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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這種謊話沒兩天就會被拆穿啊。」
福田滿意地連連點頭。「你真聰明。可壯貴少爺假裝受念成功后,還是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困難。這一點,會長是否想到了呢?」
「我要去神楠那裡,想我老爸。」
「我沒有別的辦法,因為我只能裝作不知道他們父子沒有血緣關係這件事。既然會長在遺囑上寫明讓壯貴少爺來祈念,生前又把他託付給了我,我怎麼能不帶他來呢?」
「不太忙,您有什麼事嗎?」
「那我就不客氣了。」玲斗拿起一個咬了一口,恰到好處的甜香味道在口中擴散開來。他已經很久沒吃紅豆餡的點心了。
「我不是說了嗎?你不用裝傻。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包括壯貴少爺可能接收不到念。我在過世的會長身邊待了四十多年,他向我透露過不少隱情。」
壯貴陷入了沉默,雙手揣進大衣口袋,低頭盯著地面。
「為什麼?」
「好,咱們換個地方吧。」
「不用騙我,這麼想很正常。如果我是你,早就看笑話了。」
「怎麼了?」
「上次壯貴先生來祈念,告訴了我許多事。我很納悶,為什麼大場藤一郎先生一定要祈念呢?當然,可以理解成家族傳統必須這麼做,但他是一家之主,完全可以找理由搪塞過去,可他還是來寄念了,並指定壯貴先生為唯一的受念者。我想了很久他特意這麼做的目的。」
「嗯。」
福田掰了一塊放進嘴裏。「嗯,味道真不錯。」
「鯛魚燒,從車站前買來的。」福田舉起一個白色塑料袋,「一起吃吧?」
「不了解,但上次您跟我聊了很多。您父親曾說,即使知道你們沒有血緣關係,他也把您當成親生兒子,這一點不會有任何改變,還說要盡他所能地教導您、鍛煉您,不會手下留情。如果您父親說的這些都出自真心,那他的信read.99csw•com念和理念應該早就滲透到您心裏了,哪裡還需要通過寄念和受念來傳達呢?至少在你們父子之間是完全不需要的。」
「沒問題。」
玲鬥起身迎接。「晚上好,恭候多時了。」
「不讓您說?」
「我的確聽說過有訪客受念不順利,多次嘗試后才成功的例子。」
「這樣啊,那正好。」
「您可以告訴壯貴先生您已經知道真相了。」
「好。」玲斗猜想壯貴之所以這麼做,是不想從神楠出來后又被問及今後的打算。壯貴眼下正向黑漆漆的樹林走去,玲斗衝著他的背影喊道:「別著急,慢慢來!」
「多虧了你。」福田站起身來,伸出右手,「神楠守護人,名副其實。」
福田垂下視線,隨即再次看向玲斗。「我問壯貴少爺接收到了什麼,他回答說很難用語言表達。他說自己已經明白了父親生前的夢想,明白了父親希望他成為什麼樣的人,所以他希望努力實現那些願望。」
「上次您把一切告訴我之後,不是說我既然是神楠守護人,就應該給您提供建議嗎?」
「別這麼假惺惺的。」壯貴撇了撇嘴,「其實你心裏想的是,這小子屢教不改,竟然又來了,是吧?」
「我想,藤一郎先生相信壯貴先生。他一定認為即使無法受念,自己的心緒和想法也已經通過其他形式傳遞給了壯貴先生。」
「今天再試一下?」
玲斗跪坐在地,雙眼緊閉,思緒中縈繞的只有一個人。
「昨晚打擾了。」福田一臉殷勤地走了過來,「現在忙不忙?」
「是嗎?那為什麼您父親明知道您接收不到,卻不允許其他人來受念呢?和他有血緣關係的沒有其他人了嗎?我覺得他一直相信,即使兒子接收不到念,也一定能繼承他的遺志。」
