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SCENE 10

SCENE 10

「那就……」
「總之就是這麼回事。」我說。
「你往哪兒打電話?」
「嗯。」我不知該以何種表情應對,便含糊地點點頭。
「即使戀慕,也是能保持朋友狀態的。」我說道。
我心中咯噔一下。我望向智彥,但頭盔遮住了他的臉。
「為什麼?」
「是我殺了智彥!」
「麻由子?」智彥皺起眉,「她怎麼了?」
坦白對麻由子的感情究竟好不好,我沒有自信。智彥並未察覺我的心情,這令我大為意外。我試圖勸慰自己,這事遲早要說。
「你也想知道我一直在做何種研究吧?」
我跑過去,解開固定他身體的皮帶,呼喚起來:「智彥,智彥,回答我。」
「事後由你向她解釋。」
「去美國的事情,」他說道,「我十分理解你的心情。也是沒辦法吧。如果換作相反的立場,我想即使我也會拒絕的。」
「喲。」我說了一聲,「剛才坐在哪兒?我還以為你沒來呢。」
「這個嘛……」智彥略加思索,「就選最初把麻由子介紹給你的時候吧。這樣行嗎?」
「知道了。那去哪兒好呢?」
我閉上眼睛,做了個深呼吸,然後睜開眼睛敲打鍵盤。
我抱起胳膊,再次環視實驗室。我弄不懂智彥的心情。
「我說的是真的。」我把報告放在一旁的計量器上,感到身體很沉重。失敗感奪走了我的氣力。
「不是這樣的?」
送別會持續到七點。導師小山內邀我和大家一起換個地方繼續聚餐,我便說有事脫不開身,拒絕了。
離開典禮會場時,我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智彥正望著我。
很快我意識到,現在需要的並不是解決這個疑問,而是消除智彥心中的迷惘。
我感到臉不快地扭曲起來,可智彥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我的想法,繼續說道:「到了洛杉磯的總公司之後,我打算儘早跟那邊的人談一下你的研究,讓他們把你也調到美國。怎麼樣,好主意吧?」
「嗯,我很好。」她說道。
「為什麼要弄成這樣?」身後傳來聲音。我回過頭。麻由子正怒視著我,眼圈紅了,臉頰上閃著淚光。「這麼重要的東西,怎麼能如此輕率地毀掉?我都那樣求你了,讓你不要做得這麼絕。我不明白,根本不明白你在想什麼。」
Vitec公司的人事部長正鏗鏘有力地講話,可我們為了豎著脖子不讓自己睡覺,已經耗盡了精力。若只是一兩個人講話,乖乖地聽一下也不算辛苦,可若是三四個人輪番上陣就索然無味了。為什麼日本人會如此喜歡講話呢?尤其是像這種激勵年輕人的場合,這種好出風頭的老年人一多可真受不了。
「OK,開始。」
「什麼……那該怎麼辦?」
我嘆了口氣,朝廁所走去。
「聽說你拒絕了。」
「能做,比電腦遊戲還簡單。」
「之後的安排呢?」他問道。
「這件事……」她痛苦地張開雙唇,「這件事,我不想說什麼。」
他把鑰匙插|進鎖孔,咔嚓一聲打開鎖。
「是去迪士尼樂園的時候照的,是我最喜歡的照片。」
「我說吧。」
「智彥給我看過跟這個一樣的圖像。這是沉睡狀態,永遠都無法從睡眠中醒來了。」
「麻由子怎麼辦?她可不知道你記憶改變的情況。」
我點點頭。「這一年想進也進不來啊。」
「把這個給我?」
「希望你收下,可以吧?」
「事實上,今天叫你來這兒也不為別的,是想把此前一直保密的研究內容告訴你。」
「首先檢查一遍。」說著,我開始檢查各機器是否運行正常,似乎沒有問題。「檢查結束,沒有異常。」我說道。
我打開門喊道:「麻由子!」
「……也就是說,從MAC出來的人,幾乎無一例外都在Vitec取得了矚目的成果。希望你們也能繼承這些前輩的傳統。當然,我相信你們會繼承的。」
「根本就沒怎麼回事,我就是喜歡麻由子,所以才決定不去美國。」我頓時感到口乾舌躁,可還是繼續說道,「我對她的感情,我想你也察覺到了吧?」
「你是說,麻由子真正喜歡的是你?」
「這也並不稀奇,平常誰都經歷過。比如說,即使是討厭的事情,經過一段時間后也會忘記,對吧?事後再想起來時,居然發現那也是一種美好回憶。實際上,這是在潛意識裡把回憶加工成了自己容易接受的形式,當時的痛苦自然就從記憶中消失了不少。」
「也沒什麼。」
難以置信的應該是我。智彥不可能察覺不到。
椅子上有一件做工細緻的藏青色西裝。
