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您也聽不出來究竟是哪裡不一樣，對嗎？」

與受念相同，寄念也需要燭香為伴。玲斗把裝有蠟燭的紙袋交給了佐治。

明晚才是新月夜，但今晚的天空也一片漆黑，密布的烏雲把星星遮得嚴嚴實實。白天天氣就很陰沉，玲斗盼著不要下雨，好在這個願望實現了。

到底是實際負責寫譜和作曲的人，說出來的話極具說服力。三人都看向佐治。

回到值班室，玲斗翻看著「神楠守護人心得」等待著，想查查有沒有恰當的辦法能解決佐治的煩惱，可沒能找到。他合上筆記本，按摩起眼瞼。這時，他聽到外面傳來鈴鐺聲，慌忙跑了出去。

「我勸勸他。不知道他最後會怎麼決定，但我想先和他聊聊。」

玲斗看了看手錶，不禁感到疑惑。已經快十點十分了，如果是平時，佐治應該已經到了，今夜卻遲遲聽不到鈴鐺聲。他拉開窗帘看了一眼窗外，院內一片昏暗，一個人影都沒有。他拿起手機打給佐治。雖然感覺不太可能，萬一他真的忘記了呢？

「還有，我可以向優美小姐解釋一下具體情況嗎？剛才我和她通過電話，她也正為您擔心呢。」

「請您留心腳下，衷心祝福佐治先生的祈念可以打動神楠。」

「的確如此。優美小姐還真是想到了絕妙的說服方法。」

「可總有一天要交代清楚吧？」

「到底怎麼樣只有你知道。說不定你覺得就差最後一步，其實還差得很遠呢。」

「我對她說：『我不想讓你知道的不光有壞事，還有你最好不要知道的事。有的事會變成你的壓力，而你本不用背負這些，這樣也沒問題嗎？』她卻說：『沒什麼大不了的，咱們是一家人嘛。』」

玲斗向優美說明了情況。為了解釋得更加易懂，他還靈活運用了那個收藏大量成人影片和色情書的老爺爺的事例。

「佐治先生還沒有來。」

玲斗再次認識到祈念的意義。佐治說的確實有道理，他會害怕也是人之常情。換作是自己，恐怕也想要逃跑。「多數寄念者在世時都不會和孩子說起祈念的事，只在遺書上提及，或許想的也和您一樣。」

「什麼方法？」佐治問道。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人活在這個世上，哪會只做好事？就算不至於犯罪，還是多少會做一些違背道德或傷害別人的事。我也是普通人，說不定還不如普通人。一想到所有秘密都要被女兒看得清清楚楚，我就一下子害怕起來。」

岡崎的動作停止了，餘音還在回九-九-藏-書蕩。等到聲音消失，她才轉身面向三位聽眾。

「好了，兩位都別著急。」岡崎坐在琴凳上，伸出雙手上下微微晃動，示意父女倆都停一下，「我認為佐治先生的記憶沒有問題，否則不可能譜出這麼好的曲子。」

然而，鋼琴發出的曲調給人的感覺卻並非勇猛無畏，恰恰相反，接連不斷的音符細緻、緊湊且渾厚。伴隨著美妙的韻律與節奏，聽眾的身心時而急切緊張，時而安心放鬆。曲風整體高雅莊重，卻也有輕快的部分舒緩人心。

