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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節

第09節

王起明對這些服務越來越適應。話說回來,要適應這些實在不用費力。
"這不假,可是更重要的是,咱們的貨好!"王起明信心十足的說,"我們的工人也都是頂呱呱的,他們的手藝幾乎無懈可擊。"
"洗碗很辛苦,"王起明對老闆說,"真的很辛苦!"
說著,他關上車門,起動車輛。
他們確實是充滿了好奇。因為他們的新老闆,一個剛從大陸來美一年多的窮小子能做成什麼生意。
"那倒不至於,頂多是給熱暈了。"
因為他們對這些人怎麼想根本顧不過來。他們滿腦袋的想法,就是織毛衣、掙錢。這已使他們手忙腳亂了,誰還去管別人想什麼、說什麼呢?重要的是立即讓這個小步的工廠儘快運轉起來。
他枕著那些拚命完工的毛衣。
這家餐館成了他們的半個經理辦公室。
秀梅在毛衣裡子上縫著墊肩和商標,那可真算是飛針走線,縴手上下翻飛,讓人看了眼花繚亂。
兩人極為開心地笑了起來。
秀梅不知什麼時候從這裏走開了。
老闆告訴他們,這家餐館歷來就有"一鴨兩吃"的吃法。
秀梅也跟著笑了:"別那樣,好老闆還是越多越不嫌多。"
最煩人的活兒是郭燕乾的。她要把那些不合格的衣服全給修改好。先拆,再織。不管有多少毛病的毛衣,經她手一修飾,全漂亮極了。
"我懂。"
一個白天,在繁忙中很快就過去了。
秀梅對王起明打著招呼:"你回來了?貨交了吧?"
他把電話機放在熨衣板旁邊,脖子夾著電話聽筒,和客戶聯繫:
就這樣,兩人邊說邊干。郭燕心神不定的等待著,一會兒放下手裡的活計去窗口探望,一會又希望從秀梅那聽到幾句寬慰,坐立不寧。
"不幹什麼,"郭燕忍不住地想笑,"見不著你,怕你讓毛線給活埋嘍!"
他們誰也不急於起身,躺在床上望著窗外,享受著這極度疲勞之後的從未感受過的慵懶和甜蜜的幸福。
"我去給你煮麵條。"
"能。"
王起明看著看著,伸手摸自己的口袋,摸了這個再摸那個。
"愛蓮姐,活兒,您就放心,斷不了。只要咱們這兒的手跟上,貨能出去,這活兒就只能越做越多。您就放心吧!
"醒明的了。"王起明回答,使勁擠著眼睛,為的是讓疲乏的眼睛看東西清楚點。
"我們這叫,幹部和人群眾打成一片;只有與群眾同吃同住同勞動,才能夠調動起廣大群眾的積極性。"
"我從小就是受這種教育,現在沾了這教育的光啦!"
"回來啦!"她喊著沖向窗邊。
"拿去。"
"秀梅,你說起明設計出的樣子,合不合安東尼的口味?"
他說我是中國小男孩。"
王起明一眼就看見了洗碗池。一個中國小夥子正在低頭洗碗,滿頭大汗,身旁是碗碟摞起來的小山。王起明看著小https://read.99csw•com夥子拚命乾的神色,一時竟看入了神。
為什麼呢?
"陸先生,要說您幹活兒的速度可真是沒的說,可是粗中還得有細,要是打錯了,返工拆改可還是您自己的事兒喲。
郭燕的服裝也漸漸地起了變化,當然是朝講究、越來越好的方向變化。不僅如此,她的脖子上、手腕上、手指上也增添了些金的或者銀的首飾。再有一點也挺引人注目,就是她開始化裝了,手指甲和嘴唇開始塗紅,這確實使她變得更年輕更漂亮了。
王起明還不滿足。他請老闆把鴨架子熬成湯,湯里放下白菜、豆腐。"什麼也沒有白菜豆腐解饞!"他說。
王起明最早來的時候,穿的是一條牛仔褲,不久,那條褲子換成了西裝褲,上衣是熨得平平的,而且領帶越來越高級、越來越漂亮。
"他真好。"
還有的很有政治頭腦:"依我看,這小子有來頭,一定是中共給他出的錢,在紐約劃出塊地盤,搞統戰。"
"晚飯"是秀梅從超級市場買來的麵包片和十幾聽罐頭。
"這我知道,可是得罪了人,貨打不出來,不能按期交活兒,還不是一樣全得完。"
如果這家餐館的老闆是細心的人,或者說,他是個喜歡評論顧客的老闆,那麼,他會告訴他的親朋好友,總來"一鴨兩吃"的這對來自北京的夫婦,在後來的一年裡,有著很大的變化,起碼是在外表上。
那小夥子點頭。
有的說:"給不給他做這個工,得好好想想,只怕這小子放不出工錢來!"