「實驗室?在這種日子?」
「出現錯誤,智彥。」我說道。
真是難以回答的問題。我也不明白。從很久以前,就有很多人一直在議論這問題。
各種念頭瞬間在腦海里翻湧起來。既然他這麼想,那就先讓他這麼想吧。我心中有種沒提到麻由子而產生的竊喜。可在接下來的瞬間,從我口中說出的話卻與心中所想截然不同。
「喂,你怎麼認為?」他再次問道。
「我要履行剛才的約定。」智彥說道,「先說一下我的研究內容。」
「你必須得聽。」智彥打斷了我的話,「你如果不聽,後面的事就沒法談。總之你先聽一下。」
我按住眼角,思索片刻,腦中浮現出此種場面下常會出現的數句台詞,比如丟棄記憶卑鄙,不要逃避現實等,可哪一個我都不願說出口。這世上沒有誠意的語言太多了。
「關於這個,有觀點認為是腦內麻|醉|葯的影響。」
「打算去。」
「跟崇史……跟敦read.99csw.com賀崇史見面。」
「你猜不出來嗎?」我試著問道。
「我一直千方百計想把她弄到手,因此你和她天各一方的時候就是我的機會。並且,如果再讓我補充一句,」我吸了口氣,緩緩吐出後繼續說道,「她不屬於任何人,也不是你的。」
「去哪兒?」我問。
「明白了,那就試試吧。」猶豫片刻,我說道,「但我能做嗎?」
去年年底以來,我們沒有正式碰過面,也未曾說過話。不用說,是她在躲著我。她的電話一直處於錄音電話的狀態。
第三次嘗試,智彥終於成功地作出了作為記憶修改誘因的映像,他當時的思考也成功地存儲在了計算機里,剩下的就是將這映像與思想輸入他的記憶中樞,固定下來。
「自己的能力是有限的,你就交給我吧。我一定讓你不久也帶著自己的研究到美國。這樣就不用當助手了,也不會自尊心受傷了。」
「嗯。」

「什麼意思?」
我垂下視線,繼續沉默。
我不忍看她,轉向智彥。通過麻由子剛才的話,他應該已經明白,麻由子已不再是他的女友了。
「你能這麼說,我就會稍微輕鬆一些了。我一直擔心你在恨我。」
「男人和女人當朋友,這真的會存在嗎?」
「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之後咱們再聊一次吧。」說著,智彥消失在裏面的實驗室里。
電梯門打開的聲音傳來,我望了望走廊那端,智彥瘦弱的身體出現了。他發出與常人不同節奏的腳步聲,向這邊靠近。
等了一會兒,智彥再次朝聽筒說道:「我現在正和崇史在研究室。希望你來一下,馬上,我有重要的話要說。」
麻由子獃獃地站著,緊緊抓著手提包的帶子。她的眼睛濕潤了,身體晃動著。
我無言以對。
「別這樣。」我說道,「你別這樣。」
「是嗎……」咚咚咚,智彥用右手手指敲了敲椅子的扶手,「只要我不向她表白,就能起碼是在表面上保持朋友狀態嗎?」
這想法應該不壞。我認真地權衡一下,然後搖搖頭。我無法否定自己有一種畏縮的心情。
智彥雙拳緊握,對我怒目而視。
「可是……」
「啊,津野。你什麼意思?你是在說我走了就沒有宴會主持人了?」山本語氣詼諧地跟她聊了起來。
腿部有缺陷的智彥做事時向來會比別人多預留一倍的時間。
「撒謊。」
「什麼事?」麻由子打量著我們。
我取出照片夾。夾子又薄又小,裏面是麻由子的單人照,黑色T恤外套著粗斜棉布夾克,耳朵上戴著紅色耳環。
「你說什麼?」
「你說的是須藤的命令吧。我也覺得不舒服,但無法違背老師的安排。」
我有點意外。我一直自以為是地以為,他一定是要說麻由子的事。
「既然這樣,」智彥舔了舔嘴唇,「能不能稍微陪陪我?」
「要來的。畢竟是照顧過自己的人們的送別會。」說著,她把視線從我身上移開。
「我真是這麼想的。這次我們的研究偶然獲得了認可,你們的研究不久也會受到肯定的。畢竟紮實的努力是很重要的。」
「研究內容絕密?」
「我們研究室的前面如何?」
「半夜待在這兒時,」智彥邊走邊說,「就會覺得這兒是個跟現實不一樣的地方。無論時間還是空間都跟外面隔絕了。」
「行是行……怎麼了?」
「喂,崇史,我求你了,就當是幫我一把。」
「有件事想問問你,關於你和崇史的事。」
近乎噁心的不快湧上喉嚨,之前拚命抑制著感情起伏的某種東西在頃刻間瓦解。「不對。」我說道,「不是這樣。」
智彥似乎誤解了我的沉默,慌忙說道:「啊,當然,你們的研究也很了不起。我一直認為你們的工作也很棒。」
但我也在考慮別的可能性。智彥和麻由子的關係究竟怎麼樣了?現在仍能稱得上情侶嗎?
