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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玲斗模仿千舟握住金屬頭橫向用力,牆面卻紋絲不動。「打不開啊……」
「我料到了。」千舟面無表情地伸出手,嫻熟地將手指依次伸進五個小洞。玲斗屏住呼吸,全神貫注地盯著千舟的手。聽到啪嗒一聲后,千舟像剛才一樣打開了牆壁。她看著玲斗,似乎在問:記住了嗎?
「下個月有高層會議。記得之前跟你說過,會上將對免除我顧問職務一事做出決議。隨後我就會閑下來,到時再傳授你蠟燭的製作方法。」
不知何時,千舟打開了手賬,正往上面寫著什麼。
「我無意對你的人生態度指手畫腳。」千舟語氣平靜,拚命壓抑著感情,「但我想請你記住,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不應該被生下來,無論在哪裡都沒有。任何人都有來到這個世界的理由。」
「還不確定。如果有合心意的地方,可能會長期住下去。」
聽到千舟輕鬆地說出這句話,玲斗差點被剛喝下去的紅茶嗆到。「啊?真的嗎?」
「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千舟說完,蹲下身來。書架最下面一層有一個大抽屜。千舟雙手握住把手,拉開了抽屜。
抬頭望著關得嚴嚴實實的大門,玲斗心想這簡直是歷史劇里的東西。頗有年代感的板材整齊地排列成門板,散發著深厚的底蘊。玲斗不禁想象背後的門閂有多堅固。門柱也很粗,幾乎與肩同寬。柱子上方懸挂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柳澤」二字。
「好的,那就拜託您多多指點了。」玲斗心想,不用特意在飯桌上提起這件事吧?這麼好吃的壽司都變得不美味了。
千舟舒了口氣,把自己的壽司盒推到玲斗面前。「我吃飽了,如果不嫌棄,你把剩下的吃掉吧。」
「您好。」千舟的聲音傳來。
啪!千舟把茶杯放到桌上,發出一聲脆響。玲斗嚇得連要說什麼都忘了。千舟的臉頰在微微顫抖,似乎正緊咬牙關。過了一會兒,她閉上雙眼,胸脯緩緩起伏几下,調整好呼吸才睜開眼睛。玲斗心下一驚,他看見千舟的雙眼因充血變得通紅。
「這樣啊。上次見面的時候,你還說對祈念不了解呢。現在明白點了嗎?」
「啊,還算順利。」
面對突如其來的問題,玲斗不知如何作答。「將來……」
「具體我也不記得了。三百坪?應該得有這麼大。」
「啊,晚上好。」
「仔細看好了。」千舟將食指伸入其中一個小洞,微弱的咔嚓聲隨即傳來,她抽出手指,伸入另一個小洞,又有聲音傳來,她又伸入第三個小洞https://read.99csw.com……如此反覆五次后,從牆壁另一邊清晰地傳來啪嗒一聲,像是有什麼東西脫落了。千舟握住懸挂水墨畫的金屬頭,橫向用力一拉,整面牆向旁邊滑開了,面前出現一段向下延伸的台階。
下到台階盡頭,還有一扇拉門。千舟拉開後走到裏面開了燈。玲斗緊隨其後。
抽屜里存放的是祈念時使用的蠟燭,值班室里也留有幾根,每次祈念時,玲斗都要把這種蠟燭交給前來祈念的訪客,原來是從這裏拿過去的。
「我覺得這個主意很不錯。看來你對祈念了解得相當充分了。」
「那我想還是暫時維持現狀比較好。」
「你的意思是對現狀十分滿意?」
「我帶你去看,跟我來。」千舟站起身。
「對啊,剛才我開的時候你不是看到了?」
「馬馬虎虎吧。」