優美鼓起掌來。「太好聽了！」她興奮地說道，「比我上次聽的更棒了，真讓人感動！」

「爸爸，你真的好好記住伯伯的曲子了嗎？會不會是因為記得模糊，才比較不出來？」優美提出疑問。

佐治輕輕揮了揮手，向樹林走去。

「是啊，所以令人害怕。」

佐治站在外面，顯得有些難為情。「已經有點晚了，但我還是想去祈念，可以嗎？」

「什麼？哪有這種事！」佐治噘起嘴。

三人的目光同時聚焦在他臉上。

「你得意什麼？說不定是人家岡崎老師潤色潤得妙。」

「好的。」

電話一直打不通。玲斗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無奈之下決定問問優美。

「我不是說了嗎？我也不清楚，正發愁呢。」

「也是。你母親知道嗎？」

面向琴鍵的岡崎實奈子背影氣魄驚人，看起來像是漫畫《怪醫黑傑克》的主人公——一名沒有行醫資格的天才外科醫生，手術時操刀的速度異乎尋常，雙手動作幅度很大，充滿動感。

佐治將肘部撐在彎曲的右腿上，托著臉頰問玲斗：「能讓我再稍微考慮一下嗎？」

「萬一遇到事故，一定會有人和你聯繫，到時你能儘快告訴我嗎？我了解到什麼情況，也會第一時間通知你。」

「佐治先生就在神社，只不過他還沒下定決心祈念。」

「我會盡量不去想曲子以外的事情，也不知道有沒有效果。」

「不，你父親的秘密肯定比這重大得多，所以才會那麼苦惱。」

「好主意。」優美指了指玲斗，接著對佐治說道，「爸爸，試一下吧！」

優美的想法十分合理，玲斗也有同感，但沒有說出口。「佐治先生說還需要一些時間考慮。」

掛斷電話，玲斗盯著手機想，佐治先生到底怎麼了？他拿起手電筒，走出值班室。說不定是出於某種原因，佐治先生沒和自己打招呼就一個人去祈念了。玲鬥打算先去確認。

「沒錯九九藏書。請您稍等，我去取蠟燭。」

「是啊。可他一會兒說現在解釋太麻煩，一會兒又說等曲子完成後再說也不遲，簡直語無倫次……」

「嗯……」佐治低聲沉吟，「我走到這裏時不知為什麼有點猶豫了，然後就在這裏胡思亂想。」他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啊，都這個點了。你肯定很擔心吧？不好意思。」

佐治重重地嘆了口氣，抬頭看著玲斗。「你沒有祈念過吧？不用說寄念，受念也沒有過吧？」

「她竟然這麼說……」

「什麼？」

「真是這樣就太好了。再見。」

「我也不清楚。他倒是和媽媽說過要重現伯伯創作的曲子，但特意叮囑我不要告訴她我倆之間要傳念的事。」

優美不禁「啊」了一聲。隨後佐治驚訝地說道：「您的意思是讓我去神楠祈念？」

還沒走到入口，玲斗就停下了腳步。他用餘光看到有什麼東西在動，隨即集中精神，環視神社。鳥居下似乎有個人影，玲斗吃了一驚，定睛一看，有個人正蹲在那裡。他小心翼翼地走過去，發現竟是佐治正坐在鳥居的基座上。

大概是吵累了，優美默默地把頭轉向一邊。岡崎似乎也有些不知所措，微微低下了頭。

他們正在岡崎位於澀谷的工作室中。優美此前主動邀請玲斗：「要不要一起聽聽那首曲子？」正值滿月與新月之間，沒有訪客預約，玲斗尚有空閑。他對此很感興趣，最主要的是他找不到理由拒絕優美的邀請。