「為了介紹朋友,為把津野麻由子介紹給敦賀崇史……」
「我想問你一件事。」我說道,「在這個實驗之後,我想你最初遇到的記憶矛盾大概就是自己正在這兒做什麼吧?對此該怎麼辦好呢?」
「恨你?我?別開玩笑了。」
智彥用能劇假面般的表情接受了我的話。我感到冰冷的空氣瞬間搖晃起來。我們默默對視,車輛飛馳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這該是我的台詞啊。怎麼說你也是在美國總部上班啊。」
可是,當面對智彥悲愴的決定時,我心中開始醞釀一個想法——我是不是也該忘記麻由子呢?這樣就能製造出一種誰也得不到任何東西的狀況了。
「OK。」我點點頭。
「我一直覺得告訴你也無所謂,可是須藤老師說,如果不堅決貫徹就守不住秘密。」
「兩年時間,真是一眨眼的工夫。」智彥輕輕坐在窗邊的辦公桌上,把兩手插在寬鬆長褲的兜里。
「你好久沒有進這房間了吧?」環視室內后,智彥問道。
「嗯,沒問題。」我需要做的只是敲幾下鍵盤,剩下的全都由機器來干。
「你來一下,出事了!」
「可是……」
我首先監視大腦的輸出信號,四個電腦畫面上出現了不同的三維圖像。
「不對。」
「我喜歡你,不由自主地喜歡。智彥也很重要,可我無法兼得兩者。哪怕是毀掉跟他的友情也無所謂,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一切都是做過最壞打算后的決定。」
智彥一隻手扶在桌子上,將目光投向窗戶。可是從那裡根本看不到任何東西,百葉窗早已放了下來。「不read.99csw.com明白。」不久,他喃喃道,「就算真的是這樣,我也無法理解你因此放棄去美國的做法。可是她……麻由子……」他動作機械地朝我扭過頭來,「麻由子明明是我的。」
智彥一定是在咬牙切齒,下巴上的肉顫抖起來。「你胡說!」
「為什麼?早晚也要去一趟美國總部,這不是我們的理想嗎?」
「智彥。」
我體會到了一股壓抑心口般的不快|感。不表露心情而保持朋友狀態?這原本不正是我應該做的事情嗎?一年前,我若是那麼做,現在就不會這樣了。
這件事的確聽到過。我默默點了點頭。
「不,繼續……喂,崇史。」
「正如上面所寫的,成為誘因的印象只需一個就行。」智彥說道,「如果把人將這種誘因映像化時的腦機能模式記錄下來,再輸入記憶區,基本上就OK了。」
我望著智彥,心想,他到底在說什麼?似乎不像是在說麻由子。
我有這種經歷嗎?我一面聽一面想。
智彥慢慢搖了搖頭,踉蹌著後退幾步,扶住桌子。「我不知道。」他說道,「這事我一點都不知道。」
「這個就算了吧。」我搖搖頭,「比這更重要的事情……」
我看看表,已經過了三分多鍾。我慌忙翻開指南,查找出現異常時的應對方法。可是,哪裡也沒有記錄發生現在這種狀況時的解決手段。
