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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蠢男人

愚蠢男人

「我以前從來沒有這麼近地看過她。她是絕色美女,你說是嗎?」
「但願如此。」
我把項鏈拿出盒子,舉起來,端在瑪麗娜面前。「你幹嗎不戴上它,」我說,「我們可以瞧瞧它究竟好看不好看。」
「可憐的湯姆。你是不是真的黏上她了?」
「我不是別的男人,」我說,「我只是一個想讓你高興的朋友。」
「行,」我說,突然意識到她的婚姻遠非我所設想的那麼平靜,「我想我有個辦法。瑪麗娜收下項鏈,但不要帶回家去,就把它一直留在餐館里。上班時戴上它,晚上放在現金出納機里。湯姆和我可以每天都來這兒欣賞這條項鏈,羅伯托永遠不會知道這件事。」
挑選結果,我買了一條在該社區售價一百六十美元的項鏈(我付的是現金,所以比原價少付三十美元)。這是一件精美雅緻的工藝品,在一條細金鏈上鑲嵌著片片黃寶石、石榴石和雕花玻璃,我覺得,把它戴在雷切爾的細長脖子上一定會引人注目。關於她的生日,我撒了個謊——還差三個月呢——但我認為,在我星期二寫的那封信之後,作為後續行動再寄贈一件禮品,這不應該有什麼害處。當一切努力均歸失敗時,你就要用愛的信物來狂轟濫炸。
「喲,我希望你的吉姆不是作家。如果頭上頂著這個名字去出書,那不是很有趣的事情嘛。」
「你帶著那條項鏈了嗎?」
這是一個多麼乖戾而狡詐的建議,一個多麼不坦蕩而又露骨的小詭計,湯姆和瑪麗娜都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是的,他荒唐,」她說,「可心也非常好。我就是不想有什麼麻煩。你們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一事接一事,然後就是嘣的一聲。」
「別擔心這個。如果我要給我最喜歡的女招待送點東西,有誰能阻攔我?我是個老人,而老人有自由做他們想做的事情。」
「這禮拜,下禮拜,有什麼區別?快要到了,這就是說,你已經在生日的氛圍中九-九-藏-書了。這已經寫在你的臉上了。」
「情不自禁啊。」
「是什麼?」
「嗯嗯。就是那作家的名字。」
「不,不,」我說,「別只是拿著它。戴上它,我們好確信戴得很合適。」正當她在頸后摸索著扣上搭扣時,我急忙想出一個能阻止她拒絕接受的辦法。「有人告訴我,今天是你的生日,」我說,「這是真的呢,瑪麗娜,還是那個傢伙就想捉弄我?」
「福萊人員。」
「我不知道你如何反應,」我說,「我走到街對面時,我很確信你會生我的氣。」
這時,湯姆為這場討論添加了他的兩美分——表示了他的意見。「我相信他不做任何傷害人的事,」他說,「你知道內森是什麼樣的一個人,瑪麗娜。他是個狂熱的傢伙——常幹些荒唐、衝動的事兒。」
南希結婚已經七年,提到她丈夫時有時叫他「吉姆」,有時叫他「吉米」。我問她,他是否姓馬祖凱利,或她是否保留了娘家姓氏,她笑了起來,說他是純粹的愛爾蘭人。好啊,我答道,至少「義大利」和「愛爾蘭」的首字母都是「I」。她又笑了起來,接著又笑著告訴我,她母親的教名和她丈夫的姓是一樣的。
