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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沒過一會兒,優美出現了。玲斗把她介紹給千舟。
等到目送專車離開,千舟從包里取出門卡,向門口走去。她回頭問玲斗:「你回去嗎?喝杯茶再走吧。」
「你已經完全可以勝任了。而且我也說過,我打算去旅行,得拜託你幫我看家。」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我……能跟您一起坐嗎?」
千舟嘴角微微上揚,眯著眼睛看向玲斗,目光似乎別有深意。
「太好了。」優美笑著說。看著她的笑臉,玲斗想,今天已經很有收穫了。
「先別投降。你試著把這個世界想象成一座金字塔,每個人都是組成金字塔的一塊石頭,然後再想想自己正處在什麼位置。一切都由此開始。瞄準塔尖還是滑落塔底,全看你自己。」說到這裏,千舟皺起了眉頭,「怎麼了?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千舟嘆了口氣。「是啊,你都已經接收到我的念了,我還要特意再說出來,有點沒意思了。」
「我確實還不能明白。但是,未來您眼中的世界是什麼樣的,今天的您也一定不知道。既然您沒有察覺到自己正在遺忘,那您所處的那個世界或許也並不讓人絕望。那是一個嶄新的世界。如果曾經的過往一點一點離您而去,您只要繼續寫下全新的經歷就好。明天的您可能已經不是今天的您,但那又有什麼關係呢?我願意陪著您。今天、明天,我都會陪伴下去。這樣可以嗎?」
不一會兒,開演的時間到了。一名工作人員模樣的中年女子走到台前。「聖誕節特別演奏會現在開始。為我們演奏的是鋼琴講師兼音樂評論家岡崎實奈子女士。有請!」
「給我買西服……壓箱衣時,您不是沒說出我的名字嗎?您當時說的是不知道應該怎麼稱呼我,可我感覺有點不對勁。」
「啊?這可超出我的想象了。我投降。」
「您能這麼說,我很高興。直井也是百忙中抽空過來,謝謝。」
「啊,奶奶來了。」優美看向入口。
玲斗感到千舟的心緒——她的念,正在向他湧來。
佐治摟住了貴子的肩膀。「嗯,對,是哥的曲子。媽,這就是哥為您創作的曲子啊。他雖然聽不見了,卻在腦海里譜寫了出來。您一定要用心聽啊。」
「嗯,」玲斗答道,「您忘記參會了。」
「對。比如……您會覺得她值得同情,還是會羡慕?」
優美點了點頭,看向玲斗。「謝謝你幫了我們這麼多。爸爸說找機會再當面致謝。」
「好。」玲斗看了一眼優美,「那我走了。」
「在看護機構?」
「對,所以才把曲子譜出來的。」
「我是無論如何都要來的。後來怎麼樣了?曲子完成得還滿意嗎?」
千舟的眼神中溢滿了哀傷。「你太年輕,不會明白的。不想忘卻的事情、極為珍貴的曾經,這一切都像沙子從指尖滑落般消失得無影無蹤。你能體會到那種可怕的感覺嗎?認識的人的面孔一張張消逝,有一天,我也會認不出你,甚至連忘記了你這件事我都會忘記。你能明白那該有多心酸、多難熬嗎?」
身穿紅色禮服的岡崎實奈子從舞台左側登場。為了今天的演奏,她特意做了髮型,妝容更加明艷,氣質優雅依舊。她微笑著向觀眾席鞠了一躬,全場掌聲雷動。
「嗯,你父親的確說過想讓你奶奶也聽到那首曲子。」
玲斗終於聽清了貴子說的是「喜久夫」。
玲斗用力點頭。「當然可以,我等你。」
二人走出大門,司機為他們打開車門。玲斗跟在千舟後面上了車,司機隨後關上車門。這樣的待遇對玲斗來說還是人生頭一遭。