「去年……」智彥半張著嘴,呼吸急促,臉色蒼白起來。他把獃滯的視線拋向周圍,然後伸手抓起桌上的電話,從口袋裡取出記事本,按照記在上面的號碼撥起電話。
「可我想通過自己的努力來實現。」
「問問她的真心話。」說著,智彥在椅子上坐下,「你也想問吧?」
「嗯。我想單獨再談一下。」
麻由子看了一眼監視器,睜大了眼睛。「怎麼會這樣……」
突然間,我理解了全部。
「因為這是最好的選擇。無論選擇誰,大家都會不幸。」
智彥停了下來,稍稍朝我扭過頭。「我去哪兒,跟現在的你還有關係嗎?」
「為什麼他……」
這話倒像是神經細膩的智彥說的。「明白了。」我答道。
「Question 1,」我按照指南開始提問,「那是哪裡?」
他低下頭,懇求地合起雙手。
門被小心地打開了,麻由子走了進來。她眼神不安,似乎已知道我們在這裏談了什麼。
我終於明白了他的真意。原來智彥一直以為,我拒絕去美國是因為知道了自己不過是他的一個助手而已。
「什麼事?」
倘若智彥並不知道我拒絕了去美國,他應該會對我的話感到十分吃驚。可是,他的表情並沒怎麼改變。他低下頭,很快又抬頭望著我的臉。
「太震驚了!」我從報告上抬起臉來,「太棒了。」
「明白。」我把一切設回初始狀態。
我瀏覽了一遍。不,瀏覽這個詞並不貼切。寫在上面的內容令我震驚。
智彥打開牆上的開關,熒光燈的白光頓時在研究室內擴散。彷彿在昭示研究已告一段落,辦公桌和櫥柜上面已被收拾得乾乾淨淨,電腦鍵盤也都蓋上了罩子。
「沒辦法……」我立刻敲擊鍵盤,緊急停止的方法就記在操作指南上。
她的話像利箭一樣穿透了我的胸口。我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是呆望著她的嘴唇。
她愣了一下,快步趕了過來。「怎麼了?」
掛斷電話后,智彥看都不看我一眼,說道:「就在附近的咖啡廳,十分鐘后就來了。」
看到我,麻由子的身體似乎有些僵硬,但她沒有逃跑,而是站在那裡。
我自己也覺得這話說得太過分,可就是止不住。
麻由子並未回答。只見她突然露出笑臉,從我身旁走過,朝著正在稍遠處說話的男人走去。「山本學長,恭喜你。學長若是不在了,我們會寂寞的。」她有些做作地大聲攀談起來。
「好吧,我聽。」我打開豎在牆邊的摺疊椅,坐了下來。
「嗯,我明白了,這樣估計就能成像了。從頭再來一次。」
「具體情況我待會兒再跟你說。最重要的是他的腦機能出現了異常。」
智彥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睜開眼睛,反覆眨了幾次,把右拳抬到胸口,不停地顫抖。「你……抱了她?」智彥用難以聽到的聲音問道。
這的確是個很好的解決辦法。既然消除與麻由子的記憶能夠幫他,那不也很好嗎?
