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三章 2

第三章

2

「總之只好任由事態發展了。」沉默良久后,校長說。這句話算是今天的結論。
走出校長室,課外活動已經結束,學生們開始離校。雖然心情不好,可這種日子早早回家也解決不了什麼,我便想去射箭社看看。星期六我一向很少去那裡。
大谷的語氣輕鬆得像在聊天,陽子卻語氣沉重,答話時全不看我一眼。
「沒關係。可你打算和那些傢伙來往到什麼時候?還是早點離開他們為好。」
走出會客室,陽子一言未發就回教室去了。她的背影像是在向我抗議,我也沒能開口叫她。
出校門約走了五十米,左邊岔路閃出一個人影,最先看到的是那人的深色墨鏡。他來到我身邊,低聲說:「你來一下,陽子找你。」我馬上明白了,是那個騎摩托車的傢伙。
「是真的。昨天你不是和高原在S車站附近嗎?我看見一輛白色轎車跟在你們後面。」
「是這個。」大谷抓住自己油乎乎的頭髮,「她被帶到保健室,引以為豪的黑髮強行被剪。這件事比停課處罰更讓她懷恨在心,曾說過『想殺了他』。」
「什麼事?」我輪番看看他倆的臉,看樣子不是什麼好事。
「怎樣?你回家后又來過一次學校,對吧?」大谷語氣柔和,大概在努力製造讓她開口的氣氛,但他的目光並不柔和,是獵犬的眼神、警察的眼神。
「女人那條線怎樣了?」我想起他昨天說的話,「你說過要找村橋老師的女朋友。」
啊?我抬起頭,見陽子變了臉色。大谷不動聲色:「有人於五點左右看見你在校園裡,是某社團的一個學生,她確定是你。問題是你當時所在的地點,就在那個更衣室附近。」
「陽子怎麼就成了兇手?把麻煩全推到壞學生身上就行了,對吧?」
我回到辦公室,向松崎和長谷說明經過,然後和他們一起去了校長室。栗原校長滿面愁容地聽完我的話,喃喃自語:「這也是不得已啊。」
「是什麼?」
說完,她又像上次那樣跑開了。我也只是像上次那樣,目送著她的背影。
預感被證明靈驗是在第二天,九月十四日,星期六,第三節課結束時。
「和誰一起回去的?還是……」
「那就是黑名單了。」看看那張紙,上面列著十九個學生的姓名,已經畢業的學生佔了將近一半。
「體罰……」我的確第一次聽說。就教育方針來說,體罰是被禁止的。
「原則上,我認為必須協助警方調查,但學生接受調查取證事關學校的信譽問題。而且,高原若知道自己被懷疑,情感上可能會受到傷害。」
我看看陽子。她雙眼圓睜,盯著桌上的某處,身體僵硬得像洋娃娃。過了一會兒,她動了動嘴唇:「回家后……發現忘了東西,就回學校來拿。」
「沒有……」
「不知道。」
「那個……」我想解釋,但胸口挨了沒眉毛一腳,出不了聲。我捂著肚子蹲著,川村用靴子後跟朝我後腦勺https://read.99csw.com踢來。
「你在說什麼?」衣領被抓住讓我很不舒服。這時,紅頭髮繞到我右邊,沒眉毛繞到左邊。
「不在場證明不確定?」長谷嘆著氣說。
大谷像是等著看我的反應,點上煙,見機行事。「川村是R街那家修理廠老闆的兒子,也不上學,每天遊手好閒,聽說是在摩托車行認識了高原,也不知是誰先搭的話。」
「也不能說沒有。」
「這種事能弄清倒稀奇了。」我說的是真心話,聽起來卻像是自我安慰。沒有人點頭。
我看著他的臉。他銳利的眼睛如警犬一般。「你想問她什麼?」
大谷又道:「我們以後還會繼續調查村橋老師的異性關係,但只盯著這一點可能會迷失方向,還得關注其他可能性。」
「當然有那種可能性,但她們都與此案無關。」
大谷果然很感興趣地看著我:「你有什麼線索嗎?」
「不是我。」
「唔,也許只是心理作用。」
我真想吼一聲:別太過分了!
