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鎖閉的屋子 1

鎖閉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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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封信在我心裏引起了一連串小小的震動。一時間要考慮的信息也太多了,太多的力量把我拽往不同的方向。突然間,范肖重新出現在我的生活里。但是他的名字一被提起,人又馬上消失了。他結了婚,住在紐約——除此之外,我對他一無所知。自私地說,使我感到受傷的是,他都懶得跟我聯繫。一個電話,一張明信片,一起喝一杯回憶一下過去的時光——這些都不難做到。但我自己也有同樣的過錯。我知道範肖母親的住處,如果我想找他,只需找她問一下就行。事實上是我放棄了范肖。從我們各奔東西的那一刻開始,他的生命就停止了,對我而言他屬於過去而非當下。他是縈繞在我內心深處的一個幽靈,一個遠古的幻影,一樣不再真實的東西。我嘗試著回憶自己最後一次見他時的情形,但腦子裡總是一片模糊。我的意識徘徊了幾分鐘,然後中斷了一會兒,突然停下了,停留在他父親死去的那一天。我們當時是高中生,應該不會超過十七歲。
不,索菲說,事情比這要複雜得多。他從來沒打算出版自己的作品。最初,他還很年輕時,由於過於膽怯而沒有向外投寄,覺得自己的作品還不夠好。但後來,當他變得越來越自信時,卻發現自己寧願隱身不出。尋找出版商會讓他分心走神,他對她說,也就是說,他更願把時間花在寫作本身上。索菲為他這種毫不在乎的淡泊而擔憂,可是每當她拿這事催問他時,他總是朝她聳聳肩說別著急,遲早他會抽空去做的。
我沒有打斷她的敘述。這在我看來已經非常清楚了,這些往事只不過是個開頭,是漸漸演變為正事之前的鋪墊。不管范肖是怎麼生活的,都和那些零活沒有多大關係。我立即就知道了這一點,在事情被說出來之前就明白了。畢竟我們談論的不是別的什麼人,而是范肖,他的過去並非遙遠得讓我想不起他是誰。
她對范肖在遇見她以前的事情都太不確定,她說。她知道他讀了兩年大學就中途輟學了,又設法緩期服兵役,後來在一艘船上幹了一陣。是一艘油輪吧,她想,也可能是貨船。那之後,他在法國待了幾年——先是巴黎,後來是在法國南部替人看守農莊。但這些對她來說都很模糊,因為范肖對過去的事情從不多說。他們最初相遇的時候,范肖才回到美國八個月或是十個月。他們的相識完全是場偶遇——在一個星期六的下午,那是一個濕漉漉的雨天,他倆站在曼哈頓一家書店裡,透過窗子望著窗外,等著外面的雨停下。這就是他們的開始,從那天起直到范肖失蹤,他們幾乎一直在一起。
七年前的那個11月,我接到了一個名叫索菲·范肖的女人的來信。「你不認識我,」信里一開頭是這樣說的,「很抱歉寫信向你通報這個突如其來的壞消息。但事情已經發生了,在這種情況下,我沒有太多的選擇。」原來她是范肖的妻子。她知道我和她的丈夫是一起長大的夥伴,她還知道九-九-藏-書我住在紐約,因為她看過我發表在雜誌上的許多文章。
所以,范肖的讚譽給我帶來了複雜的心緒。一方面,我知道他是弄錯了。另一方面(這就是事情的晦澀之處),我又願意相信他是對的。我想:有沒有可能是我對自己過於嚴苛了呢?而一旦想到這一點,我就暈頭轉向了。但一旦有了救贖自己的機會,誰不會欣然接受呢——什麼人的意志能夠堅強到足以抵制那種希冀呢?我突然想到,也許有一天我能看到自己重新開始寫作,在這麼多年音訊斷絕之後,我突然感到對范肖的友情又一下迸發出來了。
但這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們長大了,去了不同的地方,各奔東西。這一點都不奇怪,我想。我們的人生以一種我們無法控制的方式推引我們前行,幾乎沒有什麼能留在我們身邊。它隨著我們的死亡而消亡,而死亡是每天都會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情。
