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想讓您懷疑家人，但還是建議您注意他們的言行。如果有什麼異常，請聯繫我。多小的細節都可以。因為按我的直覺，這起案子的複雜程度超出我們的想象。」

「關於這起案子，我也思考了很多。現在我覺得把三田女士叫出來的可能不是宗彥姨父，但是半夜能把她叫出來，關係一定非比尋常。這麼一想，您提的那個問題就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了。您那天為什麼會問除了宗彥姨父之外，還有誰和她關係密切呢？」

「哪裡哪裡。您問我喜不喜歡玻璃工藝？」

「大概這麼高。」水穗把手掌放在比桌面低十厘米左右的地方比了比。

「也是在走廊上殺了她？」

「紐扣會不會掉在別處？比如說掉在了地毯上，然後有人撿起來放到了架子上。」

「應該是松崎堂舅掉在那裡的。兩人扭打時宗彥姨父的紐扣掉在了他身上，他回房間時又碰巧掉在了架子上。」

「哪裡，非常簡單的推理而已。」悟凈聳聳肩，看來他真的覺得這沒什麼了不起，「而且我也不能保證我的推測一定準確。我一直以為殺害宗彥先生和三田女士的是同一個人。或許真相更簡單，就是三田女士看到宗彥先生遇害，受到打擊而自殺。」

「然後把屍體拖到音樂室里？」

冰冷的空氣讓皮膚無比舒適。柏油路上有幾處水坑。昨天剛下過雪，今天已回到暖冬。路邊還殘存的少量積雪，也已經混著污泥變得髒兮兮的。

悟凈移開食指，認真地看著水穗說：「我覺得東西不大可能掉到這麼高的架子上。而且，即便松崎先生真的把紐扣掉在了那裡，應該也會發出聲音。假如松崎先生聽到了，不會把紐扣留在那裡。」

「問題就出在這裏。」悟凈低下頭，瞄著水穗說，「即便看見二樓的架子上有枚紐扣，怎麼能馬上知道那就是宗彥先生睡衣上的紐扣？如果是您呢？您能看到一枚紐扣就認出那是誰的哪件衣服上的嗎？」

不知從哪裡傳來了聲音。水穗一開始沒意識到那是在問自己。直到聽到有人走近，她才抬起頭。「咦？」

聽著悟凈的話，水穗又想起睡衣紐扣。為什麼鈴枝要說謊？

這是一個十九九藏書分大胆的推理。水穗想起之前帶悟凈去地下室時，他曾仔細地觀察室內和走廊的情況。原來那時他就在考慮這些。

「這您完全可以放心。我孤身一人四處遊盪，就算想說，除了人偶也沒有傾訴對象。」悟凈說著伸出右手，指尖輕動幾下，做出操控人偶的動作。

水穗試著提出反駁，走廊上有一扇和儲藏室相通的門，想躲起來不是不可能。

水穗沿著斜坡一路往下走。這條路車流量很少，兩旁建著一棟棟被高牆圍起來的深宅大院。道路和高牆之間的水溝里，淌著融化的雪水。

這天是工作日，美術館里的遊客並不多。停車場里停著兩輛車，一輛是麵包車，另一輛是輕型卡車，怎麼看都不像是遊客的車。入口旁豎著一塊提示板，寫著「現代玻璃工藝展」。水穗從百無聊賴的工作人員那裡買票入了場。

