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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真叫人失望,是不是?沒有水上大審,艾音尼基節就不夠完美了,我們將缺少一個高潮。」
亞里士多提瑪走向他們。尤瑞黛記得,他曾經引導葬禮的遊行。高高的個子、頭上的便帽,深奧的眼睛和特別長的鬍子,使他具有社會精神領袖的莊嚴氣氛。他對「艾音尼基節」非常熱心,前一個月總是忙得要命。他主動對雅典娜女神的異教節日表示興趣,這並沒有什麼不對,他自己就是希臘人嘛。他是一個很實在、很圓滑的人物。阿山諾波利斯一向反對教士,起先是容忍他,不久竟對他的忠告和智慧表示敬意,後來還非常喜歡他。義大利神父唐那提羅稱他為「叛徒亞里士多提瑪」,唐那提羅神父完全是仗著伯爵夫人的友誼才加入這個社會的。
「哦,我大部分是聽別人講,談食物和心理學。每次勞思開口,就推翻我的計劃,我正在讀行為主義的心理學呢。真狼狽,不是嗎?他勸我寫劇本,至少試一次。」
「我從來不敢看。」伯爵夫人說,「你不喜歡,對吧?」她問年輕的里格。
當他們提到守護神的問題時,亞里士多提瑪堅持要尊崇聖尼古拉斯,也就是遠離家鄉、水手的守護聖者。這些居民,理論上是基督徒,其實內心是異教徒,並沒有公開反對,而聖誕節本來就是崇拜聖尼古拉的節日,也正式慶祝了。但是保護聖徒不能隨便指派,一定要出自人民的信仰和他們自願供奉的力量。一旦來到這個中太平洋小島,希臘農夫和基督教之間的薄弱聯繫就中斷了。他們血液中幾世紀以來從未消失的異教精神,現在又迸發出來了。禁止不住的熱狂和孩子般的情感,使亞里士多提瑪根本壓制也壓制不住。聖誕節和雅典娜的節慶比起來,真是太小,太沒光彩了。可是在慶祝登陸的周年紀念時,卻沒有激起民眾的熱情,倒是在勞思和阿山諾波利斯的圓滑引導下,變成了古希臘的雅典節。歌唱和舞蹈、宴會和鬧飲,體育競賽和詩歌朗誦在他們雅典的心靈中,激起了共鳴。勞思打算在雅典娜的崇拜儀式中,read.99csw•com宗教和詩詞能結合在一起,恢復雅典的宗教和明朗的精神,使宗教和藝術攜手,使未受基督教罪惡感破壞的美感和虔敬互相結合。勞思曾問過,為什麼在區分虔敬和不敬的時候,魔鬼撒旦該擁有全部的快樂,而上帝卻擁有一切痛苦呢?他覺得沒道理,那些地中海的靈魂也覺得不合理。亞里士多提瑪看得出反抗是沒有用的,還是聰明一點隨它去。民族節慶就是民族節慶,阻止它就像阻止法國天主教徒慶祝四旬齋前的狂歡日一樣,毫無道理。還不如把雅典娜化為基督教的神祇,就像英國人處理屠龍英雄聖喬治一樣。
「我們剛開始,要一練再練,有歌曲、合唱,還有那麼多內容。」
「他住在水壩上,坦白說我不知道,也許在下面的溪流里游游水吧。我們很多人早上都到礁湖去游泳,有人下午去,也有人聚在琪隆的酒店或餐廳去喝一杯。」
「讀過的東西絕不會失去的……你好嗎?尤瑞黛?喜不喜歡這一頓飯?」
「我想我們還是到外面喝咖啡,你們認為如何?」女主人說。
「你好嗎,親愛的?」伯爵夫人對可洛兒說,「你們的話劇進行的如何?亞里士多提瑪說,你們正為『艾音尼基節』在排練呢。」
「別那麼可怕,」卡士提利歐尼伯爵夫人說,「我想羅曼諾夫的血液仍然在你體內奔流。」
「但是我又要改變讀書計劃了,也許先讀烏里比德斯的作品。」
「他不是個甜蜜的男孩嗎?」伯爵夫人無關宏旨地說,「特拉西馬丘斯在哪裡?」
「可洛兒,」現在這位神父對年輕女郎說,「你們女孩子可一定要替雅典娜做件新衣服,盡量豪華,盡量漂亮一點。向奧蘭莎那兒要最好的衣料。今年是大節,每五年才一次哪!你們打算演哪一個劇本呢?」
「我是說他做什麼運動?因為我想不通一個美國人在這兒要做什麼運動。」
「一個人去?你真是個怪人。」