「真的嗎?」
「我還能去看那棵神楠嗎?」
剛開始演奏,玲斗就覺得這首曲子和之前的完全不一樣。旋律本身read.99csw.com倒是沒什麼變化,但豐富的音色、立體的結構和細膩的表現力相比以前簡直大相徑庭。整體而言,兩者就像兩首格調不同的作品,前者彷彿一塊素樸的白布,後者則是花紋精緻的壁毯。
「那真是太好了。還是到澀谷的那間工作室嗎?」
「據說,那裡有一個小型音樂廳,常有業餘音樂人去做慰問演出。」
「您不必客氣,我也非常期待。」
「他說祈念的事多虧了柳澤女士關照。」的確,千舟為佐治安排祈念的次數比玲斗更多。
「好的。」玲斗掏出手機,邊發簡訊邊偷看千舟。只見千舟正望著遠方,側臉沐浴在夕陽中。
「謝謝。不過,我覺得不需要神楠的力量了。現在我才知道,面對面也可以互通心緒。」
「太厲害了!上次參加高層會議的那些人天天都坐這個吧?感覺他們生活在另一個世界。」
進入屋內,玲斗一看到千舟便問道:「門口的難道就是專車?」
「感覺?」
「還是那一晚,我下定決心退出。況且,神楠也找到了可以託付的人。」
玲斗看見一位老婦人在一名護士的陪同下拄著拐杖走了進來。她個子不高,戴著眼鏡,穿著碎花圖案開衫。
千舟啪地合上手賬。「回答我,我可以再活一段日子嗎?我有活下去的意義嗎?」
「那本手賬,」玲斗指著千舟的手提包,「就是您的記憶吧。嚴格說來,是所有短期記憶。以前的事情您都記得很清楚,但很多最近的事卻越來越記不清了。所以,您會把絕對不能忘掉的事立刻記到手賬里。與別人見面之前,甚至與人聊天時,您都會經常拿出手賬確認,以免造成障礙。您其實做得非常周密。我雖然隱約察覺到了,但從沒想過您已經得病,還以為只是上了年紀而已。您憑著手賬和隨機應變的能力克服了這麼多困難。」
玲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千舟的痛苦,他在受念時已經充分感受到了。
「請你好好學學什麼叫挖苦。」
千舟露出柔和的表情,緩緩地搖了搖頭。「你的口才可真好。」
「太好了!」玲斗雙手握拳舉起,「早知道就穿身更體面的衣服了,真失敗。」他今天穿的還是那件防寒服,該讓壓箱衣出場的。
大約一個小時后,他們抵達了看護機構。周圍綠樹環繞,建築樓層不高,看上去很新。玲斗在正門給優美打了電話,優美說馬上出來迎接。
車停在了柳澤家大門前。司機為他們打開車門。玲斗下車後用力伸了個懶腰。「睡得好香。」
「真的非常精彩,感謝你們讓我聽到了這麼美的旋律。你奶奶看上去很幸福,你伯伯在天堂也一定心滿意足了。」
千舟一臉詫異地歪著腦袋,似乎不明白玲斗的意思。
「於是,您決定讓我來當?」
「還有,晚宴當天您打電話讓我去理髮店,說前一天忘記囑咐我了。其實您前一天就交代過,讓我把頭髮剪得利落點。所以,您當天給我打電話時,我已經把頭髮剪短了。我當時就意識到果然有些不對勁,便猜測您是不是開始健忘了。」
「不,我雖然已經受念,但並不代表就了解了您的一切。今後還請您多多教導。」
「我還差得遠呢。」
「知道了。」受到千舟批評,玲斗縮了縮脖子,吐了一下舌頭。不可思議的是,近來被千舟批評時,玲斗感覺比被誇獎時更舒心。
「千舟姨媽……」
「幫助你……」千舟無力地搖了搖頭,「如今的我只是一個再沒有任何價值的老太婆,已經沒有這個能力了。那天晚宴之後的非正式高層會議,根本沒有把我排除在外。這你也已經知道了吧?」
「那是肯定的。你錄音了吧?能帶過來嗎read•99csw.com?」