「這些話非常重要，我連警察都沒告訴，能不能諮詢一下您的意見？」

悟凈點點頭表示同意。「那情況應該是這樣：兇手把宗彥先生的屍體留在房間里，靜候三田女士到來——」

但水穗心裏還有很多疑團。是誰在松崎床上放了紙條？如果他沒有殺理惠子，那真兇是誰？把理惠子叫出來的人是否就是兇手？如果是，為什麼她會深更半夜答應外出？

悟凈雙手放在桌子上，背靠椅子，像是觀察水穗的想法一樣看著她：「您為什麼今天突然要問這個呢？」

「您在想什麼？」看到她若有所思的樣子，悟凈問道。

悟凈搖搖頭，緩緩地說：「那樣的話，兇手會從背後下手，但三田女士是身體正面被刺。」

「是的。」

「屍檢結果也表明兩個人的遇害時間有一段間隔。」

悟凈點了點頭，問：「架子是用什麼做的？木頭嗎？」

水穗的神色微微緩和，慢慢講起宗彥睡衣紐扣的事。在她講述的過程中，悟凈一直盯著她的眼睛靜靜聽著。

「我應該先打招呼的，剛才太裝腔作勢了。」

「是吧？我感興趣的就是這裏。如果紐扣掉在屍體旁邊，認為是屍體衣服上的紐扣很正常。但要是掉在距離很遠的地方，怎麼能把它和屍體聯繫在一起呢？」

九-九-藏-書「我覺得沒有這個可能性。屍體上散落著掉下來的拼圖，如果移動過屍體，就不會這樣。」

「是的，我想不會錯。」

「咱們從頭想一想吧。」悟凈仍舊用食指頂著眉間，「首先，為什麼紐扣會出現在走廊的架子上？」

「原來是這樣，各位現在的處境的確讓人煩悶。昨天的晚報我也看了，」悟凈壓低聲音說，「很奇怪，他否認自己殺了那位年輕女士。」

「我當然也不希望是這樣。聽說偽裝成外人潛入的手腳都是女傭做的。我雖然只見過她兩次，但感覺她是個非常認真的人。」

聽到水穗這麼問，悟凈咧嘴一笑：「怎麼可能？我又不是偵探。只是一路尋找那個小丑人偶，總會遇上些奇怪的案子。那個人偶真的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對了，按現在的狀況，還是無法把它還給我吧？」

兩人剛剛坐下，水穗便問悟凈上次為什麼那麼問。「您當時說沒什麼特別的意思。但實際上呢？」

兩人站起身，沿指示路線來到出口。屋外陽光強烈，水穗不禁眯起眼睛。

「我不清楚……只希望不要是這樣。」水穗咬著嘴唇說。

看到水穗認真的神情，悟凈有些詫異地說道：「當然，我很榮幸。是什麼事？」

「鈴枝女士的確很認真，一直都對我們家忠心耿耿。」

「您喜歡玻璃工藝嗎？」

「但作為兇手，恐怕不能只是傻等著，因為從音樂室門口可以清楚地看到屍體。只要一進入房間看到屍體，三田女士就可能大喊大叫。」

她越想越頭疼，便微微搖了搖頭。本來是為了換換心情才出來走走，散步時還是不要想這些了。

「很有可能。」

「那先把屍體藏在某處呢？」

水穗右手撩起頭髮，稍稍歪了歪頭，這是她思考問題時的習慣動作。「在三田女士進房間之前下手……」

「真巧。」說話的是人偶師悟凈，他還是穿著一身黑衣，系著白色領結。

「是的，您喜歡嗎？」

「沒鋪。」

「也可以，但是我覺得她不會說實話。正是因為不能說出真相，她才說了謊。」

「……就是這樣。」水穗儘可能地言簡意賅，但仍不確定是不是說清楚了。不過，她還是九-九-藏-書感到胸中一塊石頭落了地，暢快了不少。

「倒不是喜不喜歡。」水穗把目光轉向展台上的玻璃製品，「其實什麼都好，玻璃工藝也好，日本畫也好……只要能換換心情。」

「的確有可能。這樣一來，撿起紐扣的人也知道鈴枝在說謊。那個人為什麼不揭穿呢？」

「對，趁她不注意時下手。」

「您確定在二樓走廊上看到的就是宗彥先生睡衣上的紐扣？」

「那……不就是鈴枝發現之後丟出去的嗎？」

「的確。」

如此重要的鑰匙卻只有自己一個人掌握，水穗心中湧起強烈的不安，不禁問道：「以後還能不能再找您商量？」

「這個問題一會兒再說。我們先接著想，紐扣去哪兒了？它被丟到了後門外，是怎麼被丟出去的呢？」

「您的意思是……」

第二天中午，時隔許久，水穗再次出了門。宗彥的葬禮后，她一直沒出門。現在案子已經有所突破，她重獲些許自由，警察好像也沒有監視她的行蹤。

「嗯，的確是……」水穗輕輕點頭表示讚歎，「所以您當時才會那麼問。您可真厲害！」

水穗想起悟凈上次問過一句奇怪的話。他問除了宗彥之外，還有沒有人和三田理惠子關係密切。為什麼要這麼問呢？她轉而提議：「要不然我們別在這兒站著說話了，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我有事情想問您。」

悟凈還說，沒有輕易地偽裝成入室盜竊是她的聰明之處。若是偽裝成盜竊，就要把某樣東西藏起來。而一旦警察想要證明是家裡人作案，就會拼盡全力找出東西藏在哪裡。以警察的人海戰術，什麼東西都可以輕鬆找到。

