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麼愛的禮物？」黃茸茸的小雞們大喊，甚為可愛。

曾祖母指著舞台上的老鷹裝扮，說：「阿春，那是只老母雞嗎？」

祖母叫趙潤春，小名阿春，是非常平凡的名字。

「噢！那我誤會了。」

即便台中市綠意濃稠，一陣風來，秋意仍然從蓊鬱的行道樹走光了，幾片落葉，一片殘紅，天氣微冷了。那一片殘紅是烏桕的落葉，酒紅色，不時地從樹梢墜落。我推著坐著曾祖母的輪椅，走在梅川旁的人行道上，落滿了烏桕葉，人生有點兒像走在充滿落葉的小徑，總有那麼點兒美中的殘忍。

接下來的時間，我們將目光放在褐色老鷹身上了。

我看了五味雜陳，哭笑不得。但是我要謝謝read•９９ｃｓｗ.com小車，他的失控演出是給我的禮物。倒是曾祖母哈哈大笑，無法安穩地坐在輪椅上，直說這隻老鷹太可愛了。我把輪椅掉頭，離開了幼兒園，往植滿烏桕樹的深處走去，無論是秋陽還是落葉都美得令人眷顧，光痕紛紛，適合走路。

台上台下都亂起來，園長的臉都垮了。

「那他是一隻好老鷹，因為他是你的朋友。」

台下發出些微笑聲，戲劇指導師不斷揮手暗示演錯了。一隻小雞跳出來指責老鷹，說：「你演錯了，我們要愛的擁抱。」

老鷹追起他們，小雞們慌亂，這不是照劇本演。台下的家長也覺得莫名其妙，這齣戲越演越古怪。正當戲劇老師跑九-九-藏-書上台要糾正老鷹時，一隻串通好的小雞大喊：「廖景紹，你不要用你的雞雞打我們的臉。」

路才要開始，而夏天過去了。

梅川畔的烏桕樹，是我秋季最愛的樹木。烏桕葉隨著秋冬溫度，有綠色、橘色、紫色、褐色、紅色的漸層變換，天氣越冷，顏色越深。我彎下身撿了一片最殘紅的樹葉，無論如何，唯有浸潤最深寒意的樹葉才會落入我掌里，成為季節的最佳詮釋者。

「你剛剛不是說老鷹都是壞的？」

「怎麼說？」

「不是，他是老鷹，準備飛走了。」我探頭看，說，「我認識他，他是我教過的小朋友小車，我很喜歡他。」

「我沒有說他是壞的，我說他跟小雞不同類。」reａd•9９csｗ•ｃoｍ曾祖母微笑說，「你看那隻老鷹現在好可愛，他把翅膀展開了。」

不要問我的祖母怎樣了，不要問我的官司怎樣了，人生不會有答案，我只知道今年夏天發生了這麼多事之後，我的人生不一樣了，我變得更複雜，也變得更勇敢，那些挫折帶來的悲傷不會全部蒸發不見，無人理解我發生了什麼事，傷痕會留下，思念會留下，就像落葉留在地上。

老鷹揮動拼貼的翅膀，用稚嫩的聲音說：「小雞們，謝謝，我要給你們一個愛的禮物。」

「廖景紹就是要用老二，打你們這些小雞雞的臉，這就是愛的禮物。」老鷹的翅膀手拿著阿勃勒的果莢，揮動著，大喊，「這就是老二。」

「小雞雞們，你ｒｅａd•９９cｓw•cｏm們再不|穿上褲子，我要用大雕打你們了。」老鷹大喊。

「小雞雞們，我要讓你們看看我的大雕。」

舞台搭在阿勃勒樹下，台下放了上百張椅子，沒位子坐的家長站著，但取得了攝影或Facebook直播的好角度。曾祖母問我：「台上演什麼？」我跟曾祖母講，台上演童話，一隻抓小雞的老鷹如何在受傷之後，受到小雞們的照顧。曾祖母一邊聽一邊點頭，最後搖頭說，為什麼要教小朋友這樣不合常理的故事，老鷹與小雞根本就是敵人，永遠不可能和解。我說那是故事，是小孩演給大人看的。曾祖母又搖頭說，原來是大人甘願被騙，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了。

「阿春，我們要去哪裡？」曾祖母問。

「九_九_藏_書我們去散步，慢慢走。」我把那片樹葉放到曾祖母的掌心，然後說，「慢慢走到幼兒園去。」

曾祖母最近扭傷了小腿，我去安養院帶她來市區散心。我進她房間時，她把我按在房間牆邊的鉛筆刻度上，說阿春長高了，阿春變乖了，會乖乖吃她給的餅乾。曾祖母整天叫我阿春。

幼兒園是我之前工作的地方，我推著曾祖母的輪椅來到阿勃勒樹下，隔著鐵欄杆的裡頭是沙池。不久之前，我在欄杆那頭工作，帶孩子在沙池玩遊戲，如何在私底下製造「挖通了沙池可以抵達地球另一端的美國」的傳說，然後又忙著公開澄清。現在的我只能在欄杆外觀看了。我不是來眷戀的，只是實踐承諾，因為小車邀請我來觀看每年秋季的戲劇公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