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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治·斯特勞德 2

喬治·斯特勞德 2

「橙汁,」我邊喝邊說,「這些橙子剛告訴我,它們來自佛羅里達。」
喬治·斯特勞德是誰?
「剛剛在樓上。媽媽說你在和別人說話。我們都聽到了。」
「然後呢?」
在那邊桌子旁整理文件的可憐白髮老頭是誰?一個清脆的年輕聲音問道。但我很快將這一說法換成了另一種版本:那個走進董事房間,高貴中帶著學者氣質的白髮紳士是誰?
「你說呢?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要一直給多爾森醫生錢呢?是的,我也這樣覺得。」
這個故事十分成功。喬治婭的腳以雙倍速度快速踢打著,還弄翻了她碗里剩下的牛奶。
我邊喝咖啡,邊快速瀏覽了早報前三頁的標題,沒發現什麼新鮮事。聖保羅發生了一起史無前例的銀行搶劫案,對我們來說,這卻算不上什麼新鮮事。當喬吉特吩咐內莉事情時,我穿上外套,戴上帽子,把車開出車庫,然後按響了車喇叭。喬吉特出來后,我挪到旁邊的座位上,讓她開車。
「她不喜歡這樣,這就是她的做法。」
今天早上,大理石路上陽光明媚,清爽怡人,但卻不冷。最近剛下過一場暴風雪,棕色草坪上還殘留著片片雪跡。透過彎彎曲曲的深色樹帶,也能看到遠處山上還有些許白雪未融化。汽車駛離了大理石路,我們的小區——居住著冉冉興起的領導新秀、破產失意的創業者、意志堅定的推銷員——漸漸遠去,我們接著穿過了一大塊居住著本土居民的方形區域,裏面的建築莊嚴卻略經風霜。大理石路後面緊挨著城鎮的邊緣,那兒有許多大莊園,散落在群山之間。莊園裏面也有許多金子可挖。大概再過三年,我們也將圈出自己的幾英畝莊園。
你去做吧,祝你好運。
我聽說了,但他們質量很次——如果你問我意見的話。而且,自那個謠言流傳開來已經一年了。
「呃,你也這樣覺得嗎?」
你不認識他嗎?他是喬治·斯特勞德。
做什麼呢?
「我說的是『我們』。某種程度上來說,這與你我的合同都有關。」
「它能怎麼辦啊?辛西婭都不知道該怎麼樣好好地吃玉米片,或者她壓根就沒有試著好好吃,所以,天天早上都是如此。一片玉米片被孤獨地留在了辛西婭的肚子里。」
我想,喬治,你三個月前就和哈根談過這些了。毫無疑問,你我都正處於這種層級之中。而且之後還有別的。
宴會之後又過了五個星期。那是一個一月的清晨,我醒了過來,滿腦子都是鮑勃·阿斯彭威爾從海地寫來的信。我不明白為什麼我一九_九_藏_書開始睡覺,這封信的內容就湧入我的腦海。我在許多天前就收到了它,裏面講的全是那兒的溫暖、舒適,還有最重要的——簡樸的生活。
「你不喜歡《犯罪資訊》,你甚至一點也不喜歡賈諾斯集團。你想要反其道而行之。」
「好吧。那個人,喬治婭,就是我,我在練習。音樂家在演奏前都會進行大量的練習,運動員在比賽前都得訓練,演員在演戲前都得排練。」喬吉特並未說話,卻明顯流露出贊同的神情,我快速略過它。「而我也會在早晨開口說話前練習幾句。我可以吃這些餅乾嗎?」
「你沒聽到嗎?它們其中一個說它們都來自傑克遜維爾附近的大農場呢。」
「那它該怎麼辦呢?」
