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兩位都是牧村小姐的朋友吧？」佐山十分客氣地問道。

「昨天她在學校里遇到什麼事了嗎？讓她心情不好的事。」

佐山低下頭，從灰色西服的內袋裡掏出警察手冊，做好了記錄的準備。「那就切入正題吧……關於牧村小姐的死亡，你們有什麼想法嗎？」

波香凝視上空，慢慢地點了點頭。「嗯，就這樣死了……」

聽到波香的回答，沙都子沒有異議。她可以滿懷自信地說，最關心祥子和藤堂二人的，非自己和波香莫屬。

「就算問了……」沙都子搖著頭說，「我也什麼都回答不了。」

「對，我們應該先跟她聯繫一下。要是等到她從報紙上知道了這事，一定會責怪我們。」若生把手插在口袋裡，點頭贊同。

沙都子未加理會，轉而說：「剛才在那兒……」她故意用一種強硬的語氣，「你不該那樣說，不管是我還是波香，都應該很了解祥子的事。」

兩人對視片刻，波香答道：「是的。」

若生坐在華江旁邊摟著她。這個皮膚黝黑的陽光男孩此刻臉上暗淡無光。加賀則滿臉悲慟，一語不發。

兩人坐在凌亂的房間里，好一陣子沒說話。對面房間不時傳來匆忙的腳步聲和大聲說話的聲音。

沙都子在值班室里接受了兩個警察的訊問。那兩人看上去都三十過半，目露凶光，讓沙都子覺得酷似刑偵劇里的罪犯。

「眼神飄忽不定，像個得了夢遊症的人一樣。跟他說話也是有前句沒后句。他一定是不敢相信這個事實。」

走出搖頭小丑，波香隻身一人朝車站走去，其餘四人則沿著T大大道回學校。若生和華江走在前頭，落下了沙都子和加賀並排走著。沙都子不知怎麼有些尷尬，步子都有些亂了，而加賀則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

「你還是別去了。老師容易動感情，你去一定會把她弄哭。」

可是……沙都子難以釋懷，再怎麼煩惱也應該會對我們說吧。就算對父母而言是難言之隱，祥子ｒeａd.９9cｓｗ•ｃom也應該會對密友傾訴，自從高中認識她以來，她就一貫如此。要是她真有什麼煩惱向朋友們都不願提起，那就是說我們都長大成人了嗎……

「就是那樣。」加賀喝完黑咖啡，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道。沙都子覺得他的話有些不對勁，本想說些什麼又止住了。

若生看了加賀和華江一眼，皺起眉頭說：「簡直就不忍心看他……」

「自殺」一詞提醒了沙都子什麼：是啊，這狀況確實就是自殺。

沙都子搖搖頭，本來想說要喝還是威士忌吧，但她忍住了，轉而問道：「波香，警察都問了你些什麼？」馬上又補充道，「時間好像有點長啊。」

「那是很正常的。因為有事悶在心裡從而自殺的案例非常多。如果是自殺，牧村小姐應該也屬於這種情況。」

「沒有不高興。」

打開門，站在那裡的男子並不是剛才值班室里的警察。此人三十齣頭，體格健壯，臉龐泛著淺黑。他微微捲曲的頭髮一直長到耳邊，乍看之下一點也不像刑警。

華江撅起嘴，顯出一絲不滿。沙都子見狀露齒笑了，可能是綳了太久，她感到臉頰有些僵硬。

波香正抽著煙，動作異乎尋常地焦躁。快燒到過濾嘴時，她把煙蒂摁在煙灰缸小丑圖案的紅鼻子上。

「我也一塊兒去吧。」華江說，但加賀搖了搖頭。

這問得也太深入了吧，沙都子想。

「確確實實是自殺吧？」加賀的聲音低沉而清晰，沙都子不由得抬起頭看他，這時又聽見了一個沉著冷靜的聲音。

不一會兒，話題又轉到了祥子的人際關係上，藤堂的名字自然也被牽了出來。提到藤堂時，佐山探出身子。

沙都子帶著更加沉悶的心情，和波香一起離開了公寓。

「這個嘛……」波香把頭扭了過去。佐山又把視線轉向沙都子，沙都子只能搖頭，因為她昨天根本就沒見到祥子。

「這可不一定。能告訴你，就說明她心裏還有餘地。真正的煩惱是九-九-藏-書無法為外人道的，這時友情也無能為力。」

兩人決定先回波香的住處。她們無心再去學校，而且公寓門前圍著亂鬨哄的人群，也沒法突圍出去。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過了一會兒，沙都子幽幽地說了一句：「祥子……就這樣死了啊。」

