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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懺悔書

我的懺悔書

「他媽的,怎麼搞的?」漢斯說,但傑瑞心裏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幾個月前,他坐在桑德拉身邊不停地旋轉彈筒,所有的子彈都亂了順序。現在,撞針已經落在空彈殼上,這裏的子彈已經殺死了他的妻子。漢斯把槍偏向另一邊,所以他可以看個究竟。就在這時,亨利開口說話了:「行動!」他尖叫著,那個詞撞擊著傑瑞的大腦,幾乎和槍聲一樣嘹亮。其實傑瑞知道,自己也喊出了這個詞。
「別擔心,我殺了她以後,你可以在懺悔書後面添上一個附言:『我殺死了鄰居。』」
傑瑞按他說的做。他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畢竟,他是把事情聯繫起來進行分析的高手。二十秒后,他會死去。等到明天他將成為一個認罪的兇手,伊娃將生活在恥辱之中,但至少她會活著。阿爾茨海默病已經奪去了他的生命,還有桑德拉的,以及艾瑞克殺的那些女人的,但他不會再讓它奪走伊娃的生命。
「你可以寫得更好。」漢斯說。
「我知道。」
「你得靠自己,夥計。」
「沒有情感。」漢斯說。
刀橫切了進去,沒入漢斯體內,切成一個斜角。刀尖從前面露了出來。傑瑞使出渾身的力氣,向前推,想把整個脖子切開,但切不動。這已經不那麼重要了。漢斯垂下拿槍的手,另一隻手捂住脖子,血液像噴泉一樣射出來,喉嚨裏面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他挺直身體,雙手捂著,不想讓血流出來。但沒有用。他眼睛里的光已經開始暗淡褪色,他趔趔趄趄,靠在牆上,刀仍然扎在他的脖子上。傑瑞俯身撿起槍,指著漢斯。
我自殺不是因為我是個壞人,我自殺不是因為我是一個怪物。我自殺是因為我已經忘記了我傷害的那些人。想想貝琳達,想想桑德拉,這就是我這些日子的所思所想,若是沒有了這些想法,我將一無所有。我寧願死也不九九藏書願忘記殺人是什麼感覺。
傑瑞按照他的要求做。他把右手舉起來,把手指變成槍筒,指向自己的頭顱。他的手在顫抖。他心想,剛才應該去拿刀的,這樣可以做一些事情。他一無所有了,無依無靠了,他只能殺死自己了。他詫異於他是多麼怕死,哪怕有把刀。
漢斯再次扣動扳機。
傑瑞
現在我的頭腦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清醒。
「你甚至沒有向你的家人們道歉,你沒有告訴他們你愛他們。補上,簽名,然後我們就齊活了。」
我在這裏養育了伊娃,與桑德拉共同生活,在這裏寫書,在這裏桑德拉死了,我也會死去。我回來尋找我的「狂人日記」,但它不在這裏,我記得發生過的事情,殺了桑德拉后我把它給毀了。我在日記里承認我犯下的罪行,所以我撕掉那幾頁,撕成碎片,我用水把它們沖走了。當時我腦子還不清醒。
「這就夠好了。」傑瑞說。
漢斯把槍遞到傑瑞手裡,同時把槍管抵在傑瑞的太陽穴上。他雙手緊緊抓住傑瑞的手,迫使他對準目標。他閉上眼睛。他可以感覺到他的手指被扳進扳機護弓里。他在做正確的事情,為了伊娃。但還沒等他有所動作,無線門鈴響了起來。