王起明一拍小伙的肩,轉身走出了操作間。
秀梅盤算了一下,說:"剛開張沒幾天就送貨,這樣做的沒幾家:要說明早出貨也行,就是得加夜班。"
"還得等一會兒,"秀梅抬頭看看掛鐘,十分客觀地說,還低著頭做活兒。
"上哪去?"郭燕問他。
他們邊吃邊干,嘴裏吃著,手裡還不停地乾著活計,兩不耽誤,活幹得很快,飯吃得也很香。
"我還不是穿著短褲嗎?"王起明為自己解釋。
有的說:"大陸來的人,還真有兩下子。我在紐約快乾了二十年了,天天做夢都夢見當老闆,愣是沒當成——這小子有什麼能耐,我得瞧瞧。"
"怎麼樣?"
"沒問題。"郭燕回答,然後又問秀梅,"你看怎麼樣?"
"我,"王起明坐進汽車,"我就是為這一車的勞動成果,也不能翻了車!"
王起明只穿了一條短褲,赤身露背,肆脖子汗流,脊樑上閃著密密麻的汗粒子。
王起明點點頭。
"是頂好的!"
郭燕什麼也沒有說。她想撲到丈夫的懷裡,她想吻他,她想捧起他那瘦削的臉,讓自己的淚水洗去他的疲憊。
"我走進他的展銷室時,他正在忙著接洽別的客戶。可是他看見了我,你明白嗎?他就走過來了——放下別的客戶走過來了read.99csw.com,你明白嗎?這說明他重視我。他說,Hi,Chineseboy!
不一會兒,按照王起明的意思,鴨架湯端了上來。
他扶摸著她赤|裸的肩臂和胸部,對著天花板回憶著與安東尼交接貨物的情景。她則把頭偎倚在他寬厚的胸膛上,聽他講述,老實得象一隻小貓。
郭燕走過一道道毛線牆,接過王起明,禁不住"喲"了一聲:"我說起明,你怎麼什麼都沒穿呀——剛才這兒這麼多人!"
郭燕沒有聽清,又問:"什麼?"
至於王起明和郭燕怎麼想,這些工人絕對地猜不出來。
甭管是什麼,賺錢就行!
"我餓了。"王起明低聲地提醒妻子。
"哎,小心!"
老闆跟著也進了操作間。
雖然是撿來,卻實實在在是辛辛苦苦搬來的方桌、小柜子、長沙發,又被這兩口子辛辛苦苦地搬下樓,放在馬路邊,等候著新到的移民再給搬走。
首先是這位餐館老闆對他們稱謂的微妙變化。最先,他稱他們"女士,先生,"現在則稱他們"王老闆,王太太",經常要恭維一下王太太的新衣服,這都免不了要王起明多花幾美元的小費。
郭燕當然知道他在找什麼,從自己的虎皮錢夾里取出了五美元,送到丈夫手裡。
郭燕躲在他臂彎里嘿嘿地笑。
他抬起臉來,對我說:"Very good,Chinese boy!很好,中國男孩!隨後,他開了這張支票。"
說是老闆也行,說是苦力也行。
在王起明和郭燕不在場的時候,他們便紛紛議論和猜測。
可是,這一切她都沒有做動。她一步都沒有動,站在原地,捧起自己的臉,哭了起來,象個五、六歲的小姑娘。
"別笑,"他說,"這義大利老頭看了我們的貨。他看得細,真細,他那雙老眼肯定把毒,象老鷹的眼睛,誰也別想蒙他,什麼毛病——哪怕只有一點點的小毛病——也逃不過他的眼睛,我敢說是這麼回事兒!"
"可是,出了次品怎麼辦?"
"也好也好,"老闆不解其意地站在旁邊"
郭燕請來了一個助手,不是生人,就是一起在馬家毛衣廠一起幹活兒的秀梅。秀梅是從台灣來到美國的,和郭燕在一起幹活兒,關係融洽。再說,她幹活勤勤懇懇,不愛說話,絕對的忠厚老實,郭燕對她十分器重,她也是個極為可靠的得力助手。開張了。王起明和郭燕招募來的一些工人充滿好奇地走進這間半公寓半工廠的房子。
"你醒明白了嗎?"郭燕看丈夫睡眼惺松的神態,十分擔心地問他。
"他挑出毛病了嗎?"
王起明努力從她的雙臂中掙脫自己,笑著說:"是,這就走。可是,我們這樣光著身子,哪個餐館也得轟我們出去啊!"
"好好乾,哥兒們,"王起明說,"將來,有出息!"
