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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天

第五十三天

「真的嗎?」
「一定是。」傑瑞對他說。
「但我是這些書的忠實書迷。」特倫斯補充說,「您在這兒一定萌生過很多絕妙的寫作想法……我知道這有些蠢,也有點兒詭異,但有時傻人有傻福,對吧?」
那一瞬間,你只好接受命運的安排了,你再也不能擺脫「阿爾茨船長」了,它要一路陪你到墳墓里長眠。
「這是……嗯……沒什麼,真的沒什麼,感謝您的簽名。現在,讓我們看看底下的暗格吧。」
「你不要這樣說話。」漢密爾頓護士說,「拜託,我覺得你應該到裏面去等警察,而不是來這裏招惹傑瑞。」
特倫斯問:「這就是您想要的?雷·布拉德伯里的格言?」
「是特里。」特倫斯說。
其實這些都是那個誰的主意,那個大胸心理諮詢師。今天上午桑德拉給她打電話說你又出去遊盪了,諮詢師說這的確是會發生的。明天會有人來,在所有進出的門上安裝警報器,包括車庫門。窗戶上沒有警報器,因為如果你想從窗戶逃走從而不觸發警報器的話,那說明你還是神志清醒的;而警報器只是為了防止「阿爾茨船長」駕駛著你的身體失事而已。對於你的走丟,桑德拉沒有表示同情,反而落井下石。天啊,她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她又不是受苦的那個,她又不是失憶的那個。要是你能找到車鑰匙,你就可以買頂帳篷,開車到海灘,做棉花糖賣去,讓你那個有控制欲的老婆胡作非為去吧。
「老兄,我喜歡你的書。」他說,「我為你驕傲。」
之後,她打電話給艾瑞克,告訴他到那幢房子里與他們會合。這次的對話很簡短,漢密爾頓護士偶爾點點頭。當路上的車輛之間有間歇時,她發動了汽車。他們默默地開著,車離他家越近,一切就越來越清晰。他不記得上一次在這裏的情形,但他依稀覺得上一次正是在這裏殺害了桑德拉。他認為這仍然有待證實,希望日記會給他們提供一些答案。
「你什麼時候開始被軟禁的?」
「這一定會成為今年的社交大事,桑德拉和伊娃都在四處奔走。明天晚上她們要前往餐廳試吃甜點,我也跟他們一起去,這樣我就不會亂跑了。」
「我去拿手電筒。」
傑瑞點點頭,一股懷舊情緒湧上心頭,那感覺就像是躺在沙發上,沉浸在對這個房間的緬懷當中。牆壁上是一段《華氏451度》引言,他走了過去,撫摸著邊框:「有些人需用畢生的時間記錄自己的思想,他們需要審視周圍的世界和生活,而我用兩分鐘時間就能搞定!我的愚作大受追捧!一切都結束了。」
「我們不能等。」他說,「我必須弄清楚,我必須弄清楚。」
「婚禮進展得怎樣了?」
才沒趣呢,你會站在那兒,像個白痴一樣試吃食物,他們會問你哪個最好吃,無論你提出什麼意見都會被一個女孩否決。「傑瑞喜歡巧克力味?哦,對不起,傑瑞,參加婚禮的人更喜歡香草。」
桑德拉問怎麼處理史密斯太太的事,你開玩笑地說雇一個職業殺手吧,但她沒有笑,也許這真的不好笑。但在未來,傑瑞,當你回首往事之時,你會對整件事情都付之一笑。桑德拉出了個主意,要在史密斯太太家門口留一個裝有現金的信封,足以支付重新刷漆的費用。你不喜歡這個主意,並不想為自己沒有做過的事情賠付,何況現在你正缺錢,萬一病情加重你需要請家庭護理呢?你對桑德拉說,史密斯太太會知道是誰送的,畢竟還有誰會因為內疚來賠付呢?
