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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瑞死了

傑瑞死了

「告訴我。」
「讓亨利去想。媽的,傑瑞,配合我的工作。閉上眼睛,假設你回到寫作房,戴上作家帽子,讓亨利去構思所有情節。你和亨利正在寫下一本暢銷書。」
「這種複述有意義嗎?」傑瑞問。
「他能進入療養院給病人下藥,知道作家一直坦承著虛構的罪行,能把首飾揣到作家的口袋裡,讓作家以為是他拿的。」
傑瑞閉上了眼睛,想象著自己回到寫作房。他能記住房間的氣味,能感受到手指下的辦公桌,他十年前買來的玉制盆景依舊擺在辦公桌上,彷彿他昨天還在那裡。他還記得陽光射進房間,每時每刻的角度都會略微不同。還記得掛在牆壁上鑲框的《金剛的逆襲》海報,他不會看到它在褪色,因為這就好像你注意不到自己的孩子每天都在長高一樣,但你知道它的確正在發生。在影片《金剛的逆襲》中,金剛與他的複製機器人對決。他還記得自己有多麼喜歡這張半個世紀前的B級電影的海報,記得桑德拉有多麼討厭它,他把它掛在哪兒她都不準。他想象著自己坐在寫作房裡,用亨利·卡特作為筆名,但他並不認為自己是亨利·卡特。他是傑瑞·格雷,是一名作家,亨利·卡特則是他自己的複製品,創作著小說作品。他白天寫作,晚上看電視,看別人是怎麼創作故事的。他還會閱讀其他作家的作品,觀賞電影。小說就是他的生命。亨利·卡特只是一個名字。但像今天早些時候一樣,他還需要亨利的幫助。
「你迷戀她,事情一清二楚。」她說,很明顯,她讀了日記,「你居然指責我有外遇,那你算什麼東西?你竟然迷戀上比你小一半的女人。我知道,我知道,你一看到她眼睛都不夠用了,你甚至還在她上班時去看望她!上班時間!還有……哦,我的天。」她說著旋轉了一下板凳,這樣她就可以面對你了,你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就像一塊拼圖放對了位置,「那天她帶你回家,她順便回了趟家,所以你知道她住在哪裡!」
一年前這還會讓他不好意思,現在,這已經是家常便飯了。「有時會,怎麼了?」
傑瑞想象著,他和亨利交換著想法,最後鎖定在某種動機上:「他在發生謀殺案的日子里被弄進城,悄悄進城,然後被丟棄在某個地方。肯定是通過這樣https://read.99csw.com的方式。不過,他並沒有被丟棄在兇案現場,因為兇手覺得要殺掉更多的女人必然離不開一隻完美的替罪羊,他知道犯罪作家就是最好的替罪羊。他還知道,他不可能永遠這樣做的。他覺得他可以殺死四個女人,前三次,他隨便把作家丟棄在某個地方,但在第四次,他把他丟到一幢房子里,到處留下他的指紋和DNA,這就是真相,所以作家以為是他做的。」
漢斯聳聳肩說:「大多數犯罪小說是這樣的。要是它們真不可信,那就是因為它們離現實生活太遠了。可是人們又不希望讀到有關現實生活的事。」
「當我向你說明我的想法時,我希望你像一個作家那樣思考。你能做到嗎?」漢斯問。
「整段時間他一直捫心自問,為什麼有的事情他記得,而有的事情他不記得。當然,阿爾茨海默病掩蓋了部分記憶。而且,他因過去痛苦的事情而倍感壓抑。但是,他不記得步行進城,不記得這些女人,任何事情都不記得。最近,他發現自己還被下了葯。沒有人能想象得出他是怎樣從療養院溜出來的,還有他是怎麼進城的。」漢斯停頓下來,凝視著他,「好啦,傑瑞,像構思小說一樣好好想想吧。」
「你不只是要試試。」漢斯說,「好嗎?」
該死的曾經的傑瑞,因為你的放縱、你的放棄,讓自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這是你的使命,你的使命就是拯救我們!戰鬥在哪裡?過去的傑瑞從第一天開始,到第四天,再到第五天,你讓自己陷入這混亂的境地。你知道你能辦到的,你可以幫這個世界、這個可憐的女孩一個忙,當古德斯特里醫生把消息告訴你時,你明明就可以把槍放到嘴裏。但是曾經的傑瑞很清楚,你沒有這樣做。對於一個希望能夠看到事情的來龍去脈的人而言,這是你自作自受。
「為什麼會有人這樣做?」漢斯問。
「不,他不會的。」漢斯說。
未來的傑瑞,你就像是書中虛構的角色。你已經做到了,你自己也承認。