「隨時可以，我基本上每天的這個時間都在這裏坐著。」

「這倒也是……」

水穗心裏的疑團一個接著一個。她還想起鈴枝說的睡衣紐扣的情形：「老爺身邊掉著一枚紐扣……」鈴枝為什麼要在這件事上說謊？

昨天的晚報報道了松崎的情況，基本上就是把青江的話概括了一遍，並說「松崎否認殺害三田理惠子」。

「是的……」

「確實。不然也不會在兇案發生后，首先想到偽裝現場，讓家裡人不被懷疑。」

「我這麼說可能很失禮，」悟ｈｔｔps://rｅaｄ.９９ｃsｗ.cｏｍ凈謹慎地說道，「假如殺害三田女士的真兇另有其人，那個人很可能也是家裡人。」

果然他每天都來這座美術館。

隨後，二人在美術館門前道了別。

「問我？好的，那就去那裡吧。」悟凈環顧四周后，指著兩個展廳之間的休息處說。

水穗想起少年和小馬人偶，說：「放著一個人偶，只有人偶下面鋪著布。」

「原來是這樣。」悟凈挺直上身，雙肘支著桌子，雙手交叉說，「我那麼問的原因很簡單。首先我是這麼想的：宗彥先生遇害時，三田女士是在那裡，還是不在那裡？從常識來判斷應該是後者。因為要是在那裡，她會尖叫或者逃跑。」

「紐扣下面什麼都沒有鋪？」

「我覺得這不可能……」水穗含糊地說，「您經常遇到這種事情嗎？」

「我一直覺得是鈴枝在說謊。」

悟凈聽完后一言不發，環抱雙臂沉思著，又抬頭望了望天花板，過了好一會兒才探出身說：「耐人尋味啊！簡單來說，情況就是這樣吧：案發當晚您在二樓走廊的架子上發現了紐扣，女傭卻說它掉在宗彥先生的屍體旁邊，自己撿起來扔到了後門外。」

悟凈一時沒理解她的意思，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握住她的手：「您要加油啊！」

「嗯，很難說。」水穗撩起劉海歪頭說道。如果沒有查明三田理惠子被殺的真相，案子就不能算已經破解。

「架子有多高？」

「兇手會不會先藏在走廊上，趁三田女士不注意時突然襲擊？」

說到玻璃工藝展，水穗本以為會展出一些用細小或輕薄的玻璃製成的精巧工藝品，但看了展品后，她有些失望。展出的都是些把三角形、四邊形等形狀簡單的玻璃拼接而成的抽象作品。雖然水穗對藝術作品頗有興趣，還是忍不住加快了參觀的腳步。

一陣輕微的頭痛向水穗襲來，她不禁用右手按住太陽穴。「要不然問問鈴枝？」她問道，這是最直接的辦法。

「話是這麼說……」

「不好意思，我沒看到您。」

水穗搖搖頭，說：「就算是我自己的恐怕也認不出來。」

「當然，現在說這些都沒什麼意義。」悟凈不好意思地皺了皺眉，好像為自己說了這麼多話感https://read.99csw.com到抱歉。

館內一片寂靜，但還是有三三兩兩的遊客。停車場里沒有別的車，估計這些人是附近的居民。

沿路走上十分鐘是一處鐵道口，從路口左轉就可以到車站前的大路。水穗徑直穿過鐵路，繼續沿著斜坡往下走。在第一個路口右轉后，水穗來到一座白色的建筑前，這是幸一郎出資修建的美術館。

「沒錯。」悟凈笑道，「我認為三田女士是在進入音樂室前遇害的，兇手可能一直在後門到音樂室之間的走廊上等著她。」

「這就意味著兇手要在三田女士發現宗彥先生的屍體、引發騷動之前把她殺掉，怎麼才能做到這一點呢？」

「上面有沒有墊著什麼？比如桌布之類。」

「是的。」

水穗決定和悟凈商量一下，他或許會有完全不同的觀察角度，而且，這個人值得信任——直覺告訴她應該是這樣。

休息處放著六張圓桌，空無一人。水穗在悟凈的建議下坐在從里數靠窗的第二張桌子旁。悟凈說這個位置景色最好，並且就算有人吸煙也不會有煙味飄來。連這些都知道，說明悟凈經常來這裏，這更讓水穗好奇不已。

「因為，」水穗低頭看向指尖，「我實在想不通。」

「到底是不是松崎先生殺了三田女士，還是另有真兇，或者其實三田女士是自殺，現在並不清楚。而且，如果另有真兇的話，這枚紐扣就是解開謎團的一把鑰匙，因為兇手完全不知道您已經掌握了這麼多。今後兇手的行動中，一定會有能用這把鑰匙打開的鎖。」

「是的。」水穗好奇他為什麼問這些。

「這樣想的話，兇手的身份就逐漸清晰了。他必須是一個三田女士半夜遇到也不會心生戒備的人，必須是一個相當親密的人。」

「我會儘力。」水穗伸出右手說。

「我希望您能先保證，絕不告訴別人。我信任您才會告訴您。」

「嗯。」悟凈用食指輕敲眉間，「非常有意思。如果您看到的紐扣和女傭撿到的紐扣是同一枚，那到底應該怎麼解釋呢？是有人挪動了紐扣，還是女傭在說謊？」

水穗試著猜測普通人看了這篇報道會怎麼想。兇手承認一宗罪否認另一宗的情形很常見，可能人們只會覺得松崎不過在撒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