「你失望的表情太明顯了。如果這塊地也能繼承,你是不是打算毫不吝惜地賣掉變現?」
玲斗拿過信封,裏面是一張門卡。
「宅子里的一切物品也都會由你繼承。雖說都是賣出去也值不了幾個錢的東西,但全都處理掉多少還是能拿到一筆錢的,敬請期待吧。」千舟說完,把茶杯端到嘴邊。
「前不久的那次晚宴上,將和問過你同樣的問題,還說你是不是想一輩子守著神楠。他也許是在刁難你,但這個問題的確非常關鍵。你當時的回答是漂到哪裡,哪裡就是人生。現在你的想法有什麼改變嗎?」
是飯倉。「神楠那裡的工作後來怎麼樣了?」
「的確是道暗門,但不是逃生用的,哪兒也去不了。」千舟說完,將牆壁恢復了原樣,只聽嘩啦一聲,和剛才的聲音不同。「你來打開試試。」
「這不是能開玩笑的事情。我終身未婚,沒有孩子,父母已不在世,唯一的妹妹直井美千惠——你的母親也去世了。你是我妹妹的孩子,自然成了唯一的繼承人。」
千舟端起茶杯送到嘴邊,盯著玲斗說:「你應該已經適應了神楠守護人這份工作。我想問你將來有什麼打算?」
玲斗以為千舟會帶他去一間鋪著幾十張榻榻米的和式房間,沒想到卻來到一間西式客廳。房間里有一張大理石面的桌子和與之配套的真皮大沙發,牆邊設有壁爐,上方裝飾著裱好的風景畫,儼然是外國老電影中的布景。
玲斗茫然地思考著,突然聽到有人向他打招呼。
「或許吧,畢竟排列組合起來有三萬種方法。」
雖然聽到了具體數字,玲斗還是沒有概念。如果說有幾個網球場那麼大,他或許還更清楚些。
玲斗放下筷子,撓了撓頭。「不改變會不太好嗎?」
離開柳澤家,玲斗來到常去的那家公共浴池。他泡著澡,回想read.99csw•com起剛才和千舟的對話。
「只有神楠守護人知道這些記錄保存在這裏,柳澤家族中除我以外無人知曉。現在你也知道這個秘密了,等我死後,這裏將由你來管理。」
「看是看到了……」玲斗當時正在發愣,哪裡記得什麼順序。憑藉模糊的記憶,他胡亂按了五個小洞里的按鈕,不出所料,沒有聽到鎖被打開的聲音。他又攥著金屬頭用力,牆還是紋絲不動。「打不開。」
「是這麼打算的。」
玲斗感受到了一股無聲的壓力,讓他無可反駁。他咽了一口唾沫,擠出了一聲「好」。
玲斗做了幾次深呼吸,小聲重複道:「真的嗎……」
「同樣的話不要讓我重複多次。你是唯一的繼承人,既然已經承擔起神楠守護人的工作,就不能逃避,要做好心理準備。」
「對了,您前陣子還去祈念了吧?」
「這樣啊。」
千舟撇了撇嘴,皺紋隨即顯現。「你還真是厭世啊。」
「沒有什麼特別不滿意的地方,能活下去就已經很好了,不管走哪條路,我的人生都平凡無奇。」
「以後再考慮。我不會事先就制定好周密的計劃,那樣的旅行太過呆板乏味。到時會看當天的心情,去想去的地方,住想住的酒店。」
玲斗聞言停下筷子,抬起了頭。「您一個人嗎?」
「這是玄關的鑰匙,只要貼近門鈴旁的感測器,門鎖就可以自動打開。從今天開始,你可以自由出入這裏了。」
「我不在的那段時間,想托你來這裏看家。我離開前,你要先熟悉這座宅子里的大小事項,因此我才給了你門卡。」
「這裏放的都是柳澤家的秘密財產,由歷代神楠守護人保存至今。我目前查閱到的最早記錄是大約一百五十年前的,再好好找找說不定還有更古老的。」
「請進。」話音未落,便聽咔嚓一聲,便門的鎖開了。
任何人都有來到這個世界的理由——千舟的話一直在玲斗腦海中迴響。他不理解,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不就是因為母親是個傻瓜嗎?懷上有婦之夫的孩子,輕信對方會接濟他們母子的生活,因此把孩子生了下來,理由不就是這樣嗎?
