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嗯。」

「就算我卸任了，也想保住那裡。」千舟抬起右手托著臉頰，凝望遠方。她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打開一旁的手賬寫了起來。

今夜依舊無雲。

「我感覺他已經放棄了，只是想找個不用再來的理由。」

「值班室後面有三角梯。這個鈴鐺的聲音不好聽，可能是太髒了，好好擦一擦，聲音說不定就能變得清脆。」

千舟來回看了看玲斗和鈴鐺，似乎在做比較。「看來，你對這座神社也產生感情了。」

「有沒有一個大體的標準？比如祈念五次都感知不到，那就一定沒希望了。事先告知訪客類似的數據不是更好嗎？」

「辛苦了。」千舟從包里拿出一本很厚的舊筆記本，放到桌上，「我給你帶來了這個。」

「因為柳澤酒店要停業嗎？」

玲斗聽千舟說了此事，馬上明白過來。如果優美能接收到伯伯的念，就可以把那首曲子中佐治聽不出來的部分補充完整。優美說過，她對自己的音感相當有自信。

「我們沒想到的是，不知從何時開始，整個過程被武斷地簡化為許願就可以靈驗，這裏還被當作能量景點，但這倒是很好的保護色。有誰會真心相信一棵楠樹能讓人美夢成真呢？」

「您。」

「沒辦法啊。輪到我了。」佐治向樹林深處走去。

「今天我去了那個在澀谷的工作室，見到了岡崎。」優美用盛著可可的杯子暖著手說道。

佐治自己或許也沒抱希望，外面這麼冷，他卻沒去值班室，而是在這裏等著，這一點即是證明。他大概覺得優美很快就會出來。

「我對上面寫的內容很感興趣。」

「是啊，這件事說得輕巧，做起來不知道有多麻煩。不過……」優美歪著腦袋說，「我現在對爸爸有點刮目相看了。」

「這是好事。我今天把這個帶來果然沒錯。」千舟拍了拍肩上的托特包。

「作為一家之主，最大的願望就是家族的延續和繁榮。繼承人受念九九藏書，併為實現前人的理想而繼續努力。許多前人未竟的事業不都是由後人實現的嗎？傳說向神楠祈念，就可以實現願望，其實是這個意思。」

玲斗和優美決定回值班室等待。

玲斗抬了抬下巴，點點頭。「對不起。」

「帶什麼來了？」

佐治問千舟能否讓女兒代替他進入神楠祈念，出於一些原因，他想讓女兒試試。

「嗯，他說有個想法。」

「也不知道會怎麼樣……恐怕還是不行吧……」佐治雙手插在褲兜里，微微晃著身體。

「柳澤女士說優美恐怕無法成功。沒關係，試試看吧。」

「對，無須多言。」千舟滿意地用力點了點頭，「與用語言傳遞的信息不同，腦海中浮現出的東西得以原樣呈現，沒有虛假，也無法粉飾。無論寄念者的真實想法如何，受念者都會原樣接收到。正因如此，來祈念的訪客中，打算留下遺言的人最多。僅憑文字和話語難以表達的心緒，不管多麼複雜而朦朧，通過祈念都可以精確傳達。與柳澤家往來密切的世家中，當一家之主想把自己的理念、信念和使命感傳遞給繼承人的時候，不少人都會藉助這份神力。」

「曲子譜得怎麼樣了？」

「這樣啊……」千舟似乎陷入沉思，但很快表情放鬆下來，微笑著說，「任何組織都需要更新換代，高級顧問或諮詢顧問這類職位已經跟不上時代了，股東們也不認可，所以我離開集團理所應當。只是我心裏放不下柳澤酒店。」

「佐治先生告訴我，他的女兒強迫你做了一些事，這是他不得已才說的。他似乎並不希望追究此事，我也沒再多問。對我來說更重要的是，你好像已經慢慢明白祈念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聽完佐治先生的話，你有什麼感受？」

