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崎謹慎地拆出過濾器，置於放大鏡下方。

佃把從公司帶來的特殊顯微鏡尖端小心翼翼地伸入管道內部。這項作業平時基本上不需要佃來做，不過他年輕時在研究室里經常被叫去做這個，早就是個熟手了。他動作極為嫻熟，看得山崎都瞪大了眼睛。

不一會兒，山崎口中冒出一句話。

氫發動機的燃料自然只有氫和氧。液體燃料艙確實會為了穩定壓力而注入氦氣，可不管怎麼說，都跟二氧化硅毫無關係。問題在於，這東西是從什麼地方混進去的。

是一顆用放大鏡才能勉強觀測到的顆粒，就附著在過濾器表面。

帝國重工的淺木和佃製作所的埜村也過來幫忙，目前三個人正在仔細檢查拆解下來的零件，這個作業是為了確認零件是否存在變形或零點幾毫米單位的扭曲。佃檢查過的零件會再經由埜村和淺木進行確認。

「好像是個划痕啊。」

「那怎麼可能！」

財前並不理睬富山這番無力的辯駁，而是接過山崎手上的放大鏡觀察了一會兒過濾器。隨後，他說了一句戳中富山痛處的話：「是我們的產品嗎？」

「能。」佃斷言，「這是用放大鏡就能觀測到的大型顆粒，一旦卡在調整閥和氣缸之間，完全有可能造成運作異常。」

沒過多久，這個半信半疑把臉湊過去的人的臉上就沒有了笑容。

「我這就拆下來。」

密封好採集到的顆粒物后，淺木便行了個禮，跟埜村一起走了出去。

「是我，怎麼了？」近田可能也有點尷尬，含糊地應了一聲。

「這上面也有。」

「那就請便吧。不過麻煩你別在上面留下奇怪的划痕哦。」

佃攤開發動機系統圖，用指尖劃出問題副閥門到主燃料艙的路線。液體燃料經過副閥門后，會直接經由管道輸送到主燃料艙。

「愛說什麼就由他說吧。」佃這樣說道，跟山崎過去檢查管道狀態，「埜村，給我拿個顯微鏡。」

「假設這個二氧化硅是引起副閥門運作九九藏書異常的罪魁禍首，那它應該是順著燃料從閥門內部流過來的。所以……」

財前用力咂了一下舌，隨後咬著嘴唇沉思了一會兒，看看佃，又看看過濾器。當他再看向低眉順眼的富山和近田時，目光中冒出了怒氣。

「可是，你能肯定這就是運作異常的原因嗎？」近田抬起頭對淺木說，「這種東西能讓閥門不動？」

將佃製作所生產的零部件控制在最小限度——這個要求的意圖非常明顯。現在富山之所以臉色大變，必定也是因為他敏銳地察覺到，自己也要為這件事承擔一部分責任。

佃對山崎說完，又回到了不知何時才是個頭的作業。

背後傳來一個聲音。是富山。他帶著一臉嘲諷的微笑，輪番看了看佃和管道。

「在管理庫里。」

一個人從研究員身後走了出來，是財前。

「那個時候的條件不一樣。」他戰戰兢兢地解釋道。

「閥門內側出現了疑似划痕的痕迹，所以我想看看管道上是不是附著了東西。」

一位老資格研究員跑過來，佃忍不住跟山崎對視了一眼，就是他上次在會上說出那句讓佃至今難忘的責難之辭——你們工廠是不是用的民用品標準啊？

「採集成功。」佃把採集到的東西放到試料用的小碟上遞給埜村，「能麻煩你帶回去分析嗎？」

只消片刻就發現了一例，近田的表情扭曲了。山崎的作業還在繼續，其他研究員也圍了過來。

果然，眾人犧牲休息日，從三天前就開始檢驗，但至今仍未發現任何線索。沒有新發現，唯獨時間在一點點流逝，讓人感到越來越焦躁。

「就是這個。」

「佃先生說想檢驗這個管道。這裏應該是你負責的吧？」

佃停下了手頭的作業，苦著臉不說話。

近田嘗試反駁，但財前並不理睬，而是說：「富山主任，立刻重新審查過濾器製造過程。」隨後他又對噤了聲的近田說，「你也就口頭功夫很了得啊，就不敢坦read.99csw.com率承認自己的錯誤嗎？」

