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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她又說了一樣的話,一字一句,發音清晰而平靜。那些話從隔壁屋傳到他的耳朵里。那些詞語之間沒有什麼明顯的聯繫。但毫無疑問,她在和她深愛的人說話。那種聲音、那種感覺,既甜蜜又謙卑。她再次說話時,另一個人——她想象正在說話的那個人,猜出了她的願望:「這是我們該做的嗎?我想都不敢想!」然後停頓了一會兒,她含糊不清地說著什麼,顯然,這個夢還在繼續。接著,她又說了一些類似的話。他站在那兒,聽了很久。正當他打算離開時,又聽到一句完整的話:「蜜月時,做什麼都可以的。」
然而,當三個人走近時,他卻完全忘記了自己的幻想。三個人中,其中一個是安吉麗娜。另一個女人名叫茱莉婭,長得其貌不揚,安吉麗娜以前跟他和艾米利奧提起過。那個男人他並不認識。從旁邊經過時,那個男人離他很近,臉上帶著微笑,頭卻高高揚起,那棕色的鬍子給人一種器宇軒昂的感覺。他長得很帥氣,肯定不是沃爾皮尼。
「哦,當然!我認識沃爾皮尼,我也知道另外一個。他就是帕維亞的那個傘匠。你知道吧,他賣的傘顏色都很普通。」緊接著,他詳細講述了那個傘匠,他被那盞黃色的煤油燈照著,安吉麗娜的眼睛是如何深情地看著他,「他是個禿頭,長得要多黑有多黑!他就是個怪胎,在燈光下,他看著還是一片黑。」巴利終於講完了這個故事,又說:「我對你也沒什麼好同情的,我倒是很可憐那個茱莉婭。那個傘匠沒有我這樣的朋友,他外出尋歡作樂時沒人給他建議。他們對茱莉婭很不好。那個可憐的小傢伙,有一小杯酒她就高興得跟什麼似的,而安吉麗娜,她一邊吃著巧克力和蛋糕,一邊還要裝腔作勢。」
他打了個哈欠,這些想法讓他覺得有些無聊。「現在還有熱風。」他想道。他看了一眼明亮的月亮,月亮似乎在山間休息,就像倚靠著座椅。突然,他的視線被三個從雅佳德那邊走來的身影吸引了。他一眼就看到了他們,因為他們三個人手拉著手。中間的,是個體型矮小而結實的男人,他的兩側是兩位身材高挑而優雅的女人。這個組合讓他既嘲諷又驚訝,他決定把這個畫面刻畫出來。他暗自構想,他刻畫的兩個女人會穿著希臘的裝束,而那個男人,則穿著現代服飾。他會讓兩個女人像喝醉了酒一般地大笑,而男人則是一臉的疲倦和無聊。
「要是艾米利奧沒及時趕到,我就趕快通知米歇爾。」
後來,他忍不住又停下一次,去核實那個和安吉麗娜身材很像的女人。最後,他終於死心關上了身後的門。那天晚上的一切都結束了。他所期待的那種情形,到那一刻為止,再也不可能發生了。
這個建議很好。當然,如果不說出來,應該會更好。「是的,這就是我要做的。」艾米利奧說。他又實誠地補充說:「但可能不是明天。」他感覺自己明天可能要睡得很晚。
然而,巴利這種不同尋常的觀察力,很快就沒有用武之地了。他們三人在離水域咖啡廳不遠處停了下來。那個男人鬆開茱莉婭的手,緊緊握著安吉麗娜的手。茱莉婭警覺地站到了旁邊。他似乎是想讓安吉麗娜保證什麼事,不停把他那茂密的鬍鬚往安吉麗娜臉上扎。接著,他們一起走進了咖啡廳。
「我們的表情交流太到位了!」他想。她懇求我不要跟艾米利奧提起任何關於這次見面的事,而我則回復她,我一見到他,便會把整件事和盤托出。
當他到達羅馬read.99csw.com涅那座山的底部時,他卻再也看不見他找的那三個人了。他們肯定已經走過去了。他越走越快,一陣懷疑突然湧上心頭,這種懷疑比真實的爬山更讓他覺得疲憊。假如那不是安吉麗娜呢?他難道一整晚都要和自己的憤怒抗爭嗎?他才剛平靜一點兒,就又要開始折磨自己嗎?