簡直就是在賭博,我想。
「我希望你事後能向她解釋一下,因為我無法和她說。」
似乎是某家店。
「典禮現在結束。」在主持人枯燥無味的話語中,儀式結束。
大概就是這一點卡住了吧?所以才無法成功映像。
「真稀奇,你連這種事都敢遲到。」
「我不相信。你根本就沒證據。」
「我明白了Vitec選你的理由。」我說道,「這是理所當然的選擇。」
「Question 1,那是哪裡?」
智彥站起來,把放在一旁的一摞紙遞給我。是裝訂在一起的報告用紙。
我飛快地瞥了麻由子一眼,走進實驗室。
「什麼事?」
不久,智彥忽然說道:「我……」
「算是吧。我有自信,它會從根本上顛覆現實工程學。」
「明白了。那我就先收下。」
「那個,智彥……真的可以嗎?」
「看來是個很厲害的大項目啊。」
智彥並未回答我的問題。不久,電話似乎接通了,他和對方說道:「你們那邊應該有個姓津野的女人,麻煩叫她一下。」
「我曾看到有本書說,在雖已被逮捕卻仍聲稱自己無罪的案犯中,似乎九-九-藏-書有不少人都會逐漸陷入這種錯覺。分明犯了罪,可是在不斷作假供述的過程中,就會逐漸將其當成真實。」
「好,那就開始吧。」智彥說道,「操作沒問題吧?」
麻由子望了我一眼,帶著似怒似悲的神情。
「實驗室那邊有點事。」
我點了點頭。「我堅信如此。」
「說得是啊,我只不過是你的助手。被問到去美國的意向時還手舞足蹈的,現在想起來真是荒唐至極。」
「是啊。」我拽過旁邊的椅子,坐在他對面,「不知不覺間就結束了。」
四個電腦畫面一齊動了起來。
「專門把你叫來,抱歉。」智彥說道。
聽了這句話,我仍不明白他的意思。於是智彥又補充道:「就算是我,如果知道是給人打下手,也不會想去美國的。」
「那是什麼理由?」智彥從桌子上抬起屁股,直勾勾地俯視著我,「你說還有什麼理由?」
「就是說,」智彥又扶了扶眼鏡,這是他心情不安時的習慣動作,「總之如果去美國,也就意味著自己的研究獲得了認可,這畢竟是我們的理想。」
「所以我才跟你解釋這種裝置。」他摘下眼鏡,放在一旁的架子上,「我想忘記麻由子。從一開始她就不是我的女友,我希望變成這樣。否則,今後我恐怕無法活下去。」
「我有話要說,有點複雜。」智彥把右手插|進褲兜,又用左手撓撓鼻翼,「我只想咱們兩個人聊聊,找個安靜的地方。」
「你叫她來想怎麼樣?」
「進行不下去啊。」智彥說道,似乎焦躁起來。
「好的。」我簡短地答道,「那就開始了。」
「也就是記憶的修改……」
麻由子是稍遲一些出現的。我恨不能立刻就到她身邊,可許多人都找我說話,怎麼也騰不出空來。好不容易能靠近她,是在裝著去廁所從人堆里擠出來的時候。
「不清楚,以前都是在模擬狀態下做的。」
「你不用為我這麼做。」我搖搖頭。
我強裝笑顏,誇張地仰頭大笑,可這隻不過是在掩飾內心的慌亂。在別的層面上,我一直恨著智彥。
「嗯,開始。」
「有沒有必要聽聽麻由子的意見?」
「算是吧。先別管這個,」說著,他環顧四周,稍微壓低聲音繼續說道,「出席送別會吧?」
「猜不出來,一點也猜不出。」智彥答道,眼神變得可怕起來。
我轉動眼珠窺探周圍的情形。左前方的後背正在左右搖晃,其他的傢伙也都忍不住要打哈欠了。在普通學校的畢業典禮上,因為人很多,就算有一兩個人打盹也不惹眼,可今天這屋子裡只有數十人。在這種場合下,我不想破壞人事部長對我的印象,不想給以後的分配帶來不良影響,所以拚命忍著不讓眼皮落下來。
「剛才的事,」智彥主動說道,「你怎麼看?」
「求你了。」智彥露出哀求的眼神,「記憶有時會束縛人。現在讓我痛苦的就是記憶,我希望能清除它。」
今天終於沒有人留下來了。時間不算晚,可整座科研樓都靜悄悄的。我一個人乘上電梯,聽著自己的腳步聲來到智彥等人的研究室前。智彥還沒來。
「你也一定意識到了吧?」她繼續平靜地說道,「犧牲掉與他的友情,你終究是做不到的。」
系統關停后,罩在智彥頭部的頭盔升了起來。只見他閉著眼睛,面無表情。

「為了彌補記憶的偏差,人會在潛意識中不斷變更記憶,最終變成對自己最為合理的形式。因為記憶會不斷變更下去,所以就取名為多米諾效果。」