「為什麼？柳澤集團還非常需要您呢。」

「我偶爾也要多想一想……」玲斗吞吞吐吐地說。

「下一次高層會議上應該會宣布，我將不再擔任九-九-藏-書顧問，然後在接下來的董事會和明年春天的股東大會上表決通過。之後，我的工作就正式結束了。」

「不是『帶什麼來了』，是『您帶什麼來了』。你一不小心就會忘記用敬語，說話時需要注意。」

「你奶奶不是有認知障礙嗎？應該聽不明白吧？」

「卸任？什麼意思？」

玲斗把擦好的鈴鐺系回繩子上，收好三角梯，回到值班室。千舟正翻著手賬喝茶，看到玲斗進來，慌忙合上手賬，迅速放進包里。

此前千舟一直對玲斗守口如瓶，現在看來或許情況將有所轉變。

「等曲子完整譜出來后，他想拿給奶奶聽，畢竟這本來就是伯伯為奶奶創作的。如果能用鋼琴演奏出來，奶奶就也能聽到了。」

「怎麼話都不會說了？想說什麼就痛快說出來。」

「這……不是很了解，但在澀谷的酒店……」

「總之，」千舟看著玲斗手中的筆記本，「這上面總結了具體的行為準則和心得體會，它會告訴你作為神楠守護人如何才能做到盡善盡美。說得直白一點，它是一本工作指南。除了歷代守護人傳下來的內容，我還做了補充。你有時間好好研讀，遇到不明白的地方隨時問我。」

玲斗慌忙移開視線，透過玻璃窗望向夜空。圓圓的月亮像滿載祝福的熱氣球，飄浮在空中。

「那我現在能先問您一個問題嗎？」

千舟略顯厭煩地皺起眉，撇了撇嘴。「你是怎麼回事？除了神奇，其他的話都不會說了嗎？」

「我能看看嗎？」

玲斗的話似乎令千舟出乎意料，她眨了眨眼。「你這麼說可真讓我感到意外。你對柳澤集團很了解嗎？」

「那也沒關係，反正要讓奶奶聽到。他還說，就算奶奶糊塗了，那首曲子也一定能打動她。都說到這個地步了，我自然不好再反駁，就讓他做到自己滿意為止吧。」

「我和她大概說了說我哥以前的事，照片也拿給她看了。」

千舟似乎早已料read.99csw.com到會發生這種事。「大場壯貴先生問你這些……對了，他預約了明天晚上祈念。我隱約察覺到他上次來祈念時不太順利。」

「說是對神社，我覺得更應該說是對那棵神楠吧。」

三人走向神社院落一角，在祈念入口駐足。

「原來如此！」玲斗拍了一下手。

玲斗看向優美，見她聳了聳肩，顯得有點難為情。看來她也沒什麼信心。

「我讀了放在房間里的一本小冊子，上面寫著社長的寄語。」

「兩個多小時前，我接到佐治先生的電話。他向我諮詢了一些問題，順便把昨晚的事也告訴我了。關於這次祈念的理由，他也對你說了吧？」

「她是個怎樣的人？」

「打理完了？」

「建議？給誰提供？哪方面的？」千舟提出一連串問題。

「都沒仔細看過就要提問嗎？好，你問吧。」

「那我先過去了。」優美拎起裝有蠟燭的紙袋，表情平靜地說，「爸爸說蠟燭點著后，一般不到五分鐘就能感到念向他湧來。我堅持十分鐘，不行就回來。」

「我覺得很神奇。不，是特別神奇，神奇得不得了，實在太神奇了！」

「這麼說……」玲鬥眼前浮現出大場壯貴的面容。

翌日午後，玲斗盤腿坐在小小的神殿里擦拭舊鈴鐺。這時千舟來了，睜大眼睛問道：「這個你都能拆下來？」

「佐治先生想盡量做到完美吧，他也有自己的堅持。」

已過了晚上十點，玲斗在值班室里聽到舊鈴鐺發出渾濁的聲響，看來再怎麼擦拭也無法使它的聲音變得清脆了。

「哦。」玲斗含糊地應道。他並不認為這樣能騙得過神楠。

「是嗎？我再次提醒你，我們無法提供任何建議，只需要負責接待預約祈念的訪客。」

果然，沒過多久，優美的身影出現在樹林深處。「不行，什麼都感覺不到。」她臉色陰沉，「蠟燭我已經吹滅了。」

「其實是……」玲斗只好說出大場壯貴曾來找他諮詢。

「嗯https://read.99csw.com……」優美猶豫片刻，「還差一小段，但很難推進。我覺得目前的曲子已經很好了，可爸爸說還是不一樣，音調上有細微的區別。我想讓他說清楚到底哪裡不一樣，他就生氣了，說他表達不出來也很難受，還說我根本不知道要把一首只能在腦海中迴響的曲子用語言描述出來有多難。這算什麼嘛。」