他坐在矮牆上,強迫著讓自己平靜下來。看到他這樣,別人肯定以為他是被他一直以來覺得很忠誠的女人背叛了。看著受傷的雙手,他想:這些傷以前可是沒有的。她以前從沒這樣對待過他。或許,現在他所經歷的痛苦和煩惱,正是他掙脫痛苦愛情的前奏。然而,他又難過地想到:如果我曾經佔有她,也就不用承受這麼多了。如果他曾渴望過她,並積極地採取行動,那她就是他的了。然而,他讓這段關係變成充滿理想主義的戀愛的意圖,最後卻以一種連他自己都覺得很荒唐的方式結束了。
他反覆想著他盤算好對她說的話——當天晚上或者第二天早上對她說。一定要有自己的尊嚴——他越是生氣,就越是把自己想象得很平靜——他要帶著極大的尊嚴對她說,如果她想擺脫他,一句話就夠了,她說一句就夠了。她根本沒必要嘲笑他。「我會立馬退出。用不著找個傘匠來把我趕走。」這句話他重複了好幾遍,不時修改著用詞,試著讓自己的語氣恰到好處。於是,這句話變得越來越犀利,越來越嘲諷。後來,當他發現在一次次的重複中,他已經開始大喊大叫時,他立馬停了下來。
茱莉婭沖他點點頭,說了句:「晚上好。」很明顯,她期待他走上前去,和她說話,這讓他有些反感。是因為艾米利奧和安吉麗娜的緣故,他才願意忍受她。他慢慢地走了出去,微微向安吉麗娜點頭。而她,為了和那個傘匠保持距離,已經坐回了那個角落。她那雙會說話的眼睛看著巴利,似乎在隨時準備著給他微笑——只要他先對她笑。但他沒笑,他離開了咖啡廳,沒有理會那個傘匠的問候。
因為視力好,在他們走了很遠之後,巴利還在遠遠地看著他們。「唉,這個無賴!」在他們走出安全距離后,巴利生氣地嘟噥著,因為他看到傘匠又拉起了安吉麗娜的手。很快,他們就消失在他的視野里了。那些房頂突起的老房子的陰影擋住了他們的身影,當艾米利奧趕到那兒時,已經完全看不到他們了。巴利對此很鬱悶,他一見到艾米利奧就說:「錯過了這個場面太遺憾了!」然後他開始哼著:「是的,可怕的報復,報復。」巴利似乎還抱著他們可能停下等他的希望,他拽著艾米利奧往車站的方向狂奔。
「哎呀,你現在真配得上做我的朋友,」巴利說,言語中含著深深的敬意,「你再次贏得了屬於單身之夜的尊重,過去的幾個月里,你犯的那些錯誤讓你失去了這些尊重。一道回家嗎?」
那個傘匠在專心地關注著坐在他旁邊的那個人,巴利著急地想要確定旁邊那個人是不是安吉麗娜。他走了進去。是的,那肯定是安吉麗娜。她背對著牆坐著,而茱莉婭就坐在對面,離他們倆很遠,小口飲著一小杯不知名的半透明飲料。雖然茱莉婭大部分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杯飲料上,但她還是擠出時間來環顧四周。很快她就看到了巴利,並向那兩位發出警示。但是,為時已晚!他已經看到了在桌下那緊緊拉在一起的雙手和安吉麗娜看那個傘匠時的一臉柔情,他不禁呆住了。艾米利奧說得對,安吉麗九_九_藏_書娜的眼睛閃閃發亮,似乎那裡燃燒著愛情的火焰。巴利多麼嫉妒那個傘匠!這一刻,他多麼希望是他坐在那個男人的位置上!