「崇史把一切都告訴我了。我想知道你的真心。」智彥說道,「你喜歡的究竟是哪一個?我?還是崇史?」
「原來是這樣……」
電腦畫面並沒有太大變化。我轉移到下面的提問。「Question 2,那是什麼時候?」
「倘若你選擇我,我就是從Vitec辭職也行。這樣一來,就可以永遠不和智彥見面了。」
「這一切都只能解釋為人類的自我防衛本能。於是我就開始思考利用這種本能,也就是說,能否人為地製造出這種狀況。這一年間,我從事的研究正是這些。」
紮實的努力?我的研究?我明明正在進行最尖端的研究。
「就是因為這個吧?」智彥說道,語氣稍微生硬起來,「你不願意作為我的助手去美國,就是因為自尊心吧。所以我才想出這麼一個不傷害自尊心的辦法。」
「那你答應我的請求了?」
發現事態異常就是在這個時候。四個電腦畫面中的兩個出現了顯示腦機能異常的圖像,剩下兩個中的一個則出現了錯誤顯示。
智彥把手寫的指南拿給我看,一面向我說明操作步驟。的確不難,重要的是時機。
室內填滿了實驗器械。一側的牆壁前擺滿了分析裝置,伸出的同軸電纜就像《守寶奇兵》中出現的蛇群一樣在地板上趴著。房間中央放著牙科診所常用的那種椅子,似乎是實驗對象的位置。
他毫無反應。我晃晃他的身體,也像人偶似的毫無回應。
「崇史,」智彥說道,「你就不想做這個多米諾效果的實驗嗎?」
「就是關於奪走我摯友的女友的事。你是怎麼看的?」
「智彥,怎麼會這樣……」
「……咖啡廳,新宿的咖啡廳。名字忘記了。」智彥答道。
我踉踉蹌蹌地靠在身後的裝置上,放在一旁的智彥的眼鏡掉到了地板上。我呆望了一會兒,撿起眼鏡。一隻鏡片已經碎了。
我並不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是正確的,甚至還有種卑鄙的感覺,可除此之外還read•99csw•com有解決方法嗎?只靠理想論和漂亮話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這個姑且不說。」智彥又打斷了我的話,「有樣東西我希望你收下。我的上衣就搭在那邊的椅子上吧?」
「崇史,你過來一下。」
「沒事。」他平靜地說,「真的可以。」
智彥點點頭,扶了扶眼鏡。
「空想影響記憶?」
「求你了,」智彥投來認真的眼神,「聽我說。」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情?探明其原因是研究的第一步。不久我就找出了答案。一旦知道了,其實也很簡單。」智彥把腳疊在一起,兩手交叉放在膝上,「其實就是從有意識或者無意識的願望中產生的空想影響了記憶。」
講話告一段落後,證書發到了我們手裡。證書不像一般學校的那麼大,只是一張明信片大小的紙片。畢竟僅僅是為實現自我滿足的證書,這樣就已足夠了。
「是真的。去年年底的事。」
「這和自尊心沒關係,那種玩意兒我根本就不在乎。我拒絕去美國,可不是出於這種理由。」
「嗯。」
「自尊心?」
「同感,我也這麼想。腦內麻|醉|葯與記憶修改有很大關係。再舉一個例子,你有沒有這種經歷?在給人傳話的時候,總會朝有利於自己的方面修改內容。」
「我沒開玩笑。」智彥臉上透著一種緊迫感,「我希望改變,改變我的記憶。」
跟走廊里冷清的氣氛相比,我能感覺到室內仍殘留著暖融融的空氣。智彥今天或許來過這房間。
錯誤的原因無疑是智彥說的「朋友」一詞。以朋友身份介紹麻由子的一幕無法成功映像。
「沒事,你不用為我費心。」我撇起嘴,一股厭膩在心中蔓延起來。
智彥,你太厲害了——我抬起頭來,喃喃道。
「就我一個?」
「啊?」
我並未回答,坐在離他稍遠的椅子上。
我長出一口氣。
他額頭泛紅。我望著他,站起身來。我已忍受不了繼續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了。「的確,她現在還沒有對我敞開心扉。」
「進來吧。」說著他打開門。
「剩下的就是在意識產生和消失的瞬間被自動處理……了吧?」
「把我……做實驗對象。」
「什麼意思?」
「我……」麻由子大喊了一句。為了讓心情平靜下來,她又深呼吸了兩三次。「從今天起,我再也不會和你們倆見面了。」