對我而言,這趟火車之旅總是從瀏覽報紙上的《商機》開始——這是所有報紙上我最為喜歡的版塊,接著是讀一下拍賣行新聞,再瞟一眼體育新聞、保險統計和娛樂新聞。最後,當火車鑽進地道,我翻到索引頁,讀起當天的新聞要點,開始新的一天。如果有重要信息,我會將其記下。此時,成千上萬的我們正心無旁騖地橫穿車站那蟻丘狀的人海。儘管穿梭在這複雜的路線中,我們每個人都很清楚自己要去哪兒,要去做什麼。
呃,一些董事覺得這個老人很可憐,而且,他還有妻子和一個女兒需要撫養。換個版本,老兄。這都過去好多年了。三個孩子,不,我想是四個。一群聰明的小孩,都極其勇敢地維護著斯特勞德,不能容忍任何詆毀他的言語。他們仍然覺得他掌管著整個公司。你見過他妻子嗎?他們是我見過的最忠誠的夫妻。
但是那天早晨,在浴室的鏡子前,我很確定我右邊頭頂上的一撮白髮又至少偷偷地增長了四分之一英寸。這更新了一個相似觀點:生命以死亡開始,並以對衰老的無可奈何結束。
「辛西婭。這些玉米片,有數百片,它們在同一個袋子里一起成長,一起玩耍,一起上學,它們都是可靠的朋友。有一天,袋子被打開了,整袋的玉米片都被倒入了辛西婭的碗里。辛西婭還把牛奶、乳酪和糖倒進碗里,然後吃起了其中一片玉米片。一會兒工夫,這片玉米片就來到了辛西婭的肚子里,並開始尋思它的其他夥伴什麼時候來。但是,它們始終沒來。它越等越孤單。你知道嗎?剩下的玉米片僅僅走到了桌布上,其中大部分都落在了地上,還有一部分黏在了辛西婭的額頭上和耳朵後面。」
「隨時聯繫。人行道上結著冰呢,小心九九藏書,別摔倒了。」
我把梳子和發刷放在梳妝台的上面,用胳膊肘支撐著身體向前傾,對著鏡子呼了口氣:「裁員吧,厄爾。讓那些小人物在二十四小時內離開城鎮,讓尊貴的人掌管公司。」
「你總是講這個故事,」她記起來了,「講個新的吧。」
我點點頭,關上車門,然後向車站走去。在車站裡面的報刊亭,我又買了一份報紙繼續瀏覽起來。時間很充裕。一個街區之外,一個運動員還在跑著步呢。
五分鐘之後,我到達了兩個街區外的賈諾斯大樓,它就像永恆的神石於它眾多的同類中若隱若現。比起其他任何形式的奉獻,它似乎更偏好人類用自己的肉體與靈性所做的奉獻。而我們心甘情願為其獻身,日復一日。
「她叫什麼名字?」
「好吧,我給你講個故事,是關於孤獨的玉米片的。」她現在全神貫注地聽著我說話。「曾經,有個小女孩。」
有那麼一會兒,屋裡像是鑽進來一顆流星,在樓梯下面的房間周圍竄上竄下,之後嗖的一聲便消失了,屋子安靜了下來。沒過多久,喬吉特回來了,一邊抽起今天的第一根煙,一邊喝著第二杯咖啡。過了一會兒,她透過薄薄的一片煙霧看著我說:「你想回報社工作嗎,喬治?」
我在卧室的梳妝台前梳理頭髮,重新將那一撮白髮恢復常態。讓哈根見鬼去吧。何不去找賈諾斯?當然可以。
好吧,說來話長。他曾經是整個鐵路公司的總經理。鐵路?為什麼不是有更好前途的行業?航空公司。他見證了它最開始的探索階段。他本可能成為當今航空史上最偉大的人物,但卻出了點事。除了那樁糟糕的醜聞,我想不出還會是因為什麼事情。斯特勞德必須接受大陪審團審訊,但是事情太嚴重了,必須要掩蓋過去,最後他免受追究了。事情過後,他挺過來了。現在,有會議時,他們會讓他到董事會會議室分發文件和香煙。其他時間就讓他給辦公室里的墨水瓶續續墨水和重新整理旅遊傳單。
我擦乾臉,盯著玻璃。我讓那些黑暗、冷漠、略帶好奇的面孔突然靜止不動了。我說:「看這兒,羅伊,我們真應該做點什麼。」
我知道。你聽我說,喬治,為何我們三個不私下裡談談這個話題呢,我、你,還有哈根?