佐治立刻直起腰，滿足的神情中似乎帶著些許迷惘。「我也覺得非常好聽，不知不覺就聽得入迷了，像是進入了一種忘我的境界，又像是在做一場夢。」

「沒什麼……就是心裏沒底，不知道這麼做有沒有問題。」

玲斗認為優美大概已經有主意了，便答了一聲「好吧」，掛斷了電話。他隨即回到佐治那裡，傳達了優美的口信。

玲斗明白了佐治的意思。「您是說您有事瞞著優美小姐？」

「爸爸，你確定不是錯覺嗎？可能是你自我感覺良好。」

「和您哥哥的樂曲相比呢？還有不一樣的地方嗎？」

「他以前出過軌？」

「佐治先生，您自己不就聽到您哥哥腦海中的旋律了嗎？」

「您覺得有什麼問題呢？為什麼會心裏沒底？」

佐治忍不住笑了出來。「太機靈了吧？我要是什麼都不做就回去，不是等於承認自己正在做什麼虧心事嗎？」

「他說媽媽不可能相信神楠祈念這種事。」

「嗯，只要專註于自己想傳達ｈｔｔｐs://rｅａd.9９ｃｓw•cｏｍ出去的想法就可以，對吧？」

「我還是聯繫一下她吧。這裏很冷，您要不要去值班室坐坐？」

「害怕？」

「怎麼樣？」

「好像不知道，今晚祈念的事一直瞞著她呢。」

佐治似乎很意外，睜大眼睛看著玲斗，微笑道：「你真會說話。」

「嗯。」玲斗點點頭，「怎麼了嗎？」

「知道了，那拜託你了。」

「我知道了。」玲斗轉身離開。回值班室的路上，他給優美打了電話。優美大概一直在焦急地等著，電話很快接通了。

「這是我的真心話。」

「讓優美小姐去聽聽佐治先生腦海中的曲子。」

「我聽姨媽說過，不光是信念和理念這樣純凈的念，神楠也可以寄託和傳遞邪念或雜念。」

「我也不好說什麼……」

「那今晚您打算怎麼辦？神楠守護人無權左右您是否祈念，如果您要取消，我會照做。」

「說什麼呢。就是因為記得很清楚，才完成到現在這個程度，就差最後一步了。」佐治似乎有點意外，生氣地看著女兒。

佐治稍作遲疑后說道：「她是這樣說的。『爸爸，無論你過去做過什麼，只要現在是問心無愧的，就去寄念吧。我受念后，就算知道了你以前犯過的錯誤，也會裝作一無所知，決不再提。可是，如果現在你正在做對不起這個家的事，就別寄念了，趕緊給我回來。』你對此有何感想？」

「不可能啊。晚飯後，我還說終於等到今晚了。他點頭應了一聲，九點左右就出發了。」

佐治眨眨眼，先看了看優美和玲斗，然後才轉向岡崎。「這一點……說實話，我也弄不明白。我覺得幾乎一樣了，但不敢肯定地說完全一樣，感覺還是有一點不同。」

「不會是忘了吧？」

「當然。寄念的程序您清楚嗎？」

苦悶的沉默中，時間一點一滴地流走。

佐治剛要離開，玲斗叫住了他。「請等一下，您和優美聊了些什麼？」

「那早該到了。我剛剛打了電話，也沒打通。」

「就因為這點小事？那老頭的氣量真小，誰會去管那些啊。」

「您在這裏做什麼？」

「怎麼可能？啊，可惡！真想把我的腦袋切開，把腦漿倒出來讓你聽聽那首曲子。」佐治敲了敲腦袋。

「您聽了應該很開心吧？」

「嗯？為什麼？」

「是的。我腦海里最近一直迴響著那首曲子，現在再聽您演奏，一下子混在一起了……」

「那你應該無法理解。神楠的力量太神奇了，寄念者心裏想的一切都九-九-藏-書會傳達過去。我哥只想向母親懺悔，把那首曲子送給母親，但其他心緒也全部闖入了我的腦海。其中並不都是光明的，也有陰暗的想法和負面的情緒，它們都一起向我湧來了。」

光柱和腳步聲讓佐治也意識到有人來了，他回過頭。「哦，是直井啊。」他的聲音非常放鬆，與當下的情況格格不入。

「這倒也是。」佐治嘆了口氣，「算了，交給你了。」

「好，今天就先到這裏吧。」佐治揮了揮手，邁步離開。

「不試試誰也不知道。目前還沒有想到不可行的理由，我覺得至少值得嘗試。」玲斗拿起手機查看祈念的預約狀況，「下個新月夜的前一晚還空著，和我姨媽聯繫，應該可以預約上。」

「我可以說一句嗎？」岡崎實奈子開口道，「我不太了解神楠的事，但如果優美小姐真的可以聽到佐治先生腦海中的樂曲，然後和我說說感受，對我一定很有參考價值。不用多麼詳細，哪怕只是大致印象也可以。現階段最需要的是除佐治先生以外的聽眾的感受，這樣才能更客觀。」