曲棍球棒,一端仍然緊緊地攥在史密斯太太手裡,在空中揮舞,擊中了漢斯的前臂,雖然力量不夠大,沒有打斷骨頭,但足以把槍擊落在地板上了。漢斯伸手去撿槍,傑瑞伸手去夠刀。他恍若看到它從桌子上掉落,滑到地板上了,但沒有,他的手正緊緊抓住刀柄。他不再猶豫了,拿起刀向殺死他妻子的男人刺過去,為了桑德拉,為了花店老闆,為了蘇姍,為了伊娃,為了受到過這人傷害的每一個人,為了那些被「阿爾茨船長」毀掉的所有人。https://read.99csw.com更重要的是,為了他自己。他想起他所有的憤怒,拼盡全力向漢斯砍去。
去年,在伊娃的婚禮之夜,我從家裡溜走了,來到貝琳達·穆雷家。從我第一次見到她的那一刻起,我就迷戀上了她。她身上彷彿有種磁力一般,使我活力滿滿。我走到她家,撬開後門的鎖。撬開門鎖和掩蓋犯罪現場,這些都是從閱讀、研究和寫作中學到的。但是,我不想掩蓋犯罪現場了。我想讓全世界都知道發生了什麼,因為我厭倦了說謊,而且很快我就不能說謊了。我殺了貝琳達·穆雷,因為那就是我想要的,我知道那感覺很好,真的很好。
我有很多事情想說。首先,我想向我的家人道歉。我希望能告訴桑德拉我很抱歉,但覆水難收,是我做的,沒有後悔葯可吃。我槍殺了你,桑德拉,因為你發現了真實的我是什麼樣的人。如果你投胎轉世,我想我不會再是真實的自己了。
漢斯點點頭,他放下懺悔書。「下面是我想讓你為我做的。我希望你聽仔細一點兒,要是你敢不按我們說好的去做,我就對伊娃下手。你聽懂了嗎?」
「閉嘴。」漢斯說,然後他走到窗帘旁。拍打的聲音在持續,接著是更長時間的沉默。漢斯在窗帘的一角向外窺視,槍依然指向傑瑞。「是你的八卦鄰居。」他說,「她拿著手電筒和她該死的曲棍球棒。好了,她要走了。等等……她走到房子的後面去了。」
漢斯走到他身後,在椅子後面止住腳步。
寫作房門上的把手轉動起來,門開了,是她——史密斯太太,她站在門口揮舞著曲棍球棒。她向前走了兩步,傑瑞不知道她是否意識到眼前的危險了。不過令人讚歎的是,她只花了一秒鐘就明白當下發生的情況。
「聽懂了。」
「這是為了桑德拉。」他說,但還沒等他扣動扳read.99csw.com機,曲棍球棒又回到了視野之中。它在他眼前揮舞著,一個頑固的老女人握著它。球棒擊中傑瑞的前額,那一瞬間,世界上所有的燈光通通熄滅。
槍響了,槍聲極其響亮,在房間里震蕩,傑瑞頓時感到耳朵生疼。出於本能,他用兩隻手捂住耳朵。但史密斯太太沒有像傑瑞那樣做,相反,她向前邁了兩步,好像不相信她會被槍擊中似的。她停下腳步,看著自己的身體,並沒有任何受傷的跡象,子彈似乎沒有傷到她,或者完全打偏了。但鮮血從她胸前汩汩直流。她跪了下來,臉緊縮成一團,她用曲棍球棒支撐自己,奮力站了起來。
我的名字是傑瑞·格雷。我是一個犯罪小說家,我是一個殺人兇手,我是一個有缺陷的人。這是我的懺悔書。
漢斯回到椅子後面。用槍指向門口。他們等待著。
「你要是敢耍我,有你和伊娃受的。」
其實我的生活很壓抑,只是偶爾讓真實的自我出來放縱一下,傷害了那些女人。但是,當阿爾茨海默病來襲時,它消除了我的衝動。在過去幾個星期里,那些女人並非死於我手。是艾瑞克殺死了她們,他家裡有足夠的證據可以證明。我殺了他,在某種程度上,我希望這可以將功贖罪。
鈴聲停止了,有十秒鐘的沉默,接著傳來拍打寫作房窗戶的聲音。
「你怎麼敢?」她說。
這就是我要做的。
我回到了一切開始的地方。就是在這裏,阿爾茨海默病登陸到了他的大腦里,最終成了掌舵他身體的「船長」。
「可能是警察。」傑瑞說,「有人看到我們私入民宅,也許房主聽到我們進來了。」