我起初的意思只是讓瑪麗娜給我們當模特兒,可當她把項鏈拿在手裡,舉起來讓她的淡褐色皮膚一襯托(她穿著一件青綠色短上衣,最上面的紐扣沒有繫上,裸|露出一小塊皮膚),我立刻改變了主意。我要把項鏈作為禮物送給她。我隨時可以再買一條給雷切爾,而這一條對瑪麗娜合適得不能再合適了,看來就已經屬於她的了。同時,如果造成一個我對她有「性趣」的印象(當然,我是有,但沒有希望),那她可能會感到我在把她推入一個尷尬境地而拒絕接受。
「如果我沒有弄read.99csw.com錯,我相信她是跟人結了婚的。」
「你永遠不會這樣做,」我說,「你太聰明了。」
「是的,很美。這個社區最美的姑娘。」
「他為電影搞音響效果。這是電影後期製作的一部分。那些麥克風在攝影場地不能總是錄到所有的音響。比如說導演想要某人腳踩沙礫通道發出的嘎吱嘎吱的聲音,你明白嗎?或是掀動書頁的聲音,或是打開餅乾桶的聲音——這就是吉米所做的。一個挺酷的工作,非常精確,非常有意思。他們工作真的很刻苦,要把事情搞準確。」
就這樣,我強行將這生日禮物贈給了年輕而厚道的瑪麗娜·露易莎·桑切茲·岡薩雷斯。由於我的努力,我得到了親吻,親在臉頰上又長又溫柔的一吻。我將永遠記得這個吻,直至我最後的日月。這般的特殊待遇是賜給愚蠢的男人們的。我這人什麼也不是,不過是個蠢而又蠢的男人罷了。我得到了吻,得到了可掬的感謝笑容,可我也得到了比我預期的更多的東西。這就是麻煩,到了我故事的妙處,我會與「麻煩先生」相識,屆時我會把發生的事情加以完整的描述。不過現在還只是星期五下午,我們還要參加另一項更為緊迫的活動。周末就要來了,在湯姆和我離開宇宙小館不到三十小時后,我們倆和哈里·布賴特曼坐在另一家餐館,共進晚餐,飲酒,同時為人類世界的神秘玄妙而殫精竭慮。
「你讓我吃了一驚,就這麼回事。你做了件好事,內森,幹得勇敢而出色。」
「不是今天,」她答道,「是下禮拜。」
「喬伊斯?」我既詫異又疑惑,所以停頓了片刻。「你說你嫁給了一個名叫詹姆斯·喬伊斯的男人?」九_九_藏_書
「喬伊斯。」
「我今天買這條項鏈沒有什麼特殊原因。我想把它送給一個人,但不知那人是誰。現在我發現你戴上它有多好看,所以我想送給你。那就是所謂的生日氛圍。這種氣氛很有力,會使人們做出各種各樣的怪事。我買項鏈時還不知道你的生日,但我是給你買的。」
起初她顯得很高興,我也就覺得不會有什麼問題。從她水靈的褐色眼睛注視我的神情來看,毫無疑問,她願意收下,並且因我此舉而感動,受寵若驚。可接著,等那最初的欣喜一過去,她便開始動點兒心思了,我在那同一雙褐色眼睛里看見了疑惑。「你是個大好人,格拉斯,」她說,「我很感激。但我不能接受你的禮物。這不合適。你是顧客。」
「要是我忘了自己戴著項鏈怎麼辦?」她問道。「要是有一天晚上回家我還戴著它怎麼辦?」
南希的工作室在這座房子底層的后間,窗戶朝向花園。這花園其實更像一個小小遊樂場,角落裡有一架鞦韆,另一個角上有一架塑料滑梯,中間有一大堆玩具和橡皮球。我一邊細看她出售的各種各樣戒指、項鏈和耳環,一邊同她就許多話題隨意閑聊。她脾氣隨和,容易攀談——非常坦率,非常豪爽,十分熱情和友好——但是,唉,原來不是非常聰明,不一會兒我就知道她是占星術、水晶力量以及所有其他「新世紀」噱頭的虔誠信徒。哦,對了,就像一句老電影台詞所說,沒有一個人是完美的,即使「美麗的完美母親」也如此。我想,這對湯姆來說太差勁了。如果他要同她作一次認真深入的交談,他會大失所望。不過,這也許是個圓滿的了結。
瑪麗娜已戴好項鏈,微笑著說:「生日氛圍?那是什麼?」
