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設定了目標人數嗎？」

「今晚應該有幾個人會帶家長過來，因為都經過許可了。」

隨著旋律推進，音量漸漸變大，光瑠演奏的動作也越來越大。最關鍵的是，光的變化也愈發劇烈。十二盞燈各自獨立地發出各種顏色的光芒，時而變成紅色，時而變成藍色，時而變成硃色，時而變成綠色，時而變成粉色，時而變成淡紫色。如果用光瑠的話來說，那其中一定還有石竹色、唐紅色和淺黃色吧。可是這些顏色並非混亂無序，他能從中感應到某種統一的意志。

「就是說，你一直在做的事情……」高行指了指裝有三個C-Lamp的裝置，「只是跑到小學教學樓頂上讓這玩意兒發光？」

「要是別人看到了，說不定以為我們在趁夜潛逃。」鎖上玄關大門后，高行調侃了一句。

這到底是——

幾秒鐘后，掌聲響了起來。

「是的。」光瑠對母親點點頭。

「總之，那就是個能發出任意顏色光線的燈，對吧？」

「還放音樂嗎？」優美子問道。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末到七十年代初，曾經非常流行民謠這種音樂形式。儘管其信息量豐富和人才輩出也是原因之一，但這種音樂能夠普及的最大原因在於，人們能夠隨時隨地演奏。與其他音樂形式不同，民謠只需一把吉他就能完成。民謠原本就包含著巡迴于戰場主張反戰的目的，其機動性自然是不可或缺的。後來，民謠又漸漸發展成了新音樂、搖滾樂等多樣化的音樂形式，如今年輕人到音樂會會場追尋好音樂已經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在人群聚集的地方，利用一把吉他彈奏的形式發生了改變。現在人們只要把整整三卡車的器材搬運到根據音響工學建造的會場中，組建起產生優質音效的系統，然後再靜心等待，聽眾就會聚集過來了。但我認為，這其中功勞最大的，還是讓人們養成了傾聽read.99csw.com現場音樂習慣的民謠。這件事也給了我一個啟發。那就是，若想傳播什麼東西，首先需要考慮的就是機動性。所以我需要一把民謠吉他。」

「當然是眼睛啊。」高行回答。

優美子靠在了他身上，想必也跟他有了一樣的感覺。高行支撐著她的身體，按著雙眼眼角，把視線移向觀眾席。

「那麼，你想做的就是發出某種信息，讓大家能夠用眼睛享樂？」

高行問了一句，光瑠似乎在黑暗中微笑了一下。

「你說這個嗎？唔，硬要說的話，是民謠吉他。」

聽了優美子的話，高行和光瑠都笑了。優美子也笑了。高行心想，他和優美子說不定都在強顏歡笑吧。

第二天凌晨一點過後，白河一家三口走出了家門。優美子很害怕，但還是決定一起去。或許是因為光瑠說也想讓媽媽看看。

看來他還有另外一台裝置。想必就安裝在舞台上吧。

「安靜。大家快到了。」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那是民謠吉他。現在大家都會聚集到這裏來，我當然要使用能夠實現最佳演奏效果的器材。」

光瑠充滿熱情地講解著，恐怕連那個廠商的服務人員聽了都會自愧不如。高行好歹聽懂了大概，便抱著胳膊點了點頭。優美子好像聽到一半就放棄了。

高行和優美子也跟著走了進去，沒想到裏面竟很寬敞。牆壁沒有塗裝，全是裸|露的水泥。右手邊有一段小小的樓梯，應該是登上舞台用的。

「超越了音樂的東西？真有那種東西嗎？」

「啊……」

高行仔細傾聽，果然聽到觀眾席傳來了腳步聲。

「我正在做的事情，其實跟過去那些民謠歌手是一樣的，那就是發送信息，尋找接收信息的人。不過我使用的是超越了音樂的東西。」

「那裡沒有門衛嗎？」

「你準備在這裏幹什麼？」優美子問。

「只有觀眾才會從那邊進去。」

「確實，要是各種光交替閃爍的話應該會很漂亮……」

「就是為了守住那些存款才要跑啊。」

「沒錯。但遺憾的是，人類幾乎從不九九藏書使用眼睛來享樂。耳朵可以聽音樂，鼻子可以享受芬芳的香氣，更不用說味覺可以通過飲食這種行為來享樂了。」

光瑠高興地對他說，正是這樣。「我把安裝了三個C-Lamp的裝置連接到電腦上，半夜溜了出來。沒告訴爸爸媽媽，我也覺得很不好意思，可是這種事情並不是好好解釋就能得到你們理解的。然後，我去了第三小學。分析了各種地點后，我認為那裡的教學樓屋頂最符合我的條件。」