他正要簽第六本書,絞盡腦汁地斟酌著詞句,這時他的書迷回來了。他走了過來,看著傑瑞的一個簽名,笑容忽然消失了。
「特里。對不起。」
未來的傑瑞,他們正在安裝警報器,你能相信嗎?天啊,接下來他們是不是要給你安裝一個巨大的貓門啊?然後你得……等等,收到了一條來自亨利的消息,亨利,管那個叫什麼?哦,這不是叫貓門,就是叫門而已。你得戴上一個該死的項圈,確保街上其他患有痴呆症的老爺爺不會闖進來,然後搶劫冰箱、在地毯上拉屎、破壞客廳里的傢具。
「當然可以!當然可以!」特倫斯說,「沒問題,但是……但是既然您都來了,可不可以在書上給我簽個名呢?那將是我無上的榮幸。」
希望這已經是最糟糕的情況了。你似乎已經到了憂鬱症的最後一個階段了,這是桑德拉說「越來越糟」的那天說的。現在,無論病情有多糟糕,發展有多快,現在都需要準備好。你已經到達第五階https://read•99csw.com段了,你已經接受了難以自控、外出亂走的事實了,這又不是世界末日。就算你忘了怎麼用盤子,誰又會在乎呢?
「今天早上,我不能在桑德拉不知情的情況下開門。」
「傑瑞……」艾瑞克說,特倫斯呆在了原地。
「《下面的陌生人》。」
傑瑞心想:是吧,他們很容易看到兇殺、貶值、入住時間以及利潤之間的聯繫。
「你一定備受打擊,老兄。」他說。他是你朋友里唯一一個叫你「老兄」的人,其實你很討厭這個稱呼,但漢斯偏偏這樣叫你,這是漢斯的說話方式。「聽起來像是馬路對面的那個太太瘋了。」
「是的,是的,當然知道。這太可怕了,實在太可怕了。」說罷,他領著他們朝房子裏面走去。「這真是太可怕了。」他搖搖頭,對談話的內容深表悲痛,「您正處在寫作的巔峰時期。這樣的天才,就這樣毀了。有沒有什麼我可以做的?」說完,他回味著這句話的含義,彷彿真能為他做點什麼似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傑瑞說,「你有我的東西?」
「嗯……」特倫斯說,然後盯著漢密爾頓護士。
一個約莫四十五歲的男人開了門,頂著一頭剛起床亂蓬蓬的頭髮,頂上是黑色,四周卻是灰色的。兩個黑色的眼袋垂在布滿血絲的眼睛底下,肥胖的身軀外擠著一件白色短袖,上面寫著「為耶穌打噴嚏」,外面套著敞開著的襯衫。
「你是作家嗎?」傑瑞問,他想找到他們的共同點,這對他們來這裡會有點兒幫助。
一個身著淡藍色連衣裙、腳蹬同色鞋子的女人從街道對面向這邊步履匆匆地走來,很明顯她有話要同他們說。傑瑞認識她。
「這裡是我的寫作房。」傑瑞說。特里把這兒保持原樣真是不容易,像是一個聖地。「這裡是我的寫作房。」
你今天和漢斯交談過了,他過來看你。他不像桑德拉,他是站在你這邊的。他雖然不能感同身受,但至少也會同情一下。他給你展示了一下脖子上的新文身,比衣服領口要低一點兒,所以他得把短袖往下拉一拉,只見上面文著指甲大小的「刀鋒狂人」。
「沒問題。」
同時,這也解釋了為什麼過去幾個星期她長時間不在家中。你不想讓她知道你已經察覺了,所以,還是乖乖聽媽媽的話吧,未來的傑瑞。在沙發底下的暗格里藏日記實在是太蠢了,這表明這種疾病對你的影響要比想象中的更加嚴重。是時候把它和書稿的備份藏在一起了,你知道在哪兒。
「傑瑞,我們真的必須走了。」漢密爾頓護士說。
「那不單是日記。」傑瑞說,「也是我的隨想錄。」
「我想我們可以抽出幾分鐘時間給加里簽名。」他說。
「到底誰是特倫斯?」傑瑞問。
「在這裏。」傑瑞說,他轉過身子,指著桌子下面,「但我們得把它推到一邊,找個東西把它撬起來,我以前用的螺絲刀,辦公桌里應該有一把。」
「謝謝你。」漢密爾頓護士說著關上車窗。
「我是卡羅爾·漢密爾頓。」漢密爾頓護士說,她和特倫斯握了握手,傑瑞想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她的名字,「傑瑞想看看這個地方,我們希望你不會介意。」
「好的,好的,當然可以。我去拿螺絲刀,您在書上簽名怎麼樣?」特倫斯的語氣里充滿著期望。
他們在屋外停了車。他正要下車,漢密爾頓護士拽住他的胳膊:「咱們先等等艾瑞克,不會太久的。」
「不好。」他對她說,他能記得自己坐在這個房間描寫風暴,描寫一個暴風驟雨的世界,他能記得所有的字眼……為什麼偏偏不記得日記了呢?
