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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賣行為

叛賣行為

南希伸出手臂摟住他,輕拍他的背。「別著急,」她說,「一切都會好的。」
「我知道,」哈里說,竭力避開他們為他設下的陷阱,但顯然已經開始喪失信心,已經缺乏任何想象力,「我只想讓你知道,我出於善意行事,杜魯姆貝爾先生。戈登在他祖母的閣樓上發現了手稿,拿來給了我。我們讓人鑒定,他們說是真的。你有興趣要買下來。如果你改變了主意,我可以只說一聲我感到遺憾。我們可以立即取消這個交易。」
「是的,」戈登緊接著說,搶在哈里之前,不給他回答的機會,「你知道,布賴特曼先生,像這樣的買賣是不能掉以輕心的。牽扯這麼多錢的買賣是不能掉以輕心的。」
「在銀行保險庫里?」戈登說。「那是你把我發現的東西藏起來的地方嗎?我可不知道。」
可哈里這天沒有想明白。當他的腦子變成敞開的傷口、亂糟糟的膿團、破碎的神經細胞和短路的電脈衝時,他又怎能思考呢?當生命中你極喜愛的一個人剛用一連串兇惡的咒罵侮辱過你,用他的輕蔑之斧打擊你、使你這個倒霉蛋陷入極度悲傷時,哪還有什麼理智?當同一個人及其新的同謀者宣告他們企圖搶奪你擁有的一切、你感到無力阻擋他們時,哪還能平心靜氣?有誰能批評哈里缺乏先見之明呢?有誰能指責他身處純粹本能的驚恐中呢?
我認為這是一起謀殺案。沒有人用手來掐他,沒有人向他開槍或用匕首刺他的胸部,也沒有人開車把他撞倒在地——這一切都無關緊要。即使話語是殺害他的唯一武器,它們傷害他的野蠻程度並不亞於用鎚子砸他的腦袋。哈里不是年輕人。最近三年內他兩次罹患冠心病,他血壓很高,動脈瀕於破裂狀態。這種情況下的身體能經受得了多少折磨呢?不多,在我看來。根本不會多。
「我們不要人命。我們只伸張正義。戈登因你而受苦受難,現在我們覺得他應該得到某種補償。畢竟應該公平一點。如果你能跟我們合作,我們不會對執法者說一個字。」
「內森是對的,」哈里悲嘆道九_九_藏_書,「內森一直是對的。我該死,為什麼沒聽他的話呢?」
「哈里,你總是不能聽取忠告,是不是?」戈登說。「你他媽的太貪心了。你他媽的太只顧自己了。」
「交易?什麼樣的交易?」
哈里在街角停下了腳步,這時南希·馬祖凱利正拐過街角,走近她的前老闆,見他如此可怕的樣子,不禁大吃一驚。他臉頰通紅,氣喘吁吁,夾克衫的肘部扯破了,平時總是梳得光滑整齊的頭髮耷拉在他的腦袋四周。
「我記得我告訴過你。」哈里接著說。他繼續應對,卻仍然不能理解戈登和杜魯姆貝爾在約定的見面日期的前四天來這裏幹什麼。
「我不認為事情就那麼簡單,布賴特曼先生,」杜魯姆貝爾說,「或許我應該叫你一聲鄧克爾先生?戈登給我講了不少你的事情,哈里。芝加哥。亞歷克·史密斯。二十多幅假畫。監獄。新身份。你是第一流的說謊者,哈里,鑒於你這樣的履歷,我寧願你拿著這一萬塊錢。這樣我可以起訴。你不是打算敲我竹杠嗎?我可不喜歡有人巧取我的錢。這會激怒我。」
「瞧瞧你四周。你看見什麼了?」
在劍拔弩張之前他們先戲弄了哈里幾分鐘,也即在出手之前先軟化了他一下。一連串友好的問候,隨意說說天氣如何如何,虛情假意地吹捧一番哈里對辦公室傢具的品位,又稱讚一下書架上排列整齊的初版書。對所有的這些戲謔逗趣,哈里一定感到惶惑。梅特羅波利斯還沒有搞完他的手稿,尚無一部完整的假手稿可以交給杜魯姆貝爾,他不明白戈登為何此時前來造訪。
「三個?」
「我看見書,哈里,你看見了嗎?我看見幾千本書。不是一般的書,而是初版本,甚至還有簽了名的初版本。更不用說那些放在下面抽屜和柜子里的東西。手稿。信函。親筆簽名。把收藏在這個房間里的東西交給我們,我們會考慮這筆賬就算結清了。」