「謊話?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麼。九-九-藏-書
壯貴看上去如夢初醒,很明顯,他受到了衝擊。這種解讀從未在他腦海中出現過。他很快抬起手,在臉旁擺了擺。「你太高看我了。像我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接替老爸呢?」
「抱歉,我不能告知。」
「別開玩笑了,怎麼可以這麼做?」
「有答案了嗎?」
「有了。答案其實很簡單,就是他想通過祈念告訴周圍的人,他這一生沒有任何虛假。我猜或許早已有人在懷疑壯貴先生到底是不是藤一郎先生的親生兒子。藤一郎先生主動祈念,便能向其他人證明自己對這一點深信不疑。而如果壯貴先生接收到了念,就可以消除所有人的疑慮,不會有人再有怨言。藤一郎先生希望壯貴先生做的只有一件事,即假裝受念成功。」
「沒錯。會長對我說:『壯貴出生的秘密,這輩子就讓我一個人承擔責任吧。要是他得知還有人知道真相,或許會放鬆對自己的要求。遇到困難時把一切和盤托出,從而減輕身上的負擔,這是本能,但一個組織的領袖不能這樣做。』所以我才堅持讓他去祈念,要是我一開始就不讓他去,他便會以為我已經了解真相了。如果壯貴少爺產生了這樣的懷疑,那就麻煩了。」
「怎麼做?」
「能想到的?」壯貴眉頭皺得更緊了,「想到什麼?」
「嗯。不過,我其實是想讓他覺得祈念特別無聊,好想辦法儘早結束,也就是希望他能演一出已經受念的戲。可你別看他弔兒郎當的,也有認真的一面,根本想不到要撒謊。坦白說,我心裏很著急。他成天悶悶不樂,我也跟著六神無主,不知道要耗到什麼時候。結果昨晚他竟然說接收到念了,明明來之前還毫無幹勁。我這才認為肯定是有人給他出主意了。」
不一會兒,他來到了神楠跟前。白天已經清掃過,散落在四周九九藏書的落葉並不多。不知是出於緊張還是罪惡感,他的心劇烈地跳動著,或許,最大的理由還是心中充滿了期盼與好奇。
一陣冷風吹過,玲斗感到耳朵被凍得有些疼。「我們還是先回值班室——」
「當然是您父親的想法了。如果大場藤一郎先生還在世,他會怎麼做,會怎麼考量?您一定可以想到。」
「沒有的事。」
「不是嗎?」
「我不會笑您。福田先生呢?」玲斗看了看壯貴身後。
沒想到福田會如實相告,玲斗思緒混亂起來。「您明知道壯貴先生無法受念,還特地帶他來,是嗎?」
「失禮了。」福田喝了口茶,隨後一聲嘆息,「昨天壯貴少爺回去后對我說,他總算接收到父親的念了。」
「一會兒您回到車上跟福田先生說,您和此前一樣在神楠里點燃蠟燭回憶父親,結果以前沒有感知到的父親的念都清清楚楚地傳遞了過來。怎麼樣?」玲斗微笑著看向壯貴。
「嗯。」
「是啊,怎麼了?」壯貴的目光銳利起來,「難道你想出了好主意?」
「他在車裡等著呢。」
「怎麼可能?」壯貴雙手用力上下擺動,「你是神楠守護人,難道不明白祈念的意義嗎?祈念原本的目的是讓一家之主把信念和理念傳給繼承人。以我家來說,就是匠屋本鋪今後該怎麼經營。董事會那些人如果問我老爸是如何考慮的,我該怎麼辦?現編?」
「壯貴少爺已經完全領會了會長的想法,我不用再擔心了。」
「要是能說,我就不用這麼辛苦了。會長不讓我說。」
壯貴搖了搖頭。「我知道肯定沒希望了。反正也接收不到念,不如好好回憶並領悟一下老爸對我的言傳身教。」
「我還差得很遠。」玲斗握住了福田的手。
「請喝茶。」
「那是不太好。但您把能想到的都說出來不就行了?」
「第九*九*藏*書一次來的時候,您堅持要陪同壯貴先生去神楠那裡,也是出於這個考慮吧?」
「非常認真。」