大門旁邊還有一扇便門,信件投遞口和門鈴並排放置。玲斗按下門鈴。
「啊!」玲斗驚呼出聲。
「我可以隨意進來嗎?」
只有一種可能,另一個人在神楠里祈念了。
「我倒是沒想那麼長遠……」玲斗無法否認,他剛才確實已經開始在心裏盤算這塊地值多少錢了。
「是我,玲斗。」
「歡迎,」身著和服的千舟說道,「請進。」
「這裏存放的可不是一堆紙。何地的何人於何時在神楠寄念,又是由誰來受念,所有相關記錄都在此保留著。這是那些人的歷史read.99csw.com,也是那些家族的歷史。所以,在保管時一定要小心謹慎,絕不能讓任何外人踏進這個房間一步,看到裏面的一字一句。這件事,你一定要銘記於心,明白了嗎?」
「這算是密碼吧?看起來不像是電子的,內部是什麼構造?」
千舟站起來,立刻轉過身去。「我回房間休息了。吃完壽司后,餐具就放在那裡吧。想回去隨時可以走,出門時別忘了鎖門。」
「我知道了……」
「是啊,怎麼了?」千舟端起茶壺,往杯子里斟上紅茶,放到玲斗面前。
玲斗走近書架,找到一本看起來還算新的文件夾,看了看側脊,發現上面標註的是「昭和五十二年」。連這本看著略新的文件夾都已經是四十多年前的了。
「這麼重要的事,交給我真的沒問題嗎?」
「你怎麼了?我沒去有什麼問題嗎?」飯倉有些擔心地問道。
玲斗把門卡裝進衣兜,強裝鎮定,其實已有溫熱的東西湧上心頭。他真切地有了被人信任的感覺。在迄今為止的人生中,從來沒有人這樣對待過他。
「太好了。我也是寄念者,如果守護人一直是個見習生,我心裏也會不踏實啊。」老人咧開沒有門牙的嘴笑了。
「佐治先生把經過都告訴我了。通過他的念,讓佐治小姐也能聽到伯伯作的曲子,聽說這個主意是你出的?」
哪裡是主動承擔,明明是被迫接受——玲斗心裏暗暗叫苦,嘴上卻一本正經地應了一聲「好」。
千舟皺起眉頭,有些嫌棄地說道:「確實有香氣,不過那只是防蟲劑的味道。」
玲斗一直不喜歡談未來和夢想,上學時遇到這樣的作文題目便會覺得十分厭煩。醫生、政治家、律師——對於其他同學的理想,他只是冷漠地聽著,心裏忍不住自嘲:生在窮人家,這些註定已與自己無緣,至於什麼運動員、演藝明星、藝術家就更難了。雖只是個孩子,當時的他也很清楚,僅憑平庸的能力不可能取得成功。
「去哪兒?」
「打擾了。」玲斗走了進去。
盒中還有魷魚和金槍魚中魚腩。「那我就不客氣了。」玲斗興奮地說道。
「全部都是嗎?」玲斗深吸了幾口氣,「還真有一股神楠的香氣。」
「沒什麼,就是有點沒想到。看您家的外觀,我還以為裏面只有和式房間呢。」
果然是有錢人啊!玲斗發自內心地感嘆,尋常人家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嗯,已經明白不少了。」
「好與不好,要由你自己做出判斷。如果你認為目前的狀況很好,我也不會多說什麼。」
「沒什麼特別的,只是一些筆記。」千舟合上手賬,看著他,「對了,佐治先生的祈念順利完成了嗎?他前幾天寄念了吧?」
「不,沒問題。」玲鬥起身read•99csw•com走出了浴池。
千舟用右手捂著眼睛,走出了客廳。
「哦,好……」玲斗想問千舟有多少存款,想了想還是沒有問出口。
「謝謝您的誇獎。」玲斗調皮地點了點頭。
「哎?又見面了。」一個瘦骨嶙峋的老人正要下到浴池裡來。
「厭食?」
「不過,你繼承的只是房屋,土地歸柳澤集團所有,我只是在無償使用。」
「天啊!」玲斗不禁感嘆道,「簡直是一座忍者宅邸。這是逃生用的暗道嗎?」
出了客廳是一條幽暗細長的走廊,走到頭左轉后便沒有路了,正面的牆上掛著一幅水墨畫,前面有一扇紙拉門。玲斗以為千舟要拉開那扇門,沒想到她卻把那幅畫向一旁挪開了,後面的牆上有十個圍棋子大小的小洞,豎著排成一列。
「啊,這樣啊。」
「這些……是什麼?」
「這本手賬您一直帶在身上啊。」玲斗問,「您在上面寫了些什麼?」
這是一間約八疊大的房間,天花板很低,有一面牆都是書架,上面放著厚厚的文件夾、一摞摞裝訂成冊的和紙,以及扁平的木盒,每一樣看起來年代都相當久遠。
「太難了。」玲斗表示認輸,「看一次真的記不住。」
「請便,但未經允許不要進我的房間。就算進了,我想對你也沒什麼好處。」