傑瑞放下模型,走到辦公桌旁,用手指摩挲著桌子邊緣。桌子背靠窗口,這樣外面的景色不會分散他的注意力。他又盯著沙發。
「我是被那個……那個開槍打死老婆的兇手騷擾過的鄰居。據我所知,他曾經也想殺了我。但我很幸運,我還活著。」她說,接著停頓了幾秒鐘,以凸顯彼時情形的恐怖,「我報警了,警察正在路上。」
「聽著很有趣。」
「在某種程度上,他們的確在此過完了一生。」傑瑞心想。
明天晚上我們將去試吃婚禮用的甜點。到時候桑德拉的妹妹會請人到你家參加桑德拉的驚喜生日派對,肯定很有趣。
「您在接受採訪時說過,沙發是您寫作房裡最好的東西,但也是最壞的東西。」特倫斯說,「一些絕妙的靈感是你躺在沙發上時獲得的,但你也在那上面浪費了很多時間。」
你跟他說了警報九*九*藏*書器和外出遊盪的事,以及鄰居對你的指控。
史密斯太太的嘴張成一個O形,臉上擺著一副「我從未見過這種事」的表情。她轉過身,抬頭看著她的車道,但沒有走過去,而是站在前門旁張望著,每隔幾秒鐘看一眼手錶。
「你介意讓我看一下嗎?」傑瑞問。
漢密爾頓護士說:「我們該走了,也許我們走了之後,特倫斯可以再找找?」
「正在努力——」他說,又弓著身子一連串地打了一個、兩個、三個噴嚏,「正在努力成為一個作家。我的房間里滿是退稿,我想我離成功不遠了,對不對?下一步我的房間就滿是我的書了。」然後他自嘲地笑了,這讓傑瑞對他心生好感。「我想這看起來一定很奇怪,我買了這個地方,只因為它是您的,但這也是一筆很大的投資,您知道嗎?房地產通常是這樣。」
「跟您離開時沒什麼兩樣。」特倫斯說。
「我不記得了。」傑瑞說。
好消息:再次跟漢斯談心真令人開心。婚禮籌劃進行得很順利,你從未見過伊娃如此快樂。這些天她笑得如此燦爛,你禁不住想哭,因為你就要看不到了。她太像二十五歲時的桑德拉了,母女倆簡直就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似的,真是怪異啊。收音機里正在播放伊娃寫的這首《心碎的男人》,一經發行就榮登音樂排行榜的第十二名。雖然你更喜歡聽她演唱,但這樣也仍舊讓你激動不已。她現在已經賣出第二首歌了,並說第三首已經有了稿約。
傑瑞點點頭,他現在是「通情達理」的傑瑞。「我不是要找傢具,我是要找藏在寫作房裡的東西。」
特倫斯搖了搖頭。「我們搬進來時,抽屜是空的,廚房裡倒是有一把。等等,槍就在這下面嗎?」他一邊問,一邊指著地板,「這就是您在找的東西?」
他們聽到了腳步聲。「讓我來說話。」漢密爾頓護士說。
「沒有別的了,」他說,「你確定是在這裏嗎?」
「也許你應該到裏面去等他們。」漢密爾頓護士說。
「你車裡為什麼坐著個冷血殺手?我——」
他走開了。傑瑞拿起筆來,繼續在書上簽名。
他們向裏面走去,那隻貓跟在身後。特倫斯關上門,又打了幾個噴嚏。「對不起。」他說,「喝點什麼?咖啡還是茶?」
傑瑞搖了搖頭。「有一本日記。」他說,他不知道槍是否已經找到,也許也會在那裡,「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希望你能把它找出來。」他說,但他並不覺得好受。他腦海中浮現出一幅畫面,這傢伙找到了槍,把他們扣押為人質,同時逼迫傑瑞為他寫下一本書。接著他會把槍藏回地板下面,和卡羅爾·漢密爾頓護士以及犯罪小說家傑瑞·格雷一起。
「我的家。」傑瑞說。
「可是,我們不會回來了,對嗎?」
