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回歸
從去年秋天起，我就在為兩件事苦惱。一是篠崎君，一是麻由子。
「只要告訴我，我們自己會去取的。」
「……那不久我就開始恢復記憶了？」
「若是能做到，我們也不用這麼辛苦了，可是正如我剛才說過的那樣，一個實驗對象堅信自己現在的記憶是真實的，我們卻硬要讓他意識到記憶的偏差，這是極其危險的。篠崎君之所以出現這種狀態，也是這個原因。」
「不明白。」崇史說著搖了搖頭，「難道必須採取如此令人煩躁的方法嗎？明明只要把真相告訴我，就可能以此為契機讓記憶恢復。」
崇史立刻把智彥已陷入昏睡狀態一事告訴須藤。須藤神色緊張地趕來，命令崇史和麻由子絕不能把此事告訴任何人。
「辛苦了，我們會再聯繫你。」說著，須藤也出了門。
「是請她協助，為了幫助你。」
崇史在床上坐下，讀起智彥的信。讀著讀著，他的眼底熱了起來。他很久沒有流淚了。淚水洇濕了信上的文字，他還是反覆讀了好幾遍。
「我領你們去。」
「我？」
「你最好不要這麼說。她應該也很痛苦。」
「看起來是給我的信。你們不會要我連這個都交給你們吧？」
須藤遲疑了一下，對帶來的二人使了個眼色。二人出了房間。
智彥被不久後到來的車運走了。那輛車就是篠崎失蹤前崇史目擊到的帶篷貨車，所以他確信，篠崎也陷入了與智彥同樣的狀態。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聽到消息。智彥在哪裡被怎麼對待，有沒有醒來的可能性，根本就沒人告訴我。」
「這件事我們會設法處理，你什麼也不用擔心。」須藤走近崇史，把手放hｔｔｐｓ://ｒeａd.９９ｃsｗ•coｍ到他的肩上，「以上都是事實。其他就都沒有說的必要了吧？你應該已經想起了全部。快告訴我，三輪君是把數據交給你了吧？」
「怎麼回事？」
「那是因為你沒有知道的必要。我們反倒希望你能忘記一切。無論是記憶修改，還是三輪君處於沉睡狀態的事情。」
一切都能對應起來了，崇史想。現在之所以連一個研究的目標都沒能把握住，就是因為沒有被告知真正的目的。
「你需要自然恢復記憶，不是讓第三者告訴你，而是通過自己的力量察覺記憶的矛盾，回想起正確的過去。明白嗎？誰都不能告訴你任何東西。」
崇史想起了宴會上篠崎混亂的樣子，那果然是不祥事態的前兆。他又想起回老家的時候，自己在想起了智彥最後的情形后持續睡了若干小時。那可能也是一種徵兆。
一進房間，崇史徑直朝卧室走去，從桌子上拿起一樣東西。
「可智彥不也陷入這種狀態了嗎？」崇史指著昏睡的智彥說道。
二人相視了一會兒。想說和想問的事在崇史腦海里翻滾，可他終究沒能說出一句話，而是把手中的信遞給了麻由子。麻由子默默地接過，讀了起來。她的眼睛很快開始充血，連崇史也能看得出來。
令人苦悶的感動和自責的念頭充滿了崇史的心。智彥大概以為，在自己進入沉睡狀態之後，這封信立刻就會被發現。儘管已處於極限狀態，他還是想把與崇史的友情保持到最後的最後。為此，他甚至要求改變記憶。
「我說了我去。」崇史瞪著須藤。
「你們也必須向她說明情況。」
即使改變了過去這一年，也不會對我們的友情產生影響。九*九*藏*書
「兼自殺？」
須藤聳聳肩膀。「好吧。快領我們去吧。」
「只能如此認為，可當時已經晚了。」
懷著兩件心事度過了這幾個月，我終於找到了能同時解決它們的方法，就是把自己變成實驗對象，進行篠崎君事故的再現實驗。以這一結果為參考，須藤老師他們大概就能開發出解救篠崎君的方法了。並且在我沉睡的時間里，你和麻由子結合就行了。根據我的計算，我的記憶修改應該已被施行。醒來的時候，我就可以衷心祝福你們了。
麻由子的照片。智彥給的。
「麻由子的記憶沒有修改？」
「麻由子和我生活也是為了監視我嗎？」
「這個不清楚。既然你這麼說，那或許是吧。總之對我們來說，最重要的是沉睡狀態被再現了，因此三輪君的研究記錄就成了調查對象。可奇怪的是，關於沉睡的數據全都消失了。我們徹查了他的住處，但沒有找到。」
和麻由子生活的數個場景在崇史的腦海里掠過，但他決定不去考慮。
「是這樣啊……」
「那是你們的說法，我可不這麼看。」
「幸虧她還處在記憶被修改之前的狀態。不過希望你不要誤解，待在你身邊是她希望的。」
「在哪裡？」
崇史咬緊了牙根。他無法否定。
「在那之後，智彥立刻就被運到了這裏？」望著床上的智彥，崇史問須藤。
「因此其他項目的預算才被削減了。」一面回憶桐山景子的話，崇史一面說道。
「說來話長。」須藤站在篠崎床邊，「想必你也隱約意識到了，去年秋天，我們迎來了最初的考驗，那就是篠崎君的昏睡。本來一切進展順利，可沒想到
