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三十一天

第三十一天

戶外,他們倆身邊走過一群人,正由一個藝人帶領著唱歌。藝人每個星期會來療養院兩次,他彈著吉他,演奏著一組校園老歌,傑瑞很喜歡,但他更願意聽音響播放,因為歌詞會唱得更加婉轉嘹亮,鼓點震撼,電吉他和薩克斯的伴奏高亢而激進。他喜歡這種演奏的方式,可以讓靈感不斷迸濺出來。至於那人的演奏,好像這首歌是一艘悠悠的百年老船似的。前門附近停著一輛麵包車,一個維修工在修理外燈。傑瑞心想,這輛車的副駕上坐著一隻狗,所以躲在後座上偷偷溜出去的話不太可能。太陽剛露出臉,還不太熱,但很快就會熱起來的,多數人都只穿著短袖。上午十點,他剛剛起床,還沒有吃早飯。艾瑞克的問題讓他忽然意識到他從未回想過昨天,他應該記住一些東西。每當有人對他說他忘記了某段時間時,茫然失措感就會襲來。他們繼續走著,他看到了一本備忘錄,他之前用過,覺得挺有用。他在哪兒?對了,酒店。不不,這兒不是,他沒在旅行,這裡是療養院。他的名字叫傑瑞·格雷,他沒有未來,過去也即將消逝。他的妻子不來探視他,她提出了離婚,和他在一起生活簡直度日如年。
「這就對了。」
傑瑞站了起來,漢密爾頓護士把手搭在他的膝上。「等一下,傑瑞,就算梅厄警官的所作所為有些過分,可這是你告訴我的呀。你說你半夜敲她的門,她給你開了門……你打她,然後你……」她說著,把視線移到別處。他知道她沒有說出的話是什麼,但他還是想知道她要怎樣說出口,「強|奸了她,然後刺死了她。你把這些都告訴了我。」
「不行。」梅厄說。
「貝琳達·穆雷?」傑瑞思索著,讓這個名字在他的記憶里一層一層過濾,但結果什麼也沒有得到。
漢密爾頓護士看也不看兩個警察,她把一隻手收到身後,另一隻手豎起食指,做出一個不要說話的手勢。「你在花園裡采玫瑰花,你還記得嗎?你說你在幫忙,你說你以前就這樣幫鄰居的。」
你是傑瑞·格雷,你患有阿爾茨海默病,這病就像你的老朋友一般了。你怎麼可以爭辯?你怎麼能和漢密爾頓護士爭辯?她的話就是聖旨。
「但是,要是過去一年我一直待在這裏——」
「你對我說你殺了一個女孩,你說你認識她,但你沒說是怎樣認識她的。你還記得嗎?」
「應該有什麼特殊意義嗎?」
「前天呢?」
他們走出房間。「你和我一起去嗎?」傑瑞問漢密爾頓護士。
「你還記得你在哪兒嗎?」
「傑瑞?」
梅厄聳聳肩:「我不過是開開玩笑。走吧,咱們離開這裏,這地方真叫我毛骨悚然。」
「好了,傑瑞,冷靜一下。」
「不,不是書里虛構的人物。」她對傑瑞說,「貝琳達是一個真實的人,你跟我談到過她。」
兩個警察都在盯著他看。他在回想他剛剛都說了些什麼,真希望自己什麼也沒有說。他希望桑德拉在這裏,她會支持他的。
「我很好,夥伴。」艾瑞克答道。
「那倒不必。」梅厄說。
「傑瑞,你感覺怎麼樣?」
傑瑞不喜歡被人議論,就像他不存在這個房間里,或者是個毫無靈魂的物品。「誰是貝琳達·穆雷?」他問。
「警察先生——」漢密爾頓護士說。
艾瑞克聳了聳肩:「他的記憶可能是從那時開始的。」
「他們是來幫助你的。」
「你確定?」
他轉頭看著漢密爾頓護士,她也回望著他。「她是書里的人物。」他說,「有時我以為她活在現實世界里。」他向警察指明了這一點,又適宜地笑了笑,好像這裏的人read.99csw.com都是朋友,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只是一個誤會罷了。不過這並沒有什麼用,若說有什麼用的話,那就是他更像個瘋子了。他知道瘋子是什麼樣的,看到他們的表現就知道了。
「冷靜?你們都在糊弄我,叫我怎麼冷靜?」
他們看著他。
「你來到這裏以後,坦承了很多虛構的罪行。」漢密爾頓護士說。
壞消息:你領悟到了桑德拉的真實想法:為你置辦一套考究的禮服不只是為了婚禮,每個垂死的人最終都需要一套壽衣,不是嗎?
