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租下的廠房很寬大，放得下五、六個熨衣台。

他坐桌角的半個屁股挪開了，沉沉地坐進他的椅子里。

"缺錢？"王起明問。

最講究的吊燈，名貴的地毯，全部進口的義大利傢俱把客廳裝扮得典雅華貴。

"我想為你做點什麼。"

總之，在他們手下的不單是一個小上的制衣作坊了。他們管理的是一個正兒八經的廠子，一家有模有樣的企業了。

在門口，阿春吻了郭燕的臉頰。兩個女人十分友好，甚至象個知己。

王起明對妻子說："下來吧！到家了。"

"阿春！"

王起明還在望著她。

"是真的。"王起明對郭燕肯定的說，"來吧！"

"真不愧是藝術家。這裏的布置美極了，"阿春說，"色調美極。王太太，You havevery good taste．i love it。（你有很好的欣賞力，我喜歡它。）"

她根本不用主人讓，自己就坐在了桌旁。

"怎麼回事？"

"我知道。"

"你知道的，"阿春十分認真地說，"我從來不亂恭維人。"郭燕陪她觀賞了各個房間。

他們在銀行里的存款和用於生產運轉的資金加在一起已達到了七位數；

"對，你說，要用多少？"郭燕也問。

"快回去吧，我們說過再見了。"

他們搬進新宅的第三天，王起明接到了阿春打來的電話。

說完，他去了工作台。

郭燕坐下，對阿春說："我想，我和起明都得感謝你。你幫了我們那麼大的忙！"

"阿春！"

"請了。"

"不。"郭燕抬起臉來，王起明看見她的眼眶裡溢出了淚水。"我不敢相信，這是夢嗎？"

"讓他快來聽電話，"會計師的聲音象是暴雨前烏雲密布的天空，"不然，他將受到重大的損失。"

"你的意思是說……"

說實話，做生意不難，設計服裝也不難，可最讓人頭疼的就是接電話。

"read.99csw.com我知道。"

阿春讓王起明為自己穿上大衣。

"如果貸款不夠，"阿春說，"我會來找你。"

說著，阿春打開自己汽車的車門，正要坐進自己的車，王起明攔住了她。

王起明出去買了一瓶XO白蘭地，郭燕看了頗為詫異。

"誰？"郭燕問

想起阿春要來，王起明的心情頗為矛盾。他喜歡阿春，但又怕眼下自己的新家會影響阿春的情緒。不知為什麼，他有一種抹也抹不掉的感覺，就是如果自己的家布置得越好，自己和郭燕的生活過得越好，就是越對不起阿春。

"你太客氣了。"王起明說。

"花錢！"

"是的。"

"……我也是。"

晚上，阿春按響了門鈴。

他們一起下了車，剛走幾步，郭燕停住不走了。

這樣，他足足聽了有五分鐘。最後，他說："好，我明白了，再見！"

他不耐煩地說。

郭燕很感動，因為阿春是在為別人著想。

"她愛吃什麼？"

"是張先生？我想告訴您，您的要求使我很不愉快。現在是什麼時候，您要請假？這工作可是不等人啊，您自己還是好好掂量掂量吧！工資？可以商量……"

她喝了兩杯酒，那隻龍蝦還未吃完，就站起身來要走。

"這時候你也急了？平時，就是你總攢著，有錢不花，捨不得，捨不得。你看看你穿的大衣，還是從北京帶來的呢！省，省！這回省出麻煩來了。"王起明埋怨她。

他們把壁爐裝修上了亮晶晶的鋼邊。

"大白天的，你，別，別，"她象個處|女一樣地慌亂和緊張。

"好，我會給你！"

"今晚。"

還有宮殿寢宮一般的卧室和花了兩萬美金裝修起來的最流行款式的廚房。

王起明低聲地對她說。

"哇，好漂亮的房子呀，真了不起。不是我自誇有眼力，我早就看出王先生和你有著很好的前途，只是沒想到有這麼快。不簡單，在我所見過的新移民中，你們是發展最快的。我從心底里佩服你們！"

"……缺多少錢，告訴我。"

"你九九藏書聽我說，"阿春對他說，"你太太……是個好女人。"

