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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我母親年輕時在夜總會上班。我出生后,她依然和不少男人有來往。他們沒來過我家,但我在外面見到過幾個,可能母親也考慮過是否要另外嫁人。他們看起來都不壞,可我就是不喜歡,因為我知道他們也根本不喜歡我。這種感覺很難說清楚,但一眼就能看出來。母親大概也察覺到了我的心情,帶我見過對方后,基本很快就分手了。當時,她並不打算找一個丈夫,而是最希望為我找一個稱職的父親,可終歸沒有找到。仔細想想,這也是理所當然,那些男人看上的是我母親,至於她的兒子,怎麼看都會礙眼,有哪個男人能喜歡其他男人的孩子呢?要真能組成一個和和美美的家庭,那才真是厲害。您不這麼認為嗎?」
「更積極地來祈念?」
「沒有。」
「福田先生也是拼盡全力了,他一定衷心希望您能祈念順利。」
「嗯,然後呢?」壯貴努了努下巴,示意玲斗繼續。
壯貴的目光中充滿戒備。「為什麼這麼想?」
壯貴拍手大笑起來。「你的想象力太豐富了!你真聰明。」
「您進去吧,衷心祝福大場先生的祈念可以打動神楠。」玲斗低頭致意。
「這不太可能。應該還有一個人了解真相,就是您的親生父親。他聽說前女友生了孩子,想弄清楚是不是自己的,於是找到您母親提出質問,或是在您母親帶著孩子外出時突然出現,強迫她說出真相。那個孩子小時候可能經常遭遇這種事。因為還不懂事,並不知道自己目睹了什麼,但隨著慢慢長大,他逐漸明白過來,開始懷疑自己不是父親的親生兒子。」玲斗一口氣說完后問道,「我猜對了嗎?」
「差不多。我聽說是老媽懷孕后才匆匆忙忙地入了籍。」
「所以,我就成了大場家的獨子,在寵愛中長大。日子風平浪靜,但其實老爸心裏一直有些不安。將來可能會因為我的身世產生糾紛,如果到了那個時候我才知道這件事,很可能會陷入混亂,導致我無法準確判斷。他想趁早把實情告訴我,讓我有個心理準備,萬一出現特殊情況也能正確應對,所以他一直在找機會向我說明。」
壯貴搖搖頭。「他哪兒有什麼信心?還不是沒有辦法。既然孩子有可能是他的,就絕對不能打掉,但如果要生下來,就只能結婚。」
壯貴似乎還想說什麼,卻賭氣般沒說出口,徑自走進了樹林。
「這……」玲斗感到疑惑。說得容易,真有男人可以這麼豁達嗎?但九-九-藏-書玲斗能理解大場藤一郎想留下孩子的心情,畢竟這可能是他這輩子擁有自己孩子的唯一機會了。
「果然如此,真沒辦法。」壯貴重重地嘆了口氣。
「冒昧問一下,您的父母是奉子成婚嗎?」
「你們沒去做過親子鑒定嗎?DNA之類的。」
「沒關係吧?」玲斗說,「從這裏到停車場的路,壯貴先生可以一個人走,他已經成年了。」上次福田說壯貴還未成年,大概是覺得那樣說就可以跟著進去。
「但是……」
福田面色鐵青,或許是因謊話被拆穿而感到難堪。「那我在車上等您。」他對壯貴說完,便轉身快步離開了。
「你倒是說說意見啊。你不是神楠守護人嘛,給我點智慧。」壯貴戲謔般笑了笑。
「一起?」
「這樣啊。」福田的笑容頓時消失了。
離通往神楠的入口越來越近。
「我沒有父親,一次都沒見過。」
「那我是怎麼知道的?我老媽告訴我的嗎?」
「你知道我總是祈念不順利的原因吧?所以才和我說了那些話,不是嗎?」
玲斗無言以對。
壯貴猶豫地說道:「你跟我一起,怎麼樣?」
「最關鍵的是指哪部分?」