「你現在要是開槍,」傑瑞說,「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就在漢斯扣動扳機的那一剎那,他用肘部猛擊中了漢斯的腹部。子彈打歪了,打中了牆。傑瑞在椅子上轉過身,現在戰鬥已經開始了,九*九*藏*書這是他應該做的,他心想,一場戰鬥難道不是結束事情的最好方式?發瘋一般老套的互毆。不過,赤手空拳的打鬥是漢斯的看家本事,他知道該如何做。不過,還有一個不容忽視的事實,那就是漢斯還有槍。現在,槍口再次對準了傑瑞。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槍響,他的肚子如在灼燒一般,像是腎臟被點燃了。他雙腿癱軟,房間里正一寸一寸變暗。他用手握住漢斯的手,把槍推開,讓它指向別處。一年前,一發子彈射向了他妻子,一年後,一發子彈射向史密斯太太,一發射進牆壁,一發射進他的肚子。現在,還剩下兩發。
它刺進漢斯的脖子。
「把你的手平放在桌子上。」漢斯說。
「求求你了。」
門鈴仍在響。
「也沒有什麼不同。」亨利說。
「哦。」她說,她一定很喜歡自己發出的那個聲音,因為她又說了一遍。任何人遇到這種情況都會設法逃走的,傑瑞心想,但這個被他毀掉花園的女人,這個被他在房子上塗鴉的女人,這個自從他搬進來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叫嚷著屁股疼的女人,她不會的。當別人想要逃跑,或被嚇得癱瘓時,她選擇向前進,也許她自以為她能以最快的速度穿過這段距離,也許她自以為眼前這個文身的男人不會真的對這個比太陽年紀還大的女人開火,也許她自以為漢斯冒犯了她,她必須向他挑戰。
「我把鑰匙留在後門了,她可能會進來。」
「她不會進來的。」
有最後的建議嗎?
「我只能做到這點。」
槍卻發出一聲咔嚓的聲音。
「把你的左手放在桌子上。」他說,「把右手抬到腦袋前,假裝你的手指是把槍,你開槍打死你自己。」
傑瑞拿起筆。「每個人都是評論家。」他心想,但後來他覺得漢斯說得對。他想起過去寫過類似的信件,一份給了桑德拉,一份給了伊娃,那是他發自內心的真情流露https://read.99csw•com。當時,他認為自己是殺人兇手,他認為說永別是為她們著想,但他現在沒有那種心情了。他在後面接著寫道:「我希望時光可以倒轉。儘管我選擇了這條路,但我愛我的家人。我愛我的妻子,我愛我的女兒,為了她們,我願做任何事情。伊娃,對不起,我愛你。我希望尋求你的寬恕。」
這不只是一個懺悔書,這也是我的遺書。
漢斯扣動扳機。
「有人來了。」傑瑞說,他在飛快地思考逃脫的方法,「如果有人在裏面睡覺,他們會醒來的。你逃不掉的。」
傑瑞把懺悔書推到辦公桌另一邊,漢斯一把抓在手裡,坐在沙發上,立刻開始讀了起來,每隔幾秒鐘他抬頭看一眼,確保傑瑞不會逃走。他讀完后,回到辦公桌前,把紙遞還給傑瑞。
「別對她開槍。」傑瑞說。
他想寫點別的東西,諸如某種代碼,好讓警察知道他是無辜的,但他沒有。傑瑞在懺悔書上籤了字,把它推給漢斯。在傑瑞做補充的時候,漢斯點火燒毀了亨利寫的短篇小說。灰燼徐徐飄落到地毯上。漢斯拿起懺悔書,讀了一遍。傑瑞瞥了一眼刀,接著就把視線移開了。即使他能拿到它,一把刀對付一把槍也不可能佔上風。作為父親,他只能保護好他的女兒。
「閉嘴。」漢斯說,他從傑瑞手裡奪過槍,指著他。
「刀!」亨利說,「拿起刀!為了上蒼,別磨磨嘰嘰的!」它就在桌子上,他可以看到它,但夠不著。漢斯正在把槍對準他,他的動作慢吞吞的。先是指向牆,再指向椅子,接著指向傑瑞的肩膀,最後對準他的胸口,隨著槍一步一步對準,漢斯臉上的表情也在變化,先是憤怒,然後是沮喪,繼而是微笑。一個「去你媽」的微笑,一個「我贏了」的微笑。「下一個輪到伊娃。」漢斯說。
「她要進來,我打賭她要叫警察。你該走了。」
「你還在乎什麼?你不是討厭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