時鐘敲打了一下,是時候開始走起來,是時候跑下鐘擺,是時候再次變為囚犯重複同樣的逃跑了。
「掙更多的錢。」羅伊·科爾戴特輕輕地擺了擺手,他的手指纖細修長,我察覺出他也立即退入https://read.99csw.com那些侏儒、妖魔鬼怪、嘴裏念念叨叨的人當中。
「我只是想知道。」
我回應喬吉特說馬上就來,然後回到卧室。當我們和史蒂夫·哈根商談時,然後呢?我前額的血管開始劇烈地跳動。因為生意的緣故,他和賈諾斯好得如同一人,不同的是,哈根的身材修長性感,他的血液卻躁動不安地流淌著一股陌生的、奇異的、熾熱的邪惡。
你是說今天嗎?
「我希望今天下午能找到合適的布簾,」喬吉特漫不經心地說,「上周都沒有時間。我在多爾森醫生的辦公室里足足待了兩小時。」
他說那是一個「黑人共和國」。於是,在夢裡,當看到我自己和鮑勃正在為《犯罪資訊》策劃一個反抗情節——白人決心不被沿河賣掉而發起暴動,我笑了起來。然後,就醒了。
羅伊·科爾戴特和我計劃召集所有人員開會討論四月份雜誌的主題,這一激發創意的工作有利於滿足每個人的自我與想象。大鍾邁著悠閑的步伐行進著,而我正好與它並肩前行。
「呃,它哭啊哭,哭得很厲害啊,所以辛西婭每天早上都肚子疼。她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因為,畢竟她真的是什麼也沒吃啊。」
「對,她六歲。有這麼一袋玉米片——」
「不。而且,我可能會晚回家。到時候我給你打電話。」
「多大了?」
「哦。」
我想到要和羅伊、哈根在銀邊酒吧見面。
她一邊看著前方的路一邊說:「他說他覺得我會沒事的。」
「好吧,我載你到車站。午飯後,我自己去逛一會兒。」
喬治婭開始吃她那些半熟的雞蛋,她答應就著麥片粥一起吃。沒過一會兒,她將勺柄放在桌子上,將下巴抵在柄尖上,思考著什麼,腳還踹著橫木。我杯中的咖啡也隨著她腳的每一次撞擊而泛起些許漣漪。
喬治婭仔細地想了想我的話,然後就忘了這事。她說:「媽媽說你會給我講個故事,爸爸。」
「五點四十五,銀邊見。第三輪談判之後。你知道嗎?詹妮特-多諾霍正計劃再加五六本新書呢。我們可得記著這事。」
「有何不可?」
喬吉特掐滅煙,問道:「你開車嗎?」
喬吉特躊躇不定,變得猶豫不決了。我能感覺到她是經過了激烈的思想鬥爭才說出這個試探性的結論。「我認為那裡不適合你。這個代價太大了。是吧,喬治?」我努力表現出很困惑的樣子。「我的意思是,呃,在我看來,當我想起我們開酒館的時候,有時候,你確實更開心些,我也是,不是嗎?就此而言,你當馬路偵九九藏書探時,生活更有趣些。做『天堂』節目,甚至通宵播音的工作時,雖然瘋狂,但我喜歡。」
時間。
「好吧,不用這樣。什麼時候,他說了嗎?」
「這種層級是什麼?你可知道?」
「然後怎麼樣了?」
人向前奔跑時就像老鼠爬上大鍾古老且緩慢擺動的鐘擺一樣,時間繞著大指針,急速旋轉,老鼠迷失在它內部機械裝置中的那些複雜的齒輪、擺輪和彈簧之間,在如混亂迷宮般的機器里搜索著——裏面到處是錯誤的出口、危險的死胡同和險峻的跑道,自然天成的陷阱和人為設置的誘餌——尋找真正的出口和真實的獎賞。
「好主意。」我拿起電話,「你什麼時候有空?」
我女兒驚訝地看了我一眼,眼神中透著崇拜之情。「我什麼也沒聽到啊。」她說。
「你的意思是——」
「有個關於小女孩的故事——辛西婭,六歲——同一個女孩,她每次吃東西的時候都習慣用腳踢桌子,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周而復始,她一直踢啊踢。然後,有一天,桌子說話了:『我很討厭這樣。』然後,它收起腳,一聲尖厲的聲音響起,它一腳把辛西婭踢到了窗外。她驚訝極了!」
「是嗎?」我知道她有話要說,「你和多爾森醫生談得怎麼樣了?」
我吃完了華夫餅乾,並回憶了一圈往事,我知道喬吉特也和我一起回憶著。犯罪團伙的計時員、馬路偵探、酒館老闆、新聞採訪助手,然後是改寫員、廣告顧問,最後——是什麼?現在這樣?