「太可怕了,會是誰乾的呢?」電話里傳來伊娃的聲音,她一遍又一遍地說。桑德拉只是在不停地說她不知道,她不知道,但其實她知道了。她臉色變得無比蒼白,彷彿在過去的兩個月里一直被保存在冰箱九*九*藏*書里。他們說了十分鐘,你坐在餐廳里,而桑德拉坐在廚房的灶台旁。她打電話時,一直背對著你,你看著時鐘嘀嘀嗒嗒地走著,貝琳達人生的最後時刻已經消逝,你人生的最後時刻也已經消逝。你心裏很清楚,即便前天夜裡你還十分懷疑,那就是如果你傷害了別人,你會為此付出最大的代價。你注視著時鐘,頭腦中構建著最後一個場景:你會用槍,這樣最快。
人們常說,自殺是一種自私的行為,他們會說你懦弱。不過人們之所以會這樣說,恰巧是因為他們不理解。剛好相反,自殺的人並不懦弱,他需要十分強大的勇氣來直面生死的考問。這其實是勇敢,自私的行為反而是讓生命苟延殘喘。當你面對媒體的抨擊、法院的宣判時,你的家人會因你而遭受拖累。有些人會說逃避責任就是自私,但事實並非如此。現在,你的死亡就像揭開一塊創可貼,對你的家人而言,這是短暫的痛楚,很快就會逝去。至少,這是你欠他們的。日記、遺書、酒、槍,這是今天的日程安排,老兄。
「可這就是現實生活。」
「除非我真的坦白了。」傑瑞說,「我會坦白是因為我做了,要麼就是我把新聞里發生的誤當成我做的。」
從哪裡開始呢?你知道開端的,早在那個天崩地裂的星期五你就該飲彈自盡的,或者哪怕在搞砸婚禮的時候。那段視頻(現在點擊量已經達到兩百萬了),還有刀,你和桑德拉因那把刀發生過爭吵。你說服她不要去報警,你做過什麼呢?也許什麼都沒有做,也許你是在哪兒撿的,也許你殺死了一隻碩鼠,不會有人放過一隻碩鼠的,不是嗎?
桑德拉打完電話,繼續坐在廚房的灶台旁,沒有轉過身來面對你。她在哭,在努力地克制,可她的身體還是在輕輕地抽|動。你迫切地想走到她身邊,用胳膊摟抱著她,讓她盡情地哭,但她絕不會讓你這麼做的。而且,萬一她要跟你說話,你能說什麼呢?一旦你碰她,她就會尖叫,還會死去,你知道的,她已經在崩潰的邊緣了。所以,你只是坐在桌旁,用手指摩挲著你上次用餐叉留下的痕迹。
「我可以試試。」
再見了,未來的傑瑞。如果還有另一種生活在等待著你,希望你能將它重寫得更好。
「好的。那麼,現在這個故事read.99csw.com講述的是一個住在療養院里的犯罪小說家,他患有老年痴呆症,他不斷承認自己犯下的罪行,但他根本沒有犯過罪,他只是寫了這些罪行而已。但是,他的確有犯罪行為。比如他開槍打死了他的妻子,他在女兒結婚後殺死了一個女孩,還有就是,他很有可能在年輕時殺害過另外一個女孩,所以他不是一個清白的人,可是,他又不應該因他沒有犯下的罪行遭受額外的懲罰。今天,他在犯罪現場醒來,他不知道他是如何到達那裡的,也不知道他都做了什麼。」
「去年你告訴我,你開始自言自語了。」漢斯說,「你會跟亨利·卡特對話。你現在還會這樣做嗎?」
「這很容易。」他們告訴他,這很容易。亨利和傑瑞,他們本就善於解決謎團。看電影或電視時,桑德拉就曾無數次讓他們閉嘴,因為他們總是在分享他們的預測心得。這一次,這將會是他們面對的最大謎團,而他們樂於解決謎團。
「她說,一個療養院的護理員說我昨晚向他坦白我殺了人。」
就是這樣,你還有兩份遺書要寫,一份給伊娃,一份給桑德拉。日記最終會被認為是一個瘋子的胡言亂語,你很快就會成為一個死人了。是時候從暗格挖出槍支了。桑德拉會下樓看到你,然後一臉恐懼,但隨後她會覺得是種解脫。
你曾經是傑瑞,我也曾經是傑瑞,後來他死了。剩下的只是那個病入膏肓、心理扭曲的雜種。今天晚些時候,他會抓著這副身軀的腦袋撞牆。該死的古德斯特里醫生,你沒有治好我。
「這就是我們需要弄清楚的。」
「他們從未報警。」漢斯說,「他們應該報警的,但他們從未報警。因為一旦他們報了警,那麼故事就該結束了,對不對?早在第三章這本書就該結束了。不管怎麼樣,警方絕不會相信這個故事的。傑瑞,有人給你下藥了,我才不相信你會步行三十公里,我也不相信有警察會相信這樣的說辭。而且你一路走過去,連個目擊證人都沒有。好好想想吧。」
傑瑞想象著,他把他和亨利都領會的事情用言語表述出來,就像他之前做的那樣,不過不是打字,而是講述:「患老年痴呆症的犯罪小說家不可能找到辦法偷偷溜出療養院的。當然,也許有過一兩次,但不可能更多。他不可能在人們盯著read.99csw.com他的時候溜出去,而必然是有人幫著他出去。但針眼表明他沒有得到幫助,而是被人下了葯。他被人注射了鎮靜劑再弄出去,然後被抬到車上弄進城。」
「我沒有殺她。」你說,「我沒有。」
她衝出房間,你沒有叫住她,你也做不到。你能說什麼呢?即使現在她在樓上,剛剛報了警,或者正在鼓足勇氣打算報警,你又能說什麼呢?