王起明也不答話,直奔操作間。
有一回,王起明夫婦吃得耳酣臉熱,十分有九_九_藏_書興趣的時候,王起明猛地想起了什麼,拉著郭燕離席,向後就走。
王起明接過錢走到了小夥子跟前,把錢放進小夥子圍裙的口袋裡。
成千鎊的毛線,裝滿了王起明家的客廳,也塞滿了卧室。
"啊呀,王老闆雅興很高啊,"餐館老闆說,"要看看烤鴨嗎?我領您去看看?"
"王起明膽子好大。他見了安東尼的示意草圖,拿過來就改,加上自己的想法;有的設計出來的圖,改動還挺大。安東尼先生是老設計師了,他不覺得傷自尊?"
郭燕當時就明白了王起明的心情,一聲不吭地站在丈夫身邊。
"是,是。"
"不知道安東尼先生是不是喜歡這批貨。"
王起明有氣無力地說,用指尖點著那張支票,補充說:"6萬美金。"
王起明問:"北京來的?"
深夜又在他們的手指融化,清晨來臨了。
"我在這兒哪!"
"不是我說大話,工資一分錢也少不了您的,楊媽!放心吧!"
這麼自語著,郭燕竟不敢起身迎接王起明。房門開了,精疲力竭的王起明倚著門,望著郭燕。
王起明早晨八點醒來。他看看表,想起他早答應了安東尼九點把貨送到,急忙翻身站起。轟著打著郭燕和秀梅趕快醒來,把貨物裝上那輛老爺車。
秀梅又想了想,說:"美國不是這樣子的。貨好就是好,設計的漂亮就是漂亮。安東尼先生和你的先生合作設計,我看關係蠻好,不會有那些枝叉生出來。"
王起明輕聲地說了兩個字。
秀梅搖著頭走出房間。
"他按住了正要起身的郭燕,說:"我有個想法。"
郭燕推秀梅到裏面去躺一會。待她安頓下秀梅在卧室躺下再回到客廳,只見王起明已經伏在一個紙箱上打起了鼾。
秀梅笑了笑,說:"咱們的毛衣在全紐約也算好的,他要是識貨,當然得喜歡!"
時近中午,郭燕猛然聽到樓下三聲喇叭響。
郭燕終於耐不住了,她急切地問丈夫:"怎麼樣,安東尼先生滿意嗎?"
他放下電話,又向郭燕問道:"燕兒!334、335、226、215這些圖紙的成品,一共110件,明早一定得出齊。"
男人走了,郭燕的心也不在家了。她本該和秀梅接著干下面的活兒,可是不知為了什麼,她的心總也靜不下來。
開張以後的幾天,都是她指揮著她的新下屬:"張太太,這批貨可是要最先出手的,就請您趕一趕吧。
"找我幹什麼?"王起明問。
"起明!起明!"她喊。
"我說也是!"
說完,他打著哈欠,駕著走起來歪歪扭扭的老爺車離開了家,直奔曼哈頓。
"為什麼有這麼好的關係?"
果然是王起明駕著那輛老爺車回來了。"他為什麼走得這麼慢?他怎麼無精打采?難道……"郭燕惴惴不安地自語。
王起明沒有回答,緩緩地從西裝口袋裡扯出一張紙來九_九_藏_書,朝郭燕一擺。
王起明自言自語,象是自我解嘲,又象是自我打氣。
"嗨,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誰都有頭腦,誰都可以按照自己的邏輯、自己的習慣、自己的思路行揣測去設想。至於真實如何,那是另外一回事。
王起明指著小夥子對老闆說:"小夥子很能幹。"
秀梅忍不住笑了,勸慰郭燕說:"我在美國,比你早打了一年的毛衣,我知道,這批貨……"
"琿不都得賠個凈光。是嗎?"
小夥子停下手裡的活兒,望著王起明,一時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整幢房子,空氣里瀰漫著的都是毛線的氣味,引得他們兩個鼻子眼兒發癢,不住地打噴嚏。
"是,是。"
餐館老闆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也就一路附和:"能幹,能幹。"
"你這話,聽著耳熟得很。"
他們點要的是烤鴨和一些其它炒菜。他們吃得太香了也太快了,簡直象刮過餐桌的一陣颶風。
餐館老闆在一旁緊著教他說話:"謝謝呀,還不快謝謝王老闆?"
"不是安東尼出的草圖嗎?怎麼會不全他的口味?"