她轉過身面對著他:「傑瑞,蘇姍並不存在,這一點你可以明白,對吧?」
「花園,傑瑞。」
「你們以為我殺了她?」他說。
「發生了什麼事?」傑瑞問。
「哈。」艾瑞克拍拍他的後背說,「有點兒接近了。我得去工作了,你也去吃早餐,準備一下,因為你有客人要來。」
「老兄,你第一次說那些話時,每個人都大吃一驚。」艾瑞克說,「漢密爾頓護士要打電話報警,但你說的故事很耳熟。我很喜歡你的書,是你的書迷,很快我就明白了,你是在複述書中的情節。」
這時傑瑞記起了其他事情:「創作方面呢?」
「貝琳達·穆雷,你殘忍地殺死了她。」
「我們認為他有必要跟我們走一趟。」梅厄對漢密爾頓護士說。
「告訴我。」
「我感覺很好。」他知道這是標準答案,意味著他至少還記得怎麼在社會中為人處世。他還知道,半小時前他睡醒了,覺得有點兒糊塗。他忽然想到自己還沒有問候艾瑞克,倒顯得他忘記了最起碼的社交禮儀。於是,他馬上問候他。
「這可能是我的錯。」艾瑞克說。大家都看向他,除了傑瑞,他正盯著兩個警察,兩個警察又惱火地看著艾瑞克。艾瑞克接著說:「我今天上午早些時候問他是不是知道這個名字。對不起,可能……」
他們倆都站了起來。「我要不要戴手銬?」傑瑞問。
「什麼?」
但他不想想那個女孩,因為根本就沒有女孩。這個叫貝琳達·穆雷的女孩只不過是他筆下的人物,和其他人物一樣栩栩如生。「什麼槍決?」
她過來時帶著幾本婚紗雜誌和從網上下載列印的禮服照片。她像打開話匣子似的不停地說著好消息——是的,更多的好消息——她問的地方都沒有人取消預訂,不過有一個教堂有一天無人預訂,所以結果就是:他們將在六個星期以後結婚!這件事要寫在「狂人日記」的第七十天。你、我、我們都翹首以待。儘管你的禮服才穿過六年,但你也會置辦一套新的。伊娃是這麼說的,桑德拉也是這麼說的。
「你刺死了她。」梅厄說。
這次他搖了搖頭。
傑瑞點點頭。「當然記得。」他說,隨後他意識到自己根本不記得,「是不是有什麼難忘的事?」
「你能繼續說了嗎?」梅厄問。
他沒有看照片。「你們肯定隱瞞了我一些事情。」他說,這話顯然是衝著房間里的所有人說的。
「你寫了十三本。你還記得兩天前的事嗎?當時你坐在花園裡。」
「這是因為——」梅厄說了一半,看見漢密爾頓護士沖他擺了擺手,便沒再作聲。
「我來跟他解釋一下。」她說。
「夠了,警察先生。」漢密爾頓護士說,回頭看著傑瑞:「想想那個女孩吧,傑瑞。」
漢密爾頓護士挪了挪椅子,好讓自己面對著傑瑞,她用雙手抓住他的手,身體向前傾。她的呼吸撲面而來,帶著咖啡味。她用的香水和他小姨子的一樣,不過他不記得他小姨子的名字了,也不記得他上一次想起她是什麼時候https://read•99csw•com,但他能記得她的模樣,並且下意識地覺得她也出謀劃策讓桑德拉離開他。他能想象出這幅畫面:她們倆坐在沙發上,蹺著二郎腿,飲酒聽歌。桑德拉說,真是太難了。她的妹妹說,桑德拉還年輕,完全可以重新再來,把傑瑞一腳踢開,找個比她年紀小一半的男人。突然,他巴不得他們給他看的是他小姨子的照片,而不是一個陌生人。
「但貝琳達·穆雷是現實世界中的人。」梅厄說。
天——啊!