索菲仍然期盼著事情會出現峰迴路轉的一刻。她曾讀到過有關健忘症的報道,有一陣子這簡直就成了她絕望中的一點希望:想著范肖蹣跚地徘徊在什麼地方,不知道自己是誰,失去了生命卻依然活著,也許隨時都處在回歸自我的邊緣。又是幾個星期過去了,最後她的產期已經臨近了。離孩子出生不到一個月——這意味著孩子隨時有可能出生——於是這未出生的孩子漸漸攫住了她的心思,好像她內心不再有空間能留給范肖了。她用這樣的語言來描述當時的心情——她內心不再有空間——然後,她接著說,這也許意味著不管怎樣她都對范肖感到憤怒了,恨他就這樣遺棄了她,儘管這不是他的錯。這個說法讓我感到了一種殘忍的誠實。我還從未聽人這樣表露過自己的情感——如此嚴厲無情,那樣毫不顧及人們慣常持有的厚道之心——我現在把這些寫下來時,意識到甚至在第一天我就跌入了地洞,跌入了一個以前從未去過的地方。
有一天,大約是他失蹤前的三四個月,范肖以一種妥協的姿態走到她面前。他向她保證,將在一年內著手處理這事,為了證明他是認真的,他告訴她,如果他由於任何原因不能兌現自己的諾言,她可以把所有的手稿都交給我,由我全權處理。我是他的作品的監護人,他說,由我來決定如何處置那些作品。如果我認為它們值得出版,他將聽從我的判斷。而且,如果他在這期間發生了什麼事情,她要立即把手稿交給我,由我去安排處理。在此基礎上,如果這些作品偏巧可以賺錢的話,我可以從中抽取百分之二十五的版稅。但如果我覺得那些作品不值得出版,那麼我可以把它們交還索菲,由她來銷毀,一頁不剩。
所有這些誇獎的言辭令人好不自在。索菲的聲音里的感情|色彩如此強烈,我不知怎麼感覺像是范肖在通過她的嗓音從自己嘴裏說出這些事。我承認被奉承得挺舒服,在這樣的情境之中,產生這樣的感覺也相當自然。那時,我正九-九-藏-書在經歷一段艱難的時光,事實上,我對自己並沒有這樣高的評價。我是寫過相當多的評論文章,那沒錯,但我沒覺得這也可以成為大肆宣揚的理由,也並沒有為此感到特別自豪。其實那在我看來只是一份苦力活。起初我抱有很大希望,心想我會成為一個小說家,最終能寫出那種能夠感動別人並改變他們人生的作品。但隨著時間推移,我一點點地意識到那種事情不會發生了。我心裏沒有這樣的一本書,在某個時刻,我告誡自己放棄那個夢想。無論如何,寫評論文章要簡單得多。通過用心寫作,靠著一篇篇文章的穩步積累,我多少能夠以此為生——而且,不管有沒有價值,我很高興看見自己的名字不斷地被刊登出來。我明白,這並不是最糟糕的情況。我還不到三十歲,算是有了一點名氣。我以詩評和小說評論起家,現在幾乎哪方面的評論都寫得來。電影、戲劇、藝術展覽、音樂會、圖書,甚至棒球比賽——只要他們請我,我就會寫。所有人都把我視為一個風華正茂的年輕才俊,一個正在崛起的新銳評論家,但我內心卻感到自己老了,已經筋疲力盡了。迄今為止,我寫的那些不過是一些什麼都不值的碎屑而已。只是無盡的塵土,一陣微風都能把它們吹散。
我感到范肖總是在那裡。他是我的一切開始的地方,少了他,我就幾乎弄不清自己是誰。我們在學會說話之前就認識了,那時還是裹著尿布在草地里爬來爬去的小娃娃,等到七歲時,我們用針刺破手指,發誓要像親兄弟一樣相伴終生。現在,每當我想起自己童年時,眼前就會浮現出范肖的模樣。他與我同在,他能理解我的想法,無論什麼時候,總是一抬頭就能看到他。
索菲笑了笑,看出我的思緒都跑在她前頭了,我知道她接下來要說什麼。我覺得她也料到我能明白這些,而這隻不過是證實了這種預料,打消了她對邀請我來這裏可能會有的種種疑慮。不用她講我就懂了,這樣才有權利待在這裏,聽她講這些事。
「他一直在寫作,」我說,「他成了一個作家,對嗎?」
這是一套帶有四個房間的車廂式公寓單元,地方不大,裝修馬虎,一個房間留作書房和工作間,另一間是起居室,最後兩間做卧室。這地方安排得井井有條,雖然細節看去有些破敗,但總的說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如果沒有什麼別的原因,那麼這就證明範肖沒有把時間花在掙錢上。當然,我並不是一個嫌貧愛富的人。我自己的住處甚至比這裏還陰暗狹窄,我知道每個月為房租發愁是什麼滋味。
