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乾爹，謝謝乾爹。」

「謝謝師父。」韓軍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陳懷根一夜白了頭，他突然覺得生活沒了目標，他經常在祖宗的牌位前一跪就是一天，嘴裏不停地唱著木偶戲中的經典唱腔，鄰居以為他瘋了，可只有他自己心裏清楚，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跟老祖宗哭訴衷腸。

「喂，哪位？」

韓軍成了孤兒，陳懷根有些心疼自己的徒弟。一次演出回來，喝了兩盅酒的他把韓軍叫到跟前：「當年你師娘一聲不吭帶著孩子離開了我，現在你爹娘也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咱師徒倆可是同病相憐。」

「你小子。」陳懷根放下柳條，被韓軍給氣笑了。

「你來了就知道了，地址我簡訊發給你。」

「我曾經一個月都沒有演過一場，但後來不還是演出不斷？演出就是一陣一陣的，等哪天觀眾看夠了這些露大腿的表演，就輪到我們木偶戲撐檯面了。」陳懷根總是這樣安慰韓軍。

「以後我掙的錢，都會放在裏面，錢我給你存著，等你長大了一起拿給你，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兒子。」

「你反了是不是？我今天就要在老祖宗面前，家法伺候！」陳懷根抽出了拴著紅繩的柳條。

一頓抽打之後，陳懷根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他恨鐵不成鋼九*九*藏*書地看著韓軍：「你告訴我，這木偶戲你還演不演？」

「是我。」

「在呢，師父。」韓軍跪在地上，往陳懷根身邊湊了湊。

「跪下！」他呵斥道。

「你給我過來。」陳懷根連拖帶拽地把韓軍拉進了宗族祠堂。

半年後，韓老六帶著老婆孩子離開了陳窯村，從那以後，再也沒了音信，後來聽說他被騙到了黑煤窯做苦力，一家人客死他鄉。

「孩子怎麼了？」

「知道了乾爹。」一想到不用出去演戲，韓軍心裏早就樂開了花，他巴不得師父能在外面多待一段時間。

「師父。」韓軍撲通一聲跪在了陳懷根的面前。

從那以後，樸實的陳懷根信守了自己的承諾，每次演出之後，他只留下零頭維持生計，剩下的則全部鎖在保險箱里，這一切，逐漸長大的韓軍都看在眼裡。

陳懷根小心翼翼地望向門外，此時的韓軍正背對著他在院子中賣力地練習「木偶花活兒」。陳懷根瞅准機會，悄悄地打開了床下的保險箱，保險箱里唯一一張建設銀行卡被他揣在口袋中。

「斷就斷了吧，最起碼我要唱到我死的那一天。」陳懷根突然間頓悟。

一輛大杠自行車，一個木箱，同樣的行囊，不一樣的理想。「把每一場都當成最read.99csw.com後一場」，這已經是支撐陳懷根笑著活下去的最後信念。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擂台促銷已經成為一種流行的商業競爭模式，作為一枝獨秀的木偶戲，突然又成了香餑餑，一天三四百的收入讓陳懷根想都不敢想。

可就在陳懷根轉身回屋之後，韓軍剛才還真誠的臉，忽然變得像魔鬼一樣陰冷，木偶戲傳承與否，對他來說還不如吃飯拉屎來得重要，他之所以答應得這麼爽快，完全是因為床下那個保險箱。「我不能陪姓陳的白耗了這麼多年的青春。」這才是韓軍的真實想法。

這場風波很快被時間沖淡，日子還像往常一樣過。

「喂？」電話那邊有些焦急。

漸漸地，長腿美女佔據了主流市場，陳懷根的木偶戲已經快被逼到了絕跡的邊緣，為了能讓自己的木偶戲繼續唱下去，他情願賠本賺吆喝，心甘情願充當低俗演出間隙的暖場表演。

「演！」韓軍回答得鏗鏘有力。

面對陳懷根的呵斥，韓軍始終無動於衷。

他揮手示意韓軍繼續練戲，自己則走進堂屋按動了接聽鍵。

「乾爹，我不想唱戲了，我想出去打工。」

「師父，你喝多了。」十來歲的韓軍還體會不到陳懷根此時的心情。

電話剛掛斷，陳懷根的手htｔps://rｅaｄ•99ｃｓw.coｍ機上便顯示出了「中山大學附屬第一醫院」的字樣，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我叫你不演，我讓你犟嘴，我看你還說不說，還說不說……」柳條在韓軍的背上抽出了一道道血印，叛逆的性格，讓他在心裏開始更加憎恨木偶戲這個行當。