「他在這裏做什麼?」史密斯太太問,那個「他」字在傑瑞聽來彷彿是他不僅開槍打死了妻子,還把她給吃了。
漢密爾頓護士打電話叫來律師,半小時前傑瑞還知道他的名字,現在已經記不得了。他的記憶如同蜂窩乳酪一般,猶抱琵琶半遮面。他隱約可以聽見電話中的談話,但不過隻言片語罷了。漢密爾頓護士掛斷了電話,對他詳述了一遍。
「你要想試試也可以。」
「稍等一下。」
「是關於評論家的,對嗎?」特倫斯問,「您把生命和靈魂都傾注到小說之中,人們可以在片刻之間以痛苦的方式解讀出來。」
還沒等她回答,傑瑞就打開車門。她抓住他的胳膊,這一次他掙脫開了。等她趕上他時,他已經到了門口開始敲門。除了以前取郵件或弄丟鑰匙把自己鎖在門外,他還沒有以陌生人的身份敲過這扇門。
特倫斯離開了。傑瑞拿起一支筆,心想這是不是他的筆。他坐在辦公桌後面,把手放在書上,閉上雙眼。他希望再睜開眼時他能及時回來,他來這裏,是要回到現實中的過去,而不是記憶中的過去,那樣肯定是行不通的。他們能聽到特倫斯在房子的另一端打噴嚏的聲音。傑瑞開始在書上簽名,在一本書上給一個人簽名很容易,他心想,但遇到一個人藏有多本書就不容易了。他總是喜歡在不同的書上寫不同的內容。他在第一本書上寫道:「致加里,感謝您喜愛我的書。」接著又在後面幾本上寫:「致加里,感謝您成為忠實的書迷。」「致加里,我喜歡您為這個地方所做的一切。」
「日記將被視為證據,尤其是如果它記載了槍殺桑德拉的明確意圖的話。你的律師說我們必須小心。」她說,「不過,他也九_九_藏_書說,因為這是你的私人日記,你有權去看一看。他祝我們好運,並隨時告知他最新進展。」
「他殺死了桑德拉,這樣他就可以偷我的日記了。」傑瑞喊著,接著他從桌上拿起螺絲刀,朝著特倫斯刺去,特倫斯趕緊往後一跳。艾瑞克把手伸進口袋掏槍。傑瑞忽然意識到不只是特倫斯與此事有瓜葛,所有這些人都在密謀算計他。他們都知道這裏發生過什麼,桑德拉的死他們都有份兒,他們想欺騙他,讓他相信是他自己乾的。「是你們殺了她,你想要我的房子,你想得到我的寫作構思!」他說,艾瑞克把手從口袋裡抽出來,手裡拿的並不是槍,而是一根注射器。他們要毒死他,讓他像是死於心臟病發作。他轉向艾瑞克,他得先除掉最大的威脅,這時,他感到有個沉甸甸的東西壓著後背,兩隻手臂被牢牢鎖住了。他明白他犯了個致命的錯誤,艾瑞克根本不是最大的威脅,虎背熊腰的漢密爾頓護士緊緊地抱住了他,這個女人無所畏懼。他掙扎著,想讓她鬆手,但她太有勁了。艾瑞克緊逼過來,傑瑞能看到護理員的眼鏡上倒映的人影。片刻之後,注射器刺進傑瑞的手臂,他的身體里湧起一股暖流,一股突如其來的疲倦在體內擴散,他覺得昏昏沉沉的。螺絲刀從他手中掉落下來,一路滾了過去,掉進那個窟窿。
「我們該走了。」護士漢密爾頓說,「我們隨時可以回來的。」
「介意?不,不,當然不會!請,請,請進!」
「我是您的忠實書迷。」那人一邊說,一邊上下搖晃著傑瑞的手,他的手心汗津津的。這時一隻長毛家貓出現在門口,它蹭了蹭傑瑞的腿,又去蹭了蹭漢密爾頓護士的腿。「您最忠實的書迷。」說罷,他轉過身去,用手帕捂住鼻子打了個噴嚏。「對不起,花粉症。」他說,「我叫特倫斯·班克斯,但大家都叫我特里。」特倫斯說話語速很快,很明顯是想在下一個噴嚏來臨之前把話說完,他打了噴嚏,又繼續說,「我買了這座房子,因為它是您的,我想這可能有助於激發我的靈感。哦,天啊,我真多嘴!傑瑞·格雷就在我家門口!」