阿春是個時間永遠也不夠用的女人。

"……啊，你好！當然，你的毛線都是優質，我並不懷疑這個。付帳？我當然付。你是精神病啊，還是怎麼的？今天付不了。下月初，咱們一言為定，做生意，你也得想想我啊……好，下月月初！再見！"

"我會。"

"這回行了，想開了，換，換車！買輛新車能花個一兩萬，換！"

"為什麼？"郭燕問。

"什麼？"

"咱們誰也別擠兌誰！都是中國人，都離不開省錢的一個省字。在北京行，這地方不行，它擠著你把錢都吐出來呀！"

王起明看了看妻子，說："這是美國，錢多了，超過一定數額限度，就要交比例很高的稅，除非你用這錢去再投資。或者……花掉！"

"我們必須……"

"要用多少？"王起明認真地說。

他緊緊地捏住了她的纖。她忍著疼，也不抽回自己的手。

"什麼！"

在餐廳，她見到豐盛的宴席又是一陣驚嘆："啊，海鮮、龍蝦！這是我最喜歡的！XO，太美了，我喜歡這種牌子！"

"這我知道。"

電話有客戶打來的，有毛線廠打來的，也有律師的、工人的、銀行的、會計的，一個接著一個，幾乎沒有閑著的時候。

"要是沒有太大的把握，就妨再等一些時間。"

"我打了半年，"阿春說，"上星期終於找到了家很合適的店，在新澤西。"

她望著他，目光如泣如訴。他也望著她，生怕她在自己的眼前消失。

阿春使勁抽回自己的手，鑽進汽車。她看見自己的手被王起明捏出了一道道印子。

郭燕當然是什麼也沒有想。她買了幾樣名貴海鮮，親自下廚房為阿春的到來準備家宴。

"阿春……"

"這，這都是哪來的事兒啊！自己辛辛苦掙來的錢，不讓存著，這是哪兒的事兒啊！"

在客廳里他們擺上了stanve鋼琴。

"這人生意風險大，需要投資也多。我……https://read.99csw.com等等再說！"

阿春沒有答話，只是盯著王起明的臉看了一會兒，然後低頭去剝龍蝦。

"哈啰。"他面帶笑容說，"你是不是要帶了我的錢，逃到墨西哥去呀……"

他放下聽筒，垂著頭，眼睛凝視著電話機，不說話。

"按照稅務比例，我們必需在年底以前，儘快花掉６萬美金。否則，這６萬都要交給稅務局。"

"再坐一會兒吧！"郭燕請求她。

"還有四萬怎麼花呀？"郭燕問。

"什麼？６萬？"郭燕吃驚地問。"都花掉？可現在離年底已經沒有幾天了。"

"大事。"

"那又怎麼樣？"

他們早已償還清了阿春的借款；

他的生意越做越火。

"希望你常來！"

"一言為定！"

王起明又是認真地點頭。

"我當然知道，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最好的！"

"但畢竟是你借給我的那７萬美金，"王起明認認真真地說，"它使我有可能起步。"

"啊，安東尼先生啊，你好！這請你百分之百地放心，沒有任何問題；在這個禮拜天以前，所有的貨，全部出齊……"

"別光說我呀，"郭燕說，"你自己呢，那輛老爺車都快散架了，還不捨得換呢！"

王起明起身為阿春拿大衣。

阿春十分大方自如，不等王起膽介紹，先自我介紹起來。

"外面冷，我去送就行了。"王起明把妻子攔在屋裡，自己送阿春走出門。

他全神貫注地聽著會計師的電話，臉上的氣色變得陰沉了。

他把她放在華貴的床上，一件又一件地為她脫去外衣、內衣。

他呢，就如同舞台上演獨角戲的小丑，不停地接電話，不停地變幻著腔調和面孔，一個電話一副嘴臉，一個電話一種態度，連自己也覺得挺累。

"一言為定？"

"女人喝酒，抽煙，我都不大……不大喜歡。"郭燕說。

王起明感到郭燕的呼吸急促了，她的兩臂緊緊地箍著他的肩。

"現在，你有什麼打算嗎hｔtpｓ://reａｄ.９９ｃsw•com？"王起明問阿春。

說完，她猛一加油，汽車駛向了街道，不一會兒就消失了。

說著，他把她抱起來，象新婚的夫妻一樣走進了這座新宅。

外面是靜靜的夜，月光潑在地上，朦朦朧朧。

"下次吧，"阿春說，"今天不是周末，明天你們肯定也要起早。"