范肖從未有過固定的職業,她說,從沒幹過稱得上是職業的正經工作。他對賺錢不怎麼在意,而且他盡量不去考慮錢的事。在遇上索菲之前的那幾年,他什麼事都做過——在商船上干過一段,在倉庫里也干過,還做過私人教師,守著桌子替人代筆寫東西,還有油漆房子,為搬家公司扛傢具——可是每份工作都是九*九*藏*書臨時的,一旦掙到夠花幾個月的錢,他就辭職不做了。在和索菲一同生活時,范肖根本就沒有工作。她在一家私立學校教音樂,薪水能夠支撐他們兩人的開銷。當然,他們得算計著花錢,可他們的餐桌上總還不缺食物,他倆對此也都沒什麼抱怨。
一天早上,索菲繼續說,她折騰了一夜后醒來,明白范肖再也不會回來了。這是一個突如其來的絕對事實,不容置疑。然後她哭了,哭了一個星期,為范肖哀悼,就像他已經死了。當不再流淚時,她卻發現自己一點也不懊喪。范肖已經給了她幾年了,她想這就夠了。現在要考慮的是孩子的事情,其他的都沒什麼大不了。她知道這聽上去有點誇張——但事實上,她依然在靠這些想法活著,它們依然能給她帶來繼續生活的可能。
有一兩次,她都想自己做主,把他的手稿偷偷拿給出版商了,但她從來沒有邁出這一步。他們的婚姻中有一些規則是不能打破的,不管他如何執迷不悟,她都別無選擇,只能順著他。作品的數量很大,她說,有時想到它們都被擺在柜子里,她簡直要發瘋了,但范肖值得她付出這份忠誠,她盡了最大努力保持緘默。
他們是三年前在紐約遇上的。不到一個月他們就住到一起了,不到一年他們就結了婚。范肖不是一個容易相處的男人,她說,但是她愛他,而從他對她的態度來看也從未有過不愛她的暗示。他們在一起過得很幸福;他曾眼巴巴地盼著孩子出世;他倆之間沒有不和。4月的一天,他告訴她下午要去新澤西看他母親,此後他就一去不回。那天晚上索菲稍後打電話給她婆婆時,才知道範肖根本沒去母親家。在這之前沒有發生過類似的事,但索菲決定等事情有了眉目再說。她不想成為那種丈夫一不見蹤影就驚慌失措的妻子,她知道範肖比大多數男人都更需要自由活動的空間。她甚至決定在他回家后不向他提任何問題。可是,一個星期過去了,又一個星期過去了,最後她還是去找了警察。如她所料,警察並不怎麼關心她的問題。除非有證據表明這是一起犯罪活動,否則像這樣的事情他們多半無能為力。畢竟,每天都有些做丈夫的甩了妻子,而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又不想被人發現。警察按常規做了詢問,一無所獲,然後建議她去雇私家偵探。她婆婆給她支付了請私家偵探的費用,於是她找了個名叫奎因的人。奎因為這案子堅持不懈地折騰了五六個星期,可最後也只好退出,不想再賺她們的錢了。他告訴索菲,范肖看樣子還在國內,至於是死還是活他就不能確定了。奎因不是那種冒牌貨。索菲覺得他很有同情心,是真的想幫她,當他最後那天來見她時,她意識到沒有理由能反駁他的結論。這一來就無路可走了。如果范肖真是決定要離開她,他不會一句話也不說就這樣偷偷溜走。不敢面對現實,迴避令人難堪的質詢,這不像是他的風格。這樣看來,他的失蹤只有一個解釋:他九九藏書遭到了某種可怕的傷害。
就我而言,真不知該作何反應。這個要求令我猝不及防,有一兩分鐘我只是呆坐在那裡,與這件突然塞給我的龐然大物搏鬥。據我所知,范肖沒有必要非得選擇我來承擔這項工作。我有十多年沒見過他了,聽說他仍記得我是誰幾乎讓我大為吃驚。我怎麼能擔當如此重任呢——擔任一個人的評判者,評價這個人的一生有沒有價值?索菲試著解釋。范肖雖然一直沒跟我聯繫,照她說,卻經常在她面前提起我的名字,每次提到我的名字,都說我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朋友——是他真正的朋友。他還對我的作品保持關注,總是買有我文章的雜誌,有時甚至把其中的片斷大聲念給她聽。他欽佩我所做的事,索菲說。他以我為驕傲,他覺得我有能耐去做一件偉大的事。
她住在切爾西一幢紅磚公寓里,那是一幢老式的無電梯建築,樓道陰暗,牆上顯露著剝落的油漆。我爬上她住的五樓,耳朵里一路都是從上面傳來的收音機聲、爭吵聲和馬桶抽水聲,停下喘了口氣,上前去敲了敲門。門上貓眼裡有眼睛在朝外看,隨後門鎖嘁哩咔啦地轉動起來,索菲·范肖出現在我面前,左臂里抱著一個嬰兒。她微笑著請我進去,那小娃娃揪著她的褐發。她輕輕地把腦袋偏開,用兩隻手抱起孩子,把他的臉轉向我。這是本,她說,范肖的兒子,三個半月大了。我裝著挺喜歡這孩子的樣子,他舞動著小手,嘴角下的口水鼓著白沫,但我對他的母親更感興趣。范肖真夠幸運的。這女人非常漂亮,長著一雙有靈氣的黑眼睛,眼神里有一種幾乎讓人難以接近的鎮定。她身材纖瘦,中等個頭,舉止沉穩,這使她顯得既性感又富於理性,像是內心深處對自己面臨的這個世界時刻持有一份警覺。沒有一個男人會自願把這樣一個女人丟下不管——特別是當她快要給自己生孩子時。在我看來這一點不言而喻。甚至還沒等邁進房門,我就明白范肖想必已經不在人世了。