「等等,等等,等一下。」傑瑞搖了搖頭,「你說錯了,我來這裏還沒滿一年。我來這裏——」他看著艾瑞克,沖他聳起肩膀,「多長來著?頂多兩個月!」
艾瑞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也許沒有。今天上午感覺怎麼樣?」
「桑德拉和伊娃嗎?」
你今天又開始修訂《燃燒的男人》了。就你一個人在家,桑德拉這個星期工作很忙,她在替一個老師打官司,因為他吻了另一個男人,這男人是他的同事。照片被傳到網上后,他就被解僱了。很多家長投訴一個同性戀老師正在教他們孩子科學課,所以學校終止了與他的合同。在這個國家,同性戀並沒有那麼遍及,但總會時不時地露出醜陋的一面。你無法理解同性戀者,他們往往比我們更注重外表,衣著考究、久經世故。要是他們是異性戀,所有的女人都會拜倒在他們的牛仔褲下,你就永遠娶不到桑德拉了。桑德拉忙於事業,你的病情日漸好轉,日子又恍如回到了過去,只有你的音響發出更嘹亮的音樂。你修訂稿件的感覺像是被施展了魔法,若不是你戰勝了病魔,你肯定不會有這樣的感覺。很有可能,你只是被誤診了。
「到了這一步,我覺得很有必要。」梅厄說,但傑瑞並沒有顯得害怕。
「你確定?」他問。
他恢復了正常的聲音:「我小時候就認識蘇姍了,她總是把『珊』寫成『姍』。她以前住在我們街道上,我——」他轉頭看看漢密爾頓護士,「我一定要繼續說下去嗎?」
「傑瑞。」漢密爾頓護士說,她的手仍然握著傑瑞的手,「前兩天我們坐在花園裡時,你對我說起過貝琳達,你還記得嗎?」
好消息:另外兩瓶杜松子酒出現了。你把它們藏在車庫裡,今天上午被你找到了。你待會兒會慶祝一番,大醉一場。不過你在吃藥,本不該喝酒的,但如果你想喝就喝吧。還有個好消息,如果你不能戰勝、戰勝、戰勝阿爾茨海默病,那麼婚禮的賬單也不會讓你如此焦慮了。
他壓低聲音,悄聲說:「在警察面前講?」
他在傑瑞·格雷的記憶庫里搜尋了一遍,沒有找到匹配的人:「你確定嗎?」
壞消息:沒有壞消息。
「但是——」
他猶豫了幾秒鐘:「我已經好多了。」
「我剛剛才說——」梅厄說,但又看到漢密爾頓護士看了他一眼,就不作聲了。
「當然。」他說。他已經犯過一次錯誤了,有點兒不好意思,他發誓再也不犯同樣的錯誤了。
「我知道,但是……」他又把這個名字和記憶中的面孔做了配對,「我只是不知道從哪裡開始。」
「相信我,傑瑞,你應該相信我。」
傑瑞歪著腦袋皺起眉,用力咬了咬牙。當然,他記得蘇姍,她是第一個。他發現她的門沒有上鎖,記得自己走進她家,輕輕地不發出一絲聲音。「你是怎麼知道她的?」
「什麼槍決?」
「是嗎?」他問。他不記得鄰居,不記得兩天前發生的事,不記得他寫了十三本書,他只記得寫了十本。
「十三本?你確定?」
「偵探先生,我也許是真的神志不清,九-九-藏-書但還不至於對這麼明顯的東西無動於衷。這是……」說著,他伸開雙臂,向他們示意這個房間里的一切,「這是在審訊。這個女孩死了,所以你們找到這裏來。對於她的死,我很遺憾,真的很遺憾。但我不認識她,更沒有傷害她。」
「是書中的貝琳達。」他裝得信心十足,她肯定也是書里虛構的人物,只是自己記不住了。
「有一年了,」艾瑞克說,「準確地說是十一個月。」
「玫瑰?」他問,這是他猜的。接著他回味著她所說的話,想著他以前是做什麼的,「是有關書的事。」
他又看著照片,這個金髮的女孩、迷人的女孩、死去的女孩、陌生的女孩。可是……「當我想到蘇姍時,就好像我認識她,但這個女孩……」他的話音逐漸低了下去,「問題是她看起來似曾相識,卻覺得很陌生,但我確實認識她。名叫——我以前聽說過這個名字。我是什麼時候聽到的來著?」
天啊,你還覺得很好,天——啊!