他腦中反覆想著應該跟她說什麼,等她來的時候,他就可以一股腦兒地說給她聽。他應該很溫柔嗎?為什麼不呢?「再見了,安吉麗娜。我曾試著拯救你,而你,卻讓我成了一個笑話。」是的,他被她嘲笑,也被巴利嘲笑!突然間,困意讓他心裏充滿了強烈的憤怒,對於這種憤怒,他又無能為力。在他看來,與現在的激動和憤怒相比,幾分鐘前他的那種毫不在意,更讓他痛苦,那是巴利帶給他的一種被囚禁的狀態。應該對安吉麗娜輕言細語嗎?不,不。他應該說得簡短、尖銳而冷漠。「我早就知道你是什麼人了。我一點兒也不驚訝。去問巴利吧。再見。」
艾米利奧繼續聽著,假裝對這個消息很是驚訝。「你確定嗎?」他認真地問。事實上,他從一開始就沒想過那個男人是沃爾皮尼,因為他知道沃爾皮尼那時不在的里雅斯特。
「我們順路走會兒吧,」艾米利奧打著哈欠說,「現在已經很晚了,米歇爾去叫我時,我剛好準備睡覺。」顯然,他對於之前的突然打擾,還耿耿於懷。
可憐的姑娘!她夢想著結婚。他為自己那樣偷聽妹妹的秘密而感到羞愧,他關上了門。聽到的這些話,他會盡量忘記。但他妹妹肯定會懷疑:他是否知道了她夢裡的那些事情。
巴利斜靠在咖啡廳對面的那棵樹上,不耐煩地等著。他覺得他有能力阻止艾米利奧與這兩個人之間的衝突。他相信自己的能力,他覺得自己可以讓艾米利奧平靜下來,讓他從安吉麗娜的束縛中永遠解放出來。
然而,即便是他自己待著的時候,他也沒能平復自己的心情。但是,這麼晚了他還能做什麼呢?他朝家走去,打算回去睡覺。
他們坐在離門口很近的外間,但巴利只能看到那個男人的腦袋。上面的燈光照下來,剛好照到男人的腦袋。然而他的臉很暗,幾乎是黑的,被長到他眼部的濃密鬍鬚框住;他那禿頂的腦袋卻在燈光下閃閃發亮,發著黃色的光。「是雨傘店的那個男的!」巴利笑了。這麼說來,艾米利奧現在有了個傘匠情敵!這再好不過了,這肯定能讓艾米利奧從他的戀愛中解脫。巴利想,他會讓這整個冒險經歷聽起來非常荒唐可笑,讓艾米利奧自己都忍不住發笑,從而忘記了他一直以來的痛苦。巴利對自己的想法非常自信。
「晚上好,巴利先生。」有人在他身後說,語氣很尊敬。他回頭一看,原來是他的僕人米歇爾。他來得正是時候。
就在這時,茱莉婭也走到了門口,她站在那裡,專心地看著周圍,但是,她也沒看到巴利,因為她站在光下,而巴利則在陰影中。巴利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他再也沒有隱藏自己的必要了。茱莉婭走了進去,很快就和安吉麗娜,還有傘匠,一起走了出來。而這個傘匠,再也不敢拉情人的手了。他們很快就離開了那兒,走向基奧扎咖啡廳那邊。他們逃走了!但至於基奧扎咖啡廳,巴利的任務就簡單多了,因為艾米利奧會從那個方向趕來。接著,他們三個轉向右邊,朝著車站那邊走去。這樣一來,他就站在了一個尷尬的位置。他不耐煩了,發起脾氣來。
現在,他離他們只有幾步遠,他堅信前面那三個人就是他要找的。一個體形魁梧的男人走在兩個女人中間,和其中一個女人挽著手,他覺得那是安吉麗娜。他走得更近一點以後九-九-藏-書,他發現她走路的姿勢和安吉麗娜一點都不一樣。他使勁兒做出平靜而嘲諷的表情,他看著她的臉。然而,他驚訝地發現,那是一張他不認識的臉,那老婦人的臉乾枯且布滿皺紋。