「你們有沒有人一口氣讀完聖保羅全部的書信?」他以前常說:「你們會發現,他是一個才能九-九-藏-書不凡、真正偉大的人物,把基督教先祖們散亂無形的思想整理出一定的秩序來,使教會的某些基本教條有了明顯的意義。一個離散異邦的猶太人吸收了希臘思想,熟悉宗教儀式和他那個時代的神秘性,四周都是分歧的爭論和教會內部的問題,基督皈依者的疑惑和回歸,他們的放蕩,他們之中不貞的寡婦和虛偽的先知,還有他們可畏的搬弄口舌的傾向,他卻能在羅馬、撒斯里、科林斯和伊佛撒斯,將所有國際力量聯合在一起,憑他自己的智慧力量以及他無私的、狂熱的獻身,鑄造成一個國際性的教會,提升到聖彼德般的境界,而並不位列十二使徒之一。他超越了地方習俗,超越了洗禮和割禮。以一次大手筆,由於拒絕將主要價值置於某一猶太習俗之上,使得基督教從猶太教派提升為世界性的宗教。」
大家站起來。伯爵夫人坐在桌子另一端,尤瑞黛看不見,也沒有辦法和她說話。這時她走過來了,身上穿著低胸的褐色衣裳,很迷人,正對他們露出爽朗的微笑。
「當然不喜歡,不過我懂你的意思。我看得很明白,甚至在這個島上,生命也不是十全十美的。我們寧可把不好的事情暴露出來,尋求解決,也比把它隱藏起來好。當然我並不支持非人道的水上審判。」
至於基督教各民族的宗教儀式和地方風俗,聖保羅十分開明。著名的聖保羅致科林斯人的第一封信,使得一切如陽光般明朗清楚,他最大的原則就是權宜主義。「我以為一切事情都合法,但是都不方便有利;一切事情都合法但都沒有熏陶教化作用。」尤其是關於吃祭拜偶像的肉類問題,他規定說:「若有不信上帝的人請你去吃盛筵,而你有心去,不管在你面前擺的是什麼,吃吧,別顧慮良心問題……良心,我說,不是你自己的良心,而是別人的……為什麼我的自由要由別人的良心來判斷呢?……不要冒犯人,別冒犯猶太人,也不要得罪異邦人,也別冒犯上帝的教會。」地球是上帝的,裏面的萬物也都是。為什麼要九九藏書戒除呢?聖保羅以他的偉大跨越了民族的界限,而亞里士多提瑪領頭享受艾音尼基節的喜悅、歡樂、偶像崇拜和鬧飲,也需要特別天才。
「雅莉雅德妮的事。」
「你常做哪些運動?」尤瑞黛問阿席白地·里格。
「我帶筆記去,或者帶書。我有一艘小艇。我母親給我準備幾個三明治,船上什麼都有,還有一個小鍋可以煮咖啡。」
泡沫奶油香蕉露送上來以後,談笑聲被湯匙和玻璃杯交錯的聲音打斷了,遊戲思考的腦袋一時靜止下來。大家都酒醉飯飽,相當滿足。酒不錯,鱈魚更是無上的妙品。勞思的臉有一點發紅,奧蘭莎也是。由奧蘭莎身後的窗口望去,尤瑞黛看見月亮已爬上艾達山頂。奧蘭莎喝了一點酒,眼中現出悠遠的神情,顯得分外漂亮。山脊上的夜晚很涼快、很舒服。
「別這麼說,我的女兒。我們在過去五年中沒有人因犯罪而被處死,你該感到驕傲才是。」「只是好像不太對勁兒似的。」奧蘭莎冷漠地說,幾乎有點神秘的味道。
「我可以請你嗎?」阿席白地·里格對尤瑞黛說。
「好,演好它,尤其最後一段。我們該演《莉西絲特拉達》,但是他認為能演的人不多,很難成功。」
「游泳,釣魚,有時候隨漁夫們出海。湖泊和礁湖都是游泳的好地方。你常釣魚嗎?」
亞里士多提瑪說,地方習俗應該和基督的教誨並存,他當然拒絕行施洗禮。他並不相信,也不強調婦女在禮拜儀式中要頭戴面紗。他說聖保羅堅持婦女戴頭紗,並不是因為那是小亞細亞或大希臘的習俗,而是他也相信女性比較低劣的說法。「妻子們,服從你們的丈夫。」「因為男人不屬於女人;女人卻屬於男人。男人並非為女人而生;而是女人為男人而造。因此,由於天使的緣故,女人頭上應該有種力量壓著。」現代基督徒仍然假裝相信這些話;但是就他所知,沒有一個傳教士敢用這段經文佈道了。
音樂開始了,幾支提琴在熱帶夜空下奏出柔美悅耳的曲子,使男女的笑談聲更增添了幾分可愛。這些樂https://read•99csw•com隊都是女孩們自己擔任,她們都來自心靈撫慰學院,有幾對已經開始跳舞了。