「我們希望你能讓傑瑞進去,看一看那些東西還在不在。」漢密爾頓護士說。
「和您離開時一樣。」特倫斯說。
他們把桌子推到一邊。傑瑞蹲下來,用螺絲刀撬地板,他把地板磚掀開,將手指伸進去。一股清涼的空氣噴涌而出,一沓書稿被他從下面掏出來。特倫斯又打了個噴嚏。
「就幾分鐘。」
「好像是你的書。」特倫斯說,儘力控制住自己。
「怎麼了?」傑瑞問。
「是瘋了,她比我更像是個老年痴呆症患者。」
「好了,傑瑞。」漢密爾頓護士說,把襯衫放在沙發扶手上,向他走過去。
「對不起,我們真的趕時間。」漢密爾頓護士說。
「比如伊娃的婚禮?」
「好的,好的。」特倫斯說,就像一個十歲小男孩因在課堂上大聲說話而被挨批了一樣,「在這裏,書就在這裏。」說著他從書櫃頂層取下書來,擺放在桌子上。十三本書擺成兩排,十三段情節,十三個人物,傑瑞幾乎都不記得了。第十三本書還是他勉強寫就的。他拿起一本,書名是「點火時間」,傑瑞記得書名不是他想的,而是代筆想出來的。他不記得他想用什麼名字來著。他還記得這本書講的是縱火犯的故事,但不知道現在是否還是這樣。他沒有讀過,或者他讀過,但他忘了。
「我們需要撬開其他的地板。」傑瑞站了起來。撬開地板是他們唯一能做的,日記會在那裡的,他會弄清楚究竟是誰殺了他的妻子,不可能是他,不可能是他。他和亨利可以一起收拾那傢伙。「加里,我們需要更多的螺絲刀和撬棍。」他說,但沒有人應聲,他拍著手說:「大家來吧,我們動手吧!」
他沒有回答。在其他的書上,他只簽了「致加里,祝好」幾個字,因為他想不起別的話。特倫斯回來了,手裡拿著手電筒還有幾把鉤子。他又試了一次,看能從地板下找到什麼,結果除了污垢、灰塵和蛛網之外什麼也沒有。
「我們不知道是誰的。」他說,不想看著她,「我喜歡穿短褲和短袖。我只在正式場合穿那些。」
漢密爾頓護士拍拍他的肩頭:「這裏不再是你的家了。」她好像對傑瑞的反應有些不悅,「這裏不是你的寫作房。我想帶你到這兒來可能是個錯誤,要是我早知道會這樣的話……」她說,但沒說完。
可悲的是,傑瑞,也是時候接受它了,病情加重得太快了九_九_藏_書,你告訴所有人,你會參加伊娃的婚禮的,至於聖誕節卻有點兒不妙。還是看看好的一面吧,至少今年你不會因為買錯禮物搞得一團糟了。
距離婚禮還有不到三個星期,你不敢看你的信用卡賬單了。順便說一句,你也不用看了。因為現在賬單都在網上顯示,而你又不記得賬號或密碼,所以無法訪問了。不過,說實話,未來的傑瑞,在這場失憶遊戲中,你想過說不定只是桑德拉篡改了賬號或密碼。她想讓你問她,然後她會告訴你還是原來的賬號或密碼,但你的反應不會讓她滿意的。
「您想要找回東西?當然,當然,我非常樂意。我們把大部分東西都賣掉了,但有些我們還保留著。房子買來時一切都保存完好。」
「你是哪位?」漢密爾頓護士問。
傑瑞搖了搖頭:「你是加里。除非……」忽然明白了一切,「他在撒謊!如果他敢在名字上說謊,那麼他在日記的事上也說了謊!」他幾乎是在叫喊了,「他已經發現了!他要成為像我一樣的人!剛才他把手伸到下面時就發現了,然後又藏了起來!他把日記偷走了!」他明白了一切。他是傑瑞·卡特,犯罪小說家,當故事演繹到三分之一他就能猜到結局了。然而,他始終看不懂眼前這個人,「是你殺了桑德拉,所以你能很便宜地買到房子!」