躺在床上,他的思緒再也沒集中到安吉麗娜身上。他躺在那兒,聽著隔壁傳來的那些話,那聲音傳到他耳朵里,低沉、平靜、溫和,他聽了很久。他太累了,心裏再也無法承受任何情緒上的大起大落,他大體上覺得自己是快樂的。一旦結束他和安吉麗娜的關係,他就可以全心全意只為自己的妹妹而活,只為責任而活。
那些冷言冷語似乎讓他整個人都燃燒了起來,他來回走動,好讓自己平靜下來。那些話還不夠侮辱人!那些話只夠侮辱他自己!他有些頭暈。在這種情況下,唯有殺人才能泄憤。他這樣想著,並沒有說出口。內心的恐懼讓他平靜了下來。他對自己說:如果真的殺了她,那他就太可笑了,好像他真的考慮過殺她。當然,他沒想過。讓自己安心后,他開始幻想借安吉麗娜的死亡來為自己復讎。這樣的復讎會讓他忘記她做過的所有對不起他的事。然後,他會真心地為她哭泣。這麼想著,他居然真的流下了眼淚。
他突然想到,他應該用對待巴利的方法去對待安吉麗娜。這兩個人都是他的敵人,他們應該受到同樣的對待。他會告訴她,他拋棄她不是因為她的背叛——他早就料到了她會背叛,而是因為她選擇了這麼噁心的人做他的對手。他無法親吻那個傘匠曾經吻過的地方。如果她的出軌對象是巴利、萊亞爾迪,甚至是索尼阿尼,他都可以視而不見,但偏偏是這個傘匠!在黑暗中,他練習著說這些話時的輕蔑微笑。
艾米利奧似乎對他朋友的這些敏銳的觀察饒有興趣。他無須再去努力假裝冷漠,他臉上的表情,似乎早就因為他剛開始的偽裝而凝固,臉上帶著那格式化而平靜的微笑,好像他隨時都會酣然入睡。他的偽裝有點過分,以至於他的冷漠似乎深入骨髓。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怎樣表現。最後,他搞得自己一身疲憊。什麼都不是!他覺得可能是他對自己,也對巴利和安吉麗娜,產生了厭倦感。他暗暗想道:「我要是一個人待著,就不會這樣。」
他舉著蠟燭趕快回去。只有艾米莉亞一個人在那兒。她在做夢。她背朝下躺著,一隻瘦弱的胳膊繞在腦後,另一隻放在灰色的被單上。光線一照到她臉上,她就安靜了下來,而她的呼吸卻不怎麼安靜。她反覆變換著動作,好像那樣睡很不舒服。
安吉麗娜大聲笑著,那笑聲甜蜜而響亮,是她最常發出的那種。很明顯,那個男人是來和她約會的。而另一方面,他又不時地拍拍茱莉婭的手,作為某種補償。巴利非常相信自己的判斷,雖然他也說不清為什麼會這麼覺得。他很確信這一點,雖然他也說不清到底為什麼。他沉醉於自己的觀察之中,全然忘了那一晚他的無聊。「這是我的新職業,像個間諜!」他心裏想。他把自己藏在樹影之下,在後面悄悄地跟蹤他們。安吉麗娜一直在笑,幾乎沒停,她和那個男人沉醉在他們的兩人世界里,好像忘了茱莉婭的存在。而茱莉婭則不得不使勁兒往前傾著身體,努力參与著他們的對話。
巴利很快下定決心,他讓米歇爾馬上去找艾米利奧·布萊塔尼。如果艾米利奧在家,就馬上帶他過來;如果不在,就在家裡等他,直到他回家為止。巴利還沒說完話,米歇爾就以最快的速度跑開了。
巴利說:「現在先九_九_藏_書睡覺吧。你現在已經知道了明天去哪兒找安吉麗娜。你可以最後跟她說幾句告別的話。然後,你們之間的一切就結束了,就像我和瑪格麗特那樣。」
但是,當他走到基奧扎咖啡廳時,他停了下來。在車站那邊,安吉麗娜和傘匠談情說愛的地方。他大聲說著自己內心的想法,他說:「如果她這時經過這裏也挺好,我就可以馬上告訴她,我們之間的一切,都結束了。那時,一切就真的都結束了,我就可以上床睡個安穩覺。她一定會經過這條路!」