「唉,」哈里結結巴巴地說,「三分之二不算壞啊。為何對這個人read.99csw.com的意見比對另外兩個人的更相信呢?」
「這人是誰,戈登?」哈里問道,他的嗓音突然失控而發顫。
「不是兩個,」杜魯姆貝爾說,「是三個。」
「所以你現在要把我送交警方。以牙還牙行不通,戈登。你至少還活著。至少你還年輕,有足夠的時間往前看,有奔頭。你把我送回監獄,我就完蛋了,我就是個死人了。」
「那你為什麼過了這麼多年之後還回來找我?你不能適可而止嗎?」
「我認識的一個人,」哈里說,「這無關緊要。一個我認識的人。一個給人算命的人。」
「為什麼,戈登?」他說。「你為什麼這樣對待我?」
「你背棄了我,戈登。你出賣了我。」
「我沒有忘,」哈里答道,「我會把這錢還給他,然後我們就退出。」
拉弗斯走進辦公室時,哈里從桌邊站起來,開始號啕大哭。此時他說不出話來,造不出一句連貫的句子,從他喉嚨里衝出來的聲音那麼可怕,拉弗斯說,那麼慘痛,他嚇壞了。德萊爾和杜魯姆貝爾此刻還在下樓的樓梯上,哈里顧不上同進來的拉弗斯照面兒,從桌后衝出去,前去追趕他們。拉弗斯跟在後面——緩慢地,小心翼翼地,由於恐怖,他幾乎挪不開腳步了。當他走到樓梯底下時,德萊爾和杜魯姆貝爾已經離開書店。哈里猛拉前門——仍在號哭,仍在追逐。一輛黃顏色的計程車正停在街邊,引擎和計程器都開著,這兩人爬進後座,結果哈里沒能拽住他們。他向離去的計程車揮舞著拳頭,停頓片刻后發出了兩聲尖叫——兇手!兇手!——然後,完全瘋了一般,沿著第七大道往前衝去,腿腳能跑多快就跑多快,衝撞著行人,趔趄著,跌倒了,爬起來,直到下一個街角,不見計程車蹤影了,才停下腳步。拉弗斯從遠處目睹這番情景,注視著哈里的模糊背影,臉上淌著淚水。
「再想一想,哈里。是誰把我送交警方的?是誰供出了我,為了他自己達成交易?」
「本家族某些成員確實富裕。https://read.99csw.com遺憾的是,本人並非其中的一個。」
「三個,」戈登說,「小心謹慎從不會是多餘的,你說是嗎?邁倫把第一頁也拿去給摩根圖書館一位專業人士看了。他是這個領域里最高權威之一。今天上午他做出定論,他確信這是贗品。」
就在此時此刻,哈里開始垮下來了。戈登話里的狠毒語氣對他來說是太過分了。他不能再假裝他是在談生意、討論這筆已出差錯的交易的來龍去脈了。這是情愛出了差錯,先前他從未遇到過這種程度的誆騙,由此而來的痛苦摧毀了他抵擋這場襲擊的所有力量。
「不,戈登。你愛我。你是始終愛我的。」
「你可能缺少現款,但你有我們願意用來達成和解的其他財產。」
然而,並非一切都好,連一丁點兒好都沒有。南希剛說完這句話,哈里便發出一聲長而微弱的呻|吟,她感到他的身體軟弱無力地倒向她。她試圖抱住他,但他太重了,漸漸地,兩人都倒在了地上。就這樣,哈里·布賴特曼,曾用名哈里·鄧克爾,弗洛拉的父親,貝特的前夫,在2000年一個悶熱的下午,死於布魯克林一條人行道上,安息在B.P.M.的臂彎里。
「我正在重新考慮。」杜魯姆貝爾說。
「在你對我幹了那些事兒之後?你是不是瘋了?你毀了我的生活,哈里。現在輪到我來毀你了。」
「我現在沒有一點兒現鈔。欠你的一萬塊錢我可以一點一點攢起來還你,但大概就是這樣了。」
「不,你們不能這麼干。你們在鬧著玩兒吧?」
「琢磨一下兩種選擇,鄧克爾—布賴特曼先生。你喜歡哪一種:因欺詐指控而被捕,或者過舊書店老闆的平安寧靜生活?仔細考慮一下。戈登和我明天會開一輛大運貨車、帶一隊搬運工來。這事兒用不了兩三個小時,然後你就可以永遠擺脫我們了。如果你試圖阻止我們,我就抓起電話報告警方。你決定吧,哈里。生還是死。一間空屋子,還是再進一次監獄。要是你明天拒不給我們書,你照樣會失去它們。你懂不懂?放聰明些,哈里。別出手。要是你不戰而降,你就幫了大家的忙——尤其你自己。十一點到正午之間,你等著我們吧。但願我能準時到達,可這些日子的交通狀況很難預料。明天見,哈里。再見。」九-九-藏-書