「嗯。我查了查路線,搭列車有點麻煩,就叫了一輛專車。」千舟若無其事地說。
「當然了,為什麼要分頭去?」
「你是認真的?」
「您不用感謝我。不過……」玲斗低頭舔了舔嘴唇,抬起了頭,「我想知道您內心的真實想法。看到那位老奶奶,您有什麼感覺?」
「沒有。」玲斗急忙擺手。他剛才在不覺間凝視起了千舟。「您的腦海中的確有座巨大的金字塔,而且無時無刻不在審視自己的位置。」
「沒錯。你跟我道歉,我才想起好像有過約定。」
「柳澤女士,勞您今天特意前來,真是太感謝了!」佐治走過來向千舟鞠躬。
「我用簡訊發給你。還有啊,爸爸說如果可以,希望邀請柳澤女士一起。」
「如果說沒有失望,那是在騙你。但我的真實想法是,哪怕你不優秀也沒關係,只希望你別給別人惹麻煩,能踏踏實實地生活。」
「嗯……」優美沉吟片刻,「很難描述,你最好自己聽一聽。」
「您能這麼說,父親一定很高興。」
「很快就要到了。」司機說道。
玲斗正在猶豫坐哪兒的時候,佐治壽明的身影在入口出現了,後面還跟著一位女士,應該是佐治夫人。她的相貌和優美有幾分相似,看上去似乎很好勝。
音樂廳大約可以容納一百人。觀眾席整整齊齊地擺放著摺疊椅,一半已有人落座,大部分應該都是住在這裏的老人。前方是舞台,一架三角鋼琴放在那裡,舞台一側的宣傳牌上寫著「聖誕節特別演奏會」。
「佐治先生覺得,哪怕只能傳達一點點也好。如果真的做到了,那真是太了不起了。您也是這麼想的吧?」
「啊……怎麼辦好呢?」玲斗猶豫不決。他的確有話想對千舟說,但一想到要在房間裏面對面交談,就突然不安起來。「不了,我還是回去吧。」
「生病的事我只對將和一個人說過,怕的是萬一給他們添了什麼麻煩。我想,他看到你時,瞬間就明白髮生了什麼。那個人比你想象中的還要強大,他甚至不需要依靠神楠的力量,就把柳澤家的念完整地傳承了下去。」
「當然可以,但我想讓你聽現場演奏。」
「由我自己說出來可能有些奇怪。我沒有結婚,沒有兒女,最後連個像樣的家庭都沒能建立,但我仍然很自豪,認為這一生沒留下什麼遺憾。因為我創造了很多可以代替家庭的東西。可是,唯有一件事,我無法原諒自己,那就是我從未像個真正的姐姐一樣為唯一的妹妹做些什麼。我真的太愚蠢了。」千舟長嘆一聲,仰起了臉。她雙眼通紅,淚水從眼角流了下來。
突然,優美的祖母站了起來。發出聲音的人正是她。「久夫……久夫……」
「我沒做什麼。你父親能把已故兄長在腦海中作的曲子再現出來,實在太了不起了!我守護神楠幾十年,這樣的事還是第一次經歷。」
「我想你已經知道了,我希望的是能兩全其美。」千舟用手背拭著眼角,「一方面,我想培養你,讓你成為堂堂正正的人,以此告慰美千惠,向她賠罪;另一方面,我還想解決培養神楠守護人繼任者的問題。」
「我的確是在受念時確定的。不過,在那以前也並非全無察覺。」
把玲斗從近似於冥想的情境中拉回現實的,是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他聽到一個彷彿從什麼東西中擠出來的細微聲音。「久夫……久夫……」那個聲音從右側傳來。他轉過頭去,發現優美也正側著腦袋,她旁邊的佐治神情看起來有些奇怪。
「我好羡慕美千惠,發自內心地忌妒她。短短的幾年裡,她能和這麼出色的兒子一起生活,每一天該有多快樂。」
「神楠九-九-藏-書可以傳遞一切,這是您教我的。」
千舟咬著嘴唇,似乎在思考答案。