為了躲避路中央厚厚的泥土,他走在旁邊的碎石路上。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他難免失足,為了不讓自己掉下去,他趕緊抓著粗糙的牆壁——就這樣擦傷了手。身體上的疼痛,激起了他的報復欲。在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受到的嘲笑比以往更多,彷彿他的跌倒是安吉麗娜對他的又一次打擊。他再次覺得,她在他前面走著。周圍的一個反射、一個影子、一個微小的活動,每件事都像是他所追尋的那個幻影。他跑了起來,要去追上她,他的內心再也不像爬羅馬涅的那座山時那樣平靜而充滿嘲諷,相反,他一心只想著如何殘忍地報復她。他那備受折磨的靈魂,覺得所有的暴力都一股腦兒地沖向他,他無法呼吸,無法平靜下來。他像瘋子一樣使勁兒咬著自己的手。
他點了根蠟燭,慢慢走回房間,好盡量推遲自己上床的時間,反正他躺在床上也是無所事事,他也沒指望自己能入睡。
他把蠟燭拿回自己的房間,開始脫衣服。最後,他有了新的看法。可憐的艾米莉亞!生活對她而言,也沒有多少快樂。聽她說話的聲音,她的那個夢也應該是個快樂的夢,那是她對她壓抑的現實生活的自然反應。
他突然清醒了過來,然而,這清醒異常痛苦。他不想馬上離開自己寄託了全部希望的這三個人,他突然想問問他們,有沒有碰巧看到了安吉麗娜。他已經想好了如何向他們描述安吉麗娜。但是,他羞愧得說不出口!他只要一開口,他們就馬上可以猜到每件事。他越走越快,最後乾脆跑了起來。他看到面前延伸的白色馬路,那長長的一條路,轉過一個彎,還有一個,然後另一個。沒完沒了!但現在,他必須把他的懷疑放在一邊,目前的問題是,安吉麗娜到底在不在那條路上,還是在其他地方?
無論他想象自己怎樣跟她說話,他總是笑得前仰後合、不能自已。他一整個晚上都要這樣和她對話嗎?如果是這樣,他就有必要立馬見她。他想起來,安吉麗娜可能走羅馬涅那條路回家。如果他走快點,還有可能趕上她。一想到這兒,他馬上跑了起來。他很開心自己做了這樣的決定,這樣一來,既可以消除他的懷疑,又可以麻痹他的思想。剛開始,這樣的快動作讓他輕鬆了一些。後來,他慢了下來,因為他又有了新的主意。如果他們的確是沿那條路回家,那麼,如果他走到法比奧,經過公園,然後再沿著羅馬涅走,不是更可以保證找到他們嗎?他不怕走遠路,他很樂意繞來繞去。但那一刻,他好像看到安吉麗娜和茱莉婭一起經過了法布里斯咖啡廳,旁邊還有一個男人——肯定是那個傘匠。即使離得那麼遠,看到她走路時的一蹦一跳,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安吉麗娜——他很喜歡她那樣走路。他停下奔跑的腳步,他有足夠的時間去抓他們。現在,他可以靜靜地考慮一下,內心不帶任何波瀾地想想,他到底要對她說什麼。到時候,他就可以話如泉涌,一氣呵成。他九九藏書為什麼要給這次冒險增添這麼多奇怪的細節和幻想呢?這不過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冒險,幾分鐘以後,它將以最簡單的方式結束。