還好嗎?是的,是的,你很好!
「要是我感覺太緊張了,就告訴你。我會的。」他說。桑德拉和她妹妹的形象淡出了他的腦海。
「為什麼不能這麼做?」漢密爾頓護士瞪大眼睛看著梅厄,「是傑瑞告訴了我們這個名字,然後我們把這個消息告訴了你們。我們這樣做是為了揭開真相,結果你們坐在那裡,擺出一副像是我們做錯了事情的姿態。」
「很抱歉,不是的,夥伴。」
他們都坐了下來,他覺得這裏不單是一間無人居住的卧室,倒更像是間審訊室。兩個警察坐在他正對面,他左邊是艾瑞克,右邊是漢密爾頓護士。他覺得焦慮起來,覺得應該讓律師來的。
「我以前是寫書的。」他說,「我寫了十本書。」
「你只是在這裏等著被判刑。」梅厄說,「過幾天就要被槍決。」
伊娃今天過來了。
「有這個必要嗎?」她問。
乖戾的藍精靈,你怎麼樣,乖戾的藍精靈?
「我很好。」他告訴她。
她把嘻哈瑞克一人丟在了家裡。
「不。」傑瑞想站起來,但漢密爾頓護士還握著他的手,他只好又坐回去。「你騙我。」他說。
「我不知道她是誰。」
「不用,傑瑞,你不用了。因為蘇姍根本不存在,她是你書中虛構的一個人物。」
「要是你感覺太緊張了,就告訴我,好嗎?」她說。
「那隻兔子?」
「他是這樣稱呼阿爾茨海默病的。」漢密爾頓護士說。她轉過身面朝著傑瑞,雙手依舊握著他的手:「你還記得你是做什麼的嗎?」
他記得寫過的情節,寫到結尾,又返回去重新批閱增刪。他記得每一個細節,彷彿就是在昨天辛辛苦苦地在電腦上敲出來一樣。他記得借蘇姍的視角描繪過一個場景,接著又將它刪除了。之後,他接著往下寫,經過了編輯校對、封面設計,最後在一個黃道吉日里出版。那時,他已經在創作下一本書了。他明白漢密爾頓護士的意思了,他虛構了蘇姍,她只不過是用文字堆積起來的形象。她的存在只是出於創作的需要,出於娛樂的需要,出於支付抵押貸款的需要。
「『阿爾茨船長』又他媽的是誰?」梅厄問。
她是一個人過來的。
「不要逼我們給你戴手銬。」梅厄說。
他猶豫了片刻:「你可不可以跟警察說說,讓我玩警笛?」
「拜託了,傑瑞,回答這些問題,這兩個人就可以走了。」
這個問題太簡單了,他無須多想。他們一定以為他太笨了所以才問他這個問題。但他轉念又想,說不定只是為了檢驗一下。「我當然知道。我知道我是誰,我知道我在哪裡。我在一家療養院,因為我有read.99csw.com老年痴呆症。我被丟在這兒,因為我妻子決定和我離婚,不讓我留在家裡。我來這裡是因為『阿爾茨船長』接管了我的身體,有時候我會溜出去。」
「沒有槍決,傑瑞。」漢密爾頓護士平靜地說,「你還記得那個女孩嗎,貝琳達?你還記得來這裏之前見到過她嗎?那是一年前的事了,再看看照片。」
「是的。」既然這樣說了,這就是命令。漢密爾頓護士就是這樣,哪怕他完全忘了她,他也會對她言聽計從的。