玲斗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焦急地用力揮了揮右拳。「我想把此刻的心情寄念。我不知道應該如何用語言表達,想通過神楠告訴您答案。」
「是這樣的,平安夜那天,我們會在奶奶住的那家看護機構舉辦一場演奏會。」
「因為您沒記在手賬里,對吧?」
「啊……謝……謝謝。」以前被千舟誇獎過嗎?玲斗知道自己現在一定滿臉通紅。
岡崎實奈子的演奏漸入佳境。玲斗凝望著她彈奏時柔中帶剛的背影,不覺屏住了呼吸。
「奶奶平時不願意出自己的房間。」優美在玲斗耳畔小聲說道,「只有騙她說有遠足或運動會時,她才會開心地準備。一定是想到了上學的時光吧。上次我來時,她還誤以為我是老師呢。」
「您在想什麼?」
「玲斗,咱們回去吧。」千舟說道。
「當然。關於人生,我還想學到更多。和您在一起,我的收穫太多了。拜託您了!」
「好,我一定去。時間和地址呢?」
「不用客氣……」其實我想再單獨和你吃一頓飯——玲斗沒有說出這句話,他還沒成為能說出這種話的大人。
「我又不是柳澤集團的員工……」
千舟不知道怨恨了自己多少次。為什麼那時沒有把妹妹抱入懷中呢?如果抱緊了,說不定就不會再分離了,可最後她卻拋下了妹妹。不僅離得遠遠的,連妹妹說要斷絕關係時她都沒有反對。她知道,妹妹生下了有婦之夫的孩子,未來的人生之路絕非坦途,可她沒想到姐妹重逢時,已是生死永隔。
「是嗎?」千舟右側的眉毛動了一下。
「曲子完成了!」聖誕節前一周的一個下午,玲斗收到了優美的簡訊,他立刻打去電話。
「機會難得,所以想讓其他人也一起欣賞。」看來優美對那首曲子很有信心。
「喜久夫的……喜久夫的琴……喜久夫的……」貴子不停地重複著,就像被什麼附體了一般。
「父親說,他從心底感謝您。」優美把玲斗和千舟送到正門,對千舟說道。佐治夫婦已經扶著貴子回房間了。
「我們也去聽聽吧。這件事和祈念密切相關,作為守護人,我感到這是我的責任。最重要的是,我很想知道那到底是一首怎樣的曲子。」
「我也是這麼想的。可能是心理作用,聽演奏時我覺得從前的奶奶回來了。」
「光說陰鬱的話了,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雖然對我來說已經無所謂了。」千舟打開手賬,「柳之公司聯繫我,決定讓柳澤酒店繼續經營一年,存續問題再做決議。看來,你那場精彩的演講奏效了。」
「不用擔心,我是以個人名義預約的。」
岡崎轉向鋼琴,收起笑容。與此同時,掌聲停止了。她緩緩走近鋼琴,坐到琴凳上。一瞬間的靜寂之後,岡崎雙手落下,力道十足的鋼琴聲隨即響徹全場。
「太棒了!怎麼樣?」
千舟笑了,似乎已經放棄。「還是沒能瞞住啊。寄念時我還提醒自己盡量不要去想這件事情,看來果真沒法欺騙神楠。」
「那天我其實碰到了將和社長,還指責他們瞞著您開會。可將和社長只說了一句『大人有大人的事情』。」
「好,我去和姨媽說。」
千舟感嘆自己的愚蠢。她竟沒有對妹妹伸出援手。她從未厭惡過這個妹妹,也從未想過要故意疏遠,反而期盼著有一天可以愛護她,如真正的姐妹般相處。她想為妹妹挑選漂亮的衣服,為她梳理頭髮,把她打扮成自己喜歡的樣子,然後出去逛街,享用美食,盡情玩耍,開心地笑出聲來。這些事不是沒能去做,而是沒有去做。就因為毫無意義的自尊和微不足道的矜持,她欺騙了https://read•99csw.com自己的心。她明明知道自尊與矜持沒有任何意義。
「是的。正因如此,我才沒有說自己去寄念的事。你去受了念,什麼都知道了吧?」千舟嘆了口氣,注視玲斗,「也包括……我有認知障礙。」