四個電腦畫面中的每一個都發生了很大變化。其中之一失去了立體性,變成了平面圖形,還出現了「ERROR」字樣。
「衣服內兜里應該裝著一個照片夾。」
「嗯。」
「好了。」他向我示意。
我合上第一開關,一個巨大的圓筒狀頭盔隨即落下,幾乎覆蓋到智彥的胸部。網是感知腦活動的裝置,頭盔則是通過磁力對其進行控制的工具,同時還有阻斷來自外部的電磁波的功能。
「這個結束后我要和智彥見面。」我小聲說道。看得出來,她的臉微妙地緊繃起來。我又說道:「我想先和你談談,一會兒就行,你有沒有時間?」
「什麼?」
「你能這麼說我很高興。」
「沒關係,都已經過去了。」
我盯著智彥。他還問怎麼了。他明明不可能察覺不到我的心情。
並且為了解決現狀,我竟要求智彥去做我做不到的事情。明明自己比誰都更清楚,這麼做會多麼痛苦。
「怎麼說呢,我們永遠都逃不出這個世界吧。」
我朝他扭過臉。
「當作誘因的記憶選哪一個?」
但智彥並沒有詢問。「真遺憾,我還以為咱們又能待在一起了呢。」說完,他心安理得似的不斷點頭。
咔嚓,背後傳來聲音。實驗室的門開了。智彥脫掉了外衣,正臉色蒼白地望著我。
「我也很無奈,很痛苦,但最終沒能放棄麻由子。」
難道我錯了?這種念頭開始在心中蔓延。
「麻由子的事。」我說道。
送別會從下午五點起舉行。從現實工程學研究室結業的包括我和智彥在內共有六人。大家以我們六人為中心聚集到一起,熱烈暢談。啤酒瓶蓋也接連被打開。
「一年前,進入MAC整一年後的春天。是三月。」
「那就是說,今天終於從那種世界里解脫了?」
我再次把目光落到報告上:多米諾效果的發現與應用第一號……
智彥的喉結動了一下,張開雙唇。「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用沙啞的聲音問道。
「聽說過。」
「是嗎……不想說……嗎?」智彥的眼神黯淡下來。一瞬間,他翹起嘴唇,似乎浮出了笑容。是諷刺的笑,還是自嘲呢?帶著這種表情,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邁開步子。
「這件事會告訴各種人。在多次向別人陳述的過程中,印象就會逐漸在腦中固定下來。在這種印象中,對方的人數就是五人,說話內容也會變得越發條理化。再過一段時間,再次回憶起這件事,腦海里浮現出的就不再是實際發生的事情,而是後來自己杜撰出來的印象了。可這時,當事人已堅信這是『正確的記憶』。他會帶著自信回答說流氓是五人,卻根本意識不到正在撒謊。」
智彥站在研究室門前,使勁往上伸出右手,從門上的減震器上取下一樣東西。是鑰匙,似乎用膠條粘在了那裡。
後悔與悲傷像兇猛的海嘯一樣以驚人的速度襲來。
「我來得有點晚,坐在最邊上了。」
我思考著他究竟打算跟我談什麼。有可能是讓我放棄麻由子吧。對於一個人去美國的智彥來說,她無疑是他最大的心事。那小子應該還沒有遲鈍到連我對麻由子的感情都沒有察覺的地步。
智彥低著頭繼九-九-藏-書續說道:「我還沒抱過她……」
稍一遲疑,我答了一聲:「嗯。」
「不過,這是因為有你在。」
我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便把她領到實驗室。一看到智彥,麻由子呆住了。
誘因映像的輸入需要約一分鐘。究竟是花費一分鐘,還是一分鐘就完成了,我不知道哪種說法更確切。總之,我決定凝視智彥給我的照片來耗掉這一分鐘。照片中的麻由子的確很美麗,很燦爛。
「嗯。」
智彥語調很平淡,我卻感到不安。我想,肯定是麻由子的事情。
「也不能說沒有。」我略加思考後答道。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我說道。
講解完畢,智彥安裝好所有裝置,坐到中央的實驗對象椅子上。首先用腰帶固定住身體,在頭上戴一個被稱為「腦網」的帶有電極的網,然後把頭也用皮帶固定在椅背上。
「我一直覺得對不起你,似乎把你當成外人一樣。」
「也可以這麼理解。」
第二次提問時仍在同一個地方出現了錯誤,這部分跟事實不一樣,所以也難怪。