儘管我推算出了她生活的基本狀況,可仍有好奇心,想知道我其他的福爾摩斯推理是否有效。我便繼續問九_九_藏_書她問題——不刻意追問什麼,而是機會來時就插問一句,盡量做到婉轉巧妙。其結果說明我的推測對錯各佔一半。她上學的事我猜對了(公立321小學,密得伍德中學,布魯克林學院,大學上兩年後輟學,想試試當演員的運氣,沒有成功)。關於她繼承了她已故父母的房子,這一點我猜錯了。她父親是死了,但母親仍然健在,她佔了最高一層樓上最大一間卧房,每星期天都要騎自行車穿越展望公園。她五十八歲了,還在曼哈頓中城一家律師事務所當秘書。我的天才判斷也就不過如此。格拉斯的不會看錯的眼睛也就不過如此。
「這有什麼?在這個餐館里,我讀的書可能比誰都多,這對我又有什麼好處呢?知識分子叫人討厭,內森。他們是世界上最令人厭煩的人。」
「難以置信。」
「是,就是這樣的。腳踏實地,朴樸實實。我心裏不再感到發慌了。下次見到她,我會打招呼,跟她說說話。慢慢地,我們也許會成為朋友。」
「常言道,腳踏實地,朴樸實實。」
「哎喲,」瑪麗娜感嘆道,「你真是個詭計多端的老滑頭,內森。」
「小事一樁。如果你要把他轟出局,你就只管開口。孩子,我有很多可靠關係。但為了你,我可能會親自出馬處理此事。我現在就可以看見那報紙上的黑體大標題:前人壽保險經紀人謀殺詹姆斯·喬伊斯。」
一點鐘湯姆和我一起吃午飯時,我詳盡地報告了我設法從與南希的談話中搜集到的所有信息片斷。他心情特別愉快,不止一次感謝我早晨主動出擊,使他能與B.P.M.面對面地相見。
「嘣的一聲?」湯姆問。
「是的,嘣的一聲,」她答道,「別讓我解釋這是什麼意思。」
「我並不願意把你從夢幻中驚醒,但今天早晨和她交談之後,我不認為你們倆有很多共同之處。是的,她是個可愛的孩子,但沒有太多可提高的東西,湯姆。至多是中等才智。大學輟學生九-九-藏-書。對書和政治不感興趣。如果你問她誰是國務卿,她也可能答不上來。」
「有趣的是,吉姆的父母根本不懂文學。他們甚至沒有聽說過詹姆斯·喬伊斯。他們給吉姆取了他外祖父詹姆斯·默菲的名字。」
「那可能是。可對於你,她最先想知道的是你的占星宮位。然後你們得把占星術談上個二十分鐘。」
「你不認識羅伯托,」她說,「這傢伙很會嫉妒。他不讓我接受別的男人的東西。」
「我不懂這是什麼。」
「哈哈。」
「嗬,」我說,「那是哪個名字?」
「下一步怎麼辦?談婚論嫁,還是一場十足的風流韻事?」
我把手伸進內衣口袋,拿出一個裝著我早晨所購之物的細長盒子。就在我打開蓋子之際,瑪麗娜拿著我們的三明治來到我們桌前。我不想迴避她,便當著她的面把蓋子打開,好讓她也能看見。那項鏈平擺在白棉絮襯墊上,她探身細看,頓時宣告了她的評判意見。「啊,多美啊,」她說,「這麼美的東西。」湯姆默默點頭表示同意她的看法,他顯然被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因為他在想著他親愛的南希,是她的神工巧手做出了這件在他面前熠熠閃光的精緻藝術品。
「不是所有老頭兒都這樣。」我說。
「不,不,我的吉姆不寫東西。他是個福萊人員。」
「關於你的南希,我還是要說一個長處。她珠寶做得很出色。」
「我不在乎。」
「又仁慈,這是最可貴的。你可以感到她渾身都散發著仁慈的氣息。她不是那種又高傲又冷漠的美女。她喜歡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