「我會到那兒找你的。」她說,「我會打電話叫上你的律師。」
「她不是唯一一個。」漢密爾頓護士說,「在你來到這兒的一年中,你——」
「還好。」艾瑞克說,傑瑞這樣問他,讓他顯得很興奮。傑瑞也很興奮,因為他記起了以前的事情。「我受到一些事情的啟發。其實我真該好好謝謝你,謝謝你在創作方面給我的建議。」
「你心不在焉的。」漢密爾頓護士說。
他曾在花園裡逗留過不少時間。今天他去過,昨天和前天也去過。如果每一天都在相互複製,那麼要如何將它們區分開來?
「它們對你來說太真實了。」艾瑞克說。
「我拉著你的手,坐在樹蔭下。我喂你喝水,然後聊了一會兒。你還記得我們都聊什麼了嗎?」
貝琳達·穆雷。傑瑞把這個名字和記憶中的面孔連接起來,像電視節目中對指紋進行掃描那樣對這些面孔進行掃描,一張一張的面孔閃過,他沒有得到任何配對的信息。然而,他又覺得有一絲熟悉:「我知道這個名字。」
還沒等他問這是幹什麼,梅厄就探過身子,開始問話:「貝琳達·穆雷這個名字跟你有關係嗎?」
「你難道不應該問嗎?」梅厄問。
過去這幾個星期,病情發展到了第四階段。第四階段啊!你居然真的在經歷第四階段了,你能想象嗎,你參加了互助小組,那裡的人們像是在競賽一樣,一個說:「我比你先感受到壓抑。」另一個說:「我比你更憤怒。」或者說:「我是最先接受的,而你一直在抗拒。」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梅厄問。
「你說得對。」梅厄說,「對不起,感謝你們的幫助。然而,正是因為他前兩天對你們提及她的名字,所以我們才會在這裏。他的記憶是從哪裡開始的?」
「我不知道她是誰。」他說。
臨近中午時,客人終於來了,原來是兩個警察,這讓他有點兒失望。他想,不過總比會計來要好些。為首的警察做了自我介紹,他叫丹尼斯·梅厄,不過一點兒也不像傑瑞認識的丹尼斯;另一個人叫克里斯·雅各布森,反倒是他更像是丹尼斯而不是克里斯。他們告訴傑瑞昨天他們過來看過他,他差一點兒脫口而出說他們是騙子,因為昨天他們根本沒有來過,再三思量,又覺得他們可能到過這兒,現在他覺得他們越來越眼熟了。談話是在一間空著的卧室里進行的,以前住著的病人死了。傑瑞猜,也不可能有人在這裏好起來。卧室里有五個人:兩個警察、艾瑞克、漢密爾頓護士,還有他——傑瑞·格雷,一名犯罪小說家。
「你不記得昨天的事了嗎?」艾瑞克問他。
「前兩天我們在花園裡,你講了一個故事。」漢密爾頓護士掃了一眼照片,傑瑞知道她要說什麼了,通常電視劇和電影剛演到四分之一時他就能猜出結局了。所以現在他神志不清才經歷了四分之一的階段嗎?還有,他的「狂人日記」究竟在哪兒?