控制我內心的按鈕發動了。可隨著噗的一聲,開關斷開了。
「那個照片夾舊了,你把它放到一個新夾子里吧。」
智彥輕輕搖搖頭。「根本不是這樣的。其實助手也很重要。我覺得Vitec公司果然有眼光,畢竟是要輔助我的研究,沒有相應實力的人是難以勝任的。」
「你們約好了?」
我看著智彥,不明白他想說什麼。
「當然還是頂級機密,但我還是想和你說一下。」
我不可思議地望著滿懷自信的智彥。他以前從未說過大話,一直是一個妄自菲薄的人。
走廊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我想起麻由子穿的是高跟鞋。儘管覺得已過了很久,可看看表,距離智彥打完電話才不到十二分鐘。
「是我的。」智彥小聲卻又尖銳地說道,「只屬於我一個人!」
我想他大概會詢問理由。到底是找個適當的理由矇混過去,還是說出對麻由子的感情呢?我仍在猶豫。
「是吧?我也有過。比如說,在街頭被流氓纏上,零花錢被搶走了。之後把這件事告訴別人時,儘管只有兩個流氓,可不知不覺間,你就會說成五個。之後的話也會盡量說得不跟這種設定發生矛盾。」
我垂下視線。很遺憾,對於她的話,我的內心並沒有湧出強烈的反感。根本沒這回事——儘管在這麼想,可心裏還是有樣東西在阻止我說出來。
吼叫從喉嚨深處迸發出來。
這絕不是走運,我想。即使處於同樣的狀況,我也不會有這樣的發現。三輪智彥真是天才。
事實上,在典禮之前,我找了他好幾次。
看得出智彥嘆了口氣。「從頭再來一次。」
我獃獃地望著關上的門。裏面傳來砰的一聲,是冷卻扇的聲音。
「運氣好而已。」智彥說道。
我點點頭,斜視著她的臉。「氣色不錯啊。」
「不是撒謊。怎麼會……你喜歡麻由子……難以置信。」
麻由子慢慢地搖搖頭。「看來你是什麼都不明白。就是因為這樣,才會讓大家都陷入不幸。你是不是傻了?連被拋棄的他的心情都考慮不到?」
智彥早就預想到會這樣了。失去了女友,又被摯友背叛,他選的道路就是永遠沉睡過去。永遠的沉睡,這不就是死嗎?縱然還在呼吸,還在發送腦電波,可這跟死又有什麼兩樣?
「她是不想傷害你,不想讓你遭受同時失去摯友和女友的雙重打擊,所以才不和我見面。」
「OK,開始吧。」智彥答道。
「算是吧。」
「是嗎……」他又沉默了。我也閉上嘴,感到空氣似乎又冷了一些。

真是令人痛苦的要求。只要帶著這張照片,我的心就不會有安寧的時候。可這或許是智彥最低限度的復讎。
「只要隱藏起自己的心情,就不會演變成超出朋友的關係,至少在形式上。」
「我有。」我平靜地說道。
「我想很久以前就曾說起過,契機只是一件小事。當時,實驗對象篠崎君的記憶出現了一點偏差。他小學時的老師明明是名中年男老師,他卻說是年輕女老師。」
「啊,這個啊,」智彥一副胸有成竹的語氣,「完成後,我大概會處於輕微的記憶喪失狀態,然後會慢慢把握事態,記憶會被修改成對自己最具合理性的狀態。而它究竟會是什麼東西,現在的我也無法預想。到時候你只要迎合著我說話就行。」
「Question 4,為什麼要見面?」
我和智彥所屬的現實工程學研究室要為我們舉行送別會,會場就在附近的義大利餐館。
這不像是這傢伙的風格。他為什麼不想知道我拒絕去美國的理由呢?
「但可以嗎?不再保密了?」
聽智彥這麼一說,我決定重複操作步驟,把計算機的所有數據都還原成初始值。
離開餐館后,為避免被其他人發現,我繞道返回MAC。進門時,門衛問道:「忘記東西了?」我便答了一句「是」。
可是,我最終沒能提出中止這次嘗試。
「稍微休息一下?」
「他怎麼樣?」
麻由子正坐在椅子上,似乎在獃獃地思考什麼,目光有點游移。
「可是……」
「就算你這麼想,」智彥重新看向我,瘦削的肩膀顫動著,顯示出呼吸的紊亂,「麻由子是不會答應的,她只愛我,一定,一定。」他咽下一口唾沫,「她一定只愛我一個人,絕對不會對你有想法。」
「真正的歷練還在後頭呢,加油吧。」
「我喜歡她。」
「Question 3,在那兒幹了什麼?」
「也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