「我能——」男子說,忽然盯著傑瑞頓住了,「您是亨利·卡特!」他臉上露出喜悅的笑容,猛地伸出手來,嚇得傑瑞差一點兒向後一跳。他說話的聲音像是鼻子堵住了:「噢,我的天啊,亨利·卡特!或者,我應該叫您傑瑞·格雷,對嗎?」
特倫斯打開寫作房的門:「這裡是奇迹發生的地方,我希望可以沾點好運。」說完,他又像之前一樣自嘲地一笑,而後笑聲戛然而止,他又打了個噴嚏。
「說實話,還真有。」漢密爾頓護士說。特倫斯的臉上喜悅地發光,漢密爾頓護士接著說:「傑瑞在這裏落下了東西,他希望可以拿回去。」
他們停下腳步,傑瑞停在他原來的寫作房外。門是關著的。
「我是特倫斯。」特倫斯說,「或者簡稱特里。」
傑瑞走到書架前站定,他的書都不見了,書架上都是特里買的,包括亨利·卡特的暢銷書,有些書名他很熟悉,有些則聞所未聞。書架上還有他收藏的一些小玩意兒,他以前旅行時,總是喜歡收集來自各個國家的東西。上面有埃菲爾鐵塔模型,在土耳其買的手鐲,在奧地利弄到的莫扎特人偶。
「我竟想不到會是這樣。」說完,他微笑地著看著眼前消失的世界,接著大笑起來,像是要諷刺一切。這是他第一次無法串聯起所有的線索。他閉上眼睛,想象著他的屍體躺在解剖台上,驗屍官說他沒有中毒的跡象,世人都會相信,帶走他的將是「阿爾茨船長」。
「只用寫『致特里』就好。」特里說,這把傑瑞帶回了此刻,「您喜歡簽什麼就簽什麼。」
傑瑞搖了搖頭。他能記得他把它列印出來,鑲上邊框掛在牆上的情形。他還能記得向桑德拉解釋時,她臉上流露出來的憂傷表情。
「不用了。」漢密爾頓護士說,「地板在哪裡,傑瑞?」
「如果有時間,我想,您能給我指點指點嗎?我正在寫——」
「我以前曾把房子拆掉,然後再砌好,完好如初。輕而易舉得很。」傑瑞說,但所有人一動不動。他們究竟怎麼了?
「我完全有權站在街上。」史密斯太太說,「他應該被判刑,回到療養院去。」
他把手臂收了回來,狠狠地拍打辦公桌。特倫斯回來了,和他站在一起的是艾瑞克。「怎麼樣了,老兄?」艾瑞克問。
他很想打開車門衝進屋子,但還是決定等待。為了轉移注意力,他向她介紹起這幢房子來,說他多年前是怎麼找到這裏的。那時他和桑德拉會看各種出售房,見各種房產中介,他們開車經過這裏時看到這座房子前掛著「開放參觀」的標誌牌。這些細節在他的頭腦里清晰如昨,想到他對最近發生的事反而忘得更快,更加沮喪了。當他們走進房子,自然就會找到他們在這裏過完一生的印記。
特倫斯俯下身,把手臂伸進去。他再收回來時,手裡拿著的既不是日記,也不是槍,而是一件淡藍色襯衫。他看看傑瑞,又看看漢密爾頓護士。襯衫被揉成一團,但傑瑞可以看到領子和袖口銹跡斑斑。特倫斯把它遞給漢密爾頓護士,她把它抖開。這是一件長袖正裝襯衫,那片銹跡並不是銹跡,而是血跡。那片血跡並不大,但很顯眼。
「你最好的作品之一,傑read.99csw.com瑞,但你的作品都是最好的。讓我來試試吧?」
「有一塊鬆動的地板?」特倫斯問。
「我們買的時候,您的東西都在這兒,包括所有的傢具。」
「我不知道我們是否還有那麼多的時間。」漢密爾頓護士說,提醒傑瑞已經通知了警察。時間會很緊迫嗎?畢竟,若是他沒有停在路邊的汽車裡,史密斯太太有什麼可說的呢?即便武裝罪犯不大可能到這兒來,可他來到這兒也違反了規定,他應該待在療養院,不應該是外出走動。他們最好儘快離開這裏,但他從來沒有拒絕過書迷簽名的請求,這一次同樣也不會。