他到了那條路的中間。安吉麗娜家的院子,孤單而闊大,月光照出了一片白色,四周的寂靜包圍著它,好像一棟被廢棄的房子。
他斜靠著路邊的一個棚子,他等得越久,就越發強烈地想要當晚就見到她。
從牆上站起來時,他比剛坐下時平靜多了,也更加絕望了。這一切都是他的錯。他異於常人,心理不正常,這一切都和安吉麗娜無關。在回家的路上,他一直想著這個讓人沮喪的結論。
站在外面,他又瞥了一眼安吉麗娜的朋友——他那張容光煥發的臉,那如叢林般茂密的鬍子,還有那禿頂的腦袋。如果艾米利奧能見見他就好了。
雖然從一大早起,鎮上就刮著熱風,天空卻還是很晴朗。那天晚上,鎮上要舉辦狂歡節,這是這個季節舉辦的第一次化裝舞會——在那個寒冷而潮濕的環境里,難得舉辦一次狂歡節。「哎,要是我有隻狗就好了,就可以從她們身上叼點骨頭!」巴利看到兩個光著腿的女人經過時,心裏想道。狂歡節的那種艷俗的氛圍激起了他道德上的憤怒,然而,再晚一些,他肯定也要參与其中,他也會沉醉在那華麗的服飾和耀眼的顏色里,完全忘記現在的憤怒。但現在,他很清楚自己將要參与一部悲喜劇的序曲。周圍正在形成一個旋渦,這個旋渦會吞沒工人、裁縫,還有可憐的資本家,把他們從平淡生活里的那種乏味中拽出來。然而,卻又只是把他們扔進更大的苦難。有的人會繼續重操舊業,卻也是傷痕纍纍,而且負擔比之前還重;而有的人,則永遠找不到他們的出路。
恍惚中,他好像聽到艾米莉亞的屋裡有人說話。一開始,他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對話里,沒有情緒激動的大喊大叫,似乎只是兩個人在悄悄交談。他小心翼翼地把門打開一條縫——所有懷疑都迎刃而解了。艾米莉亞好像在和誰對話:「是的,是的,這也正是我想要的。」她平靜而清楚地說著。
艾米利奧對自己的表現很滿意,尤其是當他馬上從巴利那兒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巴利馬上變得很嚴肅,給他講了他是怎樣遇上安吉麗娜,又是怎樣發現了她的罪行。「要是他們已經上過床了,那真是不能更糟了。那個男人去那兒,就是為了見到安吉麗娜,而不是茱莉婭,而且,安吉麗娜也在那兒等他。你應該看看她是怎麼緊緊握住了他的手,還有她看他的那種眼神!不是,親愛的,那個男人不是沃爾皮尼。」他突然停了下來,看了一眼艾米利奧,想知道他如此平靜,是不是因為覺得那個男人是沃爾皮尼。
一月初的一天晚上,巴利的心情糟透了,他獨自沿著雅佳德散步。他想念艾米利奧,但艾米利奧和他妹妹一起去別處拜訪別人了。而他還沒找到可以替代瑪格麗特的人。
艾米利奧很快意識到這件事和安吉麗娜有關,但他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他走在巴利旁邊,不停地問他到底怎麼了。他覺得喉嚨里似乎有個腫塊,逐漸壓抑著他,他知道,這是他虛榮的報應。首先,他必須讓自己擺脫這一切。他靜靜地站在馬路中間,拒絕往前走動。他說,除非巴利告訴他到底是什麼事,否則,他一步路都不會多走。他讓巴利把事情攤開來說,沒必要遮遮掩掩的。他說,他大概知道這件事和安吉麗娜有關。「不管你跟我說什麼,都不會讓我知道更多,」他笑著說,「所以,別再遮遮掩掩了。」