「有發現了嗎？」

佃他們當然不可能在上面留划痕，只是這個叫近田的研究員始終擺出居高臨下的態度。

「備用品在哪裡？」富山已毫不掩飾煩躁的態度，打斷了近田的話。

「那邊怎麼樣？」

佃用指尖回溯閥門內部的燃料流動路線，山崎、埜村和淺木的視線追逐著他的動作，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了一個點上。

埜村一開始好像並不理解佃在說什麼。

山崎站起來搖搖頭，表情複雜地俯視擺在桌上的部件。帝國重工的研究員也參与了此次檢驗，目前整個實驗室乍一看就像箇舊貨市場。

「當然。」山崎在一旁說。

淺木把從管理庫拿來的備用過濾器按批次擺在工作台上，山崎隨機抽取了一個進行檢查。所謂檢查，只是用放大鏡觀察上面是否附著了顆粒而已。換言之，如果真的發現了，就證明他們把如此簡單的品檢就能發現的次品給漏掉了。

近田跟淺木離開了實驗室。佃製作所雖然也生產過濾器，不過這回他們並沒有配套使用自己的配件，而是使用了帝國重工指定的過濾器，提出這項要求的人正是富山。

這種費神的精細作業總會導致好幾倍的疲勞。

「是的。」富山表情複雜地說，「可能是製造過程中附著上去的。」

「近田先生，麻煩你來一下。」

「淺木君，你也跑一趟，我想確認一下。」

如果那東西經過閥門排出去了，那應該會通過這個管道。

「再加把勁吧。」

佃又一次查看發動機系統圖。

佃也湊了過去。

埜村馬上找到對應零部件，把佃叫了過去。管道經過斷裂等一系列檢驗，被原樣保存下來了。

一月的第三個星期三，佃來到筑波的帝國重工研究所。早上六點，他便與技術研發部的山崎，率領五名中堅力量與青年技術員離開東京。八點多他們便早早進入研究所，開始燃燒實驗的二次檢驗。