「我也想欣賞一下那首曲子。你去聯繫吧,說我會過去叨擾。」
玲斗挺直了後背,目不轉睛地盯著千舟。「您可以去旅行,我也可以替您看家,但我有個條件。您要和我約定,一定回來。還有,佛龕抽屜里放的小瓶子,您絕對不許帶走。那個瓶子里的白色粉末,我會在您去旅行的時候處理掉。」白色粉末是具有毒性的亞砷酸,千舟曾想過找一個沒有人認識她的地方服下,玲斗通過神楠得知了這一點。
「是嗎……」
「我姨媽?」
「咦?不會吧?」
「謝謝您。」
「我可沒在誇你。」
「可是,您的心愿還沒有實現。」玲斗攤開雙手,「我仍是個靠不住的人,也還不夠資格擔任神楠守護人。您還要再多幫助我成長才行。」
「那不是心理作用,你奶奶一定很幸福。」
「這個嘛……一會兒聽一聽你就知道了。」佐治似乎在控制著興奮的情緒。看來,他覺得無須多言。
「怎麼了?我……又說錯話了?」
玲斗想,如果千舟說的是真的,那他的確不可能是將和的對手。
「好。」千舟低頭思索片刻,「今天的經歷非常寶貴。謝謝你。」
「如果是用在其他地方后還剩下不少,然後才這樣呢?」
高級專車果然不同凡響。座位一側帶有各式按鈕,靠背角度和座椅位置可以自由調整,再加上司機開車非常平穩,讓人不經意間就能進入夢鄉。
「沒錯,我竟然忘記了。那晚,我從宴會廳出來,突然感到不知所措,想不起接下來該做什麼。我發現你不見了,手賬上也沒有記錄。我在酒店裡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幸好出大門時碰到了你。你問過我之後,我才知道要開高層會議。我的感覺甚至不是想起來了,而是第一次有人對我說起這件事,那一部分的記憶完全缺失了。好在我已經習慣了,知道如何應對。我馬上撒謊搪塞了過去,但我也永遠失去了挽救柳澤酒店的機會。」
「當然。」
「啊,又學到了。」玲斗無意中瞥了眼後視鏡,司機的眼中帶著笑意。
千舟打開手提包,取出手賬。「大約一年前,我發現自己的狀況有些異常。」她平靜地說道,「忘記和別人的約定,接二連三地把相同的東西買回家,這樣的情況越來越多。我猶豫再三,最終去了醫院,結果被診斷出輕度認知障礙,將來會發展成痴獃,是最常見的阿爾茨海默症。接受治療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延緩病情的惡化速度,但不可能完全阻止,癥狀應該會越來越嚴重。所以,我打算趁還沒有出現嚴重問題的時候處理好一切。公司那邊,只要辭掉顧問一職就可以了。最讓我擔心的是祈念,我必須儘快找到下一任神楠守護人。」
「你羡慕嗎?」
「那次啊……」
「原來佐治先生是為了讓母親聽到他哥哥作的曲子啊。可他母親有認知障礙吧?能聽明白嗎?」
佐治和夫人匆忙走了過去,從兩邊攙扶著母親貴子,緩慢地挪動腳步。貴子面無表情,眼神稍顯渙散。眾人朝玲斗他們這邊走來。貴子在椅子上坐下,還在嘟囔著什麼。玲斗聽到了一些,有「學校」,還有「課間加餐」。
千舟眨了眨眼睛,注視玲斗良久,笑了。「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貴子落座后,佐治和夫人分別坐在了她兩旁。優美坐在佐治左側,再往左並排坐著玲斗和千舟。其他人也陸續走進來。等玲斗注意到的時候,座位差不多都坐滿了。
「住在柳澤酒店那次也發九_九_藏_書生了類似的事。我不小心睡著了,結果晚飯遲到,您卻什麼都沒說。您也忘記了約好的時間,對不對?」