索菲·范肖讓我坐到椅子上,給我弄了一杯咖啡,然後自己在一張破舊的藍沙發上坐下。她把孩子抱在膝蓋上,跟我講述了范肖失蹤的事情。
這樣的聲明嚇了她一跳,索菲說,看到范肖如此鄭重其事,她幾乎要衝他失聲大笑了。整個場景完全不像是他的性格,她不知道這是否與她剛剛懷孕的事實有關。也許是要當父親了,這使他湧現出了一種新的責任感;也許是他太想證明自己的善意而有些誇大其辭了。不管是什麼原因,她很高興看到他終於改變了想法。隨著孕期漸長,她甚至開始幻想有朝一日范肖大獲成功,她希望能辭去工作,在沒有經濟壓力的情況下專心在家帶孩子。當然,後來一切都亂套了,范肖的作品很快被遺忘了,迷失在他失蹤后的混亂中。過後,當那陣混亂開始平靜下來,她又不想履行他的囑託了——因為害怕厄運會應驗,再也沒有機會看見他了。但最終她還是屈服了,她知道範肖https://read.99csw•com的話應該得到尊重。這就是她要給我寫信的原因。這就是我會和她坐在一起的原因。
我打電話給索菲·范肖,告訴她我很高興在她方便的時候和她見面。我們約了第二天,聽上去她挺感激的,儘管我向她解釋我沒有范肖的消息,也想不出他在什麼地方。
信里第二段作了詳細解釋,非常直截了當,沒有任何鋪墊。范肖失蹤了,她寫道,她最後一次見他是六個多月之前。從那以後一直杳無音信,也沒有絲毫線索能猜測他去了哪裡。警察也查不到他的蹤跡,她雇了私家偵探找他,結果也是一場空。什麼情況都不能確證,但事實似乎可以講述事實本身:范肖可能死了;盼著他回來毫無意義。鑒於所有這些事實,她覺得有些重要的事需要和我商量一下,她想知道我願不願意和她見個面。
索菲點點頭。正是這樣。或者某種意義上是這樣,不管從哪方面來說。使我困惑不解的是為什麼我從未聽說過他。如果范肖是一個作家,那我肯定會在什麼地方見過他的名字。了解這類事情是我的工作,而范肖,在所有這些人中,似乎不太可能逃過我的注意。我懷疑他是不是找不到願意出版其作品的出版商。這似乎是唯一可以解釋得通的理由。
我問了她一連串問題,她平靜而從容地回答了我提出的每一個問題,好像竭力避免使自己的回答帶上感情|色彩。例如,他們是怎麼生活的,范肖從事什麼職業,從我最後一次跟他見面后這些年來他都經歷過哪些事情。孩子開始在沙發上哭鬧起來,索菲一邊不停地說著話,一邊解懷給孩子餵奶,先是一個乳|房,接著換另一個。
這就是當時的經過。我被一個不在場的人的誇獎征服了,在那脆弱的一刻,我同意了。我很高興拜讀他的作品,我說,也會盡一切努力提供幫助。索菲笑笑——不知是出於高興還是失望——隨即從沙發上起身,把孩子抱到隔壁房間里。她站到一個高大的橡木柜子前,拽一下櫃門,隨著絞鏈轉動,門扇開了。你來看,她招呼道。擱架上滿滿當當的全是盒子、活頁夾、文件夾和筆記本——比我想象得要多得多。我記得自己有些局促不安地大笑起來,勉強開了幾句玩笑。接下來,一本正經地,我們商量了怎麼把這些手稿從公寓帶走最好,最後,我們決定裝到兩個大號手提箱里。裝箱折騰了大半個小時,總算把每一樣東西都塞進去了。很顯然,我說,我得花點時間仔細研究這些資料。索菲叫我不用著急,然後表示很抱歉給我添了這些負擔。我說我能理解,她不可能拒絕范肖的要求。整個事情都充滿了戲劇性,而同時又有些恐怖,幾乎有些滑稽可笑。這美麗的索菲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擱到地板上,給了我一個表示感謝的長時間的擁抱,然後吻了我的臉頰。有那麼一會兒我還以為她要哭了,但那一刻過去了,她沒有流淚。然後,我拖著兩隻大箱子一步一挪地下了樓梯,走到街上。兩隻箱子加在一起,差不多就是一個人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