九九藏書他的記憶在某段時期里開始發生混亂，最終失去了意識。很可能是為了保護思考迴路不受記憶悖論侵害，他的自我防衛本能發生了作用。我和三輪君拚命摸索讓篠崎君的大腦還原的方法，而首先要做的，就是要找到引起沉睡狀態的條件。我們認為，只要弄清這一點，應該就能從中找到解決辦法。可這件事用普通方法沒法進行。我們知道，它的條件並非只有一個。如果眾多的偶然，更準確地說，如果眾多的不幸沒有疊加在一起，沉睡狀態是不會發生的。這實在具有諷刺意味。從這種意義上來說，篠崎君真是運氣太差了。」「沒錯。事實上也發生了千鈞一髮的險情。尤其令我們意外的是，你接觸到了直井雅美，讓我們出了一身冷汗。」
崇史打開照片夾背面，裏面放著一張摺疊的紙片和一個卡一樣的東西。卡是微型光碟。倘若依照智彥的話，把照片夾換掉，早就應該發現了。
「看來這就是你們尋找的東西。」崇史把光碟交給須藤。
修改他的記憶是麻由子提出來的。忘掉一切從頭再來吧——崇史同意了這個提議。他痛苦至極，無法不接受。
「我？」崇史一愣，想起一件事來，「使用黑猩猩烏比的那個實驗也……」
記憶修改系統只要操作正確就不會出現故障。這雖然只是我的希望，但你們應該也會幫我改變這一年的記憶吧？這樣我們就又可以像以前那樣相處了。
「沒錯。也就是說他找出條件了，然後就用自己的身體加以證明。」
「不可能沒有，應該就在某處。至少在最後的實驗時，他應該還用到了它們。因此我們推測，他在最後的實驗之前，會不會交給誰了。」
ｈｔｔｐｓ://rｅａd.９9csw•ｃｏｍ崇史推開須藤的手。「嗯，是。」
「當津野君告訴我這件事時，我吃了一驚，我們從未考慮到記憶自然恢復的情況。大概是因為記憶修改技術在各個方面都還不成熟吧。但這無疑是拯救沉睡的二人的大好機會。從那天起，你的行動就全部被監控了。對我們來說，重要的是你什麼時候想起從三輪君那兒得到數據一事。」
「所以麻由子才消失了？還有你和智彥的父母。」
「不過，」須藤盯著崇史說道，「你不是也同意了嗎？沒有本人的同意，記憶修改是不會成功的。」
「那也是記憶修改技術的一環。讓你參与研究有兩個理由，一是需要你在現實工程學上的才能，二是為了監視你在記憶修改後的狀態。」
「當時我的記憶修改已經結束了？」
須藤點點頭。「就在你的記憶被修改之後。有關恢復被修改的記憶的技術，還有很多部分沒有完成。一旦勉強進行，恐怕就會出現第三個受害者。最終留給我們的道路只有一條，也就是用我們自己的手找出三輪君發現的導致沉睡狀態的條件，解救昏睡中的兩個人。雖然完全沒有公開，可今年Vitec公司最大的研究課題就是這個。」
「總之我們拼了命。眾多實驗和數據分析連日秘密進行，你也參加了。」
如果說交給了誰，那就只有一個人。
記憶中最後一個場景在崇史內心的熒屏上放映出來。
令我惦記的是你的心情。我無論如何也想確認你對麻由子的感情，因此就故意說了讓你不愉快的事情。對此我想向你道歉。得知你真的愛她，我也就放心了。希望你能代替我給她幸福。
「可她在監視我的行動，這是事實吧？」
「因此你九*九*藏*書們才利用了麻由子？」
「因此智彥的住處才被弄得那樣亂……」崇史想起了房間里混亂的情形。軟盤、磁帶、MD，所有的存儲介質都被帶走了。
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流下，落到崇史手上。
麻由子站在他面前，抓住他的手。「你當時也這麼說過。」
關於麻由子，我一直想儘早放棄。我早已察覺，她的心偏向了你那邊。可是我無論如何也無法徹底放棄。像她那樣的女孩，我這輩子恐怕再不會遇上了。即使能遇上，也不會像她那樣喜歡我。
有聲音傳來，崇史抬起頭。麻由子正站在卧室門口。
須藤緩緩地搖了搖頭。「這已經不只是Vitec公司的問題，全世界的研究組織都在忙著獲取有關記憶修改的信息。知道多了對你沒有好處。」
我一直認為做了對不起篠崎君的事。只想著推進研究，未考慮安全性，奪走了他珍貴的未來。哪怕是犧牲自己也要救他，這是我的義務。
須藤點點頭。「是的。畢竟這種意外已是第二次了，能快速作出應急處理。」
「也就是說，這是Vitec公司的頂級機密？」
「真沒想到會藏到這種地方。」須藤撇著嘴角，「那紙呢？」
崇史乘坐須藤駕駛的車返回公寓。車後座上坐著兩個陌生男人。崇史對其中一人有印象，正是崇史進入智彥房間時從對面建築物中窺探的那個人。
與此相比，我呢？崇史罵著自己。為了逃避悲傷和痛苦，竟選擇了記憶修改的方式……
「我……是個懦弱的人。」終於，崇史擠出了一句話。
醒來時再會吧。在那之前就先說再見了。
「原本打算修改，可事情出現了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