「那麼在你的書中,」漢斯說,「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呢?一個身處在你的境地的人會做什麼?」
「我在這裏,傑瑞,你可以隨意發問。」
「也不完全是這樣。」傑瑞說,「他只是一個名字,就像我工作時戴著的作家帽子,但仍然是我來構思的。亨利並不是我另一個不同的人格。」他說,但有時他並不那麼肯定。亨利直到今天都在幫助他,他有時會懷疑,亨利只是「阿爾茨船長」的另一個名字。
「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可能。」
傑瑞點點頭說:「有時候人們說我的書太虛假了,我記得的。」
「但是,你說的不是小說。」
「什麼活兒?」
「寫下你知道的。」漢斯說,「不如我們就這樣去做,按照你寫的去拜訪那個人怎麼樣?」
「好的。」
「如果這真是發生在書里,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發現刀后,你和桑德拉下午大部分時間都在看新聞。你們彼此很少說話。你剛才看了新聞,等著電話,你知道有人會打來,但不知道誰會打來。史密斯太太還活著,桑德拉找了一個借口過去看過她;也不是參加婚宴的任何人。但這個城市裡還有將近四十萬人。還是沒有人打電話過來。看來殺死一隻碩鼠是有可能的了,這個想法就像是個牙牙學語的孩子,在你腦海中不斷茁壯成長。
「那麼,現在你就戴上作家帽子吧。」漢斯說,「因為這正是我們正在做的事情,我們有活兒要幹了。」
「會去報警。」
親愛的未來的傑瑞,距離搞砸婚禮已經有兩天了。很難說把什麼時候算作你的死亡時間,但前天晚上某個時候,醫生用手揩拭了額頭,衝著護士搖了搖頭,走出手術室,於是他明白,已經徹底無計可施了。那是你成為一頭怪物的第一晚。
「什麼是不是真的有可能?」
傑瑞止住話頭,兩人陷入沉默。他看看漢斯,等著他發笑,但漢斯沒有笑,相反他問道:「那九-九-藏-書麼兇手是誰呢?」
傑瑞陷入沉思。他和亨利繼續著:「在書中,下一步應該是作家去看看那個他曾坦白罪行的護理員。誰有權打針,誰在過去給作家打過針。」這是傑瑞可以記得的,「而且,那個護理員希望成為作家。」
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一輛車已經駛進車道,停在車庫門的另一側。片刻之後,傳來兩扇門打開和關上的聲音。有腳步聲,接著是敲門聲。如果這是一本書,傑瑞心想,那麼,很有可能是警察提前到達了。
「不要說話!」她用手做出一個閉嘴的手勢,「沒有什麼好說的,傑瑞,沒有。」她是對的。
漢斯打開車門,車內燈亮了起來。傑瑞可以看到牆上掛著各種工具,諸如園藝設備、繩子、鏟子、成卷的膠帶,這是亨利幹活時的首選工具。
但這個孩子在今天早上就夭折了,它是在伊娃打電話過來時夭折的。她問你們是否聽說了,「聽說什麼?」桑德拉問。「聽說貝琳達的事。」伊娃說。「貝琳達怎麼了?」桑德拉問。但毫無疑問,她的腦海中有一列小火車,正轟隆隆地駛過不同的疑慮,最終停在了「我丈夫殺害了她」的那一站,她在那兒下了車。是的,貝琳達死了,有人在她家裡捅死了她。伊娃在電話的那頭哭了,桑德拉也哭了。你也哭了,傑瑞。你為貝琳達而哭,你為桑德拉和伊娃而哭,你為曾經的傑瑞而哭,也為自己而哭。
「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桑德拉——」
車庫門在他們身後關閉了,他們兩人都在黑暗之中。
是她在說話,可她還是背對著你。她像塊布滿裂痕的玻璃,輕微一碰,就會立即粉碎。
「那個人就在療養院。」漢斯說。
傑瑞和亨利聯起手來,彷彿組成一支夢之隊,他們把它當成小說,在創作他們最好的作品時他們就是這樣的。「是。」
「他不會的。」亨利說,「好啦,說實話。」
「傑瑞,」漢斯說,「如果真有人偷偷把你弄出來,你覺得會是說你坦白殺人的那個人嗎?」
「亨利思路很開闊,對不對?他構思故事,組織情節。」
「不錯。」漢斯說,「但是我們仍需要想象它是虛構的。你還記得伊娃先前給我打電話時說的話嗎?」
「你是不是把這當成了小說?」漢斯問。
「他的名字是艾瑞克,」傑瑞說,「他可能是無辜的。」
「這不明擺著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