「那然後她怎麼辦呢?」
「他確定。十分確定。下一次再去時,我就好了。」
「那太好了!」我握住她放在方向盤上的手說道,「你為什麼一直保密呢?」
呃,我今天下午會相當忙。但是,沒問題。五點左右,如果史蒂夫那時不太忙的話。
「喬治,你下來了嗎?喬治婭還要坐校車,你知道的。」
我繫上領帶,穿好外套,然後下樓了。喬治婭若有所思地抬起頭,她坐在餐桌旁,腳邊一如往常地撒滿了玉米片。餐桌底下的小腳正溫柔而勻速地撞擊著地上的橫木,發出「咚、咚、咚」的聲音,記錄著時間。一大束陽光傾瀉在餐桌上,緩慢地移近窗戶,照亮了鍍銀餐具、咖啡滲濾壺以及喬治婭和喬吉特的臉龐。陽光還照在了牆上的餐具柜上,被餐盤反射出更多的光線。柜子頂上掛著路易斯·帕特森的畫,這是我第二喜歡的畫。它裱在胡桃木框里,卻又似乎懸挂于柜上、房間以及整幢房子上空的雲彩里。帕特森的另一幅畫掛在對面的牆上,樓上還有兩https://read.99csw•com幅。
「給我打電話。」她囑咐道。
「你錯了,大錯特錯。我喜歡那匹舊的旋轉木馬。」
「呃,就這樣了。過了一會兒,這片玉米片太孤單了,它坐下來,哭了起來。」
當然,因為能夠測量出理性、一切得與失、喬治婭呼吸的空氣、喬吉特的力量、我內心儀錶板刻度盤上顫抖著的數字,這個龐然巨鍾維持著秩序並親自為混亂建立秩序,它從未改變過,也將永不改變或被改變。
回顧往事,我不知道這些經歷中哪個能帶給我更大的快樂或更多的煩惱。但我知道,哪怕隨意問及此類問題也是浪費時間。
「我猜大概五歲吧。或者,也可能七歲。」
我想,是整個公司普遍適用的級別,你覺得呢?
車站到了。9:08的火車剛剛進站。我一隻胳膊摟過她的肩,親吻她,另一隻手摸向車門把。
星期一早上。大理石路。一個重要的星期一。
「把你的飲料拿起來,了不起的傢伙。」喬吉特一邊說,一邊擦去桌上的牛奶。屋外,汽車喇叭嘟嘟地響著。她用圍裙的一角熟練地把喬治婭的臉擦乾淨了。「車來了,親愛的。拿上你的東西。」
「我想你最好解釋解釋。」她說。
我意識到自己走神了,便說:「是的,我是你見過的最圓滑的人。」
喬吉特將她那閃著野性光芒的大臉龐轉過來,用那雙海洋般的藍色眼睛饒有興趣地打量著我,眼神中帶著審視的意味,但透著友善。我對她們說了早安,並親吻了她們。喬吉特打電話給內莉說她可以帶些雞蛋和華夫餅乾。
「一點也不。我可不想活著的時候再看到消防車救火了。除非是我坐在消防車上,自己操縱雲梯消防車的後端。我總覺得車後端的傢伙與坐在駕駛室里的司機完全是反向操作的。」
「我也是這麼想的。」
「隨時。」
「他覺得?這話什麼意思?」
一個真實的聲音響起,打破了這虛幻的景象。
「我?誰?什麼時候?在哪兒?」
喬吉特的聲音不帶任何偏袒之情,卻暗涌著一股熱切,就似無知的局外人等著看酒吧爭執之後的大打出手。
「不,六歲。」
「不適用我。我並不完全迫切需要我的工作、我的合同保障,或者這個關滿了被閹割了的鳥兒的鍍金牢籠。我覺得是時候真正攤牌了。」
那究竟為什麼還要繼續雇他呢?
我轉身走進這座會發出迴音的大廳,開始我的獻身。
喬治婭思忖著我說的話,然後搖了搖她的勺子,斷然將整件事拋諸腦後。在沉默了足足二十秒后,她似乎想起了什麼,然後問道:「你剛和誰說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