是時候快速發布好消息和壞消息了。好消息:您非常確定診斷有誤,你什麼事也沒有。這不是個好消息,這簡直是個天大的喜訊!這是你能給自己最好的消息https://read.99csw.com了,而它正在發生。你不再是乖張暴戾的藍精靈了,不再是嗜酒如命的藍精靈了。
「你能跟我們說說她嗎?」梅厄問。
「是『珊』。」他說。
「沒事的,傑瑞。」她說著,攥緊了手,「給我們講講蘇姍吧。」
「記不清了。」他說。
桑德拉昨天回家后,帶了些藍色藥丸,說是能讓你感覺好受一些,穩定你的情緒。老實說,你並不想吃,然後你又想,你知道個什麼?你得一次性把葯全吃了。你想這麼做,但桑德拉又不會一下子都給你,她按時讓你服藥,每四個小時兩片,她會監督著你,甚至叫你張開嘴說「啊——」,好知道你沒有把葯積攢起來一次性吞掉。今天上午你感覺好了一些,下午更好一些,晚上還要好!你在好轉!你真的在好轉!看來阿爾茨海默病是可以治愈的,不然那些患了老年痴獃的人是不會有這種感覺的。
她沒有理會他。「好嗎,傑瑞?」
漢密爾頓護士惱火地瞪了一眼梅厄,又看看傑瑞。傑瑞一點兒也不想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著。「傑瑞,你還記得蘇姍嗎?」
「為什麼呢?」
他點點頭。
「他什麼都不記得了。」梅厄說著,伸手鬆了松領帶,語氣很是懊惱。傑瑞心想,他在小說里可能塑造過很多暴躁的警察,他們會喝很多咖啡,老婆換了又換,最終落了個骨折的下場。房間在逐漸回暖,這得歸功於他們五個人的體溫。他想離開這兒,不只是離開這間屋子,而是離開療養院。他想回家。
「也許該讓他看看照片。」漢密爾頓護士說。
他看看他們,這兩個男子也回望著他。一個領帶歪歪斜斜的,另一個沒有系領帶。兩個人都鬍子拉碴的,絲毫沒有想幫助他的意思。「我一定得講嗎?」
他搖了搖頭。
「這樣沒有用。」梅厄說,「依我說,乾脆把他帶到警局,在那裡問話,我們有資深的審訊人員。」漢密爾頓護士看了看他,這一次他沒有退縮。「好了,連你都能看出來了,這隻是在浪費時間。」他說。
「你說得沒錯,你真不應該這樣做。」梅厄說。
「你在這裏已經一年了,傑瑞。」她鏗鏘有力地說。
「是的。」她說,「在這過去的十一個月里,你始終在這裏,你已經坦承了很多罪行。」
梅厄看了看自己的同伴,他聳聳肩,意思是說「為什麼不呢」。
「貝琳達·穆雷。」艾瑞克說,「這個名字對你有沒有什麼特殊意義?」
雅各布森點點頭,打開放在膝頭的文件夾,拿出一張照片遞給傑瑞。這是一張八英寸寬、十英寸長的照片,上面是個金髮碧眼的女人,臉上掛著美麗的笑容,彷彿鄰家女孩一般。她二十五六歲的光景,會成天幻想著形形色|色的男人排起長隊約她幽會。傑瑞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他知道了。
他想,但是又說:「我……不能。」
他完全不記得了,他努力回想,但很難。他隱約知道有什麼人告訴過他,他努力回想著,試圖想抓住一些片段,好像能繃緊他的大腦肌肉一樣。但是什麼都沒有,大腦一片空白。「我記得花園,」他說,「還有……還有一隻兔子,沃利。」
「我可以玩警笛嗎?」
「她是——」他說不下去了。把「珊」寫成「姍」的蘇姍只活在書里。傑瑞腦子裡的神經短路了,現在,他就坐在電腦前,絞盡腦汁地為人物取名,他既想標新立異,又不想讓它聞所未聞。給主角確定名字太難了,因為名字必須和人物嚴絲合縫地貼合起來,一個好名字會使人物感覺更加真實。
傑瑞心中納悶,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建議:「你在寫護理員的故事嗎?」
「你剛剛才說你知道這個名字的呀?」雅各布森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