「跟優美說這個？嗯……還是有點……」佐治面露難色。

「即使我不說，她也會要求我解釋的。」

「是的。新月夜時，佐治先生先去神楠寄念，等到滿月夜再由優美小姐受念。這樣一來，優美小姐就能聽到那首曲子了。」

「給你打電話？你打算說什麼？」

這時，一個念頭在玲斗腦海中一閃而過。「啊……」他舉起手，「試試這個方法怎麼樣？」

玲斗低頭道別，目送佐治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她竟然……」佐治拿出手機開了機，正要撥電話時瞥了一眼玲斗，大概是介意父女間的對話被外人聽到。

「太奇怪了，不會遇到事故了吧……」

「這也得看孩子的父母。我覺得身邊要是沒有好榜樣，孩子也不會有所成長。」

「讓優美聽我腦海中的曲子確實是個好主意。在音樂方面她比我強，說不定真能聽出我腦海中的曲子和岡崎女士彈的有什麼不同。可這樣一來，我就得把心裏想的一切都暴露出來。這麼做到底好嗎？我真的下不了決心。」

玲斗也鼓掌表示贊同。「同感。我之前聽的還是錄音，今天聽過現場，覺得旋律特別豐富，或者說特別細膩。真是太厲害了！」玲斗不知如何讚美，只能儘力抒發感想。

「怪不得今晚的事情要對媽媽保密。萬一他那些事被我知道了，只要不讓我說出來，他就能應付過去。」

「說什麼傻話！這怎麼read.99csw.com可能聽到？你不會真想讓我切開腦袋，把腦漿倒出來吧？」

「嗯，能做的都做了。我一直在腦海中重複哥哥的曲子，接下來就要看優美能接收到多少了。」

「一定會順利的。」

「好。但是過了午夜零點，神楠的力量就會逐漸減弱，這一點請您不要忘記。」

玲斗偷偷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優美，她正閉著雙眸，隨節拍輕輕搖擺，大概是聽到音樂後身體的本能反應。坐在優美對面的佐治也閉著眼睛，不同的是他一動不動，腦海里似乎正在聯想什麼。他的確思緒紛繁，他在想死去的哥哥、病床上的母親，還有祈念。玲斗的目光移回前方，岡崎實奈子的彈奏已近高潮。

「要下什麼決心？」

「能行嗎？」佐治顯得很謹慎。

佐治有些不好意思，伸手蹭了蹭鼻子下方。「真是的。孩子啊，在父母一不留神的時候就長大了。」

「那你倒是說說哪兒不一樣嘛。」

「就差一步了，我敢肯定。」

「不用了，在這裏就行。漆黑的環境適合思考。」

「我不打擾您了。」玲斗說完便離開了。

「好好聽聽人家說的。」

「或者是途中突然有急事？」

「岡崎女士都這麼說了，我就試試吧。」佐治小聲說道，神色中依然流露出躊躇。

「怎麼了？您在猶豫什麼？」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眼下怎麼辦？電話打不通，我們什麼都做不了。」

「這……」

「上次佐治先生特意把很多低音部分的細節錄了下來，所以這首曲子給我留下的印象也變得具體了許多。」岡崎轉向佐治，「您覺得現在這個程度怎麼樣？」

「那應該會提前和你聯繫啊。」

「正是如此。等我死後，我的秘密再怎麼曝光都無所謂，反正那時候我都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別人也不會再埋怨我。我有個朋友的父親去世了，他在收拾父親的遺物時，從壁櫥頂上翻出一大堆成人影片和色情書。他父親肯定想在死前處理掉，可攢得太多了，根本無法處理，但至少活著的時候絕對不能讓家人看到。我的情況也一樣。」

大約一個小時后，佐治回來了。看到他神清氣爽的樣子，玲斗放下心來，至少他沒有表現出悔意。「您辛苦了，感覺怎麼樣？」

「為什麼？」

「哦。你能不能讓我爸爸立刻給我打個電話？」

「嗯……」佐治雙臂環抱，「寄託給神楠……」

這次電話很快接通了。沒等玲斗說話，優美就擔心地問道：「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她知道佐治預約了今晚的祈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