王起明望著在月色中益發溫柔益發美麗的阿春，不覺心中掠過一縷柔情。

"再見吧！"阿春向他伸出手。

他們的生產量擴大了將近一倍；

阿春是這樣的習慣，說中文的同時，總愛夾上幾句英文，好象非如此就不足以清楚地表達自己的意思。

"你一定要給我機會。"

"看來，你們都是老實人，"她說，"我不過是跟你們開個玩笑。我在向銀行貸，估計不會有問題。"

"什麼？"

王起明大徹大悟地說著。

"該請來做客。我們全靠她幫忙了。"

"不是夢。"

"花錢？"

"再見！"王起明抑制自己去吻去阿春的衝動。"阿春……"

她向他擺手，打開了發動機，搖下車窗："多多保重！"

可是，不到五分鐘，郭燕又把他叫回了辦公室。

"我叫阿春，英文名字是Susan（蘇珊）。你想必是郭燕吧？"

但是，很快的，他臉上的笑容褪去了。

王起明沒有評論。

王起明斜坐在寬寬大大的寫字檯角上，接一個又一個的電話。

"出了什麼事？"郭燕爭著問。

"喝……我也不清楚……有備無患吧！"他當然清楚地記得那天在阿春家，他擁著她時，她那一身酒香。

阿春笑著說：

"開張的時候，別忘了告訴我們喲。"郭燕熱情地說。"開張？還早著哪！現在剛開始辦貨款。"

"阿春！"

王起明從座椅上站起來："會計師，看了咱們的帳目。他看得十分認真。你知道，咱們現在有很多的錢，很多！"

"何時來？"

在王起明寬大而明亮的辦公室里，電話鈴聲不斷。

一年來，王起明的九九藏書生意越做越大。

不出五天，王起明和郭燕開著新買的轎車，來到了長島上一幢典雅的三層小樓跟前。

這感覺很怪，可卻實實在在。

"可就這麼幾天，這些錢可怎麼花呢？"

"阿春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他放下電話，對郭燕說，"今天的電話我只接這些了。再來人你就說我不在。"

他不理會她的溫柔的抗拒，把自己已燃起的烈焰傳她。

他當即邀請阿春來他的新宅做客，阿春爽快地答應了下來。

"愛吃……不知道。"

"王太太，不要客氣。只能說王先生運氣好，當時正趕上我手裡有些錢；要是現在你們借，我只好說，Sorry，i havenot hing。（對不起，我一分都沒有。"）

王起明因為不能幫上這個忙，臉上頗有遺憾的神色。

"是啊！真應了那句話，三年河東，三年河西。現在輪到我向你們借錢了。

王起明很快被叫來了。他拿起聽筒的時候還有閑心開兩句玩笑。

"找會計師，他房地產那邊有熟人，求他給咱看幢房子，幫忙把這些錢給花出去！"說著說著，他又覺著這話不象人話似的，暗自罵，"他媽的！跟犯精神病似的——花錢還得求人幫忙！這他媽的叫什麼事！"

這次來電話的是會計師。會計師憂鬱又堅決的口吻，使得郭燕無法對他扯謊說王起明不在這裏。

郭燕情不自禁地問他，他擺擺手，不讓她干擾自己聽電話。

"阿春。"

"錢。"

"快回去吧！"

他們先讓了一回酒，然後開始慢慢飲酒品嘗海鮮。

"我謝謝你。"

他們還在羅斯福路上租下了一家工廠的廠房。

"什麼大事？"

"是真的？"

郭燕越聽越不明白。他著急地搖著他的胳膊："告訴我，花什麼錢？為什麼非要花錢不可呢？"

"她喝酒？"

"必須做什麼？"

"你怎麼了？不舒服？"王起明問。

"哪兒的事兒？美國的事兒！"

他只說了這樣一句，就再也沒有開口，一直臉色陰沉地聽著會計師的電話，眉頭越皺越緊，牙齒使勁地咬著那支筆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