瞥了我一眼,然後點點頭,「是啊。」
「你發現好吃的店了?」我問道。
她簡直在哀求,我猶豫了,無法拒絕。但我知道無法繼續在這裏待下去,正要說點什麼,右臂被人輕輕拍了一下。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狀況,柳瀨和山下呆住了。周圍的人也都投來目光,不知發生了什麼。
一瞬間,她似乎想說些什麼,可似乎又放棄了,表情僵硬地努力露出微笑,點點頭說道:「嗯,還在相處。」
最先跑到他身旁的並非眼前的柳瀨等人,而是智彥。他架住篠崎腋下,想扶住他。
「好像也有壽司啊。」智彥停下拿叉子的手說道。
「哎?可你們不是去了壽司店嗎?」
「有啊。我去取吧。」
「啊,肯定是。」柳瀨也表示贊同。
「就是東京啊。」
「打住。」柳瀨冷笑道,「篠崎不喜歡別人把廣島當成鄉下,對吧?」
「所以嘛,那家店太小,不行的。乾脆去我熟悉的一家店吧。沒問題,價錢我會去交涉的。」篠崎神氣十足地說著。大概是聲音太大了,智彥回頭看了他一眼。
「是嗎?」我並未掩飾滿臉的失落,「後來跟那傢伙相處得好嗎?」
「不是。我們去的是『福美壽司』,那家店完全沒變樣。」
柳瀨在我身旁嘟囔道:「篠崎明明沒喝多少啊。」
「老牛拉破車。」我說道,喝了口兌水的威士忌。
根據篠崎的語氣,我感覺出他並非在開玩笑或說謊,他說的大概是真的。我對篠崎的出生地一點都不了解,可對於朋友們來說,他的這番話似乎匪夷所思。山下跟柳瀨對視一眼,仍面帶微笑地問道:「你當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