「您怎麼了?」玲斗高聲詢問。看到壯貴緩緩走來,玲斗迎了上去,又問了一聲:「您有什麼事嗎?」
「為什麼?」
「因為他相信孩子是他的?」
壯貴點了點頭。「當時老媽有一個男朋友,但也不應該指責她出軌,因為老爸明知她不是單身,還要強迫她和自己在一起。而且,老媽的那個男朋友是有家室的。」
「這個給您。」玲斗把裝好蠟燭的紙袋遞給壯貴。
玲鬥打開手電筒,正要邁步,只聽壯貴說道:「福田叔,你不用過來了,在車裡等我吧,結束后我就回車上。」
「什麼意思?」
「對。」玲斗點點頭。
「你跑了嗎?」
壯貴臉上滑過一絲憂鬱。「你的經歷也不簡單啊……」
「實際情況是這樣嗎?」
「對了,上次委託你的事,幫我打聽了嗎?如果祈念一直都不成功,到第幾次就可以不用來了?」
玲斗撓了撓眉梢。「這件事說來話長。」
「什麼?」玲斗不禁感到驚訝。
「去那邊說吧。」壯貴邁開步伐。
「沒有最好。」
玲斗察覺到壯貴要告訴他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便端正坐姿,用力點了點頭。「我保證。」
「不……我覺得和一般的出軌不太一樣,說不定是出於無奈。」
「我問過姨媽,她說這九_九_藏_書要由祈念者自己決定,我們不能干涉。」
「我想和你聊聊。如果你不願意,我也不會勉強。」
「嗯,你分析得倒是挺透徹的。」
「知道真相后,你猜我老爸怎麼說?他竟然說那也要和我老媽結婚。真讓人難以置信。」
「祈念成功有兩個必要條件:一是必須和寄念者有血緣關係,二是擁有許多和寄念者一起留下的回憶。當時我認為您可能不滿足其中之一,所以才從一開始就沒抱任何希望。但如果您是因為和父親關係疏遠或沒有什麼回憶,估計早就對福田先生說了。您沒有這麼做,便只剩下一種可能——你們沒有血緣關係。所以,您不是大場藤一郎先生和您母親生下的孩子吧?」
「好吧。」壯貴沒有關手電筒,盤腿坐了下來,「你現在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
「嚇了一跳吧?但這就是事實。」壯貴微微笑了笑,「在我上初二時,老爸把我叫到身邊,說有重要的事向我交代。他先問我:『壯貴,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你什麼地方像老爸?』我當時不明白他怎麼會問這麼奇怪的問題,不過還是回答:『人家都說我跟您一樣倔。』老爸得意地笑著說:『確實。』他看上去很開心,但馬上就變得嚴肅起來,說,『老爸指的不是性格,而是長相或身材,沒有人說像我嗎?』我想了想,才意識到的確沒人這麼說過。接著,他說了一件令我震驚的事:『說不定老爸和你沒有血緣關係。』我一下子蒙了,以為他在開玩笑。他那認真的眼神讓我覺得很有壓迫感,甚至感到害怕。他繼續對我說:『這件事總有一天要告訴你。現在你十四歲了,應該也能理解了,這才決定跟你說。』說實話,當時我特別恐懼,預感到老爸要說的事一定很不好,只想立刻逃跑。」
「您父親和您的關係很親近啊。」
「我想先問個問題。你是怎麼發現我不是我老爸的親生兒子的?」
「畢竟我也沒法和別人說。」壯貴的表情十分認真。
「反正我無法受念。」
「啊,但是……」
「問我嗎?」
「嗯,這麼說有點難為情,他真的非常疼愛我,畢竟五十多歲才有了我這個獨子。我記得很清楚,我在上幼兒園的時候,他還拖著年邁的身體強打精神去參加我們的拔河比賽。」