「是不是研磨階段製造https://read.99csw.com的痕迹啊？」

「是真的，近田組長。您請看這個。」淺木說著，把放大鏡遞給近田。

「在哪裡？」山崎問。

要是找不到失敗的原因，發動機燃燒實驗就只能繼續延期。為了爭取讓帝國重工正式採用佃製作所的閥門，這是個必須跨越的門檻。

「什麼東西？」

「富山主任，能麻煩您過來一下嗎？」淺木喊道，「您看看這個。」

「那也是無限接近事實的推測。」佃慎重地說。

「是這個嗎？」

「你覺得這是什麼？」

凝神觀察的時間顯得漫長而沉重。

「發現閥門內部的過濾器上附著有二氧化硅顆粒。」富山說，「不過現在還不確定這就是發生異常的原因……」

富山氣哼哼地走過來，一下子就被過濾器表面附著的異物吸引了注意力。

淺木展示了拆散的副閥門內側。富山一言不發地看了一會兒，似乎沒有什麼興趣。

「裏面有個貌似灰塵顆粒的東西，對不對？那不是光點。我要取出來了。」

「給佃制閥門做測試時並沒有出現異常吧？」

佃點頭贊同了埜村的觀察結果。

「那人到底以為自己是誰啊，他想說我們都是外行嗎？」富山和近田離開后，山崎毫不掩飾心中的厭惡。

山崎一副儼然發現了意外特技的口氣，佃笑道：「我很想說這種事有什麼厲害不厲害的，不過有時候，偏偏是這種小事能起決定性作用啊。好了，你看。」

富山聽到這個聲音，猛地轉過頭去，隨後表情繃住了。

聽完佃的說明，近田的表情帶上了怒氣。

過了大約一個小時，兩人帶著令人意外的消息匆忙走了回來。

某種東西在閥門內留下了那個痕迹。

淺木也看了一眼，隨即驚嘆一聲。

這時富山問：「這個過濾器是誰在負責？」

「不知道。至少閥門內部沒有殘留造成這個痕迹的物質。」

「有發現了嗎？」

佃固定小屏幕，指向內部影像。

「非常抱歉。」富山麻利地道了歉。

「社長，rｅaｄ.９９ｃsｗ•cｏm是二氧化硅。」

「這隻是你的推測吧。」

埜村和淺木也聚精會神地看了起來。

「痕迹？」

「那個……能讓我來做嗎？」淺木主動提出，「化學類實驗器材應該是這裏的更齊全。方便的話，埜村先生也請一起過來。」

「這個，你不覺得很可疑嗎？」

「社長，是這個管道。」

在永無止境的作業中，佃已經疲勞到了極點，不過，又過了幾個小時，他突然發現閥門內部有個細微的痕迹。

「埜村啊，你覺得這是什麼？」

「產品測試時用的是我們自己的過濾器。」佃回答，「但上次發動機燃燒實驗時，貴公司提出要使用自己的過濾器，便更換了這個零部件。」

財前會問這個問題是很合理的，只是讓富山更加無言以對了。

「你查這個之前，不是應該重新檢查一遍閥門的零件嗎？比如螺絲規格之類的，這些都檢查過了嗎？」

「這是什麼？」過了許久，富山問。

「社長那邊怎麼樣？」

富山沒有馬上回話，而是把近田叫了過來。

「那只是你的推測吧。」近田嘲諷道。

在帝國重工作業區站立作業的佃製作所技術人員都顯露出了疲態。

佃用放大鏡對準那個地方，又調了調光。

「條件不一樣？是什麼意思？」財前的聲音嚴肅起來。

「從閥門內部殘留的痕迹來看，我認為應該沒錯。只可能是有異物卡在了閥門內的調整閥和氣缸之間，導致運作不良。」佃說。

「他們說這個過濾器上附著了二氧化硅顆粒。」

今早佃也這麼說過，那時山崎只是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沒有說話。其實佃也覺得事到如今再看閥門也沒什麼用，只是覺得這就像調查進入瓶頸時警官重返現場一樣，有其必要性。

手錶指針指向下午兩點。

「這也太小了。」埜村發出近似慘叫的聲音，「還有點發白，更難觀測了。」

「我再看看閥門。」

富山沒有回答他，而是叫了一聲。「喂，近田先生。」

「管道？」近田露出https://read.99csw.com吃驚的表情，「那東西能有什麼？」

果不其然，近田一聽就矢口否認。

「我們在閥門內側發現了微小痕迹，正在尋找原因。」淺木替佃回答道。

「你仔細看，有個地方不是會跟隨角度改變發生變色嗎？」

佃又對淺木的回答做了補充。「您可能知道，製造過濾器時會生成二氧化硅。詳情還需要仔細檢驗過後才能判斷，不過我推測，這上面的顆粒是製造過程中附著上去的。這樣一來，我們閥門表面的痕迹也能得到解釋了。」

面對這樣的譴責，近田只能咬著嘴唇沉默。

接著他直起身子，無言地站了一會兒。

帝國重工同意佃製作所對閥門以外的零部件也進行檢驗，這是一個很大的進展，但同時也意味著檢驗工作將複雜化和長期化。

儘管如此，閥門還是沒有運作。

接下來的操作要更加慎重。佃使用顯微鏡頂端的小觸鬚，採集到了可能需要放大鏡才能勉強看到的顆粒物。

「社長，你很厲害啊。」

「我們應該有備用品，你拿過來確認一下。」

「竟然把這個漏掉了嗎？」

「來了、來了，別吵吵了。」

「二氧化硅？」聽到埜村的彙報，佃忍不住反問，「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那個痕迹無比細微，稍一晃神就會看漏。乍一看完全看不出來，也沒有變形，只不過對著光稍微傾斜零件，那痕迹就會像全息影像一樣浮現出來。

閥門內過濾器。

「可能是二氧化硅顆粒。」

「怎麼了？」

「又怎麼了？」近田一臉不耐煩地說。

近田看都不看佃這邊。

從今天開始，原本五個人的檢驗團隊將增加到十人。新來的人帶來了佃製作所的內部檢查結果，證實該型號的閥門並未出現過運作異常現象。

「不可能。」佃說著，開始仔細觀察管道部分安裝的過濾器，「請讓我對這個進行檢驗。我想看看上面是否附著了什麼東西。」

「備用品？主任啊——」

「佃先生，這個可以確定是導致閥門運作異常的原因了吧？」財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