奧蘭莎和伯爵夫人正走向她們,大家一起談話。奧蘭莎個子不高,卻在任何人群里都很醒目;她那溫暖清脆的聲音,隨時出現的笑容,以及黑睫毛放射出來的優雅、快活的氣質,保證氣氛不會沉悶,也不會流於粗俗,這些都是大家在晚宴中最怕碰上的。她白皙的肌膚,烏溜溜的秀髮和受過學院訓練的絕佳風采,在頭紗和長袍的襯托下,仍舊保持著雕像般的神采。她實在美得非常,顯得尤其突出的是她一雙眼睛,眸子的光彩常隨情緒的不同而變換。時而是不可思議的少女般的天真;時而是一汪靜穆的柔情;時而又變成灼灼的、深不可測的東方式激|情。難怪阿山諾波利斯會愛上她。相反的,伯爵夫人呢,則相當單純和快樂,具有天生的溫暖和平易近人的感情。比奧蘭莎年長十歲,兩額有幾撮華髮。她是那種可以和年輕人處得輕鬆自在的人,所以里格才能和她很接近,和奧蘭莎則不同。
「格魯丘呢?」
「你怎麼不加入他們呢?」伯爵夫人問年輕的里格。
雖然如此,亞里士多提瑪神父仍然統領基督教和異教的儀式,一面相信聖餐禮,一面崇拜雅典娜,認為這兩者都是眾征性的儀式,他自己就是自由主義的象徵,使純良正統的唐那提羅神父為之憤怒不已。艾音尼基節變得非常自然,就在他們抵達這個島以後不久,殖民地的創始人希望慶祝他們登陸一周年紀念。這兒的男男女女大部分來自雅典,希望對神明表示他們的感激,這個神明應該被當成殖民地的保護神來崇拜,很自然地,他們相信他們的忠誠應該給雅典娜神;德里安的牧羊者和漁人對太陽神阿波羅忠心耿耿,但是他們只佔少數,只好屈服。起先,他們在石頭上刻一段碑文:「艾音尼基殖民地把一切光榮和敬意獻給雅典娜女神,祈求她的神佑。」以後,大家投票要建一座雕像,雕像也豎起來了。
「咦,你們在飯桌上談得不錯吧?」她向里格說,同時瞥了旁邊的尤九_九_藏_書瑞黛一眼,「我聽到你們這一端所談的幾句話。」
這並不意味著亞里士多提瑪是個沒有原則的人,他只是遵循妥協的大原則。勞思曾經讀過莫雷的散文《妥協》給他聽,並且告訴他妥協就是「治國之才的一半」。
「我很高興,你顯得蠻快樂的。」
「這個島上沒多少事情可做,遠足大概還可以。我盡量使自己壯一點。」
「好極了——好極了!」伯爵夫人說。
「他怎麼啦?」
燈光亮起來了,涼台旁邊掛了一大串色彩繽紛的燈籠。男女一堆一堆地站著或閑晃著。燈籠的燈光雖然幽暗,還看得見下方遠處的海洋閃耀著一絲絲的月光,很多應邀在飯後前來跳舞的青年和少女現在正魚貫而入。
「哦,偶爾釣釣,只是隨興的。」
他們都涌到涼台上,現在和可洛兒、菲利蒙站在一起。
亞里士多提瑪回答說:「他還在王子房裡和勞思辯論呢。我剛離開他們一會兒,他們正為他第四個孩子要繳的百分之十二點五的稅吵吵鬧鬧。」
「我不知道。有幾個人因一些輕微罪嫌被關起來,可是沒有人以重罪而被控。」
「也許吧,只是俄羅斯的血統作祟吧。我覺得根本不殺人,不處罰人心靈的邪惡,是不對的,不合乎事情的邏輯。別誤會,我並不是說我們應該毫無理由地殺人。但是宇宙冥冥之中一定有股黑暗的勢力,一種邪惡的力量。每次我看了水上審判,心裏就覺得好過一點。對受刑的罪犯,我並不幸災樂禍,我並不喜歡那樣,我很痛苦,也深受感動。可是我認為,那對我有洗滌凈化的效果。當我為受刑犯而感到痛苦時,眼睛簡直無法離開他。」
尤瑞黛微笑著跟他進去。
「非常喜歡。」
「我聽到那段話了,主意不錯,我想你可以由他的諍言里得到不少幫助。」
「好快活!」
「今年會有水上審判嗎?」奧蘭莎問希臘神父。
「我正邀請尤瑞黛,」青年男士說,「有一天我要帶她去砂洲。」
「我們都是業餘的。還有一個地方可以撈蛤蜆,靠近沙洲那一帶。哪天我帶你去,有時候我一整天都待在沙洲上,只有我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