「呃，可以進來嗎？」

「然後呢？」

「還是說說情況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樣啊，牧村小姐和那個男生最近相處得還好嗎？」

「不，」波香搖了搖頭，「昨天頭一回。」

「本來還想跟你愉快地走在一起，誰想會是這樣。」

正如波香所料，兩人再次接受了警察的訊問。這時波香的鬧鐘已經指向十點了。勘查的動靜終於漸漸平息了，公寓周圍也安靜下來，兩人正打算出門，敲門聲響了。

接著佐山又不厭其煩地詢問祥子的性格和她最近的舉動。每問一個問題，沙都子和波香都互相對視，一邊用眼神交流一邊慎重作答，答話里沒有什麼能暗示祥子死於自殺。

「大家碰個頭，然後幹什麼呢？」

「藤堂還好吧？」波香反問若生。

「死亡？」沙都子不由得反問道，那個詞聽起來有一種莫名的不自然。「是說……她自殺的原因嗎？」

「去她家了。他說要去，攔也攔不住。」

「只是什麼？」

「哦……」

話音剛落，管理員就給波香打來內線，說有人打電話給她。她出去接電話，不一會兒就回來了。

「戀愛中的人是否也如此呢？這我就不清楚了。」

「那麼，她最近有什麼異常的表現嗎？比如氣色不好什麼的……」

她的話似乎說中了其餘四人想法的漏洞，大家沉默下來。她不提，誰都沒有想起那個婦人。

「可要是那樣，她就應該告訴我們了。」

「說什麼要大家先集合，然後一起去祥子家。我跟她說，這隻會給人家添亂。但她說大家先碰個頭再說。」

一種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沉默向五個人壓來。不敢相信——ｒｅａｄ•9９csw.ｃoｍ沙都子心想，自己不也有著同樣的心情嗎？

繼沙都子之後，波香也被叫了進去，她被訊問的時間好像長一些，但也只過了十五分鐘就出來了。

男子自稱是縣警總部的佐山，說是想問問祥子的事。

終於，波香打破了沉默：「我再給你倒杯咖啡吧？」

若生的聲音透出迫不及待，他分別看了看沙都子和波香。兩人都表情憂鬱。剛才對警察說的話不得不再重複一遍。把事情說清倒並不麻煩，也不惹人傷感，只是反覆想起祥子死去的場景讓人揪心。

沙都子站了起來。其實她一點也不累，但覺得渾身酸痛。

沙都子說完后，一時間誰也沒開口，四周籠罩著一種真切的感覺：他們的一個朋友已經死去。

「那麼，你想問些什麼？」波香催促道。

訊問集中在三點上：沙都子和祥子的關係，今天來這兒的原因，以及屍體被發現時的狀態。沙都子的回答都很簡單，尤其是對最後一個問題，她幾乎沒作任何回答——一打開門就發現祥子死了，僅此而已，然後就報了警。