福田守男來到月鄉神社時,玲斗正在神楠附近埋頭打掃落葉。起初玲斗還以為只是遊客,聽到熟悉的問候聲,他驚訝地抬起頭。
「您想做什麼?」
玲斗留神著腳下靠近神楠。他無比興奮,與進樹洞收拾時的心情完全不同。走進樹洞,從紙袋中拿出燭台放好,蠟燭已固定在燭台上,正是福田看到的那根。他用火柴點燃燭芯,關掉手電筒。神楠的幽香充盈著整個樹洞,燭火搖曳,奇特的燭香散發出來,逐漸在樹洞中瀰漫。
「你看起來並不吃驚。」福田試探般看著玲斗。
福田露出佩服的表情。「今早,我問壯貴少爺會長究竟想讓誰來接手公司,少爺信心十足地說出這樣一番話:『老爸想先讓現任社長的兒子龍人作為第一候選。至於我,要先從普通職員做起,從生產線到市場銷售,在所有部門見習一遍,積累經驗。是否要將我增補為候選繼承人,要看我的工作表現,和董事們商議之後再做決定。』」
玲斗帶福田來到值班室,往兩個茶杯里倒上焙茶。
「什麼?」壯貴瞪大眼睛,「你是認真的嗎?」
「我不喝酒,所以買甜食也不是為了替代酒,只是看到了就想吃。」福田把塑料袋裡的紙包拿出來放到桌子上打開,裏面是兩個烤成淺棕色的鯛魚燒。
「你的意思是,壯貴少爺也是這種情況?」
「謝謝。」福田端起茶杯,看了看辦公桌,「今晚也有人預約嗎?」桌上放著立好蠟燭的燭台。
「今晚估計要多花點時間。」
懸在半空的月亮呈現出完美的圓形。玲斗拿著裝有蠟燭的紙袋在值班室前等候。一個人影從鳥居對面走來,從身形可以看出是大場壯貴,腳步聲略顯沉重,似乎對今夜的祈念九九藏書依舊抗拒。
「把蠟燭給我。」壯貴忽然伸出右手。
壯貴一臉厭煩,轉過頭去。「別說風涼話了,你了解我嗎?」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祈念成功了。藤一郎先生的願望真的實現了。」
晚上十點,玲斗拎著一個大紙袋離開值班室,用手電筒照著前方邁步前行,不時查看四周,因為晚上也可能有訪客來神社參拜。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他不想被任何人看到。他在祈念入口停下,做了個深呼吸。他依舊遲疑不決,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在猶豫該不該就此止步,但最終他還是邁出腳步,沿枝葉環繞的羊腸小徑緩緩前行。
「啊?」
「怎麼會呢?其他人無法受念,只要您不說,就沒人知道。」
「嗯,其實很簡單。」
「結束后我就回去了。你不用幫我看著,我一定會吹滅燭火。」
「你喜歡甜食嗎?」
「甜食?」
福田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慢慢吃完了剩下的鯛魚燒。「這是你出的主意吧?」
「祈念的內容絕對不能對其他人透露,這樣說呢?」
「這根蠟燭很精緻,看來今晚的祈念者很特別。」
「肯定瞞不住,我也想過總是這樣太麻煩了,不如乾脆撒謊說接收到了老爸的念。可是,肯定會不停有人問我具體是什麼念。到時候我怎麼回答?總不能說必須保密吧?」
「這樣最好不過了。」玲斗遞過紙袋。
「真是太好了。」
「這樣不是很好嗎?您可以鬆一口氣了。」
「有件事想向你確認,應該說商量更好,需要佔用你一點時間,可以嗎?」
「您聽了之後感受如何?」
「不用裝傻。昨晚來這兒之前壯貴少爺還不肯配合,看他那個樣子,我以為這一晚又白費了。可他回來后像換了個人,態度完全變了。這種謊話不可能是壯貴少爺突然想出來的,一定有人出謀劃策。我想,除了你不會有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