三人走上樓梯，來到昨天高行強行闖入卻被抓住的大廳前。他以為他們會從這裏進去，光瑠卻走上了旁邊的通道。

走到通道盡頭，光瑠打開了一扇大門。裏面一片漆黑，光瑠卻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過了一小會兒，燈亮了。高行被炫目的燈光照得眯起了眼睛。發出光線的源頭是光瑠手上的一盞小燈。

光瑠沒再說話，他一言不發，頭也不回地走了進去。高行和優美子牽著手緊隨其後。裏面光線昏暗，難以看清腳下的路，兩人只能小心翼翼地向前走。

「只有這點光量也會感到目眩，對吧？那是因為人類平時被過分多餘的光線包圍了。」

「是演奏。」光瑠糾正道，「不僅僅是讓它發光。」

「觀眾？」

「你到底要傳播什麼呢？」優美子還是老樣子，一臉擔心地問道。

「什麼條件？」

「我每天晚上都在小學教學樓頂上演奏，當中還包含了信息。不久，發現光的人就一個接一個來到了我身邊。他們是追逐著光而來的。人數增加后，我們再也不能在學校教學樓舉辦演奏會了。而且我還發現，可以利用他們口耳相傳來增加觀眾。於是我就跟暴走族的頭領談好，把舞台轉移到了這座大廳里。這裡是演奏光的理想場所。不僅不會透入多餘的光線，還無須擔心被別人看到。最幸運的是，這裏還留有一處建築工程用的電源。」

「當然有。只是大家都沒有發現罷了。」說完，光瑠就關掉了手電筒的電源。

「能發出各種顏色的光？」

「當然是演奏啊。開音樂會。」

高行發現，自九_九_藏_書己不知何時已經有了微醺的感覺。他的腦子似乎忘記了如何思考，身體彷彿已經飄浮在了空中。

「不是要進去嗎？」

歡笑在他們靠近那座建筑後便迅速消失了。在建的市民中心跟那天晚上一樣，被包裹在讓人毛骨悚然的黑暗中。

「你要開始演奏了嗎？」

「沒錯。」高行回答。

「空著手嗎？」光瑠愣愣地問。

「都要趁夜逃跑了，那樣的人竟然還會有存款嗎？」

「就是說，你的演奏基本上只是用光來完成？」

「差不多了。」

高行發現那裡擺著一台奇怪的機器，便問了一句。從一個小型電視機大小的盒子里伸出一根長約一米的支柱，支柱末端分成三股，分別頂著一個比排球略小一點的白色圓球。

「這是……」高行瞪大了眼睛，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

「但那只是對圖像的認知罷了。比如看到小貓的照片，會覺得很可愛。這並不是說小貓的形狀本身可以讓眼睛享樂，而是認知了小貓的存在，從以往的相關經驗中誘發了可愛這種感覺而已，並不能稱為感官的享樂。」

「你走慢點。」高行對如同走在白晝、把他們遠遠甩在後頭的兒子說。

「正是如此。這就是我使用的樂器。」光瑠輕撫著那台奇怪機器上的白色圓球，「這是一種叫作C-Lamp的熒光燈。某著名照明器械製造商在一九八七年發布了這款產品，但它幾乎不為普通人所知。這種燈的特徵在於能夠發出任意顏色的光。」

光瑠似乎對父親的回答有點失望，只見他苦笑著搖了搖頭。「所謂漂亮不漂亮，放到音樂的範疇里充其量只是聲音夠不夠清澈的問題而已。那雖然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旋律。」