「我明白這個,」哈里說,「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們要把第一頁拿去給那些專家們鑒定。不止一個專家,而是兩個。」
「因為我恨你,」他的前情侶說,「難道你現在還不明白嗎?」
「其他財產?你們在說什麼呀?」
「他很有說服力,」杜魯姆貝爾說,「如果我要買這手稿,就不應有任何疑問。無論什麼疑問都不能有。」
「你忘了你從邁倫那裡拿了一萬塊錢。」戈登說。
「果然就是一個人,」哈里說,「根本沒有另一個人。」
這時門開了,德萊爾和杜魯姆貝爾一路衝出來,經過拉弗斯身旁。拉弗斯往辦公室內一看,只見哈里坐在書桌旁,頭埋在雙手中,哭得像個小男孩。哈里只要在那兒再待上幾分鐘,用這時間思考一下所發生的事情,那他就會明白,德萊爾和杜魯姆貝爾其實沒有理由來告發他。他們威脅說要把他送交警方,那只是一種虛張聲勢、嚇唬人的拙劣伎倆。他們怎能證明哈里蓄意出賣一部假手稿而又不牽連他們?如果他們承認知道這一偽造勾當,他們就有責任把假手稿送交警方,而伊安·梅特羅波利斯承認自己介入此騙局的可能性又有多大呢?當然,只是假設有伊安·梅特羅波利斯這個人,而我一直認為未必真有其人。同樣,那三個據說鑒定過手稿的所謂專家也未必真有其人。我的第六感是德萊爾和杜魯姆貝爾自己偽造了那一頁霍桑手稿,用哈里這樣容易上當受騙的人作墊背,要他相信他看到的是一個偽造大師的筆跡,這有什https://read.99csw.com麼難的?我們在佛蒙特州時,哈里在電話上告訴我他見了梅特羅波利斯,但他怎能確定,那人就是他所自稱的人呢?那封狄更斯的情書並不重要。不管是真是假,那封信與小說無關。擊潰哈里的陰謀自始至終是兩個人的行為,短暫露面的第三個人只是個冒充者。兩個不大聰明的騙子加一個匿名的哥們兒。通通是壞蛋。
「他們殺了我,南希,」哈里答道,手抓|胸部,大口喘氣,「他們把刀插|進我的心臟,把我殺死了。」
「哈里,」她說,「你怎麼啦?」
拉弗斯是這一暴行的唯一見證人,雖然他聽見了他們所說的每一句話,但他能理解的只是很少一部分。這是因為哈里不願把他和戈登·德萊爾策劃的假手稿計劃告訴他。那天晌午德萊爾帶著邁倫·杜魯姆貝爾走進書店時,拉弗斯還把他們倆當作同夥書商。他領他們上樓去哈里的辦公室。因為哈里開門時看來異常緊張而又興奮,與平時判若兩人,跟來訪者使勁握手時好像一個上了發條的玩偶,拉弗斯便開始有點兒放心不下。他沒有回到樓下現金出納機旁,而是留在原地,把耳朵緊貼著門,偷聽裏面的談話。
「哪個內森?」戈登問道。
「可你很富有。戈登要多少錢就有多少錢。」
「邁倫·杜魯姆貝爾,」戈登回答說,「我的恩人。我的朋友。我愛的男人。」
「那我就讓你們毀了,我就完蛋了。」
「永遠樂意見到你,」他說,「但我不願讓杜魯姆貝爾先生感到失望。那手稿現在鎖在曼哈頓53街花旗銀行的保險庫里。如果你們預先打電話來,我今天就可以為你們拿來。可除非我記錯了,我們應該是下星期一下午才見面。」
「你的一切都令我厭惡,哈里。你的口臭。你曲張的靜脈。你染過的頭髮。你糟糕透頂的笑話。你的大肚子。你疙疙瘩瘩的膝蓋。你小不點兒的雞|巴。一切的一切。你的所有東西都叫我感到噁心。」
「就一個人,」戈登答道,「自始至終就一個人。」
「我們不想讓你死,哈里,」杜魯姆貝爾突然又加入進來,他說道,「我們想跟你做一樁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