「真是不容易。」

「嗯，之前發生了很多事……」玲斗慌張得不知如何回答。佐治不會連他和優美合起伙來竊聽祈念一事都說了吧？

「怎、怎麼了？你能不能別這麼看著我？」優美用右手遮住了臉頰。

玲斗忽然覺得好像有人和他說過類似的話，略一回憶，想起那人是在公共浴池遇到的老人飯倉。

「看來只能這樣了。我就是看他有點可憐，但也沒辦法……」

「什麼想法？」

「正因如此，柳澤家族才肩負著重要的使命。剛才我提到了傳遞理念和信念，可是念並非只有至清至凈的，還有疑念、挂念、執念和悔念。寄念者心中所有的留戀之情都會包含在內，非但如此，就連雜念和邪念，神楠也可以如實傳遞。據說在以前，詛咒仇人死去的祈念非常多，其實那就是在驅使後人替自己復讎。」

「澀谷？哦，柳之酒店，在那裡怎麼了？」

「好，去吧。要用心啊。」佐治對女兒說道。他好像並不抱期待，聲音顯得有些無力。

「人很好，長得好看，性格溫和，還有才華。我竟然懷疑她是爸爸的情人，真是太對不起她了。」優美表情嚴肅，應該是真心這麼認為。

「的確，要是神楠的力量公之於眾，一定會引起騷亂。」

「抱歉。」玲斗摸了摸頭，「可我太吃驚了，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麼形容。我沒有祈念過，不清楚具體的感受，但明白了它可以支配人心，令人震動，給人一種無須多言的感覺。」

「嗯，我就是為此才帶來的。」

「念並不是誰都可以順利接收到的，對吧？進入神楠后九_九_藏_書，也有用盡全力去回憶寄念者卻感知不到任何東西的情況嗎？」

千舟緩緩點頭。「有，而且並不少見。比如，血緣關係太遠就不行。最好是三代以內的血親，四代勉強可以，五代以外就很難了。另外，如果血緣關係近，但寄念者和受念者之間非常疏遠，也可能出現感知不到的情況。應該還有其他影響因素，偶爾會有訪客說沒有接收到念，不想給香資。」

「不，不是我想說什麼，是有人想讓我提供一些建議。」

「嗯。你看那個了？」

「因人而異。有的很快就放棄了，有的則堅持了很久。」

「如果還是接收不到呢？」

優美的話似乎砰的一聲在玲斗心底燃起了一團火焰，他默默注視著優美，良久無言。

玲斗走出值班室，看到佐治和優美站在門外。「晚上好。」玲斗問候道，「我聽姨媽說了，今晚先由優美小姐試著祈念。」

「自然有，特別是那些不清楚自己為何受念失敗的人，還有一直沒有放棄、每逢滿月都來祈念的人。」

這正是大場壯貴遇到的情況。玲斗向前探身問道：「這些人之後怎麼辦？再也不來了嗎？沒有想過再努力嘗試幾次嗎？」

「繼承人的問題到哪裡都很麻煩，在歷史悠久的家族或龐大的組織中更是艱難。好在我很快就卸任了，這些與我無關。」千舟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和以前的她顯得不太一樣。

玲斗拿起筆記本。封皮上是手書的字跡，寫著「神楠守護人心得」。翻開第一頁，開篇是「念即人生，勿觸勿予」，下一頁寫的是「第一章 接待希望祈念者心得」，標題下面列舉了許多注意事項。

「沒有這個必要。神楠守護人不能干涉祈念者。」剛才還在耐心教導的千舟，表情忽然警覺起來，用探究的眼神看著玲斗，「你為什麼要問這個？」

「優美小姐對您哥哥的事情一無所知吧？讓她回憶起什麼確實有點勉強。」

「擦完鈴鐺再說。我在值班室等你。」千舟說完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