「陽子……」
「你也走吧,剩下來是我的事。」
「你們也不要聽風就是雨,如果有事找你們幫忙,我會直接說的。」陽子道。
「四點左右……」
「哦……」我知道。我看到大門旁停車場里停著那輛灰色車子,大谷來學校總是開那輛車。
「你倒是說話呀!」
「怎麼回事?誰讓你們這麼干啦?」
雖正上著第四節課,長谷還是去叫高原陽子了。光是想到用什麼理由叫她出來,我的心情就沉重起來。
陽子稱自己和川村洋一沒什麼交情,最近剛認識,只是一般的來往。大谷不以為然地點著頭,我想他不相信陽子。
「你說謊。」
「我們也想用一般的調查手段,即追查被害者的行蹤、尋找目擊者,但從這些方面找不出一點頭緒,而犯罪嫌疑人無疑在學校里,實在讓人著急。」大谷的語氣難得地有點焦急,大概半是因為調查沒有進展,半是急於從高原陽子口中問出些什麼。
但這時陽子卻緩過來了似的坐直身子,慢慢地說:「學生手冊里夾著摩托車駕駛證,我不想被人發現,就回學校來拿。」
「在車站附近無意中聽見的,有人說前島老師被小混混帶走了,我就知道一定是這裏,他們經常在這兒聚集。」陽子依然望著別處,「我為同伴乾的事向你道歉,對不起。」
「什麼時候走的?幾時到家?」
「不在場證明……」我試著說了一遍,頓時有了真切的感覺。真沒想到自己會直接聽到真正的刑警說出這個詞,沒錯,這不是在做夢。
陽子搖了搖頭,一副不願聽說教的表情:「不要管我,跟老師你沒關係,不是嗎?」
面對大谷,她冷漠的表情也絲毫沒變,挺直著腰,視線盯著他的胸口。大谷像是預料到她會有這種反應,開始問想好的問題:「就開門見山了,能說說你前天放學后的行動嗎?」
這句話意味著答應九_九_藏_書了警察的要求,他的眼神溫和了一點。「不在場證明,還有另外兩三個問題。」
「陽子不會來的。」川村說著一下抓住我的衣領。他比我矮將近十厘米,幾乎是舉著手,「你的做法真卑鄙!」
「只是路過?好吧,後來呢?」
「到家是什麼時候?」
「女老師也查過了?」話一出口,我就後悔自己說得太具體了。
第四節課我讓學生們自習,自己向會客室走去,有一種天降重任的感覺,腦子裡卻在想,學生們大概對我的課改成自習感到很高興。
「說是想向學生了解一下情況,而且不要教師在場……」
果然不出所料。松崎在一旁揣摩我的表情,問道:「你覺得呢?」
「可只憑一點還不能……」
「謝謝你,很有參考價值。」大谷煞有介事地點頭致意,把臉轉向我,示意已經問完。我跟著陽子站起身。
原來如此。我忘了麻生恭子是英語會話社顧問,聽說那個社團很活躍,常常勤奮練習到放學。這麼說,她不可能行兇……我的推測瞬間倒塌。
「更衣室……我只是路過。」
「哦。」
沒眉毛和紅頭髮邊踢我的頭和肚子邊叫嚷。工廠里的機器聲和他們的聲音混在一起飛進腦中,我一陣耳鳴。
「我就回家了。」
如果這是現編的謊言,我不得不驚嘆陽子反應之快。這滴水不漏的解釋同時也回答了為什麼要隱瞞回家后又到學校這一疑問。
我啞然。剛才他沒提及此事,看來是打算拿它作為殺手鐧。沒想到居然還有那種目擊者。
工廠的廢料場只剩下陽子和我。
我的語氣有點冷淡,大谷看起來並不在意:「高原……是最近才受懲罰的學生,受罰的原因是抽煙,而當場抓到她的正是村橋老師。」
聽川村這麼叫,我仰起臉,看見高原陽子正一臉憤怒地走近。
「你怎麼想?」校長邊拉過煙灰缸邊問。
「哦……忘了東西,是什麼?」
「帶來啦!」川村話音剛落,那兩人就站了起來。一個將頭髮染成紅色,另一個沒有眉毛,兩人身高都和我相仿。
「高原好像沒來嘛。」我看看四周,並不覺得特別驚訝。想來她不會以這種方式找我,跟著過來只是想知道這些年輕人找我有什麼事。
大谷直起身,往前探出那張淺黑色的臉:「修理廠里有氰化物溶液。」
這時,傳來輕微的女人聲音,不知說了什麼,那聲音讓他們停止了攻擊。
「離開學校是五點過後,到家是五點半左右。」
「為什麼?」
「可……」
我不禁看著長谷:「哪個學生?」
陽子沒有確鑿的不在場證明。大谷看起來像是認為一切如己所料,心滿意足地不時在記事本上做筆記。
川村無奈地嘆口氣,走向摩托車,猛地踩下油門,從我和陽子之間駛過。
「別裝傻了,你大放厥詞,跟警察說是陽子殺了那傢伙。」