此言一出，陳懷根一把將手中的紫砂壺拍碎在了桌面上，他沒想到自己的徒弟能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他顫抖的手指對著韓軍的臉頰，心彷彿被瞬間掏空。

「還叫師父，叫乾爹。」

「以後別喊我師父了。」

「你這些年都在廣東？」

韓軍已經快20歲，他再也不是那個什麼也不懂的毛頭小子了，當同齡人都在唱著周杰倫、王力宏時，他卻像個另類，一遍一遍地重複著戲曲小調。他覺得自己已經變得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看著自己每次演出時穿的黃馬褂，總感覺別人像看小丑一樣看著他。他頂了多年的「茶壺蓋」，他不想再這樣下去，他想像同齡人那樣，穿著嘻哈帥酷的衣服，踩著音樂的節拍。他也想剪個「機車頭」，趕一把時髦。醞釀了許久之後，他跪在陳懷根面前，說出了憋在心裏一年多的想法。

韓軍順著陳懷根的手指，看見了藏在床下的保險箱。

「啥？師父，你是九_九_藏_書不是不要我了？」韓軍緊緊摟住陳懷根的大腿，生怕自己被清理出門。

那段時間正好趕上政府重拳整治環境污染，陳窯村的磚窯關了一家又一家，很多村民被迫外出打工，但憑手藝吃飯的陳懷根卻絲毫沒有受影響，這讓很多人不禁感嘆：「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以前窮得叮噹響，現在村裡就數他最滋潤。」

「對。」

「我今天給你打電話，就是要說孩子的事兒，我想讓你來一趟廣東。」

「軍兒。」陳懷根喊了他的乳名。

涉世未深的韓軍不知該怎麼去勸說，乖乖地閉上了嘴。

「孩子還好嗎？」陳懷根小心翼翼地問道。

「玉萍，真的是你嗎？」回過神來的陳懷根死死地抓緊電話。

「我年輕時一頓可以干兩斤燒酒，這點兒酒根本醉不倒我。」

在得知陳懷根有收徒的想法后，村裡過得最不行的韓老六找到了他。韓老六不是本村人，是陳窯村的上門女婿，老婆是個傻子。早些年老丈人還活著的時候，韓老六過得還算不錯，但自打老頭子一命嗚呼，女方家的親戚幾乎瓜分完了所有財產。

陳懷根知道后，差點兒沒樂掉大牙，第二天就買了公雞和豬頭，擺了拜師禮。從那天起，10歲的韓軍，正式拜入了陳懷根的門下。

陳懷根溺愛九_九_藏_書地摸了摸韓軍頭上那撮「茶壺蓋」：「傻孩子，我怎麼可能不要你？你以後喊我乾爹吧，瞧見那個柜子了嗎？」

隨著年齡的增長，陳懷根的身體也一年不如一年，遠途演出已經讓他有些吃不消，很長一段時間，附近集市的擂台促銷，幾乎成了陳懷根師徒的主戰場，但多次演出之後，很多觀眾已經越來越膩歪，比起拗口難懂的戲曲唱腔，一場模特走秀更能讓人血脈僨張。

家裡交代好，陳懷根買了一張去廣州的車票，按照簡訊上的地址，他找到了那個掛著「ICU」的病房。

「我是玉萍。」電話那頭短短的四個字像是定身術，讓陳懷根突然愣在那裡。

韓老六帶著自己的傻媳婦養著三個兒女實在有些吃不消，於是他就想讓陳懷根收他小兒子韓軍當徒弟。

「軍兒，親戚出了點兒事兒，我去一趟外地，兩天就回來。」陳懷根從口袋中掏出300塊錢遞了過去：「省著點兒花。」

一個周三的下午，陳懷根正在院中和徒弟對唱滑稽戲《大鬧天宮》選段，忽然口袋中的手機振動起來。他低頭一看，是廣東的號碼，他本以為是詐騙電話，便沒有理會，可這個號碼一遍遍倔強地打個不停。

面對徒弟的回答，陳懷根突然愣了，他沒想到韓軍竟然能給他如此堅定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