傑瑞走進他的寫作房,這裏就是他寫作的地方。他的辦公桌,他的沙發,他牆上掛著的裱框畫,他的辦公椅,他的書櫃,他的盆花,他的音響,他的電話,他的檯燈,房間里還有幾件傢具。唯一一件不是他的就是電腦。他感覺回來得很是時候,這是他的家,桑德拉正在房子里的某個角落,要麼就是外出上班或購物去了。
「沒有別的地方。」他說,他們能聽到走廊里的說話聲,有人正朝他們這兒走來。「她死在了這裏,」他說,「就在地板上。他說過寫作房和我離開時保持一樣,但不是的,因為我離開時,桑德拉就死在那裡。」他指著地板說,「我甚至還能看到她,那裡鮮血淋漓的。」他說著,又看看襯衫。難道開槍打死桑德拉時正是正式的場合?難道他穿正裝了?「我需要找到日記弄清楚……弄清楚我到底有沒有……」他說著伸手朝暗格的深處探去,肩膀頂在地板上,生疼生疼的,「我需要知道,到底是不是我乾的。」
漢密爾頓護士說:「我們不能久留,我想你已經知道傑瑞的情況了吧?」
「沒事的,不用放在心上。」
「警察呢?他們會認為是你在她家牆上噴漆了嗎?」
壞消息:你吃面時在桌子上留下了叉印。一年前,如果桌子不小心弄上了印跡,桑德拉會建議買張新的。但這次她沒有,這說明她有外遇了,昭然若揭。你想知道這些都是怎麼串聯起來的,在這方面你可是位專家。不久她就會想方設法誆你搬進療養院,接著她就可以趁著你不在時買張新桌子。她可以和替代你位置的男人在各大百貨商場出雙入對,揮霍你的錢。桌子就是證據,表明她已經開始行動了,至少你已經知道她為什麼要更改你網上銀行的密碼,撕掉日記里的兩頁:因為她不想讓你花「他們的錢」。你一定很早就發現了端倪並且寫了下來,後來被她發現了,便撕毀了證據。
沒有人說話。傑瑞兩眼直勾勾地盯著襯衫,想認出什麼來。特倫斯看上去很緊張。他看了看傑瑞手中的螺絲刀,他剛剛遇到自己的文學偶像,但他的偶像是精神病患者,手裡還拿著武器。傑瑞把螺絲刀放下。特倫斯再次把手臂伸到地板下,他扭動著身體,四下摸索了一番,先是拍拍地面,然後又拍拍地板磚的底下,以免日誌被粘在背面。他把頭歪向這邊,好一直看著傑瑞。
「對。」傑瑞對他說。
媽的,你可能真的忘了怎麼用盤子。今天下午,你有點兒餓,便熱了一罐意大利麵。這並不需要什麼精湛的廚藝,只要用開罐器開啟,把麵條倒入碗中,再把碗放進微波爐加熱兩分鐘即可。你不會把房子燒掉的。你剛吃了一半,桑德拉就下班回家了,她走了進來,注意到你沒有用盤子。是的,未來的傑瑞,你把麵條直接倒在桌子上。即便桑德拉給你指出來了,你還是花了幾秒鐘確認了自己沒有用盤子。
「不是關於評論家的。」傑瑞說,也沒再做過多的解釋。特倫斯再一次請他們喝東西。
「可能吧。」
前門的門鈴響了,走廊和抽屜里的接收器都發出了響聲。特倫斯走開了,傑瑞把手臂伸到地板下面,把特倫斯摸過的地方又重新摸了一遍,依舊是空空如也。「不在這裏。」他說,語氣中的無奈暴露無遺,「應該是這裏的,但不在。不應該是這樣呀!它應該在這裏的,但是卻不在!」
「我妻子覺得在寫作房裡擺這些東西有點兒蠢。」見傑瑞拿起一個小巧精緻的金剛模型(這是他在美國紐約帝國大廈買的),特倫斯說道。傑瑞還記得排著長隊,來到寒風刺骨的八十六樓,他凍得聳著肩膀,和桑德拉一起鳥瞰整座城市。相比于其他去過的城市,紐約充滿了活力。他能記得住這個,卻記不住桑德拉發生了什麼。
漢密爾頓護士說:「傑瑞,這是你的襯衫。」
「沒事的。」漢密爾頓護士擔憂地說,「這隻能說明你把它藏在別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