「有沒有可能您母親當時也無法斷定孩子是誰的?也許,您母親和您父親確定關係時,恰好是在她和前男友分手后不久。女人通常都知道自己孩九_九_藏_書子的父親是誰,但如果是這種情況,您母親在您出生前很可能並不知道。她也許不想欺瞞您父親,結果卻變成了這樣。」玲斗有些擔心壯貴會生氣,因為他的推測可能讓人覺得自己的父母受到了侮辱。
玲斗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難道您母親親口告訴他,孩子的父親可能是別的男人?」
「什麼?」聽到玲斗的問題,壯貴停下腳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看你說得頭頭是道,那你認為,如果事實果真如此,我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他在你小時候就去世了嗎?」
「老爸對老媽說,希望她和那個男人分手。這自然沒有任何問題,其實,老媽和老爸的關係進一步發展后,就已經不再和那個男人來往了。聽說老媽有一陣子很痛苦,猶豫到底要不要生下我,好在最後還是聽了老爸的。」
「什麼?」
壯貴苦笑著說:「根本不需要做什麼鑒定。有沒有血緣關係這種事,只要生活在一起,自然而然就能感知到。這種感覺很難說清楚。」他的語氣中流露出幾分懊惱,或許,他內心其實渴望自己是父親的親生兒子,卻又不得不面對極力想要逃避的現實。
「為了把我推舉為繼承人,他已經沒有退路了吧。可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和我根本沒有關係。」
「時隔一個月,又要麻煩您了。」福田說道。上次他和玲斗單獨在一起時,語氣有些隨便,看來在壯貴面前,他覺得還是用敬語和人交談為好。
壯貴哼了一聲。「我說自己來就行,那個老頭非要跟著,我怎麼說都不聽。他肯定是怕我跑去其他地方打發時間。」
「原來發生了這麼多事。」
「謝謝。那我猜中了?」
壯貴的表情卻幾乎沒有變化。「我想問你個問題。」
「就這些?」
「抱歉,我跑題了。我只是想說我沒有父親,聽到您有這麼疼愛您的父親,由衷感到羡慕。」
「是的,難道還有其他的嗎?」
「這樣啊。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覺得大場藤一郎先生是個很了不起的人,很有魄力。」
他們邊說邊向樹林走去。
壯貴勉強撇了撇嘴,擠出笑容,身體微微顫抖著。「你是想說我老媽出軌,懷上了其他男人的孩子,卻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又不能透露此事,最後只能生下來,還一口咬定是大場藤一郎的骨肉,並把他養大,傻傻的丈夫則一直相信妻子,還溺愛著妻子和情人生下的孩子,對吧?」
「這一點我也很疑惑。連我都知道我和他九_九_藏_書之間沒有血緣關係,他又怎麼可能不明白呢?既然如此,為什麼要祈念?真是莫名其妙。你說呢?」
壯貴依舊盤著腿,雙手撐在膝蓋上,看向玲斗的目光中透著堅定。「接下來我要說的這些,你能替我保密嗎?就算對你姨媽也不能說。」
「啊……」玲斗不禁皺起眉頭,閉上雙眼。大場壯貴的故事里也有這樣一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嗎?