長谷把她交給我,我馬上帶她走出辦公室,前往會客室。她隔read.99csw.com著兩三米跟在我身後。進會客室前,我對她說:「只要實話實說就行。」她連頭也沒點一下。
大谷輕描淡寫地說了句「啊,那個呀」,接著說:「調查過了,不,應該說目前還在調查。我們調查過村橋老師身邊的女子,還沒發現哪個像他的女朋友。」
「問題是誰先去見警察。我找了高原的班主任長谷老師——」
沒眉毛和紅頭髮愣了愣,騎上摩托車揚長而去,刺耳的噪音刺|激著我的傷處。
「您的意思是……」
我的聲音沉著下來:「有兩個條件,一是我陪同在場,當然,會保持沉默;二是暫時別讓校方知道她騎摩托車的事,如果證明她是兇手則另當別論……」
「我認為我去不行。」長谷打斷了他的話,「我對這起事件的情況沒有總體把握,再說是第二學期才擔任高原的班主任,對她的個性還在摸索。」他的語調帶著誇張,我知道他接著要說什麼。「所以我推薦前島老師。你是第一目擊者,和事件並非完全無關,又是高原二年級時的班主任,再合適不過了。」
「所以,我和校長商量該怎麼應對,校長指示先問清警察的意圖……然後再決定是否讓他們和學生面談。」
「什麼呀洋一,不是你說的那回事嘛。」沒眉毛說。紅頭髮也無聊地踢著石頭。兩人都沒看我。
我沉默著想象,如果現在說要告訴警察,校長會有什麼反應。大概會軟硬兼施來阻止我吧。因為,目前只是「也許是殺人事件的事件」,若我說出來,情況就不同了。
「不光只有這一點。」大谷靠著沙發,叼上一支煙,「你認識一個叫川村洋一的嗎?」
三輛摩托車像忠實的馬一樣並排在那兒,旁邊有兩個年輕人坐在裝廢料的木箱上抽煙。
川村說不出話了,雖戴著墨鏡,還是能看出他臉上的狼狽。
「要我做什麼嗎?」我看著松崎。
陽子家離S車站只有四站路程,在車站附近。學校的課程和課外活動約三點半結束,說四點到家很妥當。
「這個確實沒錯,可就為這點事難道會……」
「警察找過我了。除了你還會有誰知道我?」
「難道你認為是高原讓他乾的?」
大谷一瞬間也怔住了,但立刻將話鋒一轉:「也是,騎摩托車違反校規嘛。那能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在更衣室附近嗎?」
我能想象。警察大概會問「有學生對村橋老師懷恨在心嗎」,訓導處便列出一份名單,陽子也在其中。
「沒幹什麼……待在自己房間里。」
「高原是兇手嗎?」
可若不去關注這些材料,這警察怕是也白當了。我無法反駁,也不能同意,只有沉默。
「警察為什麼找高原?」我問。
我幫不了她,只是注視著。
我去了校長室,將談話內容告訴校長、松崎和長谷。我說了她在和騎摩托車的朋友來往,但沒說她自己也騎。他們三人似乎也沒想到這一點。
「是的。」
「完全沒有。只是因為教師和read.99csw.com教師結婚的情況為數不少。」我答得很勉強。麻生恭子僅是假設,還沒到說出來的時候。
「也許有人在說謊。」
「有人能證明嗎?」
大谷好像並沒在聽,只茫然盯著自己吐出的煙飄在空中,過了一會兒才開口:「我原以為前島老師你挺冷酷的呢。」
「這隻是參考材料。我也不希望用這樣的方式。」
「一直?」
「氰化物保管得很嚴,但川村要拿點出來還是很容易。」
大谷一臉意外地看著我,嘴角浮出平常那種令人捉摸不透的笑:「看來你是不知道了。村橋老師發現她抽煙后,對她進行了體罰。」
「你想說什麼?」我想說得強硬點,卻很清楚自己底氣不足。
「那……」我不能說「那又怎樣」。
「這傢伙可把你出賣給警察了呀。」
從大路拐到岔路,大概走了一百米,來到一塊約十平方米的空地。旁邊是個工廠,有切割機和車床的聲音。這片空地看樣子是工廠堆放廢料用的。
「我明白。」我點頭,雖然有點討厭他把學校信譽問題擺在前面。
「他們提出的要求有點麻煩。」
但這警察是什麼時候、從哪兒得到這情報的呢?聽他的語氣,好像是從陽子的朋友那兒問來的。他居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得知連我都不知道的內幕,我再次覺得這人有些可怕。
「所以盯上了高原?」