對付這些工人,挺難辦。他們大部分都是郭燕和秀梅憑藉個人關係從別的工廠"挖"過來的,既不能不管理,也不能得罪。
車廂的前座、後座和後備箱里都裝好了貨,只好王起明留下一個開車的地方。
"試過,帶不起來。開冷氣就別熨衣服,熨衣服就別開冷氣。"
郭燕愣住了,幾乎張開了嘴,看著自己的丈夫,突然驚喜地抱住丈夫的脖子,高聲叫著:"真的?走!我們這就走!"
"我們這是遭罪呢!"郭燕說,轉身去熨衣。
"沒關係,我來改。"
"我們……不,你想,做點什麼?"
等工人們各自領了活兒回家去做,秀梅走過來對郭燕說:"燕姐,做生意太客氣了也不成。你們剛開張,這又是頭一批貨,要是出了質量問題,錢收不回來倒還是小事,信用沒了可就沒法子交代了,全得完!"
王起明手裡的熨斗沒有停過。有毛線廠催付款的電話打來,他都是一邊熨衣一邊夾著話筒支應的。
"這你放心,安東尼先生懂行。他也搞設計搞展銷,一年衣織出來用多少個工,他該明白。"
"那就好。"
"你們就在家聽著好消息吧!"
"我們和工人的關係很好,這確實很重要,很重要。"
"睡——覺。"
"可是你也得防著客戶老讓這麼快交貨可不行——你也不能天天加夜工啊!"
"能開車嗎?"妻子又問。
郭燕點點頭,讓丈夫攬住自己的腰。兩人相互攙扶著,走進他們的卧室。
郭燕顯示出了她從未顯露出過的企業管理方面的才能。
"我放心。"
"人家說咱們從來不擺架子,所以他們干起https://read.99csw.com活來很痛快。"
"我去把冷氣開開。"
郭燕抽泣著說:"我不該……哭,可是,我……我忍不住。"
原來王起明就在郭燕不遠處坐著,只不過毛線把他給圍起來了,郭燕看不見。
"加夜班就加夜班,拼了;頭批貨,就圖個信用!"
王起明晃晃悠悠地走過來,伸手攬住她不斷抖動的肩,低聲地勸她,"別哭,別哭,我們在美國站住腳跟啦,燕子!"
您的手快可是有名兒的。
要說苦中苦,他算是受到家了。為了節省開支,他現在是一人多職;設計、算圖、熨衣、出門談判;為了增強競爭力,他還主動給家裡有小孩的女工,送料上門,前後不足一個月,他連早上從床上爬起業的勁兒都不足。
郭燕和秀梅都看得十分清楚,那是一張支票。
那小夥子憨憨地點頭。
"下餐館。我們該去餐館吃晚飯。"
他們三個人沒有吃晚飯。
"你說,他現在該到了吧?"郭燕問秀梅。
郭燕低下頭,思忖了一陣秀梅的話,覺得有理,都很在理;心裏也定了主意,將來也學著硬氣點。她打定了主意,心裏也踏實了許多,抬起頭,打不著王起明了"
中國人講中庸,其實中間兒的道兒,頂難走。
"什麼想法?"
秀梅理解地笑了笑:"要是老闆都象你這樣,那生意……"
"我們的貨沒有毛病,這是最重要的!他看得再認真細緻,也不會從雞蛋里挑出骨頭來。不過說實話,當時我的心"砰砰"地蹦,快從嗓子眼裡竄出來了。這老頭可是真會抓騰人。
"小心!"
"你該放心。"
那小夥子一抹額上的汗珠,說,"謝謝!謝謝王老闆!"
兩個人安靜了一會兒,又是郭燕先打破了沉默。
那是一家專賣川揚菜的中國餐館。這裏當然不是美國最好的中國餐館,但是,卻給他們印象最深。因為這是他們登上美國領土之後走進的第一家餐館。
郭燕一樂。
王起明這麼一個勁兒地答應著,郭燕還是不能放心。"你駕車慢點,別翻了車。"
他們睡覺的雙人床和熨衣服的桌面,是僅有的兩塊沒有堆放毛線的空地方。
"……好,明天下午……當然是全部的。對,我這裏人手齊全,絕不會誤你的事,安東尼先生。你的草圖我看過了?我加上了我的想法,你以為怎麼樣?謝謝,謝謝你的誇獎。那我就開始照這個圖幹了。好,一定按時把貨交給你!再見!"
當然,發生變化的不僅是這對來自北京的年輕夫婦,也包括餐館的老闆。
"不,"王起明眼光沒有離開那個小夥子,"我就看看這個。"
從那以後,王起明和郭燕只要一出貨,就到這家餐館來"一鴨兩吃",並且商量生意,討論給工人的工資份額。
操作間里,蒸汽瀰漫。
沉沉的、甜甜的睡眠之後,他們看到已近傍晚。夕陽把一抹橙紅貼到了窗紗上。
"薪水比侍者低,還沒有小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