「我記得您的名字是孝吉?」
「牆面只要合上,裏面的裝置就會自動上鎖。想重新打開,便需要按這些小洞里的按鈕。一共有十個,其中只有五個為真,另外五個是用來混淆視聽的。順序一旦按錯,鎖就打不開。你再試試。」
「我?」玲斗嚇了一跳,「要是換換防蟲劑什麼的,我倒是能做。」
千舟端起茶杯喝了口紅茶,接著輕吸一口氣,表情認真地看向玲斗。「我剛才說到了處置宅子里的物品,但並非所有東西都可以,有的是絕對不能處理的。今天讓你來,為的就是提前交代好。」
「過去的能工巧匠很令人敬佩。具體構造我也不清楚,所以沒法調整順序,如果忘掉了也不可能重新設置。現在,知道正確順序的只有我一個人。以後我會教你,你絕對不能對別人說起,明白了嗎?」
玲斗一時無言,點了點頭。他難掩沮喪的心情,茫然中還有些擔憂——今後還將有什麼重擔落到自己肩上呢?他只能低頭注視著蠟燭。
「只能交給你,這也是你必須繼承的東西。」千舟按下暗門邊的開關,打開了天花板上的燈。
「嗯,不孝子的孝,不吉利的吉。」
「厭世,意思是對這個世界感到絕望。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請問,申請祈念的訪客也是在這裏和您見面嗎?」
「明白了。」玲斗環視整棟屋子。他從沒在這麼寬敞的地方住過,這令他有些不安,擔心在這裏看家時九-九-藏-書應付不過來。
「嗯?我嗎?」
沒想到飯倉半張著嘴,搖了搖頭。「沒有,我沒去。去年祈念結束后我就再沒去過了。是不是哪裡弄錯了?」
「如果我死了,這座宅子將由你繼承。」
怎麼回事?玲斗邊洗頭邊琢磨。如果飯倉真的沒有預約,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應該不——」「可能」還未說出口,玲斗就咽了回去。飯倉沒有任何理由說謊。既然他說沒去,那就不會有錯。
「是什麼?」
「如果不用這種蠟燭便無法祈念,只有柳澤家才有製作這種蠟燭的手藝,不能外傳。我到時也會教給你,你做好心理準備。」
「祈念記錄。」
千舟從懷裡掏出一個小信封,放到玲斗面前。「這個你帶在身上。」
晚上,千舟訂了壽司,兩人在客廳面對面吃了起來。聽千舟說,柳澤家是這家壽司店的老顧客。與一般的迴轉壽司相比,這家店的壽司在鮮度和口感上要勝過許多。至今為止只吃過迴轉壽司的玲斗,終於明白了什麼才是真正的壽司。
「嗯,最終能不能成功還不知道。」
「一百五十年?太厲害了!」
「您看,從我出生開始不就是隨隨便便的嗎?我可是一個夜總會女招待和有婦之夫生下來的孩子。您當時看到我媽抱著還是嬰兒的我時,也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做這麼傻的事吧?連親戚都和我們斷絕了關係。說直白一點,我這個人本就不該出生,像我這樣的人——」
「這裏的面積大約有多少啊?」
玲斗陷入回憶。千舟當時說要值班,他心裏疑惑到底誰要來祈念,所以才對查到的名字有印象,就是飯倉孝吉。他還有些吃驚,以為飯倉對於姨媽來說是很特別的人。難道是同名同姓?不可能,那未免過於巧合了。
「如今這個時代,只有和式房間會多有不便,加上我外公又很崇尚西方文化,便對這個房間進行了改造。他本想徹底重建,可宅子實在太大,最後還是沒能下定決心。」
玲斗走了進去,看了一眼大門內側。果然,巨大的門閂橫插在那裡。沿著庭院中的踏腳石前行,他來到安裝著木格門的玄關前,剛停住腳步,木格門便打開了。
「請等一下。」玲斗向前伸出雙手,「這些對於我來說負擔太重了,能不能找其他人代替?」
昨天千舟聯繫玲斗,說有一樣東西想給他看,讓他到柳澤家去。佐治壽明和大場壯貴等人都已多次到訪過柳澤家,而玲斗還是頭一次。
「教完你之後,我計劃出去旅行一段時間。」
「那真是不錯。旅行到什麼時候?」
聞言,飯倉顯得有些詫異,皺了皺眉頭。「嗯?什麼時候?」
「上上個月新月的時候,您不是預約祈念了嗎?那晚應該是姨媽值班。」正是玲斗住在柳之酒店的那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