「不是我。」我忍住全身疼痛站起來,脖子重得令我簡直無法保持身體平衡,「警察跟蹤了高原,接著找到了她的摩托車友。」
「高原的朋友,騎著摩托車。」
我推開會客室的門走了進去,大谷露出驚訝的表情,他等的本是高原陽子。我陳述了校長為主的校方意見,傳達了希望了解警方目的的意思。大谷難得地西裝革履,但看他聽我說話的態度,還是和往常一樣,沒讓人覺得有多嚴肅。
「什麼?」我反問。
「一個人。」
「啊,等等。」陽子伸手開門時,大谷大聲說。她一回頭,大谷帶著一絲笑容問道:「村橋老師死了,你是什麼心情?」
「行,我答應你的條件。」
松崎和長谷走了,校長要我留下,叫我坐在沙發上。
「學生手冊。放在抽屜里……」陽子聲音微弱,有點語無倫次。
大谷像在確認是否有人能證明她的行動,問她在電車裡有沒有碰到什麼人?車站呢?家門口呢?陽子總算說出兩個證人的名字,是住在她家隔壁的老夫婦。她說回家時同他們打了招呼。
我本想說「有事讓她自己來」,但覺得在路上爭吵不好,就跟著他走。路上,我問:「你叫川村洋一?」他停了一下,頭也不回地繼續前行。我只隔著頭盔見過他的臉,但對他的聲音還有點印象。
我不禁在心裏叫了一聲。陽子復學那天,確實剪了短髮,原來那不是改變形象,而是被村橋剪的。
她說,前天放學后直接回家了。
「撒謊!」川村鬆開了手,緊接的瞬間,我右腳被絆,整個人趴倒在地,接read.99csw.com著左腹又挨了狠命一腳,頓時仰面朝天。突襲讓我一下子喘不過氣來。
「可……不是因為這傢伙揭發了你,警察才會跟蹤的嗎?」
之後的問題幾乎全和川村洋一有關,什麼程度的朋友、是否去過川村家等等。很明顯,大谷是在試探拿出氰化物的可能性。
「跟警察說的是訓導處的傢伙,和這人無關。」
「我明白你的意思。」聽完我的話,大谷從西服內袋掏出一張紙,「這是昨天從訓導處小田老師那兒得到的資料,上面列的名單是這三年內受到勒令退學或停學處分的學生。」
我下意識地嘆了口氣,心裏說:果然。
「不是。」
「沒錯,要說年輕女教師,學校里也有幾個,昨天我們調查過了,結果全部否定。」
松崎猶豫著說:「今天警察又來了……」
大谷加重了語氣:「學生手冊?這不需要特地回來拿吧。」他大概覺得自己只差一步就能抓到獵物了。
「沒有,最近沒發生什麼,我想再看看情形。」
「川村?」看著隨他開口而上下抖動的煙,我搖搖頭。
突然被問到這種問題,不可能馬上回答。她正想開口,大谷又說:「啊,不用了不用了,我只是隨口問問。」
「在我們推測的作案時間里,她們的行動都很清楚,有的去常去的咖啡店,有的指導英語會話社學生,其他人也都有證人。」
「因為是老師嘛。」校長理解似的點了好幾下頭,點上煙,「你對警察說了有人想殺你?」
松崎撓撓稀疏的頭髮:「好像是昨天在訓導處了解情況時問出了她的名字,我不知道他們具體談了什麼。」
川村和陽子互相看了看,似乎發覺我說的是事實。
我答應下來。松崎和長谷說了一堆感謝的話,都一臉放心的表情。
五六分鐘后,長谷帶著陽子走進辦公室。她雙目微睜,看著地面,雙唇緊閉,走到我和松崎面前時仍面無表情。
沒帶便當,我準備到校外吃飯。車站前飯館很多。
「得看情況。我只是在說事實,至於是否和此案有關,現在還不能判斷。」他吐出白色的煙,「能讓我見高原陽子嗎?」
我上完課回到辦公室,教務主任松崎和長谷正站著說話,兩人都抱著胳膊,像在沉思什麼。剛想從他們旁邊過去,被松崎叫住了:「前島老師,請等一下。」
「你不是說有人想殺你嗎?你覺得高原恨過你嗎?」
若在平常,我大概會婉拒,因為此時接下這種事,今後會成為學校和警方之間的傳聲筒,眼見著是自找麻煩。但這起事件並非和我無關,也許超乎松崎和長谷的想象,我是個「當事人」。
「你怎麼會知道這兒?他們是瞞著你把我帶到這兒的吧?」我揉著脖子問。挨踢的地方還火辣辣地疼。
「胡扯!」
「哦……」我眼前浮現出昨天在月台上見到的情景。陽子和年輕男人,還有白色轎車……
長谷看了一下四周,小聲說:「高原。」
「我最煩別人啰唆。」
「回家以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