「音樂會？」高行想起上次來這裏時聽到的《波萊羅》。難道光瑠真的只是在辦音樂會嗎？不，他轉念一想，那絕對不可能。「光瑠，後面那是什麼？」

「首先是沒有人會經過。其次是四面八方的視野都很開闊。最後，是有電源。」

「現在潛逃幾乎都是空著手的，只要帶上各種卡和銀行存摺就能活下去。https://read.99csw.com」

「喂。」

「完全正確。就像音樂是由聲音的各種模式變化構成的一樣，我認為光也能實現那種效果。」

「那個嘛……簡單來說就是觀眾數量。」

「老公……」不知何時，優美子已經來到了高行身邊。她的手指觸碰到高行的手背，隨後被高行輕輕握住了。

光瑠的聲音在移動，同時還傳來走上樓梯的腳步聲。

「不，當時我沒使用音樂。雖然現在會利用音樂來製造多重效果。」

「再告訴我一件事。你說的準備到底是什麼？」

聽了優美子的話，高行也點了點頭。只見通往舞台的入口處隱約透出了淡紫色的光芒。高行牽著妻子的手走上台階。他們站在舞台邊緣，向光源望去。

「當然有啊。」光瑠把被他稱為民謠吉他的奇怪機器移動到高行夫婦面前。「你們覺得人類最發達的感覺器官是什麼？」

「演奏者要在後台準備。」

「單純的人數眾多是沒用的。畢竟今後我們很有可能會遇到困難，因此有必要招攬到屆時不會被困難擊敗的人數。」

「而且使用的迴路還很簡單。」為了表示自己已經理解，高行補充了一句。

「民謠吉他？那是什麼？」

光環後方可以看到光瑠演奏鍵盤式電子琴的身影。那自然不是普通的電子琴，而是他這一年間躲在自己房間里不斷改造而成的裝置。那是除了聲音之外，還能演奏光線的樂器。

「你們別這麼大聲。人家真以為我們要逃跑了。」

「這裏面嗎？」優美子驚恐地問。

「你是怎麼召集到那些人的？」

「今後我們很有可能會遇到困難。」光瑠剛才說的話在高行耳邊迴響。

「用眼睛也可以享樂啊。」優美子反駁道，「可以看美麗的畫作，還可以看電影。」

「有是有，但他們根本不會巡視。我估計他們直到現在都不會想到，竟然有個奇怪的傢伙從學校鐵絲網的縫隙里鑽進去，跑到屋頂上發出奇怪的光線。」

《波萊羅》漸入佳境。若換成真正的交響樂演奏，此時應該所有樂器都參与進來了。光環在不斷增加亮度的同時重複著明滅變化，並開始read.99csw.com出現十二盞燈同時發出白光和同時熄滅的瞬間。

掌聲平息下來，周圍陷入了片刻的寂靜。緊接著，舞台那邊傳來細微的聲音。聽起來像長笛。那首曲子高行知道。果然是昨天晚上聽過的《波萊羅》。

「這個音樂廳很不錯吧。都已經完成到這個程度了，卻說經費不足，實在讓人難以置信。」

高行喃喃道。一百個，不，至少二百個少男少女站在那兒，沉醉於光瑠的演奏中。他們的臉上都浮現出陶然的表情。在光線的照射下，他們的身影也在變幻著顏色，彷彿受到了光的洗禮。

再次陷入了深邃的黑暗。

「不用帶上那個裝置嗎？」

「困難？」高行正要問那到底是什麼，卻聽到光瑠已經走上了舞台。

「老公，有光……」

「是的。在這種燈被發明以前，世界上不存在光源能夠直接變換顏色的裝置。當時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將不同顏色的光源集中排列在一起，利用開關進行切換，不過理所當然地，這樣只能發出事先準備好的顏色。再高端一點的方法，就是用一個散光罩，將紅、綠、藍三種光源罩起來，在每個光源上安裝調光裝置，通過變換三色光強來實現可變化的混色光。可這樣一來，每一個光源上要安裝三個調光裝置，使得整個裝置體積變大，並且操縱多個光源必須設計非常複雜的迴路，這就成了該技術的致命缺點。」光瑠舔舔嘴唇，輕敲一下白色圓球，「其實，這個C-Lamp內部也有紅、綠、藍三個光源，不過讓它們發光的迴路只有一個。通過那一個迴路的切換，就能夠讓三個光源按照順序發出光線。然後，只要高速重複切換動作，從肉眼看來就會是三個光源同時發光的效果。在此基礎上改變切換時機，點亮三色光源的時間比就會發生改變，它們混合起來的光色也就會隨之改變。」

舞台中央出現了一個光環。定睛一看，那是由十二盞剛才光瑠提到的C-Lamp像時鐘數字一樣排列而成的。每一盞燈都在發光。那些光的色澤和亮度不斷變化著，明滅的規律也在變化。

「光也有旋律嗎？」優美子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