「千舟姨媽,我覺得那並不是什麼壞事。」
優美帶著玲斗和千舟來到位於建築二層的音樂廳。據優美說,這裏平時還會放映電影。
「我並沒有立刻決定。的確,你和我的血緣關係最近,可畢竟很多年都沒有聯繫過,也不知道你成了怎樣的人。如果找其他人,就只有將和或勝重的兒子了,可他們都是五代以外的遠親。正當我舉棋不定時,富美阿姨突然聯繫我,說你被警察抓起來了。」
「這身也沒關係,今天的主角又不是你。一輛專車而已,有什麼好慌張的。」
觀眾無須對號入座,優美說靠近中間的位置音效最好。
掛斷電話后,優美髮來了簡訊,看護機構位於調布。玲斗開始打掃神殿。千舟恰好來了,今天她要傳授蠟燭的製作方法。玲斗將演奏會的事告訴了她。
「嗯……也不是,我覺得有這些錢不如用在其他地方。」
「我成了一個沒用的人,您一定特別失望。」
玲斗感覺差不多快到柳澤家了,於是裝作剛睡醒的樣子伸手搓了搓臉,左右看了看。「嗯?到哪裡了?」
「沒有。」千舟搖了搖頭,「我只是覺得,不知不覺間你已經像個大人了。神楠交給你,我可以放心了。」
千舟沉默不語。
「完全可以理解。」玲斗表示贊同。如果站在千舟的立場上,他應該也會這麼想。「您最後還是決定讓我接替您了。」
「拜託了,爸爸肯定很開心。」
「喜久夫在彈琴,是喜久夫。啊,是喜久夫!喜久夫啊……」貴子用雙手捂住了嘴,淚水溢出眼眶。
「我是說遺忘。遺忘真的是壞事或不幸嗎?記憶力減退,漸漸記不清楚每一天發生的事情,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吧?」
「對。你已經受念,理由也清楚了吧?」
實際上,那也曾經是千舟所希望的。當聽說父親再婚後又有了孩子時,千舟受到了打擊,但不可否認,當她第一次看到剛出生的嬰兒時,內心深處不由自主地湧出了一股暖流——這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妹妹。
旋律流淌入耳,在內心深處迴響,餘音未了便又有新的音符融入其間。玲斗感覺整個身體似乎都在隨著音波蕩漾,他深深陶醉於樂聲中,甚至想就這樣將身心寄託出去。
平安夜這天,一早就是響晴。玲斗像往常一樣清掃神社,打理神楠。吃過午飯,玲斗騎著自行車來到柳澤家。大門前停著一輛黑色的大型轎車,車門旁站著一個司機模樣的男人,看到他後點頭致意。他也微微躬身。
美千惠的死在千舟心裏留下了深深的傷痛。多年以來,千舟一直假裝看不到那些傷痕,試圖偽裝起來。得知玲斗的消息時,千舟再也無法無動於衷。她告訴自己,現在必須要去做那些沒能為妹妹做的事。
千舟伸出右手。玲斗用雙手包裹住那隻纖細的手掌。
千舟的悔恨,從父親直井宗一再婚時就已開始。為什麼當時沒能衷心祝福父親呢?直到今天千舟依然在自責。就因為固執,她拒絕向父親敞開心扉,讓父親直到停止呼吸的那一刻還在懊悔沒能讓她們成為一家人。父親唯一的夙願一定是希望兩個女兒可以親近地相處,雖然她們有不同的母親。
「媽……」佐治也站了起來。
「是對我媽的……補償嗎?」
「對。」千舟眯起眼,點了點頭。
「父親多次承蒙關照,給您添麻煩了。」優美在胸前合掌感謝。
回去的路上,玲斗坐在專車裡假裝睡覺。雖然很想和千舟聊天,但又不能讓司機聽到,他一直閉著眼,並不清楚千舟一路在做什麼,大概是在看那本手賬,或是望著沿途風景回味剛才的一幕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