壯貴撇撇嘴,吸了一下鼻子,雙手仍揣在皮衣口袋裡。他抬頭望望天空,又低頭看看腳下,隨後將目光轉向玲斗。「不,我和老爸的回憶太多了,光是我們倆拍的照片都不止一二百張。」
「有猜中的地方,但最關鍵的部分猜錯了。不過還挺有趣的。」
「因為這樣才合理。您母親曾是大場家的女傭吧?從每天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到辦完入籍手續,其間不可能沒有發生過關係。只是後來發現懷了孕,才決定結婚。通常一家之主和比自己小三十歲左右的女人結婚,周圍一定有人反對,但如果有了孩子,旁人也就無法再說什麼了。」
玲斗轉身朝值班室走去,突然察覺身後有光照過來,回頭一看,壯貴正拿著手電筒站在樹林中。
「和我聊?您確定?」
看到壯貴的眼神如此堅定,玲斗點了點頭。「好的,我明白了。」
玲斗能深切體會到,在那笑容背後的,是壯貴複雜而又懇切的心境。他不知該如何作答,微微低下頭說:「實在抱歉,我幫不上忙。」
「請您跟我來。」
「恭候多時了。」玲斗鞠躬致意。
「或許如此,但這是規定,抱歉。」
「不是。其實我父親另有家庭,從未與我相認,而我母親又去世得早,到現在我都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
「是的,實在抱歉。」
「雖然明知道不行,還是想問一下,我今晚依然不能陪同祈念嗎?」福田諂笑著說道。
「如果我說對了,那您應該是知情的。如果您不知道自己和父親沒有血緣關係,就會……」
「反正我怎麼祈念也沒用,我不可能接收到老爸的念。一個人在那裡待著太無聊了。」
「我想,您是不是缺少和您父親在一起的回憶。如果想接收到念,一定要清楚地回憶起有關寄念者的事。要是本就沒有什麼值得懷念的事,祈念肯定不會順利。您接收不到念,或許是這個緣故。」
「你能不能跟我一起進神楠?」
「可是,如果孩子出生后不是……」
「但藤一郎先生並沒有完全放棄您是他親生兒子的希望吧?正因如此九-九-藏-書,他才將您指定為唯一的祈念者。」
壯貴警覺起來。「你到底想說什麼?」
壯貴清了一下嗓子。「我很佩服你的想象力,但我沒見過親生父親,也從來沒有別的男人找過我老媽,至少在我印象里沒有。到底是誰跟我說的呢?其實不是別人,就是我老爸——大場藤一郎。」
和上次一樣,大場壯貴在福田的陪同下來到神社。仔細一看,其實是福田拽著壯貴走了過來。兩人都陰沉著臉,福田的表情里似乎還夾雜著幾分堅毅。壯貴則絲毫看不出幹勁,雙手揣在黑色皮衣的口袋裡,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
神楠中泛著一絲暖意。壯貴將蠟燭立在燭台上,剛要點燃,玲斗制止了他:「請等一下。神楠里如有兩人以上是不能點蠟燭的,受念者只能是一個人。」
「是嗎?真讓人羡慕。我從來沒有過這種經歷。」
「果然。」
「可讓她懷上我的人不是我老爸。老爸大概是糊裡糊塗地被她騙了吧。」
玲斗靠著樹洞內壁坐在地上,雙手抱膝。「您第一次來神社時,顯得有些不耐煩。能有這種神秘體驗的人,大都會很興奮,可您非但沒有那種感覺,還確信祈念不會成功。」
壯貴有些驚訝地看著玲斗。「你父親呢?」
「我也這麼認為,他冷靜又有膽識。他最後還說:『以後說不定會有一些不利於我們父子關係的醫學證據,即便如此,你也仍是我兒子,老爸的這個想法不會動搖,我會一直把你當作我的親生兒子,盡我所能教導你、鍛煉你,我可不會手下留情,你也別放鬆!』再後來,我們都沒有再提起過這件事。沒過多久,他病情惡化,也沒機會再說了。」壯貴長舒了一口氣,「我想說的就是這些。」
「您沒有回憶嗎?」
玲斗差點後仰過去。「沒猜中?」
「我想跑,但兩條腿不聽使喚。」大概是回想起了那時的情景,壯貴的視線定住了,「老爸對我說了我的身世。和你猜的一樣,他和家裡的女傭,也就是我老媽發生了關係,後來發現我老媽懷孕了。他當時開心得都跳起來了。他是真心喜歡老媽,更重要的是大場家終於後繼有人了。於是他很快向老媽求婚,沒想到老媽不光沒同意,還說決不能生下這個孩子。」
「不是他的怎麼辦?我老爸壓根沒這麼想過。不管妻子生下的孩子是不是他親生的,他都決定視如己出。他對我說:『其實任何男人都不知道妻子生下的孩子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只要選擇相信,你就是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