說話間能感覺到有些含糊其辭。

「氣色是不好，」波香說，「昨天她說身體不舒服就先回來了。」

「那樣說？」加賀似乎有些不解，然而立刻就會心地抬起頭說，「哦，剛才你們表示不知道祥子為何自殺時，我說了句『就是那樣』，你是對這個不高興吧。」

「估計他要去見藤堂了。」佐山走後，波香關上門說。

「真是太不幸了！」滿眼血絲的華江對沙都子她們說。加賀見沙都子和波香兩人坐了下來，對吧台後的老闆說：「再加兩杯咖啡。」老闆似乎知道內情，沉默著點了下頭。

「你想怎麼做？」華江問道，淚痕還掛在她臉上。

華江也顯出類似的態度。沙都子看了看波香。「你呢？」

「你是想說女生之間尤其如此吧。」

「請吧。」

或許是因為進了女生的房間，佐山表現出一種與外表不相符的拘謹。這似乎表明九_九_藏_書了他的誠意，於是沙都子稍稍放鬆了心中的戒備。

「我覺得挺不錯的。如果感情上出了什麼問題，她應該會最先告訴我們。」

波香把頭側向一邊。「不知道，或許是要一起祈禱吧。」說著，她的臉色陰鬱下來，近乎自語地說：「華江那傢伙，剛才哭了。」

「都是些無關緊要的。」波香撩起長發，接著說，「他們問我知不知道房門是什麼時候鎖上的。我說我昨晚十一點回來時敲了一下祥子的房門，那時候已經鎖上了。說到這個的時候，看他們臉上還有些滿意的表情。除此之外就沒什麼特別的問題了。我以為他們會問一些更深入的東西，比如對自殺的原因有沒有什麼猜測之類的。」

你知道了還得了？沙都子心中有些憤憤。

「藤堂那邊有沒有什麼線索呢？」

「這跟性別沒關係。有煩惱的時候，每個人都是孤獨的。只是……」

左手手腕割傷，失血過多——這是祥子的死因。刮鬍刀片割破了她的手腕，她的手浸在盛有水的盥洗池裡，而刀片就掉在屍體旁邊。

「明明一副不高興的樣子。但我說的是實話啊，要是祥子真把煩惱告訴了你和波香，我想她也不會自殺了。煩惱就是這樣，說給別人聽，痛苦就減少一分。」

「我去趟南澤老師那兒。」她聲音粗啞地說。

佐山臉上浮現出一絲思考的表情，看著沙都子。「雖不十分確定，」他說，「但我想今天的晚報應該會把它報道成自殺。屍體還要送去解剖，以目前的狀況來看，我們覺得自殺的可能或許更高一些……」

沉默被加賀打破了，他撥弄著空咖啡杯說：「我們接下來要幹些什麼呢？就這樣聚在一起也是無濟於事。」

「嗯……要是有會怎麼樣？」

「藤堂呢？」沙都子問道，一瞬間，腦中浮現出刑警佐山的臉。

波香也說：「我也一樣。」聲音低沉，好像在克制心中的焦慮。

沙都子再次和波香眼神交會。如果問到自殺的原因，她們已經有了答案。她九_九_藏_書們剛才一直在討論這個。沙都子重複了一遍那個既定回答，波香也贊成。佐山聽了點點頭。

佐山猶豫一陣之後，說：「那就打擾了。」便進了門，在沙都子對面坐下。波香轉身關上門，坐到沙都子旁邊。

佐山又問了兩三個問題之後，站起身來告辭。雖然他嘴上說得到了值得參考的信息，但沙都子覺得他幾乎沒有什麼收穫。

「也只能這樣了，」若生站了起來，「我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哦？先回來了……這種事常有嗎？」

「去上課唄。一邊聽那個裝腔作勢的老頭講課，一邊試著想想祥子死亡的原因。我是這麼打算的。」

沙都子她們趕到搖頭小丑的時候，不光伊澤華江，若生勇和加賀恭一郎也已經在等著了。華江的確像波香說的那樣，一直哭到剛才，眼睛周圍都紅腫著。沙都子高一、高二和她同班。她小巧玲瓏，顯得比實際年齡小。

「看來是這樣了。問題是祥子為什麼要自殺……」若生看了看沙都子和波香，似乎在問她們有沒有什麼線索。兩人短促地對視一眼，都只是無力地搖頭。

沙都子聞言，不覺一凜：自己也是祥子的密友，為什麼沒有哭？明明已經悲傷至極了，可胸中並沒有什麼壓抑感。

「嗯……」

沙都子別無他法，只好將發現祥子屍體的情況講了一下。這回思路已經比被警察訊問時有條理多了。她說的時候，華江又拿手帕壓住了眼角。

「可以啊，請進。」波香招呼他進屋，他倒顯得有些猶豫起來。

「是華江，」波香聲音粗啞，「消息已經傳開了，她沖我發火，說為什麼不早點告訴她。」

波香接著若生的話茬兒，自顧自地說道：「唉，他這樣去行嗎？」

「要是有……」沙都子略歪著頭想了一會兒，嘆道，「總覺得很凄涼，但也沒辦法啊。」

佐山微微點了下頭。「發生了如此不幸的事，想必兩位都還沒做好心理準備，